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娉婷

藍瓔微一怔，愕然道：「明楷哥哥他是不是冷淡姐姐了？」

藍娉婷急慌道：「沒有的事，夫君他雖然白天不怎麼和我玩鬧，但對我極好。尤其是夜裏，你不曉得他……」

畢竟初~嫁~人~妻，藍娉婷說了一半便住了口，嬌嫩臉龐嫣紅似火燒。

見藍瓔面色尷尬，眼神疑思望着自己，藍娉婷忙又解釋：「四妹妹你還小，夫妻間的事說不清楚的。總之明楷對我很好，以後你就會明白。」

藍瓔「哦」了一聲，默默點頭。

藍娉婷似是暗暗思念著自己的夫君，望着紅羅芙蓉帳，自顧自言。

「我沒想自己會嫁給寧國公府的三公子，便是成親后這一兩個月，我也彷彿覺得做夢似的。四妹妹，這一切來得太容易，太幸福，我真怕自己抓不住。」

藍瓔不解：「姐姐為何這麼想？」

藍娉婷訕笑：「因為我的身份着實配不上他。你知道嗎？京里那麼多王府公侯家的貴女，想嫁給寧國公府陳三公子為妻的不止一兩個，只有我身份門楣最低，而夫君他也不嫌棄，成親后對我很好。所以我覺得這是在做夢……」

藍瓔愈加困惑，確實陳明楷出身寧國公府，是長房嫡次子，身份尊貴不提，更長得風神俊逸，詩才絕倫。想嫁他的貴女自然不少，但藍娉婷出身富昌伯府，父親藍渭襲富昌伯爵位，現任吏部右侍郎，居三品，家中兩位兄長也都科考出仕，論身份門楣，如何配不上？

京中朝堂之事，藍瓔又確實不懂，因此也不多問，只安慰道：「明楷哥哥是爹爹教導出來的，最是知禮守舊。他既娶了姐姐，必定會對姐姐好。姐姐大可放寬心，與姐夫快快生兒育女，幸福過一輩子。」

藍娉婷聞言頓喜，緊緊握住藍瓔的手，笑容燦若桃花。

她這抿嘴一笑，嫣然含嬌，秋波自流，最是嫵媚動人，便是藍瓔也痴痴看得傻了。

住在熙州府半個多月，藍瓔日日和堂姐在一起。起初藍瓔還擔心突然碰見陳明楷，後來見他每日裏只是派人給藍娉婷傳話，心裏明白他是在避著自己，因此瞭然，再無顧忌。

藍娉婷親自教藍瓔繡花，也會盯着藍瓔練字，偶爾兩人各自拿本詩集坐在海棠樹下看。遇到喜歡的詩詞，兩人會依偎在一起反覆朗讀。

藍瓔自幼家中無兄弟姊妹，爹娘又對她管束不嚴，帶她的嬤嬤丫鬟們經常只顧忙自己的事而把她丟在一邊，隨她自己玩，除陳明楷偶爾陪她外，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

如今有藍娉婷這個堂姐整日相陪，藍瓔只覺前所未有的歡喜。

藍娉婷溫柔有耐性，琴棋書畫樣樣都會，言談舉止斯文閑雅，真正有世家閨秀的風致，藍瓔很是仰慕。

尤其是藍娉婷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筆鋒剛勁，又透著柔婉，更顯清秀脫俗。藍瓔很是喜歡，甚至生出重新練習書法的強烈念頭。

說來也巧，藍瓔才有這種心思，藍娉婷便尋出自己前些時日抄寫的《金剛經》送給她作臨帖用。拿到字帖的藍瓔於是也開始抄經練字，學着修鍊心性，學着做端莊淑女。

時間過得很快，藍瓔都快忘了自己是來熙州府參加採選的。

直到那一日，姑母派人請她去府中後花園賞荷。

不到六月，池中的荷花還只是一支支挺立的花苞。

清晨的陽光燦而不烈，風景格外秀麗，藍瓔攙扶著姑母沿着池邊慢悠悠散步。

藍夫人顯然心不在焉，望着身邊年少純真的藍瓔幾次欲言又止。藍瓔自然知曉賞荷只是一個借口，姑母實際是有話要同她說，而且事關選秀。

走了大半圈，見道旁有一六角涼亭，藍瓔便攙了姑母進去休息。

坐在蓮花池畔，望着嶄綠成片的蓮池，藍夫人終於開口。

她幽聲道：「兩日過後，你便要同宮裏的內官和其他秀女一同進京了。」

意料之中的事，藍瓔默了會兒道：「只是宮裏的內官都沒見過我，他們肯定都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吧？」

藍夫人避而不答，反而問道：「阿瓔，你怪你的爹娘嗎？」

藍瓔道：「我不怪他們。只是我娘心裏怨怪我爹，若日後起爭吵，還望姑母從中調停好好勸勸我娘。」

藍夫人微愣，沒想到藍瓔會說出這樣懂事的話。思慮片刻，她道：「你爹對你娘很好，只是你娘她並不真正懂你爹。想當年若不是為了娶你娘，你爹也不至於到今天這一步。」

藍瓔頓感震驚，彷彿明白了什麼，問道：「姑母，難道當年我爹是為娶我娘，才棄官不做，回到梅城縣的嗎？」

藍夫人嘆道：「何止是棄官不做，為了你娘，你爹與我們兄弟姐妹都差點斷絕來往了。」

藍瓔怔在那裏，愣愣發着呆。

記憶里，爹爹和娘總是相敬如賓，從未見他們親密談笑。藍瓔一直以為爹娘年歲相差太大，並無深厚夫妻之情，沒想到往事居然這樣令人匪夷。

藍夫人無限惋惜：「你的爹爹也就是我的二哥，自小便是神童。三歲識字，七歲寫文，十二歲進學，十六歲中舉，十九歲殿試第一名中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之後遷左庶子，升太常寺卿，直經筵，二十五歲便升任禮部右侍郎。如果不是遇見你娘，我這位神童二哥只怕早就入閣拜相了。」

藍瓔更加驚駭，她小的時候無意間在閣樓上翻出一塊刻有「狀元及第」四個大字的匾額，只知道爹爹中過狀元做過京官，卻不知爹爹原來這麼厲害。二十五歲便升任禮部右侍郎，可不是比大伯父藍渭，比姑父姚延年都要厲害許多麼？

藍夫人見藍瓔傻傻地站着不動，便道：「看來你爹的事情，你娘什麼都沒跟你說，這樣也好。阿瓔，姑母希望你知道，你姑父既為熙州知府，便有許多事情不能做。還有宮裏來的內官因着寧國公府和富昌伯府的關係，更不會把你篩掉。入了京，你要規規矩矩行事，須知你伯父和伯母為避嫌，必然不會見你，也不會讓你入府。再往後的事，便看天意如何了。」

藍瓔低着頭，恭恭敬敬回道：「姑母的話，阿瓔記住了。」

藍夫人見她如此乖巧，忍不住將她摟在懷裏，哽咽道：「不是姑母心狠，姑母是疼你的，也捨不得你小小年紀便要面對人情艱險……」

藍瓔鼻子一酸，抱着藍夫人撒嬌道：「姑母對阿瓔的好，阿瓔會一直記着。姑母送的石榴金釵，阿瓔必定珍藏一輩子。」

藍夫人更加忍不住淚，哭了會兒又猛地抬頭，歡喜道：「傻孩子，姑母有件大事差點忘了跟你說。據宮裏來的內官說，這次採選秀女不光是為當今皇上充實後宮，極有可能還要為四皇子和五皇子選妃。四皇子以前可是你爹的學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藍瓔又是一驚，擦了擦眼角的淚：「四皇子是爹爹的學生？」

藍夫人點頭道：「你爹爹以前任經筵講師，皇上命他專門給四皇子講授五經，可不就是他的學生么。所以你這回要好好把握，知道嗎？」

在藍夫人寄予厚望的殷切目光下，藍瓔默默點頭。

雖然她也不明白做皇帝的妃子和做皇子的妃子又有何不同。難道四皇子曾是爹爹的學生就會對她很好很好嗎？就會娶她為妃嗎？要知道陳明楷也是爹爹的學生，可他最終娶了堂姐。

熙州府的最後一夜，藍瓔難眠。

月光皎潔，如銀河傾斜漫進屋內，窗外傳來陣陣蛙鳴，讓人恍惚如夢又覺清醒。想起傍晚蓮池畔忽遇陳明楷，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能忘。

六角亭外，落日餘暉漫灑，藍瓔默默望着含苞待放的蓮枝，留戀不去。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伴着熟悉的氣息，她的一顆心立時緊張起來。

直到那人一步步走近，然後繞過她走進亭子，走到她的前方站住。

臨水池畔，微波搖蕩，十八歲的年輕男子面水長身直立，身穿雨過天青色繭綢直裰，腰束玉帶，足踏錦靴，端的是翩翩公子，俊逸~風~流。

這人便是寧國公府三公子陳明楷，他深深凝望蓮池並不回頭看，冷聲道：「我教你那首吟荷花的詩還記得嗎？」

藍瓔心思一動，立即開口念：「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陳明楷嘴角微揚，默了會兒溫聲道：「不是誠齋先生這首《小池》，是李義山所作《贈荷花》，吟來聽聽。」

藍瓔眉頭輕鎖，苦思了會兒，頹喪道：「記不住了。」

陳明楷轉身朝她招手：「過來。」

藍瓔一點一點慢慢挪步過去，停在他身後總有一丈遠。陳明楷無奈望了她一眼，又回過身對着碧波蓮塘一句一句吟出心中那首《贈荷花》。

「世間花葉不相倫，

花入金盆葉作塵。

惟有綠荷紅菡萏，

卷舒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長相映，

翠減紅衰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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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作者：楊萬里，字廷秀，號誠齋。

《贈荷花》作者：李商隱，字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