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回

第一九五回

這幾日皎然精神頭有些不好,將近小半個月睡眠過少,再好的氣色也紅潤不起來,聽得彩絮兒來報薛能來時,皎然趕緊放下手中的引枕。之前想着薛能說上元節之前能回來,上元節沒到皎然不好問,如今已經過了好幾日,皎然才總算好意思遣人去請薛能來。

「薛能公子,可是西北那邊出了事兒,耽擱住了?」皎然一見薛能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其實薛能一點都不想來見皎然的,「軍隊進了雪山後,就沒傳回消息了。」這實在不是個好消息,精兵隊伍不知去向,薛能也許久沒睡一個安穩覺了。

皎然心裏一沉,又問道,「那以你的估算,何時才能收到訊息,可是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薛能沒料到皎然如此淡定,可再淡定,這次他也不準備實話相告了,上次因着看皎然難受,薛能一時心軟便承諾上元節前必歸京,結果,活生生打臉。

雪山裏狀況自然多,雪豹出沒、水源難尋、山勢險峻、伙食難尋、方向難辨,碰上哪一條,那都是要送命的,要是告知了皎然,讓她日思夜想寢食難安,回頭等凌天瑞歸京,可不得找他算賬?

是以薛能只能給皎然打雞血,「天瑞選的都是跟他多年的精兵,黑甲軍以一敵十,功力不在我之下,天瑞的功法更遠在他們之上,你不用擔心,天瑞自己有成算的。」

儘管這話安撫情緒的成分很重,但皎然聽了,心裏的確平靜不少,或許是將軍當久了,薛能身上多了些威武之氣,即使不著盔甲也有隱隱的氣勢,且作為主帥,這種話說了不止一次兩次,擲地有聲的確實容易讓人信服。

皎然將薛能送到門口,準備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結果還沒走近,就見月來相照軒的籬笆門邊上站着一個人。

「皎然姑娘。」

長平公主開口時,皎然才敢確認來人就是公主,皎然下意識便是要行禮,長平公主疾步過來扶住了她的手,「我是簡裝出身,不講究這些。」

「來得突然,嚇到你了吧。」兩人並肩走到軒內坐下,長平公主才開口問道。

皎然有點小緊張地酌了一小口茶,很直白地點了點頭。論誰被情敵找上門,能不忐忑?

長平公主笑道,「你倒是爽利。」其實這並非長平公主第一回到十二間樓來,自從賜婚聖旨宣下,她便隔三差五要來一次。

不止皎然直接,長平公主也一點不迂迴,「我就是想來瞧瞧,讓他這般求娶的姑娘,到底是什麼樣。」長平公主笑道。

皎然有些茫然,不知長平公主這是來跟她叫板,還是來下她面子的。

當聽到許給凌昱的是一介平民出身的姑娘時,長平公主有些不屑,當然更多的是不服氣,凌昱明裏暗裏拒絕了她許多回,長平公主實在想不通,怎樣的姑娘會值得讓他求娶?是以公主對皎然的好奇心就更濃了。

初見皎然時,長平公主的反應是,漂亮是漂亮,但不算多絕色,能幹倒是能幹,但凌昱又不是在選下屬,所以再能幹長平公主也覺得不是凌昱喜歡她的原因,養尊處優長大的公主,自然覺得自己一點不比皎然差。所以這些都不能讓長平公主死心。

「你知道我是何時死心的嗎?」長平公主看着皎然問道。

皎然搖搖頭,她自然不知,但還挺有興趣聽的。

「在你們定親前,有一回我就在隔壁的酒木屋裏閑坐。」那次長平公主不過是無聊之中瞎晃悠打發時間,才到這新酒店來湊熱鬧,誰知卻意外有所收穫,在屋內閑坐時,竟然看到凌昱推門而進。

「你那時應當是氣著了,聲音有些大。」長平公主訕訕道,公主之尊,聽壁腳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兒,雖然也沒聽見什麼,只因皎然的大聲是和她自己相比,不是同別人的大聲比較。

「我那時還不知那屋裏的姑娘是你,只聽得隔壁有一陣爭吵,隨後便有砸東西的悶聲。」

皎然難掩窘態,有一次她被凌昱氣得火氣咕嚕嚕沸水一樣往外冒,恨不得將凌昱踹到湖裏去,可無法奈他何,只能轉而求其次,將凌昱最寶貝的茶罐扔到鏡月湖裏去了,那悶聲應當是投水聲。

「其實我也沒聽清楚,只不過零零星星聽得幾句女聲。」因為對這個姑娘過於好奇,才讓長平公主獵奇心爆棚,不僅聽壁腳,還在酒屋坐了一下午,就想看看籬笆門後走出來的是何方神仙,那時長平公主並不知道月來相照軒是皎然的自留地,還以為是專為貴客所辟的居所。

「我從未見過有人對昱表哥發火。」那時長平公主想過無數種可能,僥倖心理使然,還猜測軒內除了凌昱和那姑娘,當還有旁人,可不甘心守了一下午,前後出來的只有這兩人。

凌昱是先於皎然出來的,「你們那時炒得如此激烈,可昱表哥出來時,他嘴角卻是掛着笑。」這讓長平公主百思不得其解,以至於看到皎然出來時動作都慢了半拍,當她前去想要看清此人是誰時,皎然已經從側門回去了。

眼不見不為實,彼時長平公主還自欺欺人道,兩人許只是談正事呢,並非有她想的糾葛。

而沒過幾日,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賜婚後長平公主常來十二間樓晃蕩,結合當日所見,才明白那人就是皎然。

原本好不容易得了薛能的半顆定心丸,還以為能睡個好覺,結果因着聽了長平公主這話,這夜裏皎然又輾轉反側,卻不是睡不着,而是因心裏惦記着事兒,來來回回地夢魘,攪弄得皎然次日醒來,四肢百骸就跟離了身一樣,渾身乏力。

「芙蓉兒,等會兒我就先不去店裏了,讓彩絮兒跟我去一趟大相國寺,你先去店裏替我照看着。」皎然坐在妝奩前梳妝時,對着鏡子裏的芙蓉兒道。

芙蓉兒見皎然一大早總揉着太陽穴,擔憂地問:「姑娘這幾日總睡不安穩,可是擔心三公子了?」

這會兒閨房裏沒有旁人,皎然也不作隱瞞,「這幾日來來回回都夢見他困在雪地里,心裏總不踏實。」皎然囑咐道,「別跟娘親說,讓彩絮兒悄悄跟我前去便可。」

芙蓉兒自然應是,最後皎然選了根樸素的花紋銀簪,又挑了身素凈不失端莊的衣裳,便領着彩絮兒往城南信陵坊的大相國寺去。

清早的大相國寺還算清靜,香客並不多,皎然在大雄寶殿的蒲墊上跪下,雙手合十,望着俯瞰眾生的菩薩,因為心有所求,所以這一叩一拜顯得分外誠心,心中還念著若凌昱平安歸來,她便來為菩薩塑金身。

殿內有僧人捧著功德簿,皎然湊近一頁頁打開,心道不愧是鎮國佛寺,動輒幾十上百兩,不過應當是官商人家居多,普通人家添個香火錢,還是要量力而行。

皎然雖自覺也是普通人家,但如今的財力比普通官商人家更甚,隨手一寫,便是五百兩,也算是為她內心的煩惱絲求清凈。

從大雄寶殿出去,皎然又領着芙蓉兒繞寺一圈,大雄寶殿之後是資聖閣,供奉著五百尊羅漢,皎然又走過寶奎殿、藏經閣、仁濟殿、法華院、法堂,一間間供奉,直到手中的香火用盡,才走過最後兩座琉璃高塔①。

誰知剛步入廊廡,就見山門樓閣上走下一位婦人和一位丫鬟,隱隱還有些臉熟,卻又想不起來是何人。

眼前二人衣着從簡,而皎然因何直覺那領頭的是丫鬟,只因那婦人面色白凈,雖有些圓潤,但時下真正著布衣的婦人,這個年華該是臉色蠟黃,細紋橫生,哪有這般不飾珠翠卻如著華衣的。

更且那位領頭的姑娘,時不時要往後瞧一眼,不敢走得飛快,卻又不敢去親近攙扶,如果是自家女兒,自然不會這般恭敬拘謹,那便只能是丫鬟了。

卻說皎然思索的時候,嘉禾公主也在打量著皎然,她是一眼就認出皎然來了。能讓她兒子求娶的姑娘,嘉禾公主自然沒有耐心等到成親次日拜見婆母才知曉兒媳生得是圓是扁,是以在凌昱回家坦言要求娶皎然後,嘉禾公主自己不便出行,便譴了畫師到十二間樓記住皎然的長相,所以在次日,嘉禾公主便已知曉這兒媳婦的真容了。

初見皎然的畫像時,嘉禾公主只覺此女怪合眼緣的,確實是佳人一位,和凌昱站在一塊兒倒是金童玉女般般配。畫像只能勾勒出神韻,如此迎面撞見,嘉禾公主又瞧出些畫師沒畫出來的東西,這般嬌妍得體確實是個可人兒。

方才見皎然一路走來,雖眸中有些許寂寥,但陽光下身披銀灰裘毛披風的姑娘,明媚又不乏可愛,以手托著雪珠子站在雪地里,叫人只看一眼,一清早的沉重煩悶也跟着煙消雲散了。

今日嘉禾公主也是來替凌昱祈福的,未曾想竟在此遇見皎然,由此一遇,也讓嘉禾公主對這位未來的兒媳婦又滿意了幾分。

兩人就要擦肩而過之時,皎然腦中靈光一現,忽地想起去年上元節,她在宣德門廣場下也窺見過嘉禾公主的真容,可不就是眼前這人么?

公主簡裝出行,想來是低調行事,皎然躊躇不定地站住,認出了未來婆母,一時間不知該問安,還是該假裝不認得就這麼糊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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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相國寺的資料參考自《東京夢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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