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如意

第1章 不如意

「好煩哦!」

唐若一邊將左臂上那件幾乎垂到地面的桃紅色外套重新挽入臂彎,一邊嘟嘟囔囔著,抬起右腳輕輕一踢,地上那塊褚白色的小石子立刻臣服於她那纖秀的腳尖,嘰里咕嚕滾得比范雲還要快上三分,一下子蹦出去老遠。

煩!

這年頭誰都煩。

沒錢的煩,有錢的也煩;餓肚皮的煩,吃飽的也煩;坐在寫字樓里吹空調的煩,站在太陽地里賣苦力的也煩;就連大馬路行人路的磚縫裏遇上一丁點兒春風春雨就想拚命往外拱,試圖鑽出地表的那些野草,估計應該也很煩。

只因為這個「煩」字,每個人,似乎都能從肚子裏把遠在萬里之遙的那個苦海給倒出來。

唐若的煩是有原因的。

今天下午,本來跟范雲約好了要去樂滿地主題公園玩的,可是,那個不識趣的破方科卻硬要讓她陪着去靈渠商城買東西,問他買什麼東西,他吱吱唔唔也不說。「不說就不說,不說拉倒!」

唐若現在對那個方科越來越看不慣也越來越拿他不當回事了,真的——自從認識了范雲之後。可關鍵是,唐若一下子找不出什麼理由拒絕方科的要求,繼而去落實范雲的提議,畢竟,方科才是自己的正牌男友。

是的。

再說了,方科已經向自己提出和平分手的解決方案了——只要唐若今天陪他,他就考慮分手。

可惜他卻從不知道自己其實是一個在唐若心中毫不稱職,愈來愈不稱職,或許從未稱職過的男友。

不過,對於唐若的作息生活,什麼時候該上班,什麼時候休息,方科倒是稱職——了如指掌。

唐若今天休息。

一個人休息的時候,更容易想三想四,在手頭上沒有事情讓自己能夠聚氣凝神專心致志的時候,人往往更容易陷入瑕想、冥想、甚至妄想。

就像現在的唐若。

唐若只顧著低頭想心事,慢慢地往巷口走,絲毫不知道此時,有一個人手裏抓着一樣東西,悄悄地來到了她的身後。

「唐若!」

冷不丁的這一聲呼喊,將唐若嚇得渾身一哆嗦。

「……嗨……啷搞起的,我在樓上就看見你在外頭走來走克……」

唐若趕忙轉身,回頭就看見了章華華那張只要是個女人就會不由自主打心眼裏生出三分嫉妒的臉蛋兒的同時,也看見了華華手中緊緊攥著的那串紅彤彤的山楂糖葫蘆。

原來是她。

唐若的兩條眉毛瞬間就從擰得想打人的棒槌一下子鬆弛成了小麻繩,而後,又舒展着成了三月里春風輕拂的柳葉,並讓那種從心底撥動而起的笑意蕩漾進了右腮上的那隻酒窩,看上去,她的小模樣真甜。

比她模樣更甜的,是華華的冰糖葫蘆。

這個世界上,比甜更甜的,只能是甜。

而比酸更酸的,也只能是酸。

不過,看着章華華那張可以讓周幽王再燃烽火的臉蛋兒,唐若的心裏倒是沒有一丁點兒酸意。

有也顧不上。

她現在只顧得將章華華那身看上去剪裁大方合身,款式新穎別緻,一看就是那種可以代表大城市服裝潮流的衣服,笑納眼底,並將它與自己身上的着裝作了一個小小的對比。毫無疑問,從大城市裏回來的章華華——勝利!不過,唐若絕對不會像隔壁家裏做水果批發生意的何素芸那樣嫉妒親愛的華華,更不會像何素芸那樣,當着章華華的面時定會獻上一臉諂媚的笑,而轉過身後,就會對章華華進行非議:「……嘖嘖嘖,莫看她穿的蠻好,可哪個曉得她的錢是咋來滴……」

在何素芸看來,章華華一沒有什麼高學歷,二沒有做生意,可每一次從外地回來,都是穿着從不重樣的漂亮衣服,花起錢來又是那樣的大手大腳如流水般毫不吝惜,「她一定有問題……」

「哼!她一定有點什麼問題!」何素芸幾乎每一次看到章華華后,都會從心裏嘟嘟上這麼一句。

唐若接過章華華遞過來的冰糖葫蘆,將竹籤打橫,身體微微向前一探,兩排好看的小白牙咬住最頭上的那一顆山楂,輕輕巧巧就切了半粒下來。

「蠻好吃!」

「那是滴!這個是正宗老北京冰糖葫蘆,我昨天從南寧回來的時候,專門帶給你的。」

「你這次回來耍幾天?」

「十來天吧!耍個十來天再回克!」

唐若點點頭,將另外那半粒山楂咬在口中:「唔……南寧好不好耍?」

「差不多吧!其實哪裏都差不多,大城市裏面也沒有特別好耍的東西,除了逛、吃就是逛、吃,我覺得還不如我們這裏,我們這裏有靈渠,有水街,還有樂滿地,想去哪裏,踩個摩托車十來分鐘就到了,不像大城市,出門不是坐地鐵,就是打的,坐得人腦殼暈!」

唐若點點頭:「那倒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繁華,熱鬧;小縣城有小縣城的好,生活節奏慢,沒那麼緊張兮兮的……」

唐若盯着章華華的臉蛋,心中突然一動,她將左手的糖葫蘆交到右手,然後向前一步摟住華華的肩頭道:「我看你也沒什麼事兒,等下陪我去秦皇路去逛逛吧?」一邊說,一邊把小巧的嘴巴貼在了華華明艷的耳廓處。

「咯咯咯……」

章華華一邊笑,一邊拚命將頭往右歪,藉以抵擋唐若將自己的脖頸呵得癢不可耐的「攻勢」。

她是真怕癢,很多次她與唐若嬉鬧,都是在看似「氣勢洶洶」攻城拔寨般的攻勢中,被唐若拿捏住「命門」——不是被唐若將手伸進她的腋窩或腰間呵得她連連求饒,就是被唐若摁在沙發上,用嘴巴呵她的脖子,將她呵得一連串地笑,直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唐若……你再不放開我……我可真生氣了……」

章華華用右手托住唐若的腮,止著笑道:「……咳咳……,我等下要回村子,要不……我先帶你回我們村去耍一下下,等晚上回縣城了咱們再去逛街,好不好?」

好!

唐若正愁沒法子甩掉方科那張苦瓜臉。

可是,如果她跟章華華走,那豈非是放了方科與范雲的鴿子?

…………………………

被放了鴿子的范雲,遠遠地望着唐若家樓下那道緊緊關着的拉閘門,望穿了秋水又望破情網,也望不見那個讓他一見鍾情怦然心動的小可愛從門裏蹦出來。他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夾着一根幾乎就剩下一截煙屁股兒的白沙,緊緊皺着眉頭,圍着一個滿是月季花與刺兒玫的小花圃不停地踱來踱去。他的動作,既有節奏又有規律,基本上,每一分鐘就是一圈,簡直比唐若家電視柜上方那隻她親手繡的十字綉工藝掛鐘里細細的秒針還要準確無誤。

一圈又一圈。

不過,鑒於他戴着一隻大大的蛤蟆墨鏡,幾乎擋住了四分之一的臉,所以,就算他把眉頭皺得擰出水來,估計也不會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恨不相逢的表情。

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說,2001年有什麼大事值得銘記,對范雲而言,此時此刻的今日,2001年的這個春日,就足以讓他瞬間銘記在心。並且,他一定還會記得十分牢固,讓那記憶簡直就像五零二膠水給緊緊粘住了那般。

不過此刻,他似乎一點兒也不着急,似乎他的肚皮里有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耐性,能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讓他繼續一圈圈圍着這個花圃打轉轉。

轉着轉着,他將左手從褲兜里抽出來,探身在花叢中掐了一截嫩枝,以無名指與小指緊緊握住,然後食指與中指彎了起來,在大拇指天衣無縫的配合之下,捋掉了這截嫩枝最下面的一枚綠葉。

手一松,樹枝又掉回了花叢中。

范雲將那枚綠葉緊緊捏在指間折了一次,再折,三折……那枚綠葉,終於被他折成了一枚小小的綠色彈丸,只見他右手揚起,中指一彈,那隻白沙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遠遠地奔向了路旁的一大堆黃沙兄弟。

完美。

他的左手食指也彈了出去,那枚被他捏得每一個細胞幾乎都想往外冒葉綠素的樹葉子,瞬間飛了出去,正落在花圃對面小商店門口那張油漆斑駁依稀仍可見可口可樂字樣的桌子上,的一支敞口杯子裏。

可惜他沒有內力,他的彈指神通徒有其表,毫無殺傷力。

倒是那隻水杯的主人,從店裏走出來端起杯子想喝水,卻發現裏面多了一枚新鮮的「茶葉」。店老闆端著杯子,左瞅瞅,右看看,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范雲身上,店老闆臉上帶着很像大偵探福爾摩斯破獲了一樁重大疑案那種表情,看了看范雲。

十分不愉快的一種目光。

范雲並不理他。

因為他的注意力被從唐若家巷口拐過來的一個人影吸引住了。

一個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范雲停了下來,看着那個朝唐若家樓下愈走愈近的人。

不是別人,正是方科。

方科只是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那道幾乎已快被范雲的目光叩開的卷閘門,腳下卻毫不停留,徑直來到了范雲面前。

范雲只好將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目光安放在他的身上。

只見他西裝革履,腳上的皮鞋擦得鋥光瓦亮,白襯衣,打了一條鮮紅的領帶,看上去實在不那麼地像奔赴約會的祖國大好青年,倒像一個精心打扮過後準備去拍婚紗照的準新郎官。這樣一身行頭,倒也襯得他那張扔進人海中沒有一絲一毫響聲的大眾臉,看上去有那麼幾分的精神並頗有三分引人注目,當然,如果要是湊到他跟前仔細看的話,亦能馬上發現他的臉上隱隱的灰,與那一對深深的黑眼圈。

看樣子,他應該是不止一個晚上沒有睡過好覺了。

為什麼?

范雲心裏未必不知道方科是做什麼的,但是他的臉上卻波瀾不驚。其實,並非范雲不驚,而是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毛頭小夥子,渾身血氣方剛,正帶着一股恰人生少年勁兒,不怕事兒。

此時的范雲,就像浩瀚的非洲大草原上那頭伏身草叢,雙眼微眯的豹子一般。

嗯!

范雲那洋溢着青春氣息的身體里,似乎每一條肌肉都充滿活力,每一條血管都奔涌著激情。

這使得他每一次舉手投足都極富動感。

落在某些小姑娘的眼中,也許就成了一點點似是而非的好感。

是的。好感。

不過,好感大多時候源自異性之間,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嘛!

起碼,此時,在方科的眼中,絕不會覺得范雲有什麼魅力,他只覺得有兩個字眼十分適合范雲,那就是討厭。

如果。

非要再加上三個字的話,一定是:想扁他。

方科站在范雲面前,微微仰臉看了看范雲。

必須仰臉,身高一米六二的他站在衣服架子的范雲面前,不管他情不情願,都需要抬頭仰視,方能將自己的那雙略帶陰鷙且暗流涌動的眼晴與范雲的目光大致持平保持對視。

「媽的!」

方科不由自主又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

因為在范雲面前,讓他有一種自己是個天生的輸家的感覺。

這種感覺十分不好。

雖然,他與范雲只不過數面之交;雖然,他與范雲只不過是那種僅此而已的「朋友」;雖然,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因為什麼原因而對范雲有隱隱的敵意。

這種敵意絕對來自唐若,除此之外,任何解釋都站不住腳。

許多時候,方科自以為很了解唐若,可是,每當夜裏他一個人躺在宿舍的那張硬板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時候,他又覺得唐若就如同煙霧繚繞里的一個纖細的人影般,無論他如何拚命努力,卻總是感覺抓不住,她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笑盈盈如花枝一般,可是無論他怎麼喊叫,怎麼掙扎,她似乎就是聽不到,於是,他就在一陣心悸中陡然清醒。

抓不住的感覺真糟糕。

方科將左拳捏出了就跟不是他自己的似的,根本沒必要心疼的那種感覺。

范雲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敵意,不由自主,後背就有點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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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春風輕輕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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