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章

雙情島

第一章誤入梅花坡

茫茫東洋大海中，並立著兩座島嶼。wenxueMI.coM雙島之間只相隔五六丈水面，兩個島上的人卻素無往來。

東邊的那座島，一年四季鮮花不斷，香飄數里。島上最為奇特的是一種樹木，外形酷似楊柳，卻又永無落葉的時候。寒冬臘月，朔風吹雪，它也依舊一身翠綠。島上的人都叫它「多情柳」。

大唐開元年間，公孫大娘門下劍術最好的弟子十三娘，與宮中帶刀侍衛羅嘯天兩情相悅，墜入愛河。皇帝最寵愛的小公主，偏偏也看上了羅嘯天。為避免陷害，他們逃到東海邊，買了一艘海船，乘風破浪在海上茫無目標地航行，只想找一塊皇權管不到的地方，白頭偕老。

不知過了幾天幾夜，仍然只看到滔滔海水，哪裡有一塊陸地。眼見得船艙中淡水已不滿一碗，看來只有葬身魚腹了。這一天雲開日出時，羅嘯天忽然發現遠處好像有兩個高聳的山峰，忙叫十三娘一同觀看。十三娘凝神細望后，高興得嬌呼一聲：「天無絕人之路。」一對情侶拼出全身功夫，向著山峰劃去。

到了近處才看清，這裡原來還有兩個不小的島嶼。船到之處是島的南岸。西島的山峰迎面有「絕情島」三個黑色大字。那字不是筆寫的，也不是刀刻的，而是用一顆顆鵝卵石嵌成的，渾如天成。這要何等功力，羅嘯天自問，再練三年也做不到。十三娘一見這「絕情」二字，卻生了氣。她見東島山峰上還無人題字，便一提丹田之氣，飛身上峰，一腳蹬住了一塊突起的岩石，拔劍狂舞起來。劍光飛動處，石粉紛落。真箇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轉眼間，東島山峰上也有了斗大的三個字——多情島。匪夷所思的是，那字的顏色竟然血一般的紅。

羅嘯天見了又是佩服又是愛，一聲清嘯，飛到了十三娘的身邊，親吻了幾口，抱著她綿軟的軀體，輕輕地落在一棵大柳樹下。樹下幾個男女以為是天上來了神仙，忙叩頭迎接。羅嘯天和十三娘也不辯解，問明了島上的情況，便安心住了下來。

島上原有幾十對男女，都是為情而從陸地逃來的。羅嘯天的武功最高，不久便成了島主。在這朝廷沒法管的地方，兩個有情人真的成了「神仙眷侶」。

也許是這裡的環境好，也許是吃的魚蝦多，島上的人生育能力特彆強。傳了四五代，已有上萬人口。羅家世代為島主，只是人丁不旺。第五代島主羅明，已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依然只有一個寶貝兒子。此子名叫羅翼，從小就有一個怪毛病，只讓少女抱。老太婆一抱，他就哭。男的更不能碰他。經常抱他玩耍的少女是羅府最漂亮的丫鬟黃鸝。

黃鸝剛過十五歲，還沒脫小孩氣。一個夏日的午後，她抱著不到兩歲的羅翼到島邊去玩。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很多鮮艷的野花，便把小羅翼放在沙灘上，自己去摘花了。也合該出事，平常很怪的羅翼竟然向著海水爬去。黃鸝拿著一把野花迴轉身時，羅翼的雙手已撐在水中。她大叫一聲「別動！」便狂奔過去。還沒到沙灘，一個浪頭卷過來，小羅翼不見了。

黃鸝大聲哭喊著：「救命，救命······」很快有十幾個人奔了過來，問明了情況，望著深不可測的大海，誰敢下去救人？

羅家的人趕來時，奇迹出現了。近處海水中，一條幾丈長的海豚，彎曲著身體，用喙頂著羅翼，擺動著尾巴，緩緩地向沙灘這邊游過來。到了有人站著的沙灘邊，它輕輕地放下羅翼，便迅速調轉身子，沒入水中。

羅明為了感謝這條海豚，把羅翼改名為「豚郎」，並且立了一條新的島規：「嚴禁傷害海豚」。

豚郎長到十八歲，除了練武、讀書，什麼活也不幹，十足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過他心地善良，除了交的少女朋友太多外，也算得一個好男孩。他的武功如何，誰也不知道，因為他從來不與人爭吵，更不要說打鬥。他最大的樂趣，是到沙灘邊找那條海豚玩。

說來，也是緣分。豚郎長到七八歲時，只要有人帶他到沙灘邊玩，海豚總能出現在他不遠處的海水中，躍起沉下地做各種動作，逗他開心。有人說不是那條海豚，那麼憑什麼和他這麼親密呢？黃鸝看到后，肯定地說：「就是那條海豚。」不管是不是，反正他們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豚郎最近心裡有點煩悶，幾個女朋友總是吵吵鬧鬧，不讓他清靜。難道這麼一點年紀也會爭風吃醋？他實在弄不清誰好誰壞。還是海豚最好，從來沒有讓他煩惱。他支走隨從，獨自來到南山坡下，摘了一片柳葉，輕輕地吹出一個音調。

不一會兒，海豚便鑽出了水面，高昂著頭，張著大嘴，歡快地遊了過來。豚郎跨在它肥厚的背上，雙手抱著它高大的鰭。海豚馱著豚郎，箭一般地竄向遠處。盡情地在海水中玩了半個時辰，海豚又要像往常那樣，把豚郎送回沙灘。這次豚郎不願意了，西島近在眼前為什麼不上去看看。以前聽大人說西島很兇險，島上的人都是怪物，又沒有誰真的去過。現在自己有了一身好功夫，還怕什麼？他決心要到那座鄰島上看個究竟。於是，他像扳舵一樣扳轉海豚的頭。

海豚彷彿已經知道了豚郎的心思，它乖乖地掉轉頭，把豚郎馱到西島南面的沙灘邊。豚郎抬頭一望，寫有「絕情島」的山峰下長著幾棵高大的樹，開滿了紅色的鮮花，花香濃郁，卻又不是桃花的那種香味。話底下連一個葉芽也沒有。這是什麼花呀？他越發好奇。正在出神時，海豚將背用力一挺，把他送上了一棵花樹的枝條邊。他順手摘了一朵花，仔細地察看起來。

豚郎還沒來得及看清花有幾瓣，卻傳來了一聲嬌喝：「哪裡來的偷花賊，還不過來受罰？」他朝前一望，一個少女正怒視著他。這少女長得倒很美，兩條細細的辮子，辮梢倒扎在頭頂，形成了兩個圓圓的圈。雙目瞪圓，眼睛更顯得黑亮，緊閉的小嘴更勝櫻桃。豚郎見了小美女，氣早消失得乾乾淨淨。他笑道：「你這姑娘人很漂亮，就是有點小氣。摘一朵花欣賞一下，怎麼就成了賊呢？」少女反問：「你是這島上人嗎？」

「不是。」

「你摘這島上的花，告訴過島上的人嗎？」

「沒有。」

「對呀，『不告而取謂之偷』。你偷了人家的東西自然就是賊了。」

想不到小女孩如此能言善辯，豚郎有點理屈詞窮地說：「就算偷了一朵花，又能怎樣罰？」

少女不依不饒地說：「你先老老實實地過來，我再告訴你。」

豚郎來了犟勁，他戲弄道：「我要是不理你呢？」

少女冷笑道：「你還敢到這梅花坡來撒野。先看看它能否答應？」

話音一落，一團黃影直向豚郎撲來。

第二章無眼無珠人

豚郎聽到冷笑聲后，見有黃影撲過來，心知來者不善，忙向那黃影吐出一口罡氣。那黃影頓時癱倒在他腳下。豚郎向下一看，原來是一隻可愛的金絲猴。頭頂著黑褐色的毛冠，桔黃色的針毛襯托著棕紅色的面頰，一身金色的柔軟長毛，很像瀟洒少年的披風。現在它顯然已被罡氣擊昏，長長的尾巴無力地拖在身後。

「小金，小金。」那少女一邊哭喊，一邊奔了過來。到了豚郎的身邊，她一把抱起金絲猴，輕揉著它的胸脯，帶著哭腔柔聲喚道：「小金，你醒醒吧，你快醒醒。」

豚郎本有憐香惜玉的天性，見少女如此傷心，忙安慰道：「我吐出的罡氣不重，它應該還有救。」

那少女狠聲狠氣地說：「你這個小賊要是救不活他，就拿你抵命。」

豚郎雖然善良，但也是在東島被眾人捧慣的，何曾受過這等辱罵和威脅。他也生氣地說：「我就不救它，看你如何讓我抵命？」

只聞山坡背後，傳來沉悶的呵斥：「何方來的狂徒，如此有眼無珠，敢傷我的小金？」

說話間，一個老頭已走了過來。豚郎一打量，嚇了一跳。他還罵我有眼無珠，他自己倒真的無眼無珠。眉毛雖說稀了點，倒還算有個模樣。眉毛下卻連眼睛的蹤影都沒有。尋常瞎子瞎得再厲害，也不過是睜不開眼，起碼有一條縫。他是光光平平的，連縫都沒有。人的頭上都有七竅，他只有五竅。不要說見，連聽都沒聽說過世上還有這種人。

豚郎的心思，老頭似乎全都清楚。他語氣凝重地問：「看夠了嗎？你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豚郎還真有點怕他，小聲應道：「我試試吧。」說完，蹲下身來在金絲猴身上的幾處**位，推拿了幾下。那金絲猴在少女的懷中，睜開了雙眼，哼了兩聲，又無力地閉起了眼睛。豚郎怕老頭再責怪，又將一隻手掌抵住它的丹田，輸送了一股純陽真氣。那猴尖叫一聲，掙脫少女，跳躍著奔向山峰。

少女轉悲為喜地對豚郎說：「好了，小金又能跳了。現在不要你抵命了。」

豚郎很生地說：「你口口聲聲說抵命，難道我的命和猴子的命一樣嗎？」

老頭說：「小施主，你難道沒有聽說過『眾生平等』嗎？在老衲眼裡小金也是一個人，『殺人償命』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聽了他的話，豚郎想不通的問題更多：這隻金絲猴無非比別的猴漂亮一些，怎麼少女和老頭都那麼看重它？這不長眼睛的老頭自稱「老衲」，應該是一個老和尚，可是他哪裡有一點和尚的樣子？不要說僧袍芒鞋全無，就是那亂蓬蓬的長發，也不知有多少年月沒修剪過了。

還沒等他再次發問，老頭又冷冷地說：「命不要你抵了，罰還是要罰的。」

豚郎問：「怎麼罰。」

少女有點幸災樂禍地說「罰得不重，就讓你在這梅花坡前，不吃不喝思過三天。」

豚郎說：「你還說不重，三天不吃不喝，誰受得了呀？」

老頭笑道：「你真是少不更事。讓你好受那還叫『罰』嗎？」

豚郎也放聲大笑道：「你們這個絕情島真是絕情，一點也不好玩。我要回家了。」話一說完，轉身就走。可是剛將一隻腳跨出，就又被硬生生地拽回。他朝腰間一看，一條青灰色的長藤，緊緊地纏住了自己的腰。長藤的另一端正抓在無眼老頭的手中。他一運氣，揮掌朝藤條斬去，哪知藤條非但沒斷，連個痕印都沒留下。現在他真的怕了，在家中練功時，那粗逾臂膀的鐵棍都能一斬兩斷，這藤條竟然比精鋼還結實。

沒容他多想，老頭一抖長藤，他已站在一個山洞口。山洞裡傳出來各種各樣的酒味，其中一種酒味里還夾有山坡前聞到的那種花味。老頭在他身後溫和地說：「進去吧，不要再頑皮了。」這語氣有點像老爺爺在叮囑小孫子。豚郎見他似乎沒什麼惡意，便順從地走進了山洞。

山洞裡有一張木板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一些衣物。床前有兩根圓木棍，算是凳子吧。洞內到處是酒罈、酒盅、酒杯。老頭坐在豚郎的對面床板上笑道：「你小小年紀氣功還挺厲害，竟能讓我握藤的手抖了兩下。你要是用剛才的功力對付小金，小金早就一命嗚呼了。看來你宅心仁厚，眉宇間也沒什麼惡氣，念你初犯島規，就少罰你兩天吧。」

那少女不知什麼時候，也進了山洞，懷裡抱著那隻金絲猴。聽了老頭的話，她朝豚郎嫣然一笑說：「這是天明法師，第一次寬大處置違規者。看在你救小金的份上，我陪你一起去受罰吧。」

她這一小笑，讓滴酒未沾的豚郎有點醉了。那眼角眉梢都是清純的春情，懷中的金絲猴襯出的幾分野氣，更惹得他心裡痒痒的。要是在多情島，他早就摟著她親吻起來。有這樣的少女陪伴，不要說一天，就是十天不吃不喝也行。這個多情郎，大概還真相信「秀色可餐」呢。

豚郎跟著少女高高興興地來到了梅花坡前，心甘情願地領受處罰。聞著濃郁的花香，面對無邊無際的藍色海洋，少女有幾分得意地介紹起絕情島的概況。

這座島和東面的那座島一樣，原本也是無名島。當初一位開國大將，對皇帝忠心耿耿，後來鎮守邊關時，有人誣告他是叛逆。皇上不念舊情，反而殺了他全家。他隻身一人逃到島上，想起多年來跟著皇上鞍前馬後出生入死，竟落得如此下場，怒不可遏。他一拳將身邊的大黑石打碎，又把小石塊搓成鵝卵狀，砸入高峰崖壁，山峰上便有了「絕情島」三個字。

後來許多在陸地上受到追殺的忠臣義士，也來道上避難。人也就漸漸多了。天明和尚天生異相，受盡歧視和屈辱，很小就出家進廟了。在廟裡他還常受別的和尚欺侮，只有廟中任主持的老和尚，知道他的眼長在手心，比常人看得更遠更明，賜他法號「天明」。老和尚死後，他便雲遊天下。在滇南，他從一隻禿鷲口中救下了一隻金絲猴。從此他與猴相依為命，還教會了金絲猴不少武功。

看透了陸地上人的薄情寡義，天明和尚隨著一艘大海船來到了海上，見了絕情島，他便離船上島再也不走了。他在島上扔了和尚的行頭，還蓄了長發。他說世人以貌取人，出家人也是如此。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即可，何必裝模作樣。

受全島人的推舉，天明任護島老奴。他有保護島上所有人和物的責任。

聽了她的一番長談，豚郎說：「你講了半天還忘了介紹自己。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少女說：「我叫猴妮，是梅花坡的護花小僕。」

豚郎笑道：「猴妮，這個名字真好。我叫豚郎，這兩個名字聽起來好像一對。」

猴妮滿臉疑惑地問：「『一對』？『一對』是什麼意思呀？」

豚郎笑得更開心了：「一對嘛，就是兩個人的意思。」

猴妮也笑起來：「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人嘛，這有什麼好笑的？你真是個小傻瓜。」

豚郎見她不惱反而笑，一下子大了膽，在她的臉蛋上「啪」地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