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投案自首

電話機就在沙發旁邊，紅色的，上面蓋着絹花的蕾絲飾物。

他知道婉秋是個愛美的女人，她的愛美有時甚至是刻意的。因他常年在外，這個家就只婉秋一個人經營，處處給人的感覺竟像閨房似的，窗帘、空調、沙發巾，到處都是女人氣十足的點綴，粉的花束，紫的桌布、流蘇、刺繡，處處讓人感到女主人那片無處不在的溫柔多情……可惜這一切，毛玉成過去常常是忽略的，他像對婉秋這個女人視而不見一樣，對她的一切用心也是視而不見。如今一個人回到這個家，獨自走進這閨閣氣十足的氣息當中，他才忽然感覺到，婉秋原來也是個十足女人氣的。

他揭開電話機上的玫紅蕾絲飾品，再次撥打婉秋的手機號碼，仍是沒有回應……

他放了電話，下意識地，重新蓋上了電話機上的飾物，在重新蓋上那飾物時，眼睛竟濕了，就像那不是一隻話機，而是婉秋本人，是婉秋的面龐與肢體，不禁在心裏呼喚一句：「婉秋，你現在在哪裏？」

窗外有一點銀灰的顏色，天很快就要亮了。他知道家此刻雖然令他十二分的留戀，他都不能再呆下去了，他要趕回他來的那座城市，現在就走，馬上就走……他已經來不及了！

然後，他不得不重新掀開了電話機上那美麗的飾物，重新撥打了電話，那個電話沒有姓名，只是三個阿拉伯數字：110。

他撥打這個電話的時候，心跳得很快，手指都有一些輕微的發抖。

他這裏剛把號碼一撥，電話馬上就通了。

接警的是個女人，聲音很清亮，也乾脆：「哪裏？」

他說了。

「什麼事？」

他又說了。

「交通事故請撥打122。」

明明是人工台，可聲音卻是機械的。

這像機械人一樣的聲音，反而讓他平靜了，讓他感覺人生就像一架機器，一切皆有可能。

緊接着，他照着那機械的回復，撥打了122。

這一回，他有了上次報警的經驗，便從頭至尾把事情祥細說了一遍。

這位是個男的，聽完他的報警電話之後沉吟了片刻，給他的仍是電話號碼。

號碼是兩個，120和110.

他說：「這種情況建議你先撥打離事故區最近的120，讓救護車出現場，然後根據你說的這種情況，已經不僅僅屬於交通事故，你必須再撥打110，到你所居住區的公安部門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他放下電話，輕輕重複了這幾個字，冷汗從自己的脊背上涔涔而下……

他這一生還從沒有把自己跟這樣的幾個字聯繫過，哪怕是想也從來沒有想過，他，一個基層單位的主要領導，怎麼可能？然而，現在，他已經無路可走，只有投案自首這一條路了！

可是，他忽然感覺，他還不能就這麼進去，他起碼要找到婉秋，哪怕只是一個聲音，這該死的婉秋，為什麼不聽我的電話！她現在又在哪裏呢？

他站在房間里，任憑腦子裏無形的滑鼠在迅速檢索……婉秋，怎麼才能找到她？她最後給他的電話，電話里出現的城市信息……他像救命稻草一樣一把抓住它——就是它了！他今夜要去的地方。

臨行，他站在門邊，默默地望着窗枱、沙發、整齊的鞋架、牆上的壁畫……留戀着房間里的一切……曾經，他恨不得走出這裏之後，永遠都不再回來！可是現在，他知道惟有這裏才真正是他生命的港灣，無論外面的世界再大的風浪，這裏是惟一可以讓他修復創痛、舔凈傷口的一個地方……

樓下的走廊里，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窗下的空地上，有人大聲地說話咳嗽，他知道那是早起晨練的人們，一天的日子總是最早從他們那裏開始……他不能再猶豫，他已經沒有時間。

就要轉身離開了，想到此行，他與婉秋很可能會錯過，會失之交臂，會相互越走越遠……他忽然又撲過去，拿起電話機，按下了電話機上的那個錄音符號，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話：「婉秋，我找你去了！或許找不到，或許再也見不到你，可無論如何，我都要感謝你！如果我一時回不了家，請替我照顧好老人孩子，無論今後還能不能再見面，請你記住我愛你！」

放下電話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濡濕了，他把自己感動了！是的，人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他想像著婉秋聽到他這些話時的心情，她會原諒他嗎？會為他的這句話而流淚嗎？

他現在真心地希望，他與她還能一切從重開始，可是，他還有這個資格嗎？

然後他開門，關門，鎖門，下樓……

當第一縷霞光染紅天際的時候，毛玉成又在路上了。他一路開着車，心卻平靜下來，知道家正離他越來越遠，世俗的一切也正離他越來越遠，他這一生的奮鬥、追逐、打拚，可能就在今天畫上句號，然後他將從人生的峰巔跌進谷底……也罷！如果說人生就是一個過程，一切反正遲早都會到來，只爭早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