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鳩佔鵲巢（27）

顧勝安跟曾寧攙扶著，一瘸一拐的下了樓梯。

這兩年他們靠著以往的積蓄，倒是不缺吃的喝的，甚至少了兩個孩子的支出之後，生活水平是直線上升。但是生活的磋磨他們可沒少受，以前顧勝安走到哪裡，都能聽到別人恭敬的叫上一聲「首長好」，家裡門庭若市的，什麼事說一聲就有人去辦，辦的妥妥帖帖的，可現在……幹嘛都要親力親為的。

曾寧以前在大院里也挺受歡迎的，和大院里的女人們一起約著逛街聊八卦，可是現在……再也沒有人叫她了，她有時候給別人送東西，還聽到人家說她的小話她，嘲諷譏笑她，漸漸的，她也就不去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

所以夫妻兩個人就鮮少出門，沒什麼交際，整天窩在房間里。

老胳膊老腿的久不活動，就不怎麼靈便了。

兩人剛走到大院門口，就被一個髒兮兮的小胖孩給攔住了。

嫌棄的躲開，生怕把自己身上乾淨的衣服給弄髒了。

再抬頭，看到了一個有些陌生的胖女人，頭髮亂糟糟的跟玉米穗子上幹掉的毛一樣，一張大餅臉上點綴著芝麻和黑黢黢的痘印，人本來就黑吧，又穿了一身不合身的大花裙子，看起來……嘖，好醜啊，好土啊。

「爸，媽，」顧錦瀾推著那個小男孩，說：「虎子，叫外公、外婆。」

那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嫌棄的瞪了顧錦瀾一眼，轉頭揚起臉看著曾寧和顧勝安，踮起腳尖，還沾著泥巴、鼻涕的手就扒著曾寧的包往裡面掏。

「哎！你這個孩子！」曾寧看著自己的皮包上站了泥垢，新換上的裙子上也有一個髒兮兮的手印，氣急了，惡狠狠的把那孩子推了出去，孩子踉蹌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一看大院裡面又有人過來了，便張開嘴巴嚎啕大哭起來。

顧錦瀾面露難色，看著顧勝安和曾寧，說道：「爸、媽，這孩子是前幾個月領養的……你們也知道我不能生了，我……」她說著說著就掩面痛哭了起來，「他經常打我，罵我，要我給他錢…可我真沒錢了，他說我再要不到錢就要把我打死……你們行行好……」

顧錦瀾突然就沒了聲音，視線越過曾寧，呆住了。

曾寧跟顧勝安被這一幕弄得又煩躁又噁心的。

回頭一看，原來是周家的人。

周睿爸媽頭上也有了白髮，可他們腰板挺的筆直，看起來精神特別好，臉上也沒多少皺紋，並不顯老。

周睿西裝革履的，拉著身旁穿著雪白色連衣裙的姑娘，那姑娘正一臉好奇的看著哭哭啼啼的顧錦瀾和蹲在地上哭的孩子。

周睿爸媽跟顧勝安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顧叔叔好，曾阿姨好。」周睿拉著自己媳婦兒齊聲跟顧勝安夫妻兩個打了個招呼，然後一家四口互相依偎著，順著林蔭小道走了。走出很遠，他們還能聽到兩家人的歡聲笑語。

顧錦瀾十分敏感的從那個看起來像是仙子一樣的姑娘的聲線里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她聽到周睿媽媽打趣周睿的話語：「小嘉，那個就是周睿的初戀，他小時候特喜歡了，你可得看緊了。」

然後響起周睿佯怒的聲音：「媽，你怎麼老揭人短呢，我那時候不是年紀小不懂事嘛！」

「哎，對了，我前幾天開會的時候見到陳露和錦知了，改天把他們叫到家裡吃個飯吧，兩個孩子也不容易。」這是周睿爸爸的聲音。

顧錦瀾怔楞著，淚流滿面。

為什麼？

明明周睿一開始，是喜歡她的啊。

明明顧勝安跟曾寧一開始也是喜歡她的啊……

陳大恆前些年病重去世了，本來就窮的家裡這下更是負債纍纍，她自然沒法上學了，沒錢，怎麼讀書？她來找過顧勝安和曾寧，可兩個人鐵了心的不見她，任她怎麼在門口鬧，在大院門口哭，都沒用。

所以高中沒讀完就輟學了，而且，那個時候，大家的排擠……她也忍受不住，打算去城裡找份工作，起碼養活著自己吧，陳淑芬卻突然給她定了親，嫁給了當時村裡最有錢的一戶人家。

陳淑芬口口聲聲說為了她好，再加上她也見過那個人，覺得差不多，就嫁了。

誰知道……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人家是有錢啊，可不願意給她花。

然後又知道她沒辦法生孩子了……就天天挨打。

帶來的這個孩子，是她男人在外面和一個不乾不淨的女人生的。

然後直接把孩子生下來扔給她。

接著，她男人不知怎麼的就迷上了賭博，越讀越大，把所有的家產全輸光了，欠了一屁股債。

她是挨了一頓打，才帶著孩子過來的。

想要些錢。

誰能想到，會碰上周睿。

誰又能想到，周睿就那樣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挪開了。

還用那樣平淡的語氣談起她，好像……自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在他心裡一點漣漪也不曾留下。

又聽到周睿爸爸說起陳露和顧錦知……顧錦瀾嫉妒的都要發狂了，憑什麼啊，他們不是離家出走了嗎，怎麼還能和周睿爸爸一起開會……難道說……憑什麼？

一時間，嫉妒，憤怒，心酸，還有這些年來受的屈辱，全部湧上腦海，她朝著曾寧就撲了過去，啃咬著，廝打著。

她覺得，這都怪曾寧。

曾寧跟顧勝安怎麼也沒想到顧錦瀾會動手打人。

氣急了，直接就動手報了警。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勝安好歹也身居高位那麼多年，把顧錦瀾在裡面關上幾天這種小事還是能辦到的。

這件事情在大院里徹底鬧開了，於是乎，這幾年來因為曾寧、顧勝安足不出戶而消失掉的流言蜚語又捲土重來，甚至勢頭更猛——他們夫妻兩個去上頭找了陳露和顧錦知，想以父母的恩情和道德去要求他們回歸家庭贍養老人。

卻被顧錦知用錢給砸了。

兩姐弟用一包紅票票把曾寧跟顧勝安砸的頭昏腦漲。

「這算是你們養育我十四年的報酬，拿著這些錢該請保姆請保姆，該上醫院上醫院，要我養你們，不可能！我跟我姐一樣，親爹親媽早都死絕了，以後別再來這裡找我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這是顧錦知的原話。

本以為……回家把這事抖開了，本以為能得到大家的支持，讓那兩個孩子能回家看看自己，這麼多年，其實他們也挺寂寞的。

是真的挺想和兩個孩子好好說說話的。

最好是孩子們再孝順一點，趕緊結婚，讓他們抱個孫子，享受天倫之樂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誰知道，大家聽她們那樣一說，都面露鄙夷。

後來，國家電視台還專門播放了一檔節目。

雖然隱去真實姓名，可顧勝安跟曾寧一聽就知道說的是自己家的事。

這檔節目挺火的，還是周睿老爸建議他們看的。

主持人的點評很犀利。

顧勝安跟曾寧兩個人看著電視，看著、看著忽然就淚流滿面了。

他們知道自己錯了。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用了。

孩子不會原諒他們。

就連他們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