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神明

「好冷！」

很突然，蘇煙剛剛恢復知覺的雙腿一陣揪心得痛。

樹木開始震顫，枝頭抖下的雪掉進了脖領，可蘇煙還沒來得及掏出，身子猛得一輕。

原來是女孩將自己攔腰抱起了。快速奔跑的過程中，「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點，少年顯然做不到了。

用手摟住女孩天鵝般的脖頸，蘇煙驚恐地說：「它不是離我們很遠么？」

「它在飛！」女孩言簡意賅。

不出幾次呼吸，身後的場面為蘇煙帶來了更直觀和詳細的解釋。

身後的樹木正不斷倒塌砸嵌進深深的雪被，隨著樹木愈加稀疏，蘇煙看清了飛在半空朝自己呼嘯而來的生物。

噬天雪的模樣他印象深刻，但眼眸中倒映出龐然大物比之前多了一對猶如翼龍一樣寬廣的翅膀。

顏色依舊是雪白無暇，不過卻令死命奔逃的二人惡寒恐懼。

「咧~咧~咧~」

奇特的吼叫伴著殘暴的風雪沖二人席捲而來，雪地里開始鑽出幾十株冰凌般鋒利的藤蔓，柔軟而不失鋼勁，變換著各種形狀奔著女孩的背刺去。

「放下我！」

女孩緊張之餘沒理會蘇煙歇斯底里地叫喚，她清楚，噬天雪之所以失心瘋一樣追到這來是想報雙目失明的仇恨。

也就是說，即便把這倒霉蛋扔在這兒，自己還是在劫難逃。

「呼啦~」

女孩用剛剛有所恢復的體力召喚了一群烏鴉，白霧茫茫的森林中，又多了一種黑魅色的驚叫。

烏鴉們降飛在女孩健步如飛的腳下，沉重如鉛的身子輕快了許多。

但這樣不是辦法。

「它還是看不見」，蘇煙的下巴在女孩的肩頭上下顛簸，「不如換個方向跑，我們躲起來。」

「不行，靠嗅覺就能鎖定我們。」

「等等！」女孩剛否定完就停下腳步，蘇煙從她懷裡跳了下來。

「我們兵分兩路，能逃掉一個也是好的。」女孩回眸看著暫時捂著雙眼以頭搶地爾的噬天雪，她有了新的想法。

「現在它眼睛里的毒素二次發作了，而且我的箭還有擾亂心智的作用，所以......」，女孩精緻的容貌被披散開的秀髮推進了黑暗，「我往東，你繼續跑下去」。

蘇煙聽不太懂，面帶茫然。

女孩只好接著說道：「簡單點，這很公平，很快它就會恢復理智......它會追誰......聽天由命。」

「不，這不公平」，蘇煙想都沒想，說道，「你應該活著」。

少年面對著神情有所不解的女孩說出了心底的話：「我在春心苑的時候就該死了，所以不用聽天由命。你先跑，我晚一些，它就一定會來追我的。」

「你......」

看著被凍得直打哆嗦卻還帶著微笑的少年，女孩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來什麼。

「長得挺白凈的，難道是個傻子？」

女孩輕咳了兩下：「你不怕死？」

「我怕」，蘇煙壓低了頭，沉沉的聲線在風中婆娑著，「但如果它沒來追我，我會難受。」

女孩聽完，貝齒輕咬嘴唇。

時間容不得兩人過多交流下去，蒙在噬天雪雙眼上的七彩毒霧即將消散。

「你叫什麼？」女孩問著。

「蘇煙。」

「聽好了，蘇煙」，一群烏鴉再次從四面八方集結到了女孩腳下，「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所以你必須盡全力跑下去。」

「我還是想......」

「弄瞎它的是我，說到這你還不明白么。」

「我……」

蘇煙上前一步，被長睫毛籠住的黑眸讓自己呼吸沉重。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女孩的意思，他能聽懂。

「冤有頭債有主？」

「所以你努力跑下去。」女孩身子前傾，擁抱了一下眼眶有些濕潤的少年。

「嗡～」

噬天雪恢復了理智，寬廣的翅膀再次猛烈振動。

「跑！」

女孩毫不猶豫，向著東方飛快掠去。

「姑娘，你的名字。」少年的嗓音有些嘶啞無力。

已經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了，蘇煙仍不死心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回應，即使背部被襲來的風刃剌得生疼。

「離歌！」

所幸不久，蘇煙得到了答案。

「她叫離歌……」

漫天飛舞的雪中，兩道身影面朝兩個方向全力以赴地奔跑著……

和死神角逐，是件噁心的事吧。

——

「呼～呼～呼～」

呼吸越來越沉了，蘇煙感覺嗓子里像是塞滿了漿糊，腿了灌進了鐵鏽。

他終於明白了，有那個女孩牽著自己跑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時間在寂靜中沒有流逝的聲音，蘇煙的心卻慢慢沉向谷底。

「離歌……」他默念著女孩的名字。

蘇煙邊跑邊回頭看看，遠處依舊一片莽莽混沌。

可當他收回目光全身心投入奔跑的時候，林間的溫度驟然下降。

地面開始搖晃，白色的風雪裡，出現了遮天蔽日的黑影。

「怎麼會！」

腳下的雪彷彿流沙，每一粒都整齊劃一地往後方推送著。

這讓自己的奔跑變得毫無意義。

手腳被雪緊緊地覆蓋了。

他感覺，自己快要被吞沒了。

月光下，蘇煙僵直的脖子使其無法回頭，他只能面朝前方保持著雕塑的樣子看著巨大的翅影上下掃動著飛揚的雪。

死亡來得迅速，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明明再跑一炷香的時間就能離開鎮子。

有時候，命運妙不可言。

意識在潰散，風乾成無數碎片，生息逐漸被寒冷從軀幹里撕扯出來。

他，閉上了眼。

嘴角微微上揚。

「它追的是我，還是挺好的。」

笑里有欣慰，有釋懷。

「桀桀桀～」

厚重鋒利的獸爪拍了上去。

隨之，風起雲湧，天生異象，風息樹亦止，雪停冰封萬里。

此時，從黑墨色的夜空上俯瞰的雪鳥已經結成冰塊滯留在一朵雲彩的旁邊，廣闊的森林中每一顆參天大樹之間，都互相牽扯著冷涼的寒晶。

視線往深處聚焦，就會發現兇殘無比的噬天雪的身上包裹了一層乾淨的冰，倒掛在嘴角的冰錐是異象突生前的口水。

「咚！」

一人影從天而降。

寒冰凍結而成地面現一大坑。

黑暗中任何事物都沒發生細微的變化，這讓女人散漫行走的畫面及其突兀。

泛著幽藍的冰布滿著整個森林，反射月光帶來的亮打在絕世美顏之上。

女人朝著被凍成冰雕的蘇煙走來，順勢推了一下擋在少年眼前的獸爪。

「啪嚓~」斷裂並落地化為冰屑的殺人利器提醒著女人毋庸置疑的強大。

細膩如琥珀的手輕觸少年的下巴尖，汪洋的海水詭異的從山那邊洶湧而來。

當海水漫過森林並慢慢退卻后，除了女人和倒在她腳下的蘇煙。

空曠寂寥，甚至別無他物的雪地說明了森林消失的事實。

——

同一時間，離歌終於翻過了高聳的懸崖，崖面的陡峭讓虛弱的她耗費了不少時間。

「蘇煙，謝謝你了！」

離歌苦笑了會，臉色隨著黎明的到來紅潤了不少，自己只是想活下來而已，何況犧牲一個從未出過小鎮的普通人。

光線盡頭有一隻烏鴉飛了過來，落在了女孩的肩上。

明暗交織的紫色鳥喙在耳語著什麼。

「好快~最後一個新神裔也出現了?」離歌背對著霞光喃喃自語，「既然這樣，只能先回了......」

趕在「神拔」之前尋得一隻心儀的靈獸是女孩翻山越嶺跑到這大陸東極的初衷，所以落寞的臉烙在了日出東方的畫卷里，向山水訴說著無奈......

——

疼痛欲裂，四肢無力。

剛醒來的蘇煙，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影。

「我這是在哪？」

由於身體處於側躺的姿勢，他的視線里只能看到白潤修長的小腿，不得不說，這是春心苑的頭牌都望塵莫及的。

可混亂的記憶湧上心口，心臟一陣絞痛。

「醒了就起來。」

女人的聲音富有空靈，對蘇煙來說很好聽，卻也很畏懼。

「姑娘......」

坐起身剛一抬頭，蘇煙彷彿失聲了一般。

前不久她剛遇見了自以為世間最美麗的女孩，眼前的人，便打破了「最」的觀念。

雖然漆黑的瞳上是英氣勃勃的劍眉，但這並不妨礙巴掌大小卻又輪廓深邃的臉散發出空谷幽蘭的氣質，蘇煙想著，如果這女人能笑一下，恐怕從此天地間的繁花將黯然失色。

「仙子......是你救了我么?」看過女子的容貌后，蘇煙的稱呼發生了變化。

「跟我走了。」

女人沒有作答，轉身時帶動了如浪花簇擁一樣的白裙，清晨的林間瀰漫著朦朧的水霧，女人的背影讓蘇煙眼中的世界變得似若人間仙境。

身下是毛茸茸的草地，蘇煙連滾帶爬站了起來，日上枝頭，這裡不是昨夜的那片樹林。

「敢問仙子芳名，日後我定回報救命之恩。」蘇煙學著戲台上的角兒對著女人作揖感謝，他不能跟著陌生人走。

聞言，女人停了下來。

「共工。」

林間拂過涼爽的風，婀娜的影子被光拉得看不見盡頭。

「共工？」蘇煙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名字。

「你......您是神明？」蘇煙捂著嘴巴驚嘆，他想起來了，昨天傍晚與何卿閑聊的時候聽到過。又因為眼前的女子清純脫俗猶如聖潔的白蓮，蘇煙很快便把水神共工與這名女子聯繫起來。

女人回過頭，清明的眼神中總是帶著懶散。蘇煙對女人不置可否的行為沒有猶豫，他縱使百般不信，可感覺欺騙不了自己。

能夠從噬天雪口下救出自己的人，不可能是個假扮神明的江湖術士。而且......她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哪裡會是凡間的人。

估計蘇煙要是知道毀掉半個小鎮的噬天雪已經葬送女人手下，下巴該會驚掉了。

驚訝，敬畏，獵奇還有開心......

五味雜陳的情緒充斥在蘇煙前半生記憶里翻天覆地，他居然見到了神明。

「我~我叫蘇......蘇煙」少年凍得發紫的嘴唇結巴起來，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開始下跪，「神明，您救我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了么，和我年紀相仿，長得.....沒您好看，但是也很好看......您見過么？」

「她逃出這了。」共工說著，她親眼看著離歌爬上懸崖逃之夭夭的。

蘇煙鬆了口氣，欣慰地拍著胸口笑了。

共工劍眉微鎖，表情微妙：「你可知被她騙了?」

蘇煙仰著臉，獃獃地搖頭，畢竟是半大的孩子，挺拔的個頭才剛與女子的瓊鼻持平。

「叮~」一顆淡綠色的漿果從蘇煙的懷裡掉到了地上。

「這是慧心果，噬天雪最喜歡吃的東西。」

蘇煙撿起來看了看，迷惑從臉的中線向兩邊逐漸散去，憤怒一閃而過，剩下的是無奈和悲傷。

「怪不得那時候她會擁抱我......」

離歌生來聰穎，開始她選擇帶上蘇煙的目的只有一個。

「雖然是累贅，但帶著慧心果努力跑下去就是有利用的價值......」少年沒有仰天長嘆，也沒有怒火中燒，心中嘟囔了一句后，他又笑了。

「挺好的。」

「這是教你的第一課。」

「啊？？？」

「此後，除了我，不準任何人從你這裡拿走信任。」

共工挑起少年的下巴，想了又想，補充道。

「包括其他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