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一掩深情嘗風雪，此緣滅盡又緣生（三）
我心道不好，要吃暗算。
白色的衣裳還沒落下就將我的視線完全蓋住，在那獵獵聲響后，我聽到了獵人從天而降發動進攻的危險聲音。
為了不和那些強盜一樣身首異處，我敏銳地彈跳起來，迎著那衣裳朝獵人沖了過去，一拳使了八成力，隔着布料擊中了一個柔軟的東西。
接着我頭上的所有同我一起墜落下去，我落地后沒有躲開，而是調整姿勢，接住了那個白色的包裹。
柔滑的白色衣裳從那人臉上滑落後，我終於看清了來人，並且再次驚訝了起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和緊張將我禁錮在原地，如果此時她抓住機會襲擊我，我未必能躲過。
那張臉，那雙眼睛，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從我死去的記憶里復甦了過來，將我千辛萬苦的逃避都化為烏有，讓我再次沉淪於她的目光中，無法自拔。
我懷裏躺着的這位姑娘有着一雙和大長公主極為相似的眼睛，美好卻空茫，讓我在一瞬間險些會錯了意，可饒是如此，也足夠使我慌亂了。
她的身體很柔軟，飄着淡雅清幽的香氣，再加上一張神似的臉，我的腦海深處彷彿一瞬間炸開，劈進了光，其中建立的一切克制隱忍都化為烏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在火海中冉冉升起，我終於能得到她了！
「原來是你啊。」那姑娘開口了，聲音也如她一般清冽動人，只是滲著無言的冷意，一下子澆滅了我瘋狂無邊的幻想，將我拽回現實中。
我閉眼又睜眼，再次看向她，已經能認清她們是兩個人了。
那位姑娘忽然偏過頭，咳出了一口鮮血，我這才想起，剛剛自己用了八成力擊中她，饒是她武藝過人也必要受重傷。
「抱歉……」我輕輕將她扶起來，讓她半靠在我肩上，問：「傷到了何處？」
「不礙事。」她掙扎著要起身。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在下有錯，還請姑娘給個機會將功補過。」我忙道。看她的樣子該是傷到了內臟，若放她走了遇到危險只怕她一人應付不來。
「你家在何處？在下送你回去吧。」
那姑娘動作一僵，回頭怪怪地瞧我一眼。
「我沒有惡意，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便好。」我趕緊補充。
姑娘淡聲道：「那多謝了，請公子暫且迴避。」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頭髮還濕漉漉的，衣領敞開露出的脖頸處嬌嫩白皙，原來她剛剛是在湖邊沐浴，而我突然出現才嚇得她攻擊，結果還打了人家一拳。
我心中不免歉疚，一邊平復心情一邊默默想，自己太久沒見到她了吧，看見一個姑娘竟會把人認錯。她們的眼睛確實很像，但目光並不神似，再說我到現在怎麼能還惦記她？
樹林後頭傳來動靜，那姑娘搖晃着走出來，她已經穿好了衣裳，外衫就是那件白色長衣，我注意到，這件衣裳的風格有點奇怪，類似於曲裾。
我讓她騎上馬背，自己牽馬而行，由她指路。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靖國人，而是西羅人，這個方向是往西羅去的。
我不方便問她姓名，只好問：「你為何要去殺那些強盜？」
「他們也給西羅帶來了許多麻煩。」
「那種事自有軍隊和將軍去管，你一個人去殺那麼多人太危險了，以後別再做這種事。」
那姑娘頓了頓，忽然道：「若有人管，也不用我動手了。」
我聽了忍不住沉默，原來西羅軍隊中也有鬆懈，邊境上強盜的猖狂是兩國一同慣出來的。
我們走了許久，終於看到了人。
「郡主！」一群人嚷嚷着跑了過來，呼啦啦把我們圍住，亮出刀劍，「郡主，屬下們總算找到您了！」
我驚訝地回過頭看她，竟然是位郡主！
緊接着我猛然想到，難怪她的眼睛會和大長公主那麼相似，這是她們同出皇族，有血緣之親的緣故啊！
郡主寡淡地看了我一眼，捂著肚子從馬上跳下來，路過我身旁時道：「多謝公子。」
「你的傷一定要儘快治，別耽擱。」
郡主怔了一下，回頭問：「那你帶葯了么？」
我：「……」
「那你還啰嗦什麼。」郡主面無表情，連看我都沒看。
我忽然就拉住了她，衝動道：「你好一些后再去那個湖邊吧，我每日都會在那處等你，我給你帶傷葯。」
周圍的護衛紛紛沖我亮出彎刀：「大膽！放開我們郡主！」
她終於回頭看了我一眼，朝我淡淡一笑，那一笑如初春消融了冰雪，暖陽灑滿小屋，我震驚地發現，原來那雙眼睛中並不空茫，它流光溢彩起來，像水晶一樣發亮，只不過因為沒有足夠的光芒讓它將滿眼光華流轉起來而已。
她很快走入了人群中，只留給我驚鴻一瞥。
——
我回到平州駐軍處時，想了想還是跟人打聽，西羅是否有一位郡主住在邊境。
我的下屬告訴我，確實有。是邊境處冷鷹親王的小女兒，她出行時總有大批人隨行，很高調，但因為跟靖國沒有起過衝突，所以對她並未有什麼關注。
「她叫什麼？」我問。
下屬道：「百靈郡主。」
我點點頭，告訴他：「之前那些強盜就是百靈郡主殺的，你下去吧。」
我看到下屬驚恐震驚的目光，淡笑着把他轟了出去。
接下來，我騎馬再次去了那個山谷，在那裏等了她三日，終於，她來了。
她果然像一隻鳥一樣輕盈，落在我面前，穿着純白色的羅裙，裙擺如羽毛般柔軟層疊，那雙眼眸剔透得映襯藍天，流轉着我從未見過的純凈的色彩。
她跟大長公主不一樣，我心道。大長公主的目光像是一方廣闊的湖，看上去寧靜不變，其實水下充滿生機，能快速應對一切變動，那清澈是心境沉澱后的呈現。而百靈郡主的目光是真的不含一絲雜質，因為太過純凈透明，所以我一直以為很空茫。
原來只是個孩子，我心道，能保有這麼純然的一雙眼睛，看來她的生活一定十分無憂無慮了。
「你在此處等了多久？」她問。
我沒回答，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遞過去，「這裏的藥丸每日早晚各服一顆，你剛剛恢復，別做劇烈動作，免得再撐開內臟引發出血。」
百靈接過後好奇地打量，道：「你們靖國的傷葯很好用。」
「若你不夠就派人去平州大將軍府要，會有人給你的。」我轉身要走。
「你是什麼人？」她攔住我，脆聲問：「你知道我是郡主，那也得告訴我你的來頭，這樣才公平吧。」
「我姓展，是大將軍手下的護衛，告辭了，百靈郡主。」
「等等！你知道我？」百靈很訝異，那雙眼睛流露出情緒的時候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令我渾身一震。
從前我在那裏看到的從來都是內斂的神色，大長公主聰明鎮定，真遇到了事也能快速冷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可也許她只是不在外人面前泄露心事而已，百靈讓我看到了這雙眼睛中能展現的淋漓盡致到極點的美。
「郡主在百姓間的聲望很高，想知道不難。」
「你能讓我見見你們將軍嗎？」
「郡主為何要見他？」我有些奇怪。
「我聽說新上任的將軍是從元京來的，驍勇善戰，想與他比試。」百靈乾脆道。
我不禁啞然失笑，轉身擺手道：「我會轉告的，郡主請回吧。」
「等等！」她趕過來，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個牙形掛件遞過來，認真道：「他若應戰，讓他來此處找我，他一日不來，我便等他一日。」
我驚訝地回看她，可她已經瀟灑地擺擺手，跳上馬背飛馳而去。
一日不來，便等一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