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離別,我的相逢(1)

第1章 你的離別,我的相逢(1)

初秋的荷蘭,總是冷風中飄雨。北大西洋吹來的風,夾帶着濃濃的水汽,讓整個秋天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Schiphol機場諾大的停機坪上,停駐著各國航空公司的民航客機。這裏是歐洲大陸最繁忙的交通樞紐之一,見證了各色各樣的歡聚和離別,熱情和冷漠。

簡凡不知道自己已經來過Schiphol多少次了,但每次都是匆匆而過。今天倒是有空閑時間,因為機場正在鬧罷工,離官方申報的結束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

此刻他正站在Hertz車行的門口,手上的煙還剩下半根,看着不遠處招搖的罷工標語,心裏不免想,要是自己也能罷工就好了。這整日出差的日子,真他媽的累。

「呵!我是真不愛這天氣,陰陰沉沉的,搞得人心累得慌。」庄儼罵罵咧咧地從身後過來,把剛從車行結賬完剩下的單據仔細地放到隨身的包里。見簡凡在抽煙,拍了他一下:「我說,當初你怎麼能忍受這鬼天氣四年的。」

庄儼畢業於新加坡國立大學,現在拿着香港居民的身份,本人居住在上海,不習慣荷蘭的陰雨天氣很正常。而簡凡本科在阿姆斯特丹讀的,碩士考上了LSE(倫敦政治經濟學院),連續五年都和這樣有時有雨的天氣打交道,習慣了。

「那你是沒在北歐待過,不信問問王天一,奧斯陸的天氣鬼不鬼。」簡凡摁掉手中的煙頭,揶揄道:「那兒的天氣能多讓人絕望,你懂的。」

庄儼攏了攏領子,秋風吹着有些涼。想起自己剛畢業那會兒被律所外派到奧斯陸的小半年,早上起來天還沒亮,下午四點就天黑了,感覺每天都是在黑暗中偷生。

「走吧,咱們還是找個地方,把剩下的兩個小時給打發了。」庄儼跟着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嘴上還嘰嘰歪歪地說着這惱人的鬼天氣。

因為還早,兩人託運完行禮后並不急着進關,找了一家靠近門口的咖啡館。咖啡是簡凡去點的,他要了杯黑咖啡,庄儼胃不好,給他買了瓶巴黎水。

「哎,你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庄儼見咖啡館不遠處有一家BODYSHOP。「我媽最近老脫髮,給她看看有什麼好用的洗髮水。」

正好有電話進來,簡凡揮了揮手讓他走,也沒看手機的顯示,直接接了起來。

「Hello.」

「喂,簡凡……」

熟悉的聲音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來,聲音明快而急切。簡凡正握著咖啡吧的手一緊,一時間沒有出聲。而對方顯然有些不耐煩,又喊了一聲。

「簡凡!」

這次的音量明顯大了許多。這樣的「熱情」他顯然很習慣,或許曾經很享受,但現在聽來卻很刺耳。

「什麼事?」他忍耐了幾秒,還是回答,並沒有像以往那般直接撂電話。

「你在哪兒?什麼時候到上海?在浦東還是虹橋?航班號碼是多少?……」

一連串的問題急吼吼地從傳聲筒中鑽入他的耳朵,彷彿想要把他的心挖出來晾曬一番才能滿意。

緊縮的眉頭一蹙再蹙,終於他還是直接摁掉了屏幕。即便這樣,對方還是鍥而不捨地打來,也不管這越洋電話頗為燒錢。

簡凡輕嘆了口氣,死摁住手機旁的按鍵,亮起的屏幕一下就收起來亮光。還是關機吧,人再能扛,也總想貪心地清凈一回。

遠處機場罷工的人陸陸續續地在收拾東西,估計工會與政府申請的時間已經到了。

他喝了口手中的咖啡,可惜,都涼了。壞了心情的簡凡,這時很想去門口吸上一口煙。

煙可真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你在煙霧繚繞中,放空自己。那片刻的時間,就像是一首急躁不可耐的搖滾曲子被咔嚓地摁下了暫停鍵。至於後續要不要繼續聽,決定權在你的手中。

可是,庄儼還沒回來,腳邊的兩個行李箱註定了他只能幹坐在這裏。

簡凡看着手裡冷掉的咖啡,狠狠地灌了一口,目光隨意地在人群里晃悠。

離他不遠的地方,隔着一塊玻璃,站着許多人。有些正抽著煙,西裝革履,想來是和他一樣的出差旅人。也有正在上演歡聚離別的。也是,這兒是機場,最不差的就是傷春悲秋的離別。離他最近處就有這麼一對男女。

那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孩子頂着一板寸頭,穿着一件有些褪了色的POLO衫,隔得有些遠,看不清什麼牌子,不過衣服看着挺乾淨的。那女孩側對着他,一頭波浪長發,個頭小小的。肩上的書包有些垮,肩帶斜耷在胳膊上,不過她不想管,只是抱着男孩子一鼻子哭。

簡凡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從男孩的表情上,這場分離很是傷心,連男孩都鼻子通紅,更不論懷裏哭得瑟瑟發抖的女孩兒。

他不禁感嘆,年輕真好,好到可以不計後果地去揮霍情緒,傷心過後大不了擦乾眼淚,重新來過。上天總是給年輕的人多些厚待,過了這一村,還能看那一山。

其實自己才剛剛而立之年,也羨慕身邊有家有口的同事和朋友,但真要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他總有說不出的懶惰。就像現在這樣,在遠處靜靜地看看就好。

想是女孩得離開了,男孩不舍地拂去她臉上的淚水,最後親親女孩的額頭,一遍又一遍。

他們在那裏推搡了一會兒,男孩終於順着扶梯往火車站方向去了。而女孩一直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他遠去。直到男孩的影子再也看不到,她才抹了把臉,拿出手機輸入什麼,繼而轉身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開。

簡凡想,這女孩肯定幹了件很乾脆的事兒,否則不會有這麼堅定的步伐和背影。

這時庄儼已經回來了,同樣回來的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紙袋。

「哎,你這又當爹又當媽,還得當孝順兒子,可真是不容易。」簡凡笑着對庄儼說。

庄儼將簡凡的杯子挪到一邊,就在咖啡桌上開始拆各種包裝紙,一邊忙一邊無奈地說:「我又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倒霉呢。」

嚴格意義上來說,庄儼是個很優秀的男人。長相斯文,事業有成,不到四十的年紀已經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和香港都置辦了不錯的物業,其中在上海的還是套別墅。按理說這樣的男人,是個女人都會珍惜吧。可偏偏很諷刺的是,一年前他被帶了綠帽子,近二十年的感情就這麼在現實中落幕了。

離婚是庄儼自己提出來的。有一回倆人在酒吧喝酒,簡凡曾問他,後悔么?畢竟是大學時代就在一起的,說散就散了,多可惜。

不甚酒力卻從來都很克制的庄儼,那天顯然有點上了頭,上來就是一句:「老婆都被人睡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

三十八歲的庄儼,很不明白,有才有錢有身份的自己,怎麼就比不上那個五十多歲的法國老頭,讓那個女人寧願放棄二十年的感情背叛他們的曾經。

簡凡幫着他把包裝紙都裹起來,起身找附近的垃圾箱。回來的時候,不小心被一個腳邊的行李箱撞了一下,還未看到人,就聽到耳邊響起頗為清脆的女聲。

「Oh,sorry!Areyouoksir?」

女孩自責地目視着他,眼睛還留着方才分別時的紅腫,卷翹的長波浪此時有些散亂地斜耷在她的身側。

「沒事。」簡凡淡淡地說。

這時女孩原本有些凝神的眼睛在須臾間亮了一下,大概她沒想過自己會是中國人吧。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多和他說話,表情歉意地讓出通道讓自己先走。

回到座位上再回頭看時,門口已經沒有什麼女孩了。簡凡看了眼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和庄儼一起去安檢口。

排隊的時間有些無聊,手機又被自己關了,簡凡默默地站在那裏發獃。只聽到庄儼在身後說:「我倆也真是慘,人家十一放假,我們還得出差。一到國內正趕上長假結束,還得繼續工作。」

他又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下簡凡的肩膀:「哦~你和我不一樣~」

簡凡轉過身,就看見庄儼一臉的八卦。「當然和我不一樣。」

庄儼點點頭。

簡凡繼續說:「你是給自己掙錢,我就不同啦,沒你命好,頂多就是個打工的。」

「切,說的和真的一樣。誰不知道你家那位在上海,不回深圳回上海。我可沒攔着你秀恩愛。」

簡凡平日裏並不是個多話的人,不太習慣和別人說自己的私事,尤其是在清醒的時候。雖然庄儼和自己合作多年,但很少會主動和他提起自己的感情。他可以勝任庄儼悲催吐槽的傾聽者,卻很難做個傾訴者。

對於庄儼非常不合時宜的言論,簡凡仍報以笑容。

「我是回家看爸媽,也學你當回孝順兒子,行不行,庄大律師?」

庄儼不笨,聽得出他的避諱,也就收起話頭,愉快地轉了話題。

回上海的旅客很多,兩人是SKYTEAM的優質會員,走了優先通道。庄儼買的是商務艙,這是律所的標準福利。簡凡的是經濟艙,幫庄儼放好東西就往後走。

「說你什麼好,那荷蘭老頭明擺着要給你買頭等艙,你卻不要。十一個小時呢,簡經理!」

庄儼說的荷蘭老頭,是這次他和簡凡來荷蘭見的一個船東,低調到不行的富豪。簡凡加入中聯資本之後,跟着他的師傅跑了很多地方,其中荷蘭、挪威、瑞典和英國是跑的最頻繁的。

這幾個國家皆位於北海沿岸,自從北海油田資源被挖掘以來,這裏分佈着大大小小的航運經紀公司、船體設計公司和來自各階層的投資人以及履歷神秘的船東。這次見的客戶是簡凡之前通過挪威的航運經紀認識的。

簡凡顯然不為所動,拍拍他:「不是你的吧,拿着都心慌。」

找到座位收拾好東西,簡凡找KLM(即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空姐要了杯水,方才的咖啡喝得人有些燒起來,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純凈水乾涸清冽,瞬間就撫慰了他有些灼熱的胃。

這時經濟艙的旅客陸陸續續地走進來,他圖方便選了靠過道的位子,裏面還空了兩個。正當他無聊地翻著機上的雜誌,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女聲。

「不好意思,能借過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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