第 9 章

第 9 章

白卯生近來學戲不太走心,腔調拿不穩,被王梨點了幾次也不改,她還洋洋自得,「老師我這是潤腔。」

王梨氣笑,「三腳貓功夫,學成四不像還知道給自己找理由。」說完扔了手裏戒尺,「今天練到這兒吧,這段你自己琢磨,什麼時候唱對什麼時候學新的。」

可白卯生的課才開始十分鐘。她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那……我回家練?」

王梨早看出她走了神,揮手送客。白卯生這次不拿腔了,背上書包喜氣洋洋,「老師明天見。」

她沒奔向公交站,而劇院門前早就有兩個打扮大膽的小姑娘等着她。一見白卯生出來都開心地跳,「我還以為要等一兩個小時呢,這麼早?走走,咱們現在就去打。」

白卯生就隨着穿着破洞褲、染著金髮的小姐妹說說笑笑直奔網吧。三人坐定后戴上耳機,白卯生握著滑鼠點着鍵盤的手勢還略生疏,但笑傲江湖的單機遊戲也玩得如痴如醉,渾然不覺王梨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抱臂欣賞。

網吧老闆一見這陣勢就明白該是家長或者老師來拎人,他擔心地瞧王梨好幾眼,又同情地看着絲毫沒察覺的孩子。王梨站了半個多小時,見白卯生大有在江湖遨遊不知今夕何夕的專註,眼裏浮出笑後轉身離開,出網吧前她問老闆,「你們這多少錢一小時?」

「三塊錢。」網吧老闆諂笑了下,「我這裏沒什麼不良的東西。」

王梨掏出二十塊,「這是那三個孩子的上網費,她們要是問,你就說是中間那個短髮女孩的老師給的。」白卯生一禮拜就二十塊錢早點兼零花,她壓根不夠用。

王梨在街上走了半小時,還是掏出手機撥了白卯生家裏的電話,剛下班的趙蘭馬上接了。聽到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她不禁追問,「喂?究竟是哪一位?」

「是我。」王梨說話不似唱戲,聲音偏啞,這一聲隨着電流音「噼啪」溜進趙蘭耳中,她怔了怔,「師姐?」

「我有事,面談可以嗎?」王梨另一隻手不自主地攥起拳頭,拿着電話的手微微發抖。

趙蘭從不去劇院接送白卯生,肯定是不樂意多和自己打照面。師姐妹倆幾年內打電話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如果白卯生要請假,也是她自己和師傅說。

那頭的趙蘭有些慌亂地理了下頭髮,「是卯生的事嗎?她不在你那上課?」聽王梨還是一如既往地沉穩,「就是她的事,現在她在近熙街一家網吧里,先不用驚動她。」

在小區外水果攤買了一掛香蕉、數個橙子后,王梨提着袋子站在了趙蘭家門口。這兒是棟老職工福利房,趙蘭搬進來已經五年,王梨頭回拜訪。

隨着趙蘭對敲門的呼應聲,王梨的心跳比年少頭回登台時偷看場下還緊張,趙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秀美臉蛋出現在眼前時,王梨將水果塞給她,「沒打擾吧?」

趙蘭手忙腳亂,邊說「怎麼會」邊請王梨進門坐下,自己卻抱着水果呆站着,隨即偏過眼看廚房,「我去泡茶。」

兩室一廳的房子雖然普通,但裝修得算考究。趙蘭愛乾淨,家裏窗帘、地磚都是白色系,連沙發都是奶白色。客廳側面牆上,趙蘭早逝的丈夫老白正意氣風發地凝視着某處。

王梨扭過頭看趙蘭,她一手提暖水瓶,另一隻手掀起茶杯蓋。沏好后,王梨進廚房自顧端走茶杯,放到鼻端嗅了嗅,「還是明前白茶,和上次你讓卯生帶給我的一樣。」

「也是我大哥出差去杭州,對方客戶送的。我……我也不會喝,就覺得很香。」趙蘭又站在門口獃獃看着王梨,半晌回神,「卯生怎麼沒上課去網吧了?」

「天天唱,我不煩她也該煩了。孩子大了,生活里不該只有戲。我和你商量下,以後她就在周末去我家學半天,我會佈置練習任務給她回家。你看怎麼樣?」王梨抬起下巴示意自己面前的沙發,「你怎麼傻站着?」

師妹兩隻手交織握起坐下,「這孩子……她是翹了你的課?」

「那倒沒有,她這段時間心不在焉。我擔心她有事就放她早走,跟在後面才發現她和幾個小孩去了網吧。三塊錢一小時,她一周二十塊的零花夠玩多久?」說了好會兒話,王梨的不適和尷尬這才放下,她開起玩笑,「你適當多給點零花,別讓孩子太束手束腳。」

趙蘭擰眉,「給太多錢怕她亂花亂買,你不知道——」她見不得王梨有事無事時那張萬事從容的臉,「你不會幫她付錢了吧?」

「僅此一回。」王梨眼睛笑彎,「你我都是這個年紀過來的,當年去吃回碗鍋蓋面都要精打細算。」

「哪能這樣?你不怕寵壞這孩子?你自己一個月才賺多少……」趙蘭頓住,話題忽然轉了,「上次的禮物很好,就是太貴了。」她說話還保留着越劇演員的咬字,「謝謝師姐。」

「你喜歡就好。再說花不了多少,又不是成天買。」王梨端起茶杯再啜了口,「那就這麼說定了?卯生這年紀,交哪些朋友、新增了什麼興趣咱們最好都留點心。不過別怕我寵壞她,怕寵你還往我哪裏送?」王梨打趣師妹,果然趙蘭紅到了耳根。

白卯生要學戲也是她自己要求的,趙蘭本來能自己教,但怕親媽教孩子難板臉,左想右想找到了師姐。舊劇團里認識的人這麼多年都疏遠了,只有師姐不會拒絕。而她欠下的,期望有天白卯生能還給舞台。

這時王梨已經起身準備離開,趙蘭見她側身後輕撣呢子大衣下襟,隨意得像在後台理戲袍。王梨是戲融進骨血的人,多年後再見她這樣的尋常風雅舉止,趙蘭又說不出話。

「那我告辭了,阿蘭。」王梨微笑着走向門口,趙蘭眼神一黯,「那茶……那茶,」她這些年從劇院直接轉到文化局做宣傳,工作簡單,還是和文字文化打交道,所以少女時沉澱的任性還存留着,「你不是浪費嗎?那麼好的茶葉才喝兩口。」

王梨停步,連聲說,「是哦,對不住了。」她走回茶几旁,喝乾茶,「我下周去杭州出差,要二十天,最近孩子就讓她練練老戲潤潤嗓子就行。」

「我……我還買菜了。」趙蘭嘀咕,「我們娘兒倆又吃不了,不是浪費嗎?」

「誒?有卯生還吃不了?」王梨和趙蘭對視,終於兩人都笑了。她脫下大衣捲起毛衣袖子,「我幫你。」

白卯生打了一個半小時單機,去拿押金時被老闆全數退回不說,手裏還補了好幾塊退款。老闆形容,「你老師付過了。」

白卯生不敢相信,「什麼老師?」

「就一個頭髮這麼長……」老闆比劃着長度,「到肩膀的,眼睛可大了,左邊有個酒窩的女人,你老師教什麼的啊真有氣質?」而且這是哪門子老師,不像有的家長上前撒潑要回所有定金,也不會一把揪起孩子耳朵往外拖。

被嚇到的白卯生拔腿,「糟了。」師傅要是知道她唱戲對付、打遊戲認真,不曉得該多氣。她來不及和小夥伴告別,跑了一頭汗水后擠上了公交車,在新聞聯播結束曲中敲了家門。

開門的果然是王梨,師傅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間,徑自出門后再合上門,對白卯生小聲說,「先吃飯。吃完了你媽問什麼你就老實回答,去網吧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是咱們卯生不能撒謊。」

白卯生髮間汗涔涔的,滿臉通紅地進了家門,趙蘭嗔罵了聲,「又去哪裏瘋了?到洗手間給後背隔條幹毛巾,洗手吃飯。」

後背插了條毛巾的白卯生坐在桌前時,趙蘭在給王梨盛銀耳湯,「熬了才一小時,再久點就好了。」

王梨捏著勺子嘗了口,抬眼笑,「火候夠了,好吃。」

白卯生幹完兩碗飯時,平時老給她夾菜的母親一直沒怎麼搭理自己,倒是師傅碗口依然堆著各種菜。王梨皺眉,趙蘭再給她夾了塊魚,「說好的,不浪費。」

師傅小聲無奈道,「你老這樣。」

趙蘭的筷子沒捏住,從碗弦滾下掉到了地上。白卯生彎腰看掉到什麼地方,王梨已經拾起,去廚房洗了后擦乾筷子放在趙蘭碗口,「我說吧。」

白卯生覺得今天自己走了大運:上網不被罵還被老師報銷了網費;回家沒挨罵反而被母親和顏悅色地教導「以後周末可以去玩一次遊戲,但是別過量。」晚上磨蹭著看電視劇不寫作業也沒被嘮叨,因為師傅和母親兩人也看得其樂融融沒空管她。

晚上十點半師傅離去,母親出門送她似乎送了很久才回。到家后的趙蘭抽走白卯生背上的毛巾,再伸手亂揉了一通她的短髮,「白卯生,你師傅說你大了不作興我打你。」趙蘭說這話時眉頭是舒展的,眼裏是笑的,「但是你不能撒謊,你告訴我你那兩個黃毛朋友是什麼學校的?」

正說着,趙蘭又從茶几抽屜內拿出厚厚一摞子五彩斑斕的信封,「還有,你是不是在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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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近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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