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
汽車駛出盛家堡壘,史薇專心看前方,因此未看到身旁的小姑娘緊張得捏住了衣角。瘟疫時代,大多數人都穿着制式服裝。史薇自然穿着迷彩色的軍裝,盛毓潼則穿着寬大的運動服,運動服上還綉著一行字:
盛家堡壘初級學校。
「你......認識楊乃寧嗎?」
史薇試圖給兩人的談話找一個輕鬆的開頭,她抬頭看到楊乃寧遺留在車上的平安符,自然聯想到了楊乃寧。
小姑娘緊緊攥着衣角,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嗯」。
「她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姑娘閉起眼睛,鼻翼翕動,像只可愛的小白兔。史薇越看越喜歡,從車上取出一瓶水,擰開后遞給她:「給。」
「哦......哦。」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來,「我和楊學姐不太熟。」
史薇挑起眉毛:楊乃寧在塔校是個出了名的交際花,誰都認識,怎麼會和盛毓潼不熟呢?
小姑娘的下一句話解答了史薇的困惑。
「我爸說,她不是個好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史薇大笑起來。
「史......史班長,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小姑娘遲疑地問。
史薇眼角還有淚花,她伸手擦了擦眼淚,忍住笑,說:「你說,什麼是好人?」
「好人......好人就是,做好事,說好話,講道理。」
小女孩兒眼神天真,皺起的鼻子又顯得她額外執拗。
不錯,「我喜歡你這個人。」
「真......真的?」盛毓潼驚喜道。史薇拍拍盛毓潼的肩膀,笑眼如絲。
「但你首先得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想成為一名哨兵嗎?」
盛毓潼眼睛一亮:「想!」但轉瞬又黯淡下來,「不想。」
「怎麼一會兒想,一會兒不想呢?」
盛毓潼思考起來,史薇耐心地等著。等了一會兒,盛毓潼說話了:
「如果哨兵都像你這樣,我想當。如果不像,我就不想當了。」
史薇暗想:為什麼盛毓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難道哨兵和她還有別的淵源嗎?
「盛毓潼,我能問問,為什麼哨兵不像我,你就不想當哨兵了呢?」
盛毓潼低頭:「因為哨兵欺負人。」
「你欺負人?」
「我才不欺負人!」盛毓潼驀地抬頭,目光執拗地逼視史薇。史薇不得不向她道歉。
「盛毓潼,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但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哨兵違紀情況告訴我,我會及時向上級部門報告。」
「真的?」
史薇舉起一支手,一臉肅穆:「我發誓。」.
盛毓潼靠着椅背,慢吞吞地說:「那群人是學生,可壞可壞了,經常來我們堡壘偷東西,有時還欺負人。因為我們是普通人,打不過他們,所以只能任由他們欺負。我,我。」
盛毓潼一拳砸在車上,車劇烈晃動了一下。
「我可討厭他們了。」
史薇琢磨,這方圓百里之內,唯一的塔校就是史薇所在的天樞塔校,盛毓潼口中的學生,十有八九就是天樞塔校的學生。但史薇在校期間從未聽過有哨兵集體欺凌周圍堡壘的事件。她暗自將這件事記了下來,準備回去向指導員報告。
「其實,其實我是想成為一名哨兵的......」
史薇抬起頭,微微一笑,鼓勵小姑娘繼續說下去。
小姑娘低下頭,手攢成兩個拳頭,結結巴巴地說:
「只要只要成為哨兵,就不愁吃,不愁穿,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史薇臉色微微一變,她看着盛毓潼,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更多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她撓撓頭:「盛毓潼呀......」
「其實哨兵的生活,不是你想得那樣的,當然不是隨便欺負人的那種生活。它,它充滿了紀律、榮譽和使命,同時也充滿了鮮血和犧牲。」
后一句話是史薇採訪一名六十二歲老哨兵時,老哨兵親口告訴史薇的。不知怎麼,史薇一直記得它。今天她把這句她也不曾完全理解的話轉達給了盛毓潼,希望盛毓潼能明白她無法說出口的那些話。
盛毓潼笑了:
「其實我在初級學校的時候,廖老師也常常和我們說,我們的生活充滿了規矩,充滿了理想,也充滿了失望。其實,其實,您說的話好像和廖老師說的,也沒有太大差別。」
盛毓潼不好意思地理理額前的劉海:「史......史班長,我說得對嗎?」
史薇覺得,鮮血、犧牲與失望是不能對等的,就好像理想也不完全等於榮譽或使命,但她不知該如何反駁,更不忍心去反駁眼前這個小姑娘的話語。盛毓潼說出這些話好像花了莫大的勇氣,如果史薇打擊一下,她可能就不會再對史薇透露任何真情了。
「對。」
史薇溫柔地揉揉盛毓潼的腦袋。
盛毓潼害羞地笑了笑。
「史班長,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盛毓潼的手掌合在了一起,再打開,裏面空空如也。但史薇透過她的精神領域看見,在盛毓潼的手心裏,安然卧著一隻小鳥兒。
「你已經有精神動物了?」史薇震驚,盛毓潼體內的腺體發育速度超乎她的預料,帶盛毓潼回天樞塔校已是件刻不容緩的事情。
「我猜它一定是頭鵪鶉,」盛毓潼笑嘻嘻的,「所以我給它取名如如。」
史薇平復心情。她也召出了自己的精神動物,那是一隻已經成熟的守宮。
「你可以和它打聲招呼。」史薇溫柔地說。
盛毓潼小心翼翼地揮了揮手。安棲於史薇手掌的守宮點了點頭,彷彿在和她打招呼。
盛毓潼開心得跳起來,頭猛地撞到了車頂。
「小心。」史薇說。
盛毓潼吐了吐舌頭,她低下頭,餘光看着伸出手指逗弄守宮的史薇。她的身上籠罩着淡淡的光澤,幾乎要把盛毓潼融化。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溫柔的人呢?
盛毓潼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