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天真

往昔天真

雖然裴雲豐知道六皇子並不受寵,但畢竟也是個皇子,他撇撇嘴有些氣悶,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有點不想就這麼放過沈辭。

還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一道陰鬱的嗓音由遠及近:「裴雲豐!你又在搞什麼!」

裴雲豐一個激靈,立馬躥到藍衣少年身後,聲音輕如蚊蚋:「五哥,我、我沒搞什麼……」

來人還未及弱冠,面色透著病弱的蒼白,斥道:「父親找你,趕緊給我滾過去!」

「是,我這就去。」裴雲豐沖同伴們使了個眼色,一群人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謝如琢知道這人定然是裴家的五少爺,本以為他也要為難沈辭,沒想到他冷著臉看了沈辭兩眼就走了。

那群人就這麼走光了,也沒人給沈辭解開手腕上的麻繩,謝如琢便蹲下身自己解。

沈辭坐在地上等了片刻,低頭一看,這人不僅沒解開,還把繩子搞成了死結,他有點嫌棄地皺眉道:「你行不行啊。」

謝如琢的手指被粗糲的麻繩磨得紅紅的,委屈巴巴地看著沈辭:「不行……」

沈辭:「……」

無語凝噎的沈辭四處張望著有沒有什麼工具能用,誰知忽然走來一人抽刀幫他割開了麻繩,還塞給他一張銀票:「五少爺給你的,你這兩天別再亂走了。」

謝如琢蹲在地上,托著臉頗為認真地看那張銀票,他對錢的多少沒什麼概念,但感覺五十兩還是挺多的樣子,替沈辭感嘆道:「哇,你有錢啦。」

那人送完錢便又走了,沈辭用懷疑此人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打量了下謝如琢,當真覺得這個皇子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痛不痛啊?你都吐血了誒。」謝如琢湊近來端詳沈辭的臉色,「是不是要去找個郎中看看?」

謝如琢臉上的皮膚白嫩得如同軟滑的豆腐,這張臉驟然在沈辭眼前放大,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些,揩了把嘴角的血,無所謂道:「不痛,不用看。」

「唔,哥哥你真厲害。」謝如琢似是很愛笑,說什麼都是笑著的,「我被母妃打手心都覺得好痛的。」

十一歲時的沈辭耐心很不好,也不喜歡和陌生人多接觸,但面對笑得傻裡傻氣的謝如琢,他又不忍心就這麼走掉,見謝如琢長得瘦瘦小小,但看年紀好像也過了十歲,一臉冷漠道:「你幾歲了?別亂叫哥哥。」

謝如琢道:「十一歲啦。」

沈辭在心裡說了句你長得真矮,又問:「你幾月的生辰?」

「七月。」

沈辭生辰在一月,眼神飄忽道:「哦。」

謝如琢嘻嘻笑道:「所以你還是哥哥對嗎?」

沈辭漠然道:「六殿下就這麼隨便在外面亂認一個娼妓之子做哥哥?」

「哥哥,你不要難過啦。」謝如琢並沒生氣,捏著沈辭髒兮兮的袖子晃了晃,「我的五皇兄和兩個弟弟也經常說我是娼妓之子,但我從來不理他們。因為我理他們了豈不就是承認了?就讓他們瞎說去唄,他們自己說累了也就覺得無趣了。」

沈辭不再覺得謝如琢傻了。

這些話其實誰都明白,但世上真正能做到的也只有謝如琢這樣乾淨到純粹的人,旁人對他做的事,同他說的話都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只依憑自己最質樸的心意活著。

這才是真正活得恣意,一種天真的恣意。

「嗯,你說得對。」沈辭第一次神色不再冷漠地回應了他。

謝如琢繼續道:「我平時也沒有朋友,他們都不跟我玩,但我一個人玩也很開心的。所以哥哥以後也可以自己玩,不要再跟他們一起了。」他說著又彎了彎眼睛,「不過這兩天我可以出來陪哥哥玩,我肯定不欺負哥哥。」

沈辭瞥一眼謝如琢細瘦的腕子,心想誰欺負誰都不知道,他本要拒絕,但在謝如琢亮晶晶的眼睛注視下,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沉默以對。

「我只有這個時間可以出來玩。」謝如琢笑得更開心了,「哥哥明天可以在這裡等我嗎?」

沈辭還是沒理,謝如琢就自言自語:「那就說定啦。」

「六殿下,你在和誰說話,快回去了。」

沈辭站起身看到一個梳著雙螺髻的少女找來,約摸是宮中侍女,她身後還站著一個身著絳紫馬面裙的女子,只模糊一瞥便知容顏姣好,謝如琢回頭看到兩人明顯地僵住了,立馬小跑著過去向那美貌女子行禮。

在沈辭的位置,他不大聽得清女子都和謝如琢說了什麼,但能看出女子掛著柔和的淡笑,伸手愛憐地撫謝如琢的腦袋。

然而沈辭越看越覺得不對,謝如琢的姿勢僵硬,手似乎還在發抖,他再眯著眼仔細瞧,頓時震得腦中如驚雷炸響,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名女子——他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謝如琢的生母寧妃。

寧妃遠遠地與神色震驚的沈辭對視了一眼,沈辭慌忙轉開視線,寧妃牽起謝如琢的手往僻靜小路離開,水蔥似的指甲上滴落下一滴鮮紅的血。

第二日謝如琢依然在這個時辰來到跑馬場,沈辭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話。

他沒有和同齡人一起玩耍的經驗,因而他沒管謝如琢,自己在跑馬場跑了三圈馬,又提著刀在木樁子上劈砍練刀。

而謝如琢就乖乖地蹲在一邊看他,目光始終追著他走,閑不住時就絮絮叨叨同他說話,從路上看見了誰到中飯吃了什麼,無所不言,沒有回應也不在意。

如此過了三日,謝如琢再來時精神懨懨的,也不絮叨了,蹲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看他:「哥哥,你有吃的嗎?我中午沒吃飯。」

沈辭問道:「幹嘛不吃飯?」

「早上樑貴妃帶五皇兄來找母妃,我看見五皇兄腰上的玉獅子很好看,就忍不住摸了一下。五皇兄說是父皇昨日賞他的,我有點羨慕,就多看了兩眼。」謝如琢垂著眼小聲道,「母妃生氣了……」

沈辭那一句「你母妃是不是有病」卡在嗓子里強行咽回去,他將自己的刀扔給謝如琢,道:「幫我拿著,等我一下。」

謝如琢抱著刀蹲在原地看沈辭跑走,沒過多久,又提著一個小紙包跑了回來,把刀拿回去,小紙包被塞進了他手裡:「吃吧。」

紙包里是顏色麥黃的桃酥,和宮裡的點心比起來自然粗糙,但能看出來做得很用心,謝如琢約摸是餓得狠了,三下五除二就掃蕩乾淨,笑道:「真好吃,哥哥哪裡買的呀?」

沈辭道:「我師娘自己做的,讓我帶著吃,只剩這些了。」

「你師娘真好。」

沈辭點頭:「嗯。」

謝如琢又問:「那你娘呢?」

「很早就不在了,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師娘。」

謝如琢捏他的袖子:「對不起呀。」

「沒事。」沈辭數不清第幾次往謝如琢頭上看,攥住謝如琢的肩膀,「你別動。」

沈辭撥開他右側的頭髮,露出裡面的頭皮,果然看見上面留著觸目驚心的血痂子,看形狀就是指甲刺的。

「寧妃娘娘是不是你親生母親?」沈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生氣,「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謝如琢眼裡卻還有笑意:「哥哥那天看到了?我母妃當然是我親生母親啦。沒關係的,她很多時候對我還是很好的。」

「好個屁。」沈辭翻了個白眼,又不理人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他師娘不是親娘都能對他這麼好,怎麼有親生母親會這樣對自己孩子的,氣了半晌,問道:「你母妃早上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梁貴妃和五皇兄對我們不好,我不應該去羨慕他的東西。而且那東西是父皇給的,我就、就更不應該羨慕……」謝如琢說著說著終於有點落寞了,「母妃其實不喜歡父皇。」

沈辭完全聽不懂這到底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反正那女人還是腦子有病嘛。

「哥哥,明天父皇和皇長兄要帶所有皇室子孫一起去行獵。」謝如琢落寞了一會就又拋之腦後了,「我不能來了,你不要等我了哦。」

「我也要跟五少爺一起去。」沈辭斜睨著他,「你會騎馬嗎?你去幹嘛?」

謝如琢沒心沒肺笑道:「去看熱鬧,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看到哥哥。哥哥幫我射只小兔子吧。」

沈辭:「……再說。」

秋獵已近尾聲,謝塘這才答應帶所有皇室子弟一同入林圍獵,前些天輪流入林的三大營、衛所軍與北境軍此次傾巢出動,陪皇帝走完這個過場。

太子領衛所軍在最前方,謝塘則被錦衣衛和三大營團團簇擁在中間,幾位皇子跟隨作陪,北境軍壓后。

謝塘優哉游哉騎在馬上,身邊是他最寵愛的五皇子,父子兩人談笑風生,偶爾瞧見稱心的獵物就招呼三大營的將官射下,謝塘興緻上來時也會射一兩支箭,射偏了也無妨,身後立馬會有人再補一箭,絕不讓他看中的獵物跑走。

這樣且走且停,一行人的速度堪比烏龜爬,不過對於不會騎馬的謝如琢倒是正好。

他離謝塘最遠,也不想到父皇身邊去湊熱鬧,騎在馬上隨意看看林間景緻,御馬監的內監為他牽著韁繩,十幾個三大營士兵圍著他專門負責保護他的安危。他對行獵也興緻缺缺,內監幾次問他有沒有喜歡的獵物,可以讓士兵為他射下,他都搖搖頭說不用。

為使王公親貴稍稍有些行獵時的快感,獵場內的獵物都是提前經過挑選的,沒有過於危險的猛獸,但也很少有兔子松鼠之類沒什麼意思的小獵物,大多是麋鹿、狐狸、山羊之類。

但謝如琢對這些沒興趣,他就喜歡小兔子。

也不知道沈辭有沒有給他射一隻。

最後入林的北境軍已散開了,他幾次回頭,找得眼睛發酸都沒找到沈辭,加之他們這十幾人行得比謝塘還慢,漸漸地倒有些被落下了。

林子里多四季常青的高大樹木,秋日裡也仍碧樹濃蔭,遮蔽了陰天里的光線,視野暗沉,灌木草叢中獵物跑動的窸窣聲顯得也有些瘮人,謝如琢打了個寒噤,覺得在這漫無目的地晃悠真心無趣。

他正要借口身體不適叫一個士兵去前頭找謝塘放他先回去,騎著的這匹馬忽而不動了,內監怎麼呵斥拉拽都無用,只是在原地以前蹄刨著淺土坑,內監疑惑道:「這馬平日溫順得很,這是怎麼了?」

光線愈暗的山林中傳出一聲不知是什麼獵物瀕死時的尖利慘叫,雜亂的馬蹄來回在草叢中踐踏,隔著段距離的喊聲也依然震耳欲聾:「護駕!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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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雲景,沈辭專屬的行走ATM機√

小沈:你行不行啊

小謝:不行……

小沈:哦,那沒事,我行就可以了。

親媽:所以你什麼時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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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江山又亡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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