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不要吵醒她(8)

第44章不要吵醒她(8)

老闆娘一邊唏噓,一邊幫她查唯鴻所在學校的教務處電話,反覆打聽,那邊說叫這個名字的學生好幾個哩,老闆娘就唧唧哇哇一通解釋,那邊又說你找的那個人早走了,出國了。老闆娘急了,追問去了哪個國,對方稱德國,老闆娘一頭霧水,德國在哪兒有多遠,對方卻撂了電話。老闆娘憤憤不平地放下電話,半晌才緩過氣來,罵道你那個死逼男人啊,早跑了,跑到國外去了,你還死心塌地給他生孩子,那種沒良心的狗東西根本不配有孩子……

夏初起初看着老闆娘拿着電話,像看着根救命稻草,眼睛都亮晶晶的,現在忽然晴天響了個霹靂,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了,她的耳邊全是風,呼嘯凌厲,割得耳膜都疼。

她度日如年,不敢入睡,一到夢中就是母親的慘死,孩子的夭折,她以為唯鴻最不濟會逃避,不要她,但她怎麼也想不到他就這樣走了,一句話都沒有,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刀刀入骨。半夜裏,她被憋悶得又瘋了,對着牆壁嘶喊,吵得隔壁房客敲門過來罵。她索性嚎叫起來,捂著耳朵在地上打滾,喘著粗氣捂著胸口,精神分裂的痛苦比死還難受,老闆娘看出她不正常,也不敢那麼熱情了,有意無意地暗示她那點房錢不夠。

她舉目無親,整日在鎮上遊盪,何去何從呢,似乎只有一死了之了。她徘徊在碼頭,看着海上去往琉璃島方向的船隻,心如死灰。琉璃島那麼偏遠,少有人來這裏,偶爾碰上一個,那人卻驚叫起來:「你不是小蘭嗎?難怪平日裏不見你,我聽丁家伯母說你私奔去了大城市,怎麼會在這兒?」

她的毛髮都倒豎起來,剎那間,忽然覺得該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丁吳貞!讓她死為自己的孩子償命,讓那個逃到國外的負心賊付出代價……各種復仇的念頭在腦海間翻騰著,惡攪著,她一陣陣噁心,只有海風吹過來,她狂躁不安的內心才能有片刻凄冷。如果自己死了,他會難過嗎?她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肯定會!她毫不質疑他們之間的相愛,握著自己的手時,他總是微笑着的,滿足的,那他為什麼要拋下自己,他真的那麼狠心?就因為那個惡毒的老女人?如果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死,他會知道那個夭折的嬰兒的存在么?會為她承受的那些折磨和痛楚感到內疚和悔恨嗎?

哦,這麼多年過去,痛苦的還是自己,他還是不知道。顧夏初看着面前驚慌的晏菲,昏暗的四處散發着霉味兒的地下室,發出一聲冷笑。

「小魚,你不能出去,不能離開這兒,他們會害死你……」

「小魚?」晏菲驚訝地瞪大眼睛。

顧夏初緊緊捧著晏菲的臉,眼神中充滿愛憐和痛楚,「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我不是江小魚!你瘋了!」晏菲驚恐,大喊著,「是你把我關到這裏來的?你真是個精神病!」

晏菲邊說邊向外衝去,就在要衝出鐵門的一瞬,忽然飄來一股異香,眼前瞬間暗了下去。

顧夏初撫摸著晏菲的臉,她和自己多像啊,像一個模子裏面出來的,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多迷人,和她捧著那團夭折的肉團兒骨血相連的感覺一樣,可惜那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小魚就是自己的孿生妹妹。

她在碼頭徘徊了一整天,終於下決心買了張船票,除了船票,還有在懷裏揣了許久的安眠藥,她想總該跟丁吳貞有一場決斷。

天色陰晦,下起了小雨,她想孩子在天上看着她呢,孩子知道她要做什麼。就在她拿到票轉身的那一刻,意外發生了,一道光照亮了眼睛,一個玲瓏似雪的人兒映入眼帘。看見她,就像看見鏡中的自己,白蘭惶惑了,世上竟有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現在想想,那是上帝給自己的禮物吧?它可能會對她說,嘿,你在這個世上沒那麼孤單,還有個親人呢!可惜,她會錯了老天的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沾沾自喜,以為它給了自己一個替死鬼。

「你去哪兒?」她問她。好奇怪,這麼多天她一直瀕於崩潰,除了嘶喊就是不停地哭泣,現在竟然能夠如此自然地說話。

「琉璃島。」她淡淡一笑,說話都是甜甜的淌著蜜。雖然眉眼相似,但她面頰紅潤,白皙似雪的皮膚在向日葵般的暮色下透著一抹淡淡的玫瑰色,她的家世一定很好……想到這兒,白蘭忽然一股醋意,恨絕了的心閃過一個念頭,她要讓那個負心賊一輩子都活在歉疚和悔恨裏面,徹生難贖。

小魚太天真了,輕信了她船票已經賣完了的鬼話,很快在她的熱忱寒暄下與她熟悉起來。雨勢漸大,天色漸晚,白蘭提議不如與她一同在小旅館歇宿,第二天一同去琉璃島。

小魚就這樣高高興興地跟她走了,她怎麼也想不到進了小旅館房間,白蘭遞過來的一瓶汽水會要了她的命。

她的眼睛微張,小嘴也微微翹著,那張臉就是一個魔咒,之後很多年的很多夜晚,她會出現在白蘭的夢中,睡在她的枕邊,小嘴反覆叫着:「姐姐,姐姐……」

是,臨死前她接過那杯水,甜甜地叫了聲「姐姐——」,甜蜜的,滿足的,那是她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姐妹相稱,也是最後一次。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把床上的那具屍身照得透亮慘白。她站在床前看着屍體,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她把給丁吳貞的安眠藥放在了汽水裏面,這謀殺太順利,順利得近乎詭異。

即便她咬了牙要去這麼做,但還是有點小小惆悵,彷彿下手之前她們之間還應該說些什麼。白蘭握著小魚的手,她的手還是溫的,柔軟的,在床前佇立許久,直到那小手漸漸化作一塊堅冰。她回味着小魚的笑容,多麼溫暖啊,純潔若小鹿,就像母親生前那充滿愛意的目光一樣。很多年以後,白蘭在纏身多年的夢魘中,漸漸明白小魚其實是想跟她說點什麼的:我終於找到你了呀,我真的,很高興……你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可復仇心切的她怎麼會在意小魚給她裹挾而來的這些微妙的感覺,她更想知道那個負心賊得知自己自殺暴斃會是怎樣的感覺,他會痛苦嗎,會為自己傷心哭泣嗎?她顫抖著用從小旅店前台借來的一支劣質圓珠筆寫下了一封血淚斑斑的遺書,塞在小魚的手裏,趁著夜色穿上雨衣奪路而逃。

她一度蜷縮在附近的漁村,十幾年前那裏很是荒涼,大片大片的水田在濕漉漉的水汽中閃爍著鏡面一般的光亮,成千上百隻蛤蟆在水裏呱叫。她暗中打聽消息,果然,琉璃島的人興師動眾來到鎮上小旅館將小魚的屍體搬了回去,誰也想不到她會在人群中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再後來她聽說丁吳貞瘋了……她並無期望中的復仇快感,只是匆匆動身去了上海。

她幽靈般遊盪在那個紙醉金迷的都市,身後是千里之外的琉璃島,碰不到一個來自那個島嶼的漁民。十幾年過去,他們的身體都隨着時間的流逝萎靡在那片邪惡的土地上,他們的聲音在沒有飄到上海之前就被海風吞沒了,感謝這個世界的博大,它能夠吸納所有齷齪的高貴的靈魂發出的聲音。

有人說,殺過人之後會寢食難安,日以繼夜地做噩夢。

但她沒有。她暗自慶幸,自己可以脫胎換骨,以另一種身份自由地生活飄蕩,直到有一天她撬開了小魚隨身攜帶的那隻提箱。

她帶走了小魚的提箱,不想給現場留下任何證據,包括衣物她都彼此小心翼翼地換過。

小魚的提箱裏只有皺巴巴的二十塊,餘下的滿滿的都是泛黃的書和書信。通過那些信,她知道了崑山,惡意栽陷小魚逼她離開崑山的周一葦,白蘭漸漸意識到小魚那嬌俏的外表背後,原來也是個苦命的人……最後,她在那些書信的下面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東西,它像一條鯊魚潛伏在那一疊黃色信紙下面,露出鋸齒狀的牙齒,沖她慘兮兮地笑着。她信手抽出,原來是一張撕得只剩一半的全家福。那是張黑白照,年幼的小女孩兒偎在一個英俊男人的懷裏,燦爛地甜甜地笑着,微翹的小虎牙可愛極了,那必定是江小魚和她的父親了!白蘭踉蹌著倒在地上,她猛地想起曾在母親的珠寶匣子裏見過那麼一張照片,自己和母親以同樣的姿勢相偎著,母親身邊的那個人只剩下半張腦殼……她打開的是潘多拉的盒子,守衛地獄之門的惡犬一下子向她撲了過去,她捂著腦袋瞬間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她開始瘋狂地追尋江小魚的一切,她的住所,她曾有過的愛,她的那些畫,她的習慣……這個曾經湮沒在人海之中渺茫不可見,曇花一現卻又迅速夭折在自己手上的妹妹,牢牢鉗住了她的心。她不斷翻看着小魚的那些遺物,一字一字讀着她寫給崑山的信,陪她一起流淚心碎……直到有一天站在鏡子前,她看着薄而紅潤的唇,纖細的眉,嬌怯的眉眼,發現自己與小魚已經渾然一體了。她們相互擁抱,抹去彼此眼中流下的血淚,哭個不停,「對不起,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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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獲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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