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再回首

第 1 章 再回首

驕陽似火,護國寺頂上的琉璃瓦都滾燙了起來。

夏竹悅隨手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兒,從水盆里擰洗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蒙塵的琉璃瓦。

瓦片在她的麻利擦拭下重新煥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金光璀璨,盡顯天家莊嚴富貴。

「小竹,隨便抹抹得了,日頭這樣大,仔細晒成崑崙奴了。」

「嗯,快好了。」夏竹悅沖底下替她扶竹梯的小丫頭春兒和煦笑笑。

春兒閑閑地扶著竹梯,目光好奇地四處瞅著,嘴裏卻不閑着,「哎,小竹你說,到底是怎樣的大人物蒞臨護國寺,才讓那老摳門兒肯調用咱們這麼多人來掃灑呀?」

夏竹悅並未搭話,只一心忙活着手中的活計,想要快些做完好早些收工,否則怕是要趕不上下一份工兼差了。

春兒見她不理自己,更加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故弄玄虛道:「我聽說呀,今兒要來的可是京中頂頂翹楚的南平王世子爺魏峙呢。」

「啪!」

水盆滾落屋檐,摔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很遠,最終沿着遍地水漬歪倒在牆根兒邊。

「小竹?」春兒抬頭只看見夏竹悅僵直地伏在屋檐上,姣好的面上慘白一片,似乎受了什麼驚嚇一般,「你怎麼啦?」

彷彿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夏竹悅迅速沿着竹梯爬了下來,「不礙事,許是太曬了,有些頭暈。」

「怕不是中暑了吧。」

春兒有些焦急,趕緊從懷中掏出備用的防暑丹遞給她。

「快用一些,這累死驢也忒煩人了,掃灑護國寺有那些和尚們不就行了嘛,犯得着讓內務府巴巴兒地曬這一趟么,更何況咱們倆還是來替工的,曬壞了可着實不划算。」

夏竹悅心下慌亂,眼看着掃灑交付的時辰快要到了,若來人真的是他,若是撞上他......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拉過春兒,「我實在頭暈,能不能先回去。」

春兒爽快答應着:「得嘞,你去吧,這點子活計我替你做了。」

「多謝,賞錢也歸你。」夏竹悅說着,急急去廊下拾掇起自己的小包袱,就要往後門走去。

然而天不隨人願,遠遠絲竹之聲響徹雲霄,沿途有擊掌聲傳來,這是貴人蒞臨的暗號,所有人需迅速列隊恭迎。

夏竹悅一時進退兩難,但一想起那張臉,便令她毛骨悚然,再也無法忍受,她咬咬牙,抱緊包袱朝外跑去。

還沒跑出幾步卻被人一把揪住,那人便是累死驢內務府總管趙公公,趙公公怒斥:「跑什麼,成何體統,小心衝撞了世子爺,給我列隊站好!」

跟上來的春兒趕緊扶住夏竹悅賠笑着:「趙總管,她被日頭曬著了,許是中暑了,能不能......」

「能什麼?」

趙公公不由分說地打斷她,「一個個的多金貴的人兒,晒晒就化啦?要是衝撞了貴人,死字兒你都不知道怎麼寫,你也站好!」

「你!」春兒氣結,想要同他理論,夏竹悅怕鬧出動靜更加引人注目,趕緊拉住她,搖搖頭。

春兒只得罷了,悻悻地拉着夏竹悅站進了趙公公身後的列隊里,一水兒垂首躬身的小太監小宮女,泥胎木偶一般。

心知躲不過去了,夏竹悅只得儘力低下頭,學着那些小宮女們的姿態,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行人步至護國寺門口,列成兩排,同寺院裏的和尚們一同等候着,她小心翼翼地站進了後排,躲在春兒身後。仟韆仦哾

隨着絲竹漸盛,一行明黃儀仗緩緩而來,片刻行至護國寺門口,住持緩步上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不知御駕親臨,有失遠迎。」

「呵呵,峙兒久未回京,此番他來祭奠忠魂,朕也想來看看,便一同來了。」

「許些年未見世子,世子越發丰神俊朗了。」

「住持過譽了。」

如一道驚雷一般,輕飄飄地一句話,卻喚醒了她心底最深處的回憶,幾乎痛到令她無法呼吸。

不可抑制似的,夏竹悅微微抬頭看見了他,看見了那個令她畏懼的身影。

明黃華蓋之下,魏峙長身玉立,一襲深紫色的滾金蟒袍貼合地包裹着他緊實的身軀,墨發被金冠束的一絲不苟,還是那副她見慣的矜貴工整模樣。

可是除了她沒人知道,那副看上去清冷俊美的皮面里,包裹的是怎樣一個可怖的靈魂。

似乎感覺到她的注視了一般,魏峙忽然側首,望了過來,夏竹悅心頭一驚,慌忙低下頭,絞緊了手指。

魏峙眸光輕掃,最終落在遠處一道清瘦的身影上,不知怎的,他心中微微有些發顫,那道身影,似乎同她......有些相似......

「呵。」

他輕哂,自己的癔症只怕是越來越嚴重了,竟然看誰都肖似她。

只是......這抹身影着實有些太像了。

太像了......

「峙兒,你說呢?」

皇帝的問詢打斷了魏峙的思緒,回神他才驚覺自己已經離開了華蓋之下,原來他竟情不自禁地朝着那個小宮女走出了幾步。

魏峙定了定心神,閉了閉眼忍住心中鈍痛,回首輕笑,得體回答:「皇叔所言甚是。」

這一笑如春風出綻,少年眉眼間儘是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住持的陪同下進了寺廟,在寺外恭候的人群也逐漸散去。

夏竹悅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兒了,眼見逃過一劫,她趕緊隨着人流上了內務府的騾車,回到了城裏。

在家裏又平安無事地度過了好幾日,她才徹底安下心來。

他,終是沒認出她來。

她很是慶幸,也許日子久了,興許他便真的能夠忘記她,能夠放過她了。

她正在小院兒里漿洗衣裳,春兒拎着個小紙包推門進來了。

春兒嘟著嘴,似乎有些氣呼呼的,把小紙包撂在桌上,往凳子上一坐也不說話。

夏竹悅笑笑,做着手裏的活計同她搭話,「怎麼了,誰又惹惱你了?」

春兒冷哼一聲,「還不是小玲那個小浪蹄子,分明是你頂替她去護國寺掃灑的,她卻佔了你的好處。」

「什麼好處?」

「前日南平王府派人去內務府尋人,指名要見掃灑護國寺那日第二排第七個小宮女。我在心裏算了算,可不就是小竹你嘛。」

漿洗衣物的素手僵在半空,渾身升起一陣寒意,夏竹悅輕聲問著:「然後呢?」

「然後?」

春兒嗤笑一聲,撇了撇嘴,「然後小玲那小蹄子,也不知是怕頂包穿幫還是想攀高枝兒,非說那日是她。」

暖意漸漸迴流回來,夏竹悅繼續搓洗了手中的廣袖,「怕穿幫被責罰也是有的。」

「得了吧,聽說她被南平王世子收為近身侍女啦,真是天上掉下大餡兒餅了。」

夏竹悅垂首笑笑,沒做聲。

「哎!」

春兒起身輕推了她一下,有些埋怨:「你說說,這本該是你的好事兒啊,那勞什子世子肯定相中的是你。」

「人各有命。」

「什麼人各有命啊,那小玲姿色平平,慣會偷奸耍滑,十兩銀錢的活兒包給你就給你一兩銀錢,這種人,卻成了大侍女去伺候貴人了。」

春兒嘆息一聲:「倒是你,生的月貌花容的,還識字兒會念詩的,卻同我們這些窮丫頭們住在這辟巷裏。」

夏竹悅擰好衣物準備抱去漂洗,笑着安慰春兒:「什麼大侍女小丫頭的,誰又比誰高貴呢。」

她抬頭看了看這狹小的四方天,由衷嘆言:「這裏挺好的,讓我覺得很踏實。」

「唉,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春兒指指桌上的小紙包,「這是周嬸子的葯,我爹剛給配的,勞煩你給她送衣服的時候順便帶過去吧。」

送走了春兒,夏竹悅漂洗好衣物,撐在竹篙上又晾曬了大半日,曬得又乾爽又清香,這才細細疊好拿布包袱包上,拎起桌上的小紙包,趁著天色還不算晚,匆匆往東城去了。

街市上車水馬龍,漸有攤販開始臨街搭棚設攤準備夜市,看着滿目的俗世煙火,夏竹悅才能夠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她已經從那裏逃出來快一年了,她選擇避居京城,大隱隱於世,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彷彿是偷來的一般,令她渴望能夠再多一天,再多一天。

「悅兒!」

一聲呼喚令她背脊一僵,炎炎酷夏恍若置身數九寒天。

「月兒!再亂跑仔細爹找不着你了!」

一個男子幾步搶上前來捉起一個嬉鬧的小糯糰子,男子愛憐地輕撫小糰子的頭頂寵溺哄著:「月兒乖,爹爹給你買糖葫蘆好嗎?」

夏竹悅望着眼前的溫情一幕,不禁酸了眼眶,爹爹,她也曾有一個這般寵她的爹爹啊,可如今,卻連見上一面也不能了。

她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加快了腳步朝周嬸家走去,再過三個街口便到了。

轉過最後一個街口,遠遠看見了周嬸在門口張望,夏竹悅小跑了起來。

忽然一陣喧嘩,行人攤販紛紛靠邊避讓,幾匹駿馬當街飛馳而來,夏竹悅避讓不及,被行人撞倒在地,包袱散落了一地。

她抬眸怒視當街縱馬之人,卻驚見那人,正是魏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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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青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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