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冥 一

第一章 青冥 一

路,泥濘蜿蜒崎嶇,彷彿一條正在扭動着腐爛的身軀,緩緩融入群山深處的怪蟒,靜靜地蟄伏着。

山,巍峨崢嶸跌宕,好似一頭頭兇猛的惡獸,隨時都可以撕碎蒼穹。就在這條人跡罕至的泥濘小路上,卻有個瘦弱的身影,正孤零零地走着。

他邁出的腳步且短而緩,彷彿對他來說,這條路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那雙沾滿泥漿的小腿下,穿着雙已露出數根腳趾的爛草鞋。一條被撕成條狀的破褲衩,被根已發黑的藍布條緊緊系在腰間,褲子後面有好幾層補丁,卻依舊穿了兩個孔,露出對黑黝黝的小屁墩。以其說他上半身穿的是件衣裳,還不如說是將塊破舊的抹桌布披在了身上,除了右邊肩頭和胸口尚有遮掩,其餘地方几乎一覽無餘,袒露着他那黝黑的皮膚。

任誰見了他這身打扮,都以為是個乞丐,而他目前也的確是個乞丐,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乞丐。可奇就奇在,他背上背着根兩尺長的灰布條,布條頂端露出了半截黑乎乎的鐵狀物,仔細一看,竟是劍柄。

劍,在當世被認為是英雄豪傑的象徵,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佩劍者若非官吏將校,便是名士豪俠,並非什麼人都有資格佩戴的。可是這小乞丐卻背着把與身份極不相稱的劍,又怎不叫人驚訝。

然而更令人吃驚的是,就在小乞丐散亂的長發下,竟長著張怪臉。兩條眉毛擠在一起,一雙三角小眼閃爍著堅毅的光芒。整條鼻子好似被人掘去了當中一段,只有鼻頭稍稍隆起,卻擠著兩個大大的鼻孔。整張嘴向前凸起,嘴唇又厚又大,可依舊遮掩不住兩根兔牙。唯有一對耳朵還算正常,卻不知被誰將左面那隻削去了半截,更添醜態。天下間竟有如此醜陋的一張臉,相信他的父母沒少為此受折磨,以及奚落。

一個孤苦無依的乞丐;一個弱小而孤苦無依的乞丐;一個不但孤苦無依,而且醜陋無比的乞丐。彷彿這世上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他身上。而他,卻還在掙扎著,堅強地走着。哪怕要用十步才能走完別人的一步,他依舊倔犟地走着。

山,不知還有多高。路,不知還有多遠。而自己,更不知還有多少力氣支撐下去。小乞丐拖着沉重而疲憊的軀體,艱難地走着,他無數次在心裏吶喊道:「屈良啊屈良,你千萬不能倒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啊!只有到了那裏,找到那傳說中的東西,你才有機會報仇血恨……」摔倒了爬起,他依舊沒有停下。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身後傳來,叫屈良的小乞丐本能地退到路旁,繼續緩慢地走着。須臾,只見兩騎馬飛奔而至,很快就從屈良身旁越過。馬蹄蹶起的泥漿濺了屈良一身,可他卻沒有反應,馬上的人也沒有反應,好似這一切都很正常。

兩匹馬奔出沒有多遠,那後面一乘馬突然停了下來,只見馬上坐着個青面虯髯大漢,身穿黑袍,腰系豹帶,自有股北方漢子的威武豪邁。就連坐騎也是高大神駿,迥異於南方的矮小馬種。只見他掉轉馬頭,緩緩馳到小乞丐身側,咧嘴笑道:「喂!小傢伙,我說你是不是沒吃東西,路也走不動了?」

屈良扁了扁乾枯的嘴唇,還是一言不發,低頭慢慢走着。虯髯大漢笑道:「好倔的小子。」說着由皮囊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露出五張大餅,於是拿了兩塊遞給屈良道:「小子,我太白雙鷹在江湖上也算薄有虛名,那能見死不救哩!你只要叫我聲魏大俠,不但這兩張餅歸你,大爺還能捎你一程如何?」

屈良瞟了一眼大漢手上的餅,不由咽了口唾沫,跟着乾咳了幾下,這才淡淡道:「你這漢子好生奇怪,給不給在你,謝不謝在我,沒來由張口便討人便宜的,也不怕墜了你大俠的名頭。」

虯髯大漢哈哈一笑,打趣道:「喲呵!瞧不出你這糗小子還長了張利嘴嘛!可惜就是丑了點,不然老子便收你做個徒弟了。看你還有些骨氣,落得大爺我喜歡,拿去吧!」說着將兩張餅拋給屈良,便打馬而去。

屈良將餅接在手中,怔怔地瞧著遠去的虯髯大漢,納悶道:「看不出如此兇悍的大叔,卻也是個性情中人。」心裏不由肅然起敬,於是看着手中大餅,肚子咕嚕一響,哪裏還忍耐得住,當下張嘴便咀嚼了起來。

他吧嘰、吧嘰沒吃兩口,身後又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於是再次讓到了路旁,正準備就著路邊槐樹葉上滴下的雨水慢慢吃,那馬蹄聲卻已到了身旁。來的是三個紅衣白袍的青年女子,一個個唇紅齒白,面如桃花。英姿矯健,氣宇軒昂。唯獨右手握著的寶劍熠熠生輝,平添了一份煞氣。

那為首的女子長了雙細眼,遠遠瞅見屈良,便驅馬縱來,揮鞭虛劈著恫嚇道:「喂!我說丑小子,你可看見一個年齡跟我差不多的紅衣女子打此經過?如不實說,小心皮開肉綻。」

屈良心想:「似你這等蠻橫的女子,動不動就拿話唬人,我便是看到了也不會說,何況根本沒看見。」於是拿黑黑的小手抹了把嘴,漫不經心道:「我只見兩隻老鷹飛過,便來了三隻母猴子,可沒見過什麼紅衣女子。」細眼女子杏目圓瞪,將條馬鞭掄得「嗚嗚」響,又厲聲問道:「你果真沒看見?」她身旁那圓臉女子忽道:「二姐,他罵咱們是猴子。」另一位嘴角邊有顆美人痣的女子道:「他背上背的好像是把劍。」

細眼女子聞言恚怒道:「好你個醜惡的小畜生,竟敢占姑奶奶便宜,難道想找死不成?」說着劈頭蓋臉便抽了過去。她出手又快又狠,屈良哪裏躲閃得了,急切間只得把脖子向後一縮,奈何還是被鞭稍扎著的紅布帶抽中了腦門,只疼得其齒牙咧嘴。兩隻小手連同大餅更是被抽個正著,手背上立刻隆起一條深紅的鞭痕,大餅也被打得粉碎,紛紛掉入泥地里,眼看是不能吃了。

屈良又怒又恨,又痛又急,正準備跳着腳破口大罵,卻轉念一想:「不行啊!我若惹怒了這三個瘟神,自個身死是小,血海深仇卻永難再報,怎對得起爹娘的在天之靈。」於是壓制住心中升騰的怒火,故作害怕狀大哭大鬧道:「哇!沒天理了,人家幾時指名道姓罵過三位奶奶了?沒來由打人不算,還弄丟了人家最後的乾糧。哇!沒吃的活不下去了。有本事去找人家斗啊!只會欺負小孩子算什麼本事。哇!活不下去了。」

長痣的女子也不理會屈良哭鬧,只把套馬韁一拋,便纏住屈良身後的劍柄,跟着輕輕一扯,便聽「鏘」的一聲長鳴,只見一條黑影隨馬韁飛起,直往其手中落去。

屈良本想鬧鬧便了,誰知一見身後飛起黑影,直往對方手中落去,突然如發瘋的猛獸,奮不顧身撲上去便搶。那圓臉女子杏目一瞪,冷哼道:「找死。」說着抖動手中馬鞭往下一撈,便纏住屈良左腿將其扯倒在地,跟着格格笑道:「這就叫小畜生吃屎,不是犬也是犬。」屈良一咕嚕爬起,怒吼道:「還我劍來。」正欲再次撲出,卻又被圓臉女子撩倒在地,摔了個昏頭轉向,哪裏還有反抗的能力。

便在這時,那長痣的女子忽然笑道:「人長得丑也就算了,想不到連用的劍也這般醜陋,真是絕配啊!」二女聞聲看去,只見她手中持着把兩尺來長的漆黑斷劍,劍刃已被砍得坑坑窪窪,幾乎體無完膚。正當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斷劍上時,怒不可揭的屈良突然仰天一聲大吼,抄起兩團爛泥便往三女身上砸去。

圓臉女子躲閃不及,被爛泥打在身上,污了一大塊衣裳。她盛怒之下,便欲拔劍砍死屈良,那細眼女子忽道:「三妹且慢。這丑小子到也倔犟,一下弄死了反而沒趣,轉不如將他在泥地里拖着戲耍,也算給咱姐妹解解悶。」圓臉女子聞言抄起套馬索,抖手圈在屈良腰上。

長痣的女子朝還在掙扎的屈良笑道:「喂!我說丑小子,你要是有本事跟上咱姐妹,此劍便還你如何?」說時揮鞭猛抽坐下馬,那馬吃痛,立刻沒命地狂奔起來。圓臉女子拖着屈良,一路縱馬狂奔,竟是絲毫也不拿他當條人命。

屈良沒跑幾步,便被拽倒在泥窪里,很快就成了泥人。小路坎坷,再加上雨後泥濘,被人騎馬拖着一路顛簸,時間長了任誰也吃不消。屈良剛開始還能亂罵一氣,什麼直娘皮、小賤人、惡婆娘的……全罵了個遍,氣得圓臉女子抖起麻繩左右一扯。這一來,本就被顛得七昏八素的屈良,身體不由自主地翻轉着往路旁的石塊灌木上撞去。連續幾次下來,已是頭破血流,骨骼欲裂,皮肉反卷之處,更是不甚枚舉。

三女聽着屈良哇哇亂叫,不由格格大笑,顯得十分得意。圓臉女子更是催馬飛馳,一點也不將別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三乘馬轉過一道彎,屈良的身體被斜刺里甩了出去,腦袋正好撞在一塊岩石上,頓時昏厥了過去。幸而只是斜撞上去,否則不腦漿崩裂才怪。

「估計是死了,算了,把他丟山坡上喂狼吧!」看着沒了反應的屈良,細眼女子淡淡地道。長痣的女子舞了舞手中斷劍道:「這把破劍我看也沒啥稀罕的,就給他做個陪葬吧!」圓臉女子抿了抿嘴道:「真沒勁,才這麼幾里路便死了。」三女如同丟棄條死狗般,將屈良拋於路旁,徑直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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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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