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章

2077年蘇明市醫院

明媚晚春，陽光灑滿天地，一隻雲雀撲閃著翅膀，飛過蘇明市公立醫院的大樓，落在樓中間的小花園裏。

正午時分，到處都暖烘烘的，花園裏沒有大人，雲雀悠閑的梳理著羽毛，看到兩個小小的孩子，蹲在花叢后說悄悄話。

「……你為什麼每天都這麼快樂呢？」

小男孩輕輕問著，似乎有些苦惱。小女孩有些害羞的想了想，歪著頭說：「我也不知道……」

「真好……要是能分一點給我就好了。」

聽到他話里的苦惱，小女孩忍不住為他傷心，急忙點頭：「可以呀！」

她說着，捧起雙手握成球，伸到他面前：「你張開手！」

「誒……？」小男孩有些愣，但還是聽話的張開了雙手。

小女孩把手輕輕放在他手心裏，嘿嘿笑着，眼裏明媚極了。小男孩心臟跳動起來，感覺對方的手輕輕落在手心裏，神秘兮兮的像是在施魔法：「吶~這些快樂送給你，它們會永遠在你手心裏陪你，所以，你要開心一點哦！」

小男孩愣愣的看着她，只覺得手心裏發燙，彷彿真的有什麼融化在那裏，「唔……嗯！」他用力的點點頭：「我會的……」

小男孩傻傻的樣子讓雲雀都看不下去，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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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9年3月13日

「……我的朋友拯救了我，他讓我明白，基因不代表一切。所謂的『新人類』並非無所不能，所謂的『缺陷者』也只是自我設限。在我們社團中，有許多等級為D的『缺陷者』從事著極其專業、困難的工作，並且做得非常出色。我們和他們並沒有不同，希望各位再多一些自信，相信我們可以改變世界……」

安靜潔白的房間里，青年站在眾人之前，安安靜靜的訴說着，他聲音柔和，自信而堅韌，讓人移不開目光。當他說完，掌聲如雷鳴，響徹巨大的房間。

他點頭致意，走下台去。

一個聽眾興奮的迎上去，目光里滿是崇敬。「導師的分享實在是太令人鼓舞了！」

「謝謝。」青年微笑的看他，那人察覺到自己唐突，緊張起來。「啊！我、我是孫明遠，這是我第一次過來參加集會……」

「明遠？」青年一愣，目光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孫明遠急忙點頭，還沒來得及探究那目光的意味，就已經找不到它的蹤影了。

「歡迎你加入『加百列』，」青年神色不變，依然溫和的笑着，「……你有一個好名字。」

「是嗎？」

「是的，我朋友也叫明遠，和你同名。」

「真的？」孫明遠忍不住激動，有些語無倫次的摸了摸頭。「他、他一定是個非常好的人，才能夠拯救……啊不、我是說……」

「沒關係，他的確拯救了我，」青年笑着眨眨眼：「為了救我，他甚至獻出了生命。」

「誒？」

「開個玩笑。」

「這、這樣啊，哈哈哈……」孫明遠緊張的搓搓手，看到不少人朝這邊看過來，急忙點點頭，彎著腰回到座位上。

青年笑一笑，走到后側的窗枱邊，居高臨下的看着蘇明市。

此時已經快傍晚，綿延整個春季的濃霧還未散去，讓城市如同虛幻。濃霧之上，有雨的氣味隱隱飄來。

快下雨了，他想。

這時，頭突然尖銳的痛起來，他像是挨了一記重拳，臉色瞬間慘白，悶哼一聲，不動聲色的握緊拳頭，靠在窗台上默默忍受。身後，隱約的演講飄過來，更顯得身邊死寂。他想到剛才搭話的人，想到他的名字，忍不住一拳打在窗枱冰冷的枱面上。

血肉碰撞大理石，並沒有發出響聲，卻嚇到了窗枱外的雲雀，雲雀啾啾叫着，劃出一道驚慌的弧線，遠遠的飛走了。

雲雀穿過城市，落在一棵斑駁的樹上，它被空氣壓得有些疲累，抖動着羽毛休息，卻聽到樹旁，一排兩層的老式建築里，柔弱的女聲從窗戶里傳來，帶着哭泣的水色。

「……醫生，求求你幫我……」

雲雀彷彿受不了那悲苦的水色，急忙撲閃著翅膀從旁邊的招牌上掠過，掠過「高氏關懷診所」幾個大字，終於將人類的事情拋之腦後。

窗戶里，蒼白的女人被飛鳥的影子嚇到，又急忙低頭，不讓眼淚掉下來。

「周女士，這是你第三次過來了，但是，你的要求我真的做不到。」

中年醫生的語氣柔和，又帶着例行公事的淡漠，他瞥一眼窗外的陰雲，幾不可察的皺皺眉：「你的情況，目前的基因優化技術的確是束手無策……」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女人的哽咽就衝出來，眼淚劃過她蒼白的臉頰，令人不忍。

只是醫生眼中，並未動容。

「……醫生，不管多少錢……」

「這並非錢的問題……」

「那我要怎麼辦！？」女人忍不住低吼，傷心哀慟的哭出來：「我查過的，你這裏……」

「周女士，」醫生神色微變，出聲打斷她：「也許你應該和孩子父親商量一下。」

聽到他這樣說，女人更加絕望的捂起臉：「他死了……醫生，這個孩子是我們唯一的、唯一的……」

紀念嗎？醫生在心裏默默冷笑，蠢女人，上床前查一下健康檔案是有多難？

想歸想，他還是禮貌的保持微笑：「那你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嗎？」

「沒有……我、我媽要是知道，絕對不會原諒我……」

「既然如此，周女士你只能放寬心了。馬上就跨入新世紀，聽說明年起，針對遺傳病的補助還會提高，你的孩子也可以和別人一樣，平穩度日的。」

「平穩？」女人搖搖頭，有些慘然的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哭還是笑。「如果我不能照顧他，他是會像動物一樣被養起來，還是像其他傻子那樣……帶着機械胳膊在流水線旁邊站一輩子？」

「周女士……」

「我不想讓他只是活着……」女人的眼淚滾滾而下，「醫生，『缺陷者』是低人一等的，我不能讓他這樣過一輩子……求你了醫生……」

醫生左右晃着身體，身下的椅子發出細微的嘶鳴，似乎在說「不好辦啊~不好辦。」

許久，他柔和禮貌、公事公辦的說道：「周女士，每個孩子都是天賜的寶貝，何況孩子父親已經不在了，你更要保重。我給你開些常規葯，你多想想好的方面，按時來複診。」

說着，他突然關閉桌上的監聽系統，極快的補充：「如果你選擇終止，還有40天，考慮清楚來找我。」

「醫生？」

女人一愣，看到醫生又將監聽按鈕打開，起身笑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心情平靜一點，再來複診如何？」

「我、我……」女人有些趔趄的站起來，瞟一眼桌上的監聽按鈕，不知所措。

醫生輕輕點頭，打開診室大門對她微笑，她只好滿臉空茫的出了診所，走出那棟樓，走到街對面的拐角那，這才如夢初醒，恍惚的回頭看去。

夏天未至，蘇明市籠罩在陰雨迷濛的雲層下，老樓和老街更顯得黯淡，就算「高氏關懷診所」的燈光牌再柔和，也無法改變破敗的外表。老樓之後的遠方，完全智能化的數百層高樓群直衝雲霄，在陰雲下露出各自的輪廓。

低矮的老樓和直達天際的新樓彼此重疊，在前者的映襯下，後者如同海市蜃樓。

她想到醫生的話，更加傷心，因為她要的不是墮胎，而是……

是什麼呢？

是魔法吧……

她愣愣的站着，忍不住想，若世上有魔法該多好。

若科技真的是魔法，該有多好。

雨落下來，她驚慌的轉身離開，走進一旁隱秘昏暗的巷子裏。

然後，她看到有個人站在巷子裏，彷彿在等她，那人說了一句話，被突然下大的雨掩蓋，飄忽著傳到她耳朵里。

她強忍的淚水，又一次撲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