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

第001章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閑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琅琊山一帶風景秀奇,山巒接踵,古樹參天,相傳遠古時候有仙人在此得道飛升,羽化而去,故此在當地更是留下很多茶餘飯後飄渺虛無的談資。此時青雲薄靄,山下小村戶戶屋頂炊煙裊裊,正是夕陽日暮,勞作了一天的農夫收工回家之時。

「若無閑事掛心頭……若無閑事掛心頭……好才情,好心境啊……」

說話的是一個身着袍服的僧人,他打坐在山坡小路一棵古松下,身下並無蒲團。

古松枝柯傍著山崖猙獰而張,姿態蒼勁挺拔,僧人的衣襟隨着傍晚的清風微微揚起,灰白長長的眉毛下眼睛輕眯著,眺望着山坳中的村落,看不出臉上什麼表情,嘴裏卻兀自隨着遠處傳來陣陣孩童的歌謠喃喃的附和著,身影在落日餘暉中金光燦燦,寶相莊嚴,頗有出塵之意,這到叫過路的村民們側目端詳,心生敬重。

「生也知之涯,死也知之遠。」

「人生何時方才沒有『閑事』呢?什麼又是『閑事』呢?什麼又不是『閑事』呢?」和尚禁不住嘆了口氣。

待到嘴裏唱歌的孩童們從山路走近,路過和尚所坐古松旁邊時,有膽大者就小聲的對同伴嘀咕著:「快看,這個老和尚又發痴了,竟學着咱們唱歌哩……」

「這幾天他不是總在這裏坐着么?給他吃的他也不喜,笑他他也不悲,從來沒聽到他說話的,我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和尚哩……」

「終歸是個老人,我等不可亂言。」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孩童手裏拿着一串從山上摘下的野果,輕輕的走到和尚背後,將野果放下,然後快步的回到夥伴中間。

「你倒是懂得敬佛,只是這幾天也沒見這個和尚到村裏化緣求齋的,誰知道是不是個遊方的傻和尚,還知不知道吃食……」

話音未落,樹下坐着的老和尚卻轉過身來,面對着幾個十多歲左右的孩童輕聲問道:「小施主,老衲這裏有禮了。敢問小施主口中所吟唱之詞,是誰人所教授啊?」

剛才對同伴小聲說話的孩童當時就唬了一跳,張口結舌的立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這時旁邊一個梳着衝天辮子的幼童眼睛滴溜溜的一轉,看着這僧人面目慈祥,倒也沒有可憎氣息,於是壯著膽子伸手一指遠處正過來的一個人影說道:「喏!就是司馬家的二子平時閑唱,我們都跟他學的。」

說完這話,這些孩子再也不停留,急急的跑着遠去了,嘴裏還說着:「這和尚倒也真怪,不謝謝人家給他果子吃,反倒愛聽人唱野曲俚歌,怪哉啊怪哉。」

說笑間,幾個身影頓時消失在山澗小路的盡頭。

老和尚聽着那群孩童在遠處重新的開始了喧鬧,身邊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跑步聲,待放眼望去,只見一人疾步從山坳那頭跑了過來,這人天庭飽滿,鼻挺腮斂,眼瞳漆黑,步伐穩健,身穿一件布衣褂子,肩上扛着一柄鋤頭,原來是一個十四五歲的農家少年。

這少年一路疾奔過來,到了和尚打坐的松樹邊,停駐了腳步,扭回頭看看自己來時的方向,將肩上的鋤頭杵在地上,雙手扶著鋤柄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然後看了看老和尚,見到這老和尚睜着眼睛打量著自己,忽然的就笑了一下,露出了滿嘴整齊潔白的牙,說:「南無阿彌陀佛!」然後也不等和尚的回禮,幾步走到了老和尚的身邊,將鋤頭往頭頂松樹上一搭,雙手抱着樹身子幾下就鑽到了濃密的樹冠里,然後將鋤頭整個的撈了上去,隱匿在樹里,到叫樹下的人看不到身形。

和尚微微一笑,這時遠處山坳那邊就「噗噗通通」的傳來了凌亂不堪的腳步聲,一陣的土冒亂飛,夾雜着幾聲叫嚷:「休要走了司馬!」

「快追!」

「抓住他定要他屁滾尿流!」

「割了他的卵子!」

「血債血償!」

「哇呀呀……」

從山頂上跑來的是四五個十幾歲的少年,個個汗流浹背,土頭土腦,有兩個臉上還腫起了幾個紅色的包,模樣甚是怪異,邊跑還伸着手不時的往臉上捂著,歪著嘴巴,看樣子十分難受。

這幾個少年眨眼間就跑到了半山坳的松樹下,這裏地勢較平,幾個人俱都呲牙咧嘴的,神情十分的狼狽,其中的兩個手裏拽著鋤頭,張著嘴吸溜著說:「停……停一會,我……有些跑……跑不動了……」

「臉上被蜂蜇,腫的狠了!」

「就就就是!咱,咱們歇歇歇會不行嗎!」

這伙少年中,一個穿着緞子上衣的喘著氣狠狠的罵道:「歇你個鳥!今天不逮住司馬長風,我誓不為人!」說着話,少年咬牙切齒的對身邊東倒西歪沒有站像的同伴吆喝到:「瞧你幾個這慫包相!今天要是抓住司馬家的老二,爺爺我每人再賞你們一個銅板!還不趕快!!」

一聽穿緞子衣裳的少年說這話,那幾個孩童頓時來了精神,剛才那個說話有些結巴的少年捂著臉說:「馬馬、馬馬馬少少爺,不是哥幾個不不不不努力,而是司馬……馬馬馬……那小子腿太溜,咱們攆攆攆攆……不上……」

「是啊,你看這老半天的,大家不但沒追上他,還被土蜂給蟄的鼻青臉腫的,你說,這一個銅板是不是……」

沒等著拉着鋤柄的少年說完,那名馬少爺就不耐煩的瞪眼罵:「還怎麼的?從前你們幾個共欠我有七文錢了,我都拉倒了不要了,現在還再另外給你們一人一個銅板,還怎麼的?嗯?是不是叫仁至義盡啊!」

「不是,哦,不不不,就是!」那個捂著臉斜著嘴的少年連連點頭說:「我們就是覺得馬少爺您真的是太仁義了,古往今來的琅琊村的老爺中、不是,少爺中,也就是您當得上『英明神武、仗義疏財』這幾句話了。只是我們哥幾個也太慘了,正晌地里的活沒幹完,還讓馬蜂給蟄成了這樣,衣裳也爛了,回到家,指不定爹娘怎麼拾掇我們呢!」

「是啊,要不,馬少爺,你看這事就這樣算了行不?小的幾個為了您也算得上是『兩肋插刀』『渾身被蜂蜇』了……你那個現在賞的一文錢我們也不要了……要是論單個的打,我們幾個也打不過司馬長風,你家裏的護院教頭,我看到是孔武有力的,不如……」

「放你娘的出溜拐彎屁!」馬少爺沒等這位說完就怒了,大聲的喊叫着說:「『孔武有力』?我要是能讓護院的教頭出面,還找你們幾個廢物幹什麼?教頭知道了,肯定就會給我爹說的——我爹是最不喜歡我在外面打打鬧鬧的,說我仗勢欺人,沒有家教。我可曾有過仗勢欺人么?嗯!我們家是那種人嗎!嗯!」

馬少爺說一句,那幾個少年就雞啄米似的點一下頭,也不知道是應承馬少爺就是「仗勢欺人」,還是不是仗勢欺人。

「你們這不是給我找不自在嘛!老子的錢在兜里瞎叫喚,還不如扔到水裏聽個響聲!你們幾個能做什麼?」

馬少爺破口大罵,一邊就看到了周圍幾個少年在遞着眼神。

這馬少爺是山下村裏的大戶人家,平日裏和那司馬長風玩耍時結下了冤讎,於是叫上了幾個總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等著施捨好處、愛佔便宜的少年,準備給司馬長風一個教訓,但是每次總是被司馬給跑掉了,今天看好了機會,將司馬長風給堵在了山頂,可是又讓他給跑了,這幾個幫凶還被山上突如其來的一窩土蜂給蟄的鼻青眼腫的。

馬少爺雖然有錢,但是並不笨,此時見到這幾個平日裏的跟屁蟲這樣的有氣無力,於是就說:「好好好!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小爺今天倒霉倒到底,也不能損了『仗義疏財』的名聲——你們每人再加一個銅板!但是今天必須要將司馬家的二娃子給老子挫骨揚灰嘍!」

「知道不!」

「好嘞!」

馬少爺說着,見到這幾個下作貨眼有喜色,心裏就暗暗的罵了幾句:「死財迷!」轉過身狠狠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就看到了路邊松樹下的老和尚,然後就看到了和尚身後放着的那串紅嘟嘟的野果。

在馬少爺十多年的為人處世里,根本沒有「尊老愛幼、敬佛仰神」這樣的字眼,何況他從山上一路跑下來,早就口乾舌燥了,見到這幾天一直坐在松樹下的老和尚身後放着一串熟透了的果子,哪裏還想得起「客氣」二字,看着這老和尚痴痴獃呆的,也不知是蠢是瘋,於是伸出手就要將果子拿在手裏,準備祭一下五臟六腑,潤一下快要冒煙的喉嚨。

「不好!快快快快……快跑!」

那個說話結巴的少年忽然拉起了身後的鋤頭驚恐的大喊,然後也不管後面幾個人驚詫莫名的眼神,聲音未落人卻幾步就竄到了遠處:「馬馬馬……馬蜂!」

這人嘴慢腳下可不慢,原來是剛才在山上蟄他們的土蜂追了過來。

站在當場的那幾人一聽,大驚失色,也都顧不得一邊的馬少爺了,跟着結巴少年一路狂奔而去。

這馬少爺本來以為那結巴少年在叫自己,卻不料這結巴嘴上功夫不怎麼地,耳朵倒是很管用的,他早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嗡嗡」聲,定睛一看,不是剛才蟄自己幾個的蜂群又是什麼?所以這會也顧不上馬少爺許下的兩文錢了,趁著腿腳利索,先逃命要緊。

馬少爺伸出手還沒有將路邊那串野果拿在手中,就聽到了幾個人大呼小叫的跑遠了,然後就看到了來時路上黑壓壓的一片烏雲一樣的東西正朝着自己這裏飛來,心裏頓時大嚇,嘴裏怪叫一聲,撒腳就往山下跑去。

不到片刻,山坳遠處那一團「烏雲」「嗡嗡」的就飛了過來,轉瞬就到了松樹下,只是這群蜂在閉目端坐的老和尚背後停頓了一下,竟然繞了一個弧形,一個不留的繼續追着馬少爺幾個去了。

「嗤——」

「嘿嘿,罪過罪過……」

松樹上的少年見到追趕自己的人都走遠了,「哧溜——通」的不慌不忙從樹上溜下,拍拍手掌,然後將掛在松樹枝上的鋤頭卸下,倒背在身上,看着樹下的老和尚仍是注視着自己,於是嘴裏又是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然後嘻嘻的一笑,繞過了和尚就往山下走。

「阿彌陀佛,小施主,老衲這裏有禮了。」

少年尚未走出幾步,就聽到背後的和尚說話,轉過頭看到這和尚對着自己單手施禮,說道:「相逢即是有緣,老衲百忍,見過施主。」

「有禮有禮。」

少年少年見和尚對自己禮數周到,就站住腳步,將肩上的鋤頭往地上一放,迎著老和尚的眼神張口答道:「有禮有禮,有緣有緣!大師辛苦,敢問有何事相詢,若是化齋募道,請隨小子往家中一行,定然有裹腹之熱飯食奉上,若是問路找人,儘管說來,小子自當知無不言。」

這少年剛才在躲避馬大少爺幾個追趕的時候,早就聽到了老和尚和村裏孩童的對話,剛才藏在樹上的時候也眼睛暗暗地一直在這個樹下老和尚身上不住的掃視,這時見他也注視着自己,心裏思腹著:卻不知這老和尚叫住自己又有何事?難道怪自己剛才蹲在他的頭頂,放的那個無聲之屁,有些失禮,倒是讓這個大和尚發覺了,興師問罪不成?不過自己都說了罪過罪過了,還是自己隱匿起來,他到要趁機勒索,倒要給他交些藏身錢?

剛才少年在樹上忍不住的那個屁放的也是無聲,也許是這個和尚的鼻子太靈光聞到了些許異乎尋常的氣息,也許是他的耳朵尖利的可以聽到無聲之聲,但是總歸這樣是對和尚有些不敬的。

「這個和尚有些古怪。」

原來這人一副遊方僧人打扮,除了形容健碩、體型較胖外,精神倒是很好,一絲也沒有長途跋涉的風塵之色,衣衫倒也齊整,乾乾淨淨的、倒像是遊山玩水的一樣,不過整個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的,少年在村裏看到這和尚到了這個松樹下已經打坐好幾天了,不吃不喝的,到不知道有何神通。

百忍和尚見這少年說話時眼神清澈,不卑不亢,言語適可而止,倒有些聞弦而知雅意,心裏對少年的歡喜不禁又多添幾分,於是沉聲道:「敢問小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

少年一聽,頓時一愣,心中納悶,為何這個老和尚初次見面就說出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來,哪裏有頭一回見面就勸人當和尚的道理?自己好好的又要出什麼家?

少年正在尋思,就又聽和尚言到:「施主休做他想!非是老衲妄語耽擱施主時間,剛才老衲聽過路孩童口中所唱歌謠,字詞對仗,珠璣滿耳,大有佛法懿旨在內,其意境與我佛門主張不謀而合,自然是有大造化之人才能有此手筆。」

和尚略一沉吟,看着少年說:「俗話說『情由心生』,現老衲有幸得知那歌謠原來是小施主所做,即見到施主如此靈根深種,實乃向我佛門之心鑿鑿,老衲又觀施主面相清奇,骨骼堅厚,如若身入三寶,定可將我佛勸導世人向善之心發揚光大,因此老衲才有此一說。施主意下如何?」

少年一聽老和尚曲意款款的想讓自己出家當和尚,但是臉上總是一本正經的,心裏就有些好笑,於是張口說道:「且住!大師且住。這個卻是什麼道理?小子倒是真的不懂了。」

「好好的我幹了半晌活,飢腸轆轆的正走路回家,半路上你這樣不咸不淡的說上幾句『小子和佛祖有緣』的話兒,我就要拋棄了家,離棄了父母,然後隨你飄然而去?又往哪裏去?誰知老和尚你又是哪裏的廟號?」

少年說了幾句話,看着老和尚要張嘴的樣子,心裏暗道:「豈不知道你這老和尚又怎不會是打悶棍訛詐錢財的江湖騙子?」

不容僧人分辨,少年繼續道:「佛不渡無緣之人,這個道理小子也懂得,古人有雲,父母在兒不遠遊,何況又是讓我出家當和尚,那豈不是讓我終生不能娶妻生子?和尚可有父母,尚且健在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此忤逆之事,請恕司馬長風不敢苟同。佛門盛衰之事,自有佛門中人操勞,於小子又何干係?清靜無為原和佛門也沒什麼關係吧?提倡清靜無為的,不是還有道教嗎?趕明個道家來人讓我當道士,我又如何是好?」

「我自種我的地收我的糧,和尚自去誦經念佛超度眾生,你的話我斷然不能從命,簡直有些可笑,請大師另找有緣之人光耀佛門吧,如無它事,就此告辭。」

司馬長風說着提起鋤頭就要走,百忍和尚張口就說:「原來是司馬施主!請了。」百忍和尚說着又是單手一輯,言到:「初次見面,施主對我連說兩次『南無阿彌陀佛』,不似尋常人插科打諢的玩笑之語,這豈不是有緣?下來施主爬到老衲頭頂的樹上,老衲為你遮攔追兵,使你躲過一劫,這豈不又是有緣?三者施主見到追兵遠去,在老衲頭頂放了一個屁,這屁出自你身,入之我鼻,你我相連貫通,互通有無,難道這都不算是有緣?既有這三緣在前,為何施主不考慮一下老衲的話呢?」

這少年原來叫司馬長風,原是琅琊山下小村人家,聽到這時老和尚的話,心裏不由的哈哈大笑:「賴上了!瞧瞧,這就賴上了!平日裏家人都說我牽強附會,胡言亂語,沒想到今天小爺倒是碰到了一個比自己還會胡說八道的,這老和尚真真是有意思。」

「應該讓爹娘看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胡拉八扯、無中生有。哈哈。」

司馬長風嘴上打了個哈哈,笑說:「老師傅此言差矣!小子見了老和尚你,難道不說『南無阿彌陀佛』,倒是要說『幸會幸會』不成?說一次和說兩次、千次萬次的,有什麼區別嗎?又不是在誦經,我又沒有打算出家,和你又有什麼可幸會的。」

「再說,小子到樹上乘涼,那也是幹活辛苦,想要歇一會,涼快涼快。站到樹上也叫登高遠眺,看看家裏的炊煙起了沒有,好計算時辰回家吃飯的,那伙村盲劣童找不到我,原是他們笨,也是小子的聰明,你老和尚又給我遮擋什麼了?」

「你都坐這裏好些天了,誰曾注意過你?我這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司馬長風接着說:「還有!這屁,乃是人體之氣也,豈不聞有屁就要放,不放要遭殃?在哪裏放不是放,我樂意在哪裏就在哪裏!誰規定不能在樹上放屁了,佛也沒規定吧?——我下午還在山頂上放過屁,那屁隨風飄蕩十里遠,你聞到了沒有?和你有緣沒有?在你頭頂放屁?依你這樣說我剛才還在樹身上放屁了呢,那我和這樹豈不是更有緣?我應該皈依給這棵松樹才是!我和樹的緣分更是比你近的多。」

司馬長風說完,看着老和尚啞口無言,心裏就樂了,轉過身哼著曲子就往山下走。

「既然如此,那麼老衲厚顏請長風施主施捨些齋飯來,以飽五內饑寒。」

說着老和尚也不知道伸手從哪裏一摸索,掌心中就晃着一個化齋的缽盂來:「老衲就在此等候,請施主將飯食送至此處,有勞了。」

司馬長風見狀心中更加的好笑,驚詫這老和尚恐怕是餓的昏了頭,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做起事情更是稱得上橫七豎八,繞來繞去的還不是為了吃!

這化齋的不到村戶門前去沿門討要,卻單單的在半路上隨便攔截一人,兀自的絮絮叨叨一大通,完了還要人家將飯食給端了送將回來,卻也罕見。

這真是怪事特別多,今天輪到咱,這老和尚也不怕自己將他吃飯的傢伙給擄走了不送回來了。

雖然這個胖乎乎的老和尚做事透露著古怪,司馬長風還是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缽盂,打眼看過去,只見這和尚的手掌瑩白如玉,在寬大的僧袍遮擋下顯得很是顯眼,司馬長風忍住沒有多看,不動聲色的問:「老師傅不到我家去用齋嗎?」

和尚搖搖頭,看了一眼山下雞犬相聞的莊戶。

「怪不得和尚長的胖,就是不愛活動的緣故。嗯,定然是這樣。」

司馬長風想着,拿着缽盂背着鋤頭扭身就走,說道:「如此老師傅就在此稍等,小子去去就來。」

等到司馬長風走到山下村子裏,還看到和尚的身影在半山坳那裏杵著,一人一樹倒也相得益彰。

「真是站成了一棵鬆了!」

心裏想着這老和尚的種種不合常理舉動,司馬長風就舉著那個缽盂仔細看了看,只見此物非鐵非木,質地輕便,敲起來有沒有一點聲響,顏色墨黑,看起來倒也乾淨,一時也弄不懂是什麼材質做的,聞一聞,也沒有什麼氣味,不過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南無阿彌陀佛,『小施主可有心皈依我佛?』我皈依你個胖大頭!」

司馬長風口中嘀咕著慢慢的往前行,路過村口時,以彈棉花為生的王老漢正蹲在門前的碌硾上,悶悶的吸著旱煙袋,也不知道這王老漢是瞌睡了還是老胡塗了,那煙袋裏早就沒有了煙霧飄出,他卻眯着眼忘記了續火。

司馬長風手持着缽盂,背着鋤頭對王老漢打了個招呼,見到他一如往常的對自己沒有迴音,甚至頭都沒有抬一下,司馬長風就搖頭晃腦的回家去了。

司馬長風倒是不擔心馬少爺幾個在村裏堵截自己的,他知道馬少爺的爹在村裏素有「馬大善人」的良好名聲,平日裏甚是看重自己的形象,更是禁止自己的家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惹是生非的,馬少爺充其量也只是在村外沒人的地方找人和自己較勁,回到村裏一聲都不會吭的,這會顯然是躲馬蜂,早就溜的沒影了。

正在思量間,司馬長風就聽到自家鐵器鋪子傳來的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就叫了聲正在揮汗如雨打鐵的父親兄長,進到了院子裏。

此時母親和嫂嫂已經將晚飯做好,招呼著就要開飯,見到小兒子手裏的缽盂,司馬長風就給家人說了路上碰到和尚的事情,其他的古怪倒是沒有多說。

司馬長風家裏開着村裏唯一的一個鐵器鋪,整日裏由父親和大哥在那裏勞作,倒也顧得上一家人溫飽,司馬長風出了蒙學后,沒有了到縣裏官學繼續深造的資本——那裏一年的費用需要六十文錢的,這幾乎是全家幾個月的開支了,因此司馬長風乾脆的就在家裏幫着父親兄長拉個風箱送個鐵器成品的,偶爾也獨自到山上地里除草翻土,由此,全家人都說他這幾年蒙學倒是沒有白花家裏的錢。

這也算得上是「知書達理」了。

司馬長風的母親也是個心善之人,這幾天也見到了村頭山坳那裏的打坐和尚,這會問明了原由,於是就讓兒子趁熱將飯給老和尚送去。

司馬長風答應着,拿着盛好飯的缽盂就要出門,哥哥在後面說:「弟弟即是要出去,就將門口靠着的那個鐵弓給村頭彈棉花的王老頭捎了過去,工錢就不必要了,你嫂嫂正好在他那裏彈了花給家人做棉衣的。」

「你倒是會給別人派活,叔叔還是快去快回,省得飯涼了……」

司馬長風聽着嫂嫂的愛護,笑着說聲:「不妨事。」掂著門口的鐵弓和缽盂就出了門。

司馬長風到了村頭,那彈棉花的王老頭還是和剛才一樣,佝僂著身子蹲在自家門前吸著旱煙袋,煙袋裏還是沒有煙霧升起,王老漢滿是皺紋的臉依舊沒有表情。

司馬長風將彈花所用的鐵背弓往王老漢身邊的土牆上一靠,招呼了一聲就要往山坡上走去。

王老漢平日裏很少說話,司馬長風也沒有等他和自己回話,不過好像王老漢對着司馬長風手裏的缽盂看了一眼。

司馬長風笑着說:「我娘說要我給那個化緣的和尚送點吃的,哎王大爺,你要是沒吃飯,到我家去吧,熱飯剛出鍋的。」

王老漢依舊沒出聲,司馬長風又笑了一下,看到那個奇怪的叫百忍的老和尚還站在山畔的那顆松樹下,似乎這一會兒動都沒有動一下。

夕陽將百忍和尚光光的頭照耀的像是一個亮亮的光球,在夕陽下,半山腰的一人一松,莫名的凝重。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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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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