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慶功酒

第132章 慶功酒

助理的這一句慷慨的話,令坐在後面的夫妻倆同時動容。毋庸置疑,他們守島這十多年裏,正是沿海地區在改革開放洪流中發展和變化最快的這十年。不僅他們所在的江口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幾乎每年都湧現出城市的新地標,就連遠離城市的小漁村也是舊貌換新顏。夫妻倆無法不為家鄉的喜人變化而激動和自豪。可如今他倆又不得不撤離那個守護的崗位,彼此的心情感慨萬分。

劉秀娟畢竟經常過來,已經熟悉這樣的變化了,甚至在她的指點下,這輛車穿過幾條村裏的柏油路到達一棟住宅的的門前。

助理還沒有下車,便露出驚詫的眼神,立即回頭質疑:「秀娟同志,這裏是您們的家嗎?」

劉秀娟點點頭:「當然是了。」

「您沒有搞錯?」

「我上個月還回來一趟呢,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的家?」

助理簡直不可思議,在這個村裏,幾乎看不到這樣的房子了,還是老舊的平房,在這個洋樓四起的小康村,它簡直就像一處古迹。

劉秀娟看出前面助理的心思,便坦然解釋道:「由於我們在這些年裏在外面守島,而沒有為自己發財致富,所以被村裏的鄉親們給甩開了。」

助理默默走下車,凝視着那扇並沒有關閉的院門,可以清晰看到院裏的一些情景,以及那棟年久失修的平房,不由濕潤了雙眼。

夫妻倆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家在村裏顯得如此落魄而自愧形如,分別從汽車的兩扇後門下了車,並在司機的幫助下,從後備箱裏取下了幾個包裹。

夫妻倆一看助理還在獃獃凝視,便分別提起了幾個包裹:「小溫同志,您和司機師傅進屋喝口水吧?」

助理緩過神來,一看夫妻倆已經肩負起所有的行李,已經不需要自己幫助往家裏提東西了,便搖搖頭:「不了,現在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局裏交車了。」

夫妻倆因為不清楚家裏的阿媽目前是什麼狀態,便不好深留對方,只好跟他們道別。

助理和司機分別上了車,在與夫妻倆打個招呼后,緩緩駛離了這裏。

夫妻倆目送汽車離開,這才匆匆走進家門,尤其是王偉先,又一晃多日沒有回來了,感覺門裏的景象熟悉而又有幾分陌生。在他的印象里,還離不開蔚山島的一草一木,已經習慣把那裏當做自己棲息的家了,而這裏只能稱為阿媽的家,自己守島十多年,總共在這個家的日子不到一個月。

他滿懷愧疚的心理走在了妻子的背後,並跟腳步匆匆的妻子一樣,滿懷着對阿媽的關切之情。

可是,當走到前面的劉秀娟還沒有打開屋門,那扇門便被推開了,顯然屋裏的人被外面的動靜給驚到了。

劉秀娟猝然收住了腳步,眼看着一個滿頭銀髮滿臉皺紋的風燭殘年的老女人顫顫巍巍走出來。這就是夫妻倆一路上牽腸掛肚的阿媽。如今到了面對的時刻,卻有些僵持住了。

阿媽看一眼前面的兒媳婦,又望一眼後面的久違的兒子,不由驚愕道:「你們咋回來了?」

王偉先此刻對阿媽愧疚的心情難以言表,通過觀察她的外表就可以斷定她的身體正承受着病魔的折磨,便再也鎮定不下來了,把身上所有的負重都統統摔在了地面上,自己則雙膝一軟,同樣跟堅硬的磚地來一個硬接觸,併發出「撲通」一聲。

「阿媽!」王偉先瞬間淚崩了。

阿媽身體一顫,那副弱不禁風的身軀隨時要跌倒。

劉秀娟也心痛到了極點,立即撲過去緊緊擁抱住婆婆的羸弱身軀:「阿媽!」

阿媽一看突然回家的兒子和兒媳婦這副樣子,立刻明白了一切,心裏也不禁悲喜交加,仰頭咽下自己的老淚,任由兒媳婦在自己的懷裏抽泣。

兒媳婦同樣是悔恨交加,相比較丈夫,她回來的次數算是很平常了,可還是疏忽了婆婆的健康,這豈能不讓她肝腸寸斷?

夫妻倆就這樣,妻子在前面與阿媽抱頭痛哭,丈夫則跪在後面獨自抽泣,構成了一副悲催的畫面。

阿媽畢竟心疼兒子,掙扎著與兒媳婦分開,再顫顫巍巍奔向兒子。她要用自己的微薄力氣去把兒子的沉重身軀拉起來。

兒媳婦見狀,趕緊在一側緊緊攙扶住阿媽,並與她並肩站在丈夫的跟前。

阿媽因為一隻胳膊被兒媳婦緊緊挽住,只能向兒子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偉先···快起來···你都過四十的人了···不要這個樣子···男兒膝下有黃金呀···」

兒子此刻的心理簡直就是『萬死難辭其咎』,豈能被阿媽隻言片語勸服?

「阿媽···兒子對不起您老人家···讓您受苦了···」

兒媳婦更是感性地把淚臉深埋在阿媽的肩頭,哽咽得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

阿媽最後沖兒子急道:「難道你非要我這個還沒有死的老太婆為你下跪不成?」

這一句話立即把夫妻倆同時敲醒了。他們忘記了是該安撫阿媽,而不是讓阿媽去安撫他們夫妻。

兒子終於站起身來,但依舊難掩內心的激動,動情地抱住了阿媽,並連同妻子一起。三人就這樣抱成一團,久久不願分開。

當情緒得到一定的釋放之後,他們三人才理性地坐在了房子的外屋。兒媳婦還保持跟阿媽親昵依靠在一起,而兒子則與她倆保持一定的距離。

阿媽這時發出疑問:「你倆是咋知道的?」

兒子黯然悲嘆:「現在全村人都知道了,我這個做兒子的再被蒙在鼓裏,那還算是個兒子嗎?」

「唉,我也知道,這件事情遲早是瞞不住的,但沒有想到你們這麼快就知道了。不過,你們不該回來呀!」

兒媳婦眼淚汪汪:「阿媽···如果我們不回來···就太不孝了···天理難容呀···」

「傻孩子,你們做的是一件偉大的事業,天理咋就不能容你們了?」

「阿媽,如果在您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不能為您盡孝···就連我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唉,我知道你倆都很孝順,可是忠孝難兩全呀。當初你們阿爸就沒有拖你們的後腿,難道輪到我就該斷送了你們的志向嗎?」

兒子忍不住哭泣道:「阿媽···啥都別說了···阿爸當時還有您···可您身邊還有誰呀···就連兩個孩子都在外面讀書···難道我們能忍心看您在家裏···沒人管嗎?」

「誰說沒人管我?我現在有人管呀!」

兒子一怔:「誰管您了?」

「村裏邊的親戚都在照顧我。村委會的劉主任可是一個好人,得知我的情況后,就動員全村人對我送溫暖。他對人家說,老王家的兒子和兒媳婦都在外面為國家守島,而且還是模範呢,這也是咱們村的光榮。如今,王阿婆病得很重,我們應該行動起來,好好替守島模範照顧她。你們知道嗎?劉主任和他的媳婦中午還過來陪我吃飯呢。他們拿來的都是自己家的飯菜。」

兒子和兒媳婦一聽,覺得跟那位老李介紹的大相徑庭,看樣子老李為了讓他倆離島,就不惜添油加醋地歪曲了事實。不過,兒子還是有些疑惑:「真是這樣嗎?」

「唉,你倆都回來了,我還能說謊嗎?」

說話間,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夫妻倆立即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扇房門上。

嘎吱!

伴隨房門被推開,從外面邁進一個中年女人,年齡跟劉秀娟相仿,皮膚比較白皙,一看就不是經受過風吹雨淋的女人。

「阿林嫂?」王偉先立即站了起來,驚疑地打着招呼。

中年女人也發出驚呼:「偉先,你咋回來了?」

「我···聽說阿媽的情況···所以回來···」

「哦,那回來看看是應該的,好好陪陪阿嬸吧。我就不打擾你們說話了。」

王偉先一看她要出去,一邊往出迎一邊好奇道:「難道你過來是照顧阿媽的?」

「是呀,村裏人都知道你和秀娟妹子在海島上挺不容易的,於是輪班過來照顧阿嬸。」

「哦,真是太謝謝大家了。」

「誒,都是鄉里鄉親的,你客氣啥?再說,你和秀娟可是為國家守島,村裏人都跟着沾光。大家為你們承擔一點,難道不應該嗎?」

劉秀娟眼看丈夫把她送出門外了,也意識到什麼,趕緊離開阿媽,追出門去,又對她客氣幾句。

夫妻倆送走了那位阿林嫂,便站在夜幕里的透了一口氣。自從他倆一進入家門,情緒因為過於激動而壓抑了很久,現在終於可以舒緩一下。隨後,夫妻倆又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一齊回身往房間里走。

阿媽在明亮燈光的照耀下,憔悴的臉龐湧現幾分異樣的神采,也許是兒子意外的歸來讓她無比欣慰。

劉秀娟因為時間不早了,決定親自下廚做飯,便低聲叮囑丈夫:「你跟阿媽好久不見了,先陪她老人家聊聊天吧,我去廚房做飯。」

王偉先默默無語,再次來到阿媽的身邊。此時,他不知道該說些啥安慰的話了,只要自己配在阿媽身邊,對她就是最好的慰藉。

阿媽很是疼兒媳婦,便勸兒子:「你先去幫秀娟的忙,她的身體也不太好,又一路奔波的,不能太勞累了。」

王偉先此刻既無心做飯,更沒有食慾,但既然阿媽表態了,就不能違背她老人家的意願。他暗暗發誓,在阿媽的有生之年,決不能做出一件惹阿媽不高興的事兒。於是,他先幫阿媽打開電視機,調好一個阿媽喜歡看的頻道,然後再走進廚房。

在夫妻倆通力配合下,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很快就擺上來了。

阿媽顯得很有興緻:「偉先,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陪秀娟一起喝點酒吧。家裏還有黃酒呢。」

王偉先哪有心思喝酒?

「不,我不想喝。」

阿媽沉默一會,又輕聲勸道:「還是喝一點吧。我知道你倆都能喝一點,而平時在島上並沒有太好的條件。再說,阿媽也想喝一口。」

劉秀娟一愣:「阿媽,您的病能喝酒嗎?」

「看到你們回來了,阿媽心裏高興,想喝一口。我患的是肺癌,並不用太忌口。」

阿媽既然想喝,已經發誓不做任何一件違背阿媽意願的兒子自然毫無異議去拿酒。

一瓶當地釀製的黃酒被拿到桌面上。

夫妻倆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去開啟這瓶黃酒。壓抑的氣氛已經彼此食慾和酒興蕩然無存。

阿媽掃視了夫妻倆一眼,便向酒瓶伸出了哆哆嗦嗦的手。

兒媳婦見狀,只好搶先出手握住了酒瓶:「阿媽,還是我來吧。」

娘三跟前的酒杯都倒上了酒,但都不多,尤其是阿媽的酒杯,那點黃酒緊緊剛覆蓋到杯底。

阿媽並不計較,而是建議道:「咱們娘三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今兒就碰個杯吧?」

兒媳婦有點擔憂,趕緊勸道:「阿媽,咱們是一家人,用得着這樣嗎?」

阿媽的語氣很肯定:「當然用得着。因為我的兒子和媳婦都是國家守島功臣,我作為阿媽很是自豪,理當慶祝一下。」

兒子趕緊謙遜道:「阿媽,我們倆並沒有立功,哪裏算守島功臣?」

「你倆守島多少年了?」

「大概十六七年了吧。」

「島上出現過險情嗎?」

夫妻倆幾乎同時搖頭:「沒有,絕對沒有!」

阿媽欣慰一笑:「你倆保證島上十多年的平安,難道不是功臣嗎?」

「可是我們···」

「孩子們,對於有些職業,既顯得艱巨,而又默默無聞。有時候無過便是功呀!」

「無過便是功?」夫妻倆對視一眼,沒有想到文化不高的阿媽居然說出這樣一句哲理。

阿媽看着兒子和兒媳婦一副驚詫的表情,便含笑解釋道:「這句話是從咱們村出去的阿偉嘴裏說出來的。」

夫妻倆自然熟悉阿偉,他曾經是村裏的一個後生,早已經進城工作了,聽說在一個職能單位當的一個小領導呢。

兒子不由好奇道:「阿媽,難道這是他對我們的評價?」

阿媽搖搖頭:「不,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他是做啥工作的?」

「他是單位里負責消防工作,每天都都做大量的消防預防工作,購買了許多消防器材,而且還對單位職工大搞消防培訓和逃生演練。當他回村裏時,不忘過來探望我一下,當談及他的工作時,我當時問他,『你的這些工作能起作用嗎?會不會徒勞無功呀?』他當時就回答我這樣一句話。並說,假如他的工作發揮作用的,肯定是單位發生重大事故了,所以他甘願他所有的努力最終都是徒勞的。」

阿媽的一番話令夫妻倆久久回味。

阿媽趁機端起了酒杯,並振作起精神,朗聲表示:「孩子們,為了島上的安寧和你倆在島上辛勤的付出,阿媽敬你倆一杯慶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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