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人生一場大夢(1)

第237章 人生一場大夢(1)

哥哥臨月而立,形容疏朗。早已更名為夏蘭若,而不再是滿庭芳妙箏的嫂嫂穿戴長帷,遮住了高挑的身姿,隨風飄搖,於月下格外靈動。身後跟著一輛文軒彩飾的馬車。

「見你們都不在,便知道是去參加婚宴了。」蘭若含笑。

我噠噠噠奔過去抱住,靠在她懷裡撒嬌:「姐姐成親了就忘了雲意了,這麼久都沒來看過我一次,真叫我心寒。這回來幹什麼了?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蘭若笑著摸我的腦袋,低頭不語。倒是哥哥先開了口:「此次來是和你們道別的。」

我和誠逸面面相覷:「幹嘛去?」

「我把官辭了。舉家回南陵。」哥哥一語云淡風輕,稀鬆平常得就像在嘮嗑家常。在我聽來卻是如晴天霹靂。

我張口結舌,眼睛瞪得比駝鈴還大,「哥哥瞎說什麼?你瘋啦!」

「這是為何?舒兄此舉也不同我們商量,未免太過草率。」誠逸也不免皺眉。

蘭若看了看四周,有些惆悵道:「這地方,天子腳下,王氣之城。是難得的溫柔富貴鄉,龍雲之氣聚集之地。可惜實在不適合我和官人。」

「我和娘子早已厭倦了這種生活。」哥哥的話似有深意,「不如學陶潛,學摩詰,回那山水田園去。也算是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了。」

「是好事……總算逃離這是非中心了。」我難掩傷感。

「你放心,我和蘭若會時常回來看你們。」哥哥將雙手按在我肩上,「若你們有朝一日厭倦了在京城的生活,也可回來找我們。若有誰欺負你,哥哥第一個回來保護你。雲意,南陵永遠是你的家。」

姨母不知何時現身,打著馬車上的帘子,喜笑盈盈探出半個腦袋:「是啊,意兒,隨時隨地回來找姨母。姨母給你做好吃的。」

我見了姨母便嘟嘴跺腳:「姨母不疼我!撇下我自己回南陵了!」

她由哥哥和嫂嫂一左一右扶著下了車,走上來撫摸我的臉頰,「小傻子。為姨娘的怎麼會不疼你,你母親不在了,我便是你母親一樣的。只是南陵實在太久不回,恐生變亂,實在須得回去一趟看看。」

我乖順點頭。誠逸則問:「今晚就走?竟如此之急?」

「雲意啊,誰來了?」姨母剛要說話,卻聽女聲驟然而起,紛紛回頭去看。大門輕啟,顯露出兩個人影,後頭的一個是楊媽媽,躬身低眉,手提一盞明燈,替陳夫人照路。

陳夫人款款上前,我們幾個小輩見之略施一禮。然就在陳夫人與姨母對視一眼的一瞬,彼此雙方卻是愣了。空氣冷凝,安靜得出奇。

姨母臉色變得很奇怪,張嘴欲喊。

「母……母……?」

我有些意外,不明所以地看看夫人又看看姨母:「怎麼了?姨母和陳夫人認識?」

姨母不答話,似是沒有聽見。只雙目凝神,雙眉微蹙盯緊了陳夫人,像在極力回憶什麼。陳夫人勉強一笑,避開她的視線,別過頭來看我:「無事。興許是有緣,只第一面就覺得親切。」

蘭若見勢尷尬,遂解圍道:「時候不早,我和母親官人就不久留了。夜半出發也是為了安全考慮。」

我問:「城門怕已下鑰,如何出的去?」

「放心。已經打點過了。」蘭若微笑。

誠逸頷首點頭:「如此,還是趁早出發為妙。天色漸晚,若再耽擱也不好。」

「是了。」

哥哥和嫂嫂先將姨母扶上,再一前一後上了馬車。探出頭來與我再四告別,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轆轆遠去。

我沖著馬車招手,直到影子在零星的月光下漸遠漸不見,遂若有所失地放下手來。

誠逸過來,以手環住我的肩膀:「夜涼如水,咱們進去吧。」

我悵然而視馬車遠去的方向:「逸郎你瞧,如今,連哥哥也走了。」

「……你若也想離開,等皇上……等所有事情一結束,我就帶你走。咱們浪跡天涯,到一個誰也找不到咱們的地方。再也不用過那種重重枷鎖,苦心經營的日子。」

我失笑,轉過身來看他,替他整整衣領:「傻子。父母在,不遠遊。且不說這個,哥哥了無牽挂,這才選擇離去。我們和哥哥嫂嫂不一樣。人活在這世上不僅僅是為了自己快活,若有責任在身,想逃也不得逃的。」

他握住我整理衣襟的雙手,喉頭一動:「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

「……有你在,就算有再多不容易,我也不覺得辛苦。」我眼眸含笑。

他擁著我進屋:「走吧,夜深了。霜重風起,怪冷的。」

「逸郎。」我突然叫。

「嗯?怎麼了?」誠逸回頭顧我。

「等要做的都做完了,你陪我回望南山住幾天吧。」我低頭看自己的腳丫子,足尖的綉鸞紅蓮栩栩如生,被我來回磨蹭著。

「你看看你,還說不想逃。」他伸手來刮我的鼻子,「我答應你。」

……

翌日晨,蕖兒仲弟來府拜謁。彼時已是黃葉滿天的仲秋,風乍起,吹皺一池秋水,滿目蕭瑟肅殺。

四人圍坐用午膳。我問起仲兒落下九重天後是如何死裡逃生的,這傢伙便開始口若懸河地顯擺。

「當然是小爺命大啦!」仲兒自得地笑笑,「好傢夥,受了那麼重的傷從那麼高地方掉下來還沒死,果然是爺修為深厚,靈力強大……哎喲!」

話還沒說完便被我打頭,「呸呸呸!別亂說!什麼修為深厚,每次誇完自己就跌死得快!這麼多年毛病還不改來,凈輸在這一張嘴上了,不得教訓!」

仲兒覺得委屈,巴巴兒地跟媳婦撒嬌:「娘子你看你看,你姐打我!」

蕖兒狠狠拍他一下:「就你話多?我姐不是你姐?打你怎麼了?還不讓人打了?就你這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仲兒哼哼唧唧翻了個白眼,低下頭去吃飯,不敢再說話。

誠逸一邊給我夾菜一邊道:「你們別看仲弟平素弔兒郎當沒個正行的,戰場上可凶呢。也不珍惜著點,盛天就只會欺負他,當心真生了氣要你們好看。」

仲兒一聽猛來勁了,倏忽抬起頭:「你聽聽你聽聽!還是逸哥公正,替我說話!逸哥講義氣,夠兄弟!你們兩個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得得得,我們頭髮長見識短。不過逸郎不說我還忘了,你小子確實不賴啊,一戰成名,官封四品,聖上對你可是青眼有加啊。」我戲謔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還在朱雀府這他鄉遇我你姐這個故知,怎麼好事都讓你給趕上了。」

「那可不?小爺我厲害著呢。」仲兒邊吃邊搖頭晃腦,「若不是我,逸哥怕也沒那麼容易攻下狼巢。」

蕖兒滿臉嫌棄地啐他一口,拿筷子夾他的胳膊,杜仲登時疼得吱哇亂叫,「你一天不瞎吹吹能死?還不快給我吃飯!」

「疼疼疼!娘子饒命!」仲兒掙脫開來,又開始犯渾,嘟嘟囔囔道,「你們倆現在一條戰線,也不看看前陣子還吵吵呢。女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蕖兒似被捉到了短處,臉騰的紅了,低下頭去拿調羹在白玉紋蓮盞里舀來舀去,也不喝,卻猶自嘴硬:「我那是擔心姐姐!生怕姐姐心軟就被那衛宓紫給生吞活剝咯!不曾想到衛宓紫多行不義必自斃……」

「好了好了,別說了。都過去的事兒了。」我生怕誠逸聽出個蹊蹺,忙忙堵住她的嘴,「吃菜吃菜。楊媽媽親自做的蹄髈黃豆湯,喝喝看到不到火候。」

蕖兒正窘迫,舀了一碗湯一飲而盡。仲兒取出帕子替她細緻地擦擦嘴角,當著我和誠逸的面,蕖兒原本就通紅的臉頰燒得更厲害了。

我面露笑意,突然玩性大發,「仲兒。」

「嗯?」

「你知道,蕖兒身上什麼地方最敏感嗎?」我笑得純良無害。

這下好,問題一拋出,兩人心照不宣地同時面紅耳赤起來。仲兒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

「是耳垂!記住啦!」我大笑幾聲,轉身就跑。

仲兒吞咽了一口口水,撓撓頭低下首去偷笑。蕖兒又羞又惱,氣急敗壞地跳起來追我,見我溜得快,無可奈何地跺了跺腳。突然一雙秀氣的眼睛轉了轉,露出狡黠的笑意,沖著誠逸大喊一聲:「姐夫!」

「誒……誒!?」誠逸被喊得猝不及防。

「我姐姐身上什麼地方最敏感知道嗎!」我猛地回頭,見她報復,趕緊嚇得奔過去要捂住她的嘴。

誠逸的反應出乎人意料,不羞惱也不害臊,面不紅心不跳,極其淡定地拿修長的手指叩叩桌子,緩聲道:「是脖子。我試了好幾次,絕對準確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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