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往日,尋來處
暖風拂面,純凈得讓人忍不住深深呼吸,雲霧繚繞中,可偶爾抬首窺見那山中一角,也可靜靜地俯瞰大地鱗次櫛比的房舍。
一重天的臻歸書院,乃遠離天庭的世外仙境,培育著一代代的半仙弟子。
所謂半仙,即是仙凡結合體,分為兩種。一類人是偶然間得靈物附身,獲得神力,但這種情況寥若晨星,不可多得;而另一類人,他們的父母有一方或兩方都是仙人,打出生便自帶仙氣,但由於塵緣未了,或是修為未至,須入臻歸書院學習。
從文武仙道,至渡劫歷練,臻歸書院會因材施教,助人悟道。學院分兩個班,一個天干班,一個地支班。
又一批弟子要下凡歷劫,姤兒也列入其中,說不出是欣喜還是擔心,姤兒怔神坐於窗邊,往外看著。
「姤兒姤兒!我聽到了個大消息!」一女子風風火火地跑進來,是姤兒在學院結識的好友柳悅。她是那為數不多的靈物在身的一類,此時正興高采烈地坐在姤兒面前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下凡時不搜身的!」
姤兒感到奇怪,看向柳悅問道:」不搜身怎麼了?」
「我聽說有人嘴裡含了塊玉投胎,出生時那玉還在嘴裡呢!你想想,天上的一塊玉,能值好多好多錢呢!」柳悅控制著聲音興奮地說道。
姤兒對柳悅做了個擔憂的表情。柳悅以前在凡間時是酒館里的送菜丫頭,雖說也在一重天上學了四五年了,這鑽在錢眼兒里的性子,怎麼一點兒沒變呢?
柳悅回了姤兒一個白眼,說道:」到時候下凡,得多帶點首飾啥的,人活著可離不開銀子啊……唉,咱們不像天干班,父母都是仙人,去人間逛逛就行了,得重新投胎過一輩子呢!」姤兒看著柳悅認真的神態,噗嗤笑道:」該歷的劫,誰都少不了的,你這腦子裡的怎麼跟那些小氣的市井小民一樣!」
不過,到了入凡那日,姤兒禁不住柳悅的不斷絮叨與慫恿,也在頭上多戴上了幾支玉簪子和金銀頭飾,跟著隊伍跳入了漩風中。
可姤兒沒想到,自己竟然絲毫未變,就這樣落入了凡塵。
這不是,天干班才會這樣么?
姤兒的爹,是領天兵的少將,李家二太子木吒。木吒軍務雖忙,但每每到了學院的探親日時,他都會來書院看姤兒;姤兒的娘,則是石井鄉的凡人女子。姤兒心想,怕是那分配去處的漩風,判斷出了錯吧?
但天上的教仙們好像並未注意到這些,而姤兒呢,也不打算回去,畢竟這麼多年,難得再走一趟多姿多彩的世間。
「前面路過一個村莊,咱們是先歇息一晚還是夜裡趕路?」
「…….」
「姐......李姤兒!」
被突然的直呼其名驚了一下,陷入回憶中的姤兒猛地驚醒看向竹影。自相認后,竹影就直接稱姤兒為姐姐了,方才見騎在另一匹馬上的姤兒怔然著不答話,竹影便大聲喝道。
「咱們是趕路還是歇一晚?」無奈,竹影又問了一遍。
「那……休息吧,也不著急。」姤兒答道。走了兩日,如今接近故鄉,卻越發想慢下步子了。
姤兒總會想起,被白面書生下了迷藥那晚。那時的姤兒身上被葯的毒性侵蝕,靈力漸失無法動彈,被白面書生攔腰抬到了草堆中。迷迷糊糊中,姤兒聽見那白面書生的一聲驚恐的叫喊,奮力睜大了眼,只見自己下身褲擺已被撐破,一條黑長粗壯的尾巴正無力地在地上扭動。
那是什麼?
我是什麼?
姤兒愣住了。一直以來,姤兒只知道自己能召喚蛇蟲,以為是自身仙力條件帶有的仙術,畢竟學院里很多人都有各自的獨特之術,不足為奇。但從未受重傷、失去靈力的姤兒,這是第一次,」現了原形」。
難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下凡,會變出尾巴,是因為母親也非平凡人的緣故?但若母親名入仙班冊,這麼多年,臻歸書院中不可能毫無風言。
那麼,多年前突然消失不見的母親,那時不見之後村中病疫突然轉好的母親,是誰?看著眼前在火光下鱗片閃閃的尾巴,姤兒開始害怕,母親,和那身上帶鱗片的妖物,會是什麼關係……
一夜未眠,第二日天還未破曉,姤兒便整好行囊,急匆匆地和竹影繼續往石井鄉出發了。
在附近的小店住下,飯桌上,姤兒長嘆了一口氣,腦中的雜亂念頭稍稍退去,姤兒才覺著這兩日還未和竹影說過幾句話,便閑聊起來:」你和小凌說了要回家看看嗎?」
埋頭吃飯的竹影僵了一下,說道:」是……我們,道過別了。」是的,很好地,道別了。
沒有察覺竹影的異樣,姤兒又問道:」小凌呢,說了什麼?」竹影吞了口飯,輕聲說了句」沒什麼」,便放下碗筷起身回房了。
姤兒這才反應過來,暗怪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從那次竹影被傷,他好像受了刺激,意識到自己妖身的本質,便再沒歡天喜地地去找過小凌,而回鄉的這幾日,也是一樣的悶悶不樂。
唉,世事多難啊!姤兒也沒了胃口,起身回房了。
話說呂岩將受了驚嚇的姤兒抱回家的第二日,早早起了床在前院練劍。見西廂房遲遲沒有動靜,正好林錦路過大堂,呂岩便叫住林錦:」錦兒,你要不去西廂看看,怎麼姤兒還沒起來?」
林錦有些疑惑地看著呂岩,說道:」姤兒已經走了。」
「走了?」
「對啊,說今日就回家鄉看看……怎麼,你不知道么?」
「……」
一開始呂岩很生氣,想著姤兒回來得好好說說她,怎麼出遠門連聲招呼都不打。氣過之後,呂岩覺得呆在家中有些無趣,便趁著清閑,攜著《玄經》去北山峰找鍾離權仙人了。
對於呂岩通領全書的速度之快、記憶力的超群,鍾離權連連點頭,同時也對呂岩口中指點他的女子產生了興趣。鍾離權讓呂岩別叫他仙人,聽著拘束,讓他以同輩相稱,又問呂岩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時呂岩想起那白面書生的」黑尾巴……船突然就沉了……是妖怪」,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平,便向鍾離權直言想學識妖擒妖之法。
擒妖是鍾離權的本行,說來前不久他還教訓過一個吸食人血的竹妖,不過念在他是初犯,便放過了性命,這幾日倒是十分安分不見蹤影。既然呂岩有志於此,鍾離權當然樂呵呵地答應下來。
於是,呂岩終日早出晚歸,潛心習於北峰,看著對降妖之務頗具慧根的他,鍾離權很是滿意。
只是,日落西山,漫步回宅時,呂岩總會時不時想起,那個至今未歸的明艷靈秀的女子。
早就不生氣了的呂岩,此時內心反而暗暗有股擔憂。姤兒剛走後幾日,聽說有個中年男子來呂宅問過她的去向,器宇軒昂的模樣,他是誰?而如今,眼見過去半月,姤兒她,為何還沒回來的消息?
西廂的床鋪早已收起,窗扇始終大開著,好似在告訴他人這裡面缺個主人。有時呂岩會想起,姤兒寸步不離照顧竹影的時候,以及姤兒險些被白面書生欺辱時被竹影所救時,兩人的相顧無言,還有,」路過」賣字畫的趙叔家時小凌黯然神傷的模樣、姤兒口中幼時贈與她銅串的男孩……
呂岩頓然——她會不會,和那人走了,不回來了?
有時想到這裡,心像泡在了水中似的憋得慌,所以呂岩總會立即打消這念頭。
在害怕什麼?在擔心什麼?好好跟著鍾離權學法術,好好修行才是。
可是這心吶,總會向人們發出微弱的信號,告訴人們這裡有些東西,不容忽視。即使呂岩時常打坐清心,也免不了有時望著空曠的前院悵然——
你現在,在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