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危產婦

恩，這裏不是地球，所以紀年方式不同。

這一年，是華元2000年。

大夏國，H市。

五月的夜晚，剛下過一場雨，還不算太熱。

H市第一醫院急診室門口，「嗚拉嗚拉」開進來一輛急救車。

兩名白衣護士聞聲趕來，從車上接下一推車，朝推車上張望了一眼，見那人滿頭大汗，長發散亂，肚腹膨隆。

一名護士皺眉道：「怎麼回事，產婦嗎？我們這是綜合醫院，沒有產科呀！」

所謂產科是圍產醫學，包括婦女妊娠、生產，以及胎兒及其成熟度的監護等等。

而所謂婦科就是專管各種女性炎症、腫瘤等等方面的疾病，跟接生孩子完全是兩個概念。

「啊？」送診的老太太一時間也懵了，驚惶失措，「我兒子出差，我是老人搞不懂啊！」

老太太覺得第一醫院已經是H市最好的醫院，媳婦要生產，忙不迭就送這裏來了。

急診車隨車醫生總算找到機會發牢騷，「早跟你說了嘛，真是的！要送第十一院婦保專院！」

一行人正要把產婦拉回急救車，轉送去婦保專院。

突然產婦一把揪住護士的胳膊，如此用力，這護士竟是「嗷」地叫出了聲！

產婦喊道：「出來了！出來了！」聲音急促。

產婦立即要生產，來不及轉院了！

隨車醫生道：「來不及再去婦保了，就在這處理吧！」

於是一行人死活又把推車往第一醫院的急診室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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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這一撥，在急救車後面，又一男人扶著一臃腫的女人，慢呑吞往裏走。

男人彷彿着急，又有點不耐煩。「到了！到了！咱們村也就你條件最好，竟到H市大醫院生孩子！」

兩人緩緩走進急診大廳，那女人再也堅持不住，順着男人的身體溜了下去，癱在地板上。

急診室值班醫生白雪花就快要瘋了！一晚上來兩個產婦！

她是婦科醫生，不是產科醫生，不管生孩子的好嘛！

儘管如此，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嘛！更何況，白雪花本人還生過「小豬」呢！

趕鴨子上架，一陣心慌之後，白雪花也就麻利得接病人入搶救室。

第一名產婦已經生了。

「哇哇哇」，孩子哭聲響亮。

白雪花剪斷臍帶，消毒包紮。

她將孩子從頭檢查到腳，確認健康完整，每隻手五個手指頭，每個腳五個腳指頭，在病歷上按了腳掌印。

產婦露出疲憊的滿足，老太太也就顫巍巍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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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第二名產婦，就有些麻煩，羊水早已經破了，身上瀝瀝啦啦不幹凈，一股惡臭。

據其丈夫說來，已經「生」了兩天兩夜了，今天晚上實在熬不住了，才到醫院來的。

「生」了兩天兩夜是什麼概念？

這男人穿着工裝，皮膚黝黑，一望而知是農村來的打工仔。

大老爺們也不懂什麼叫「生孩子」，總而言之，媳婦鬧騰了兩天兩夜了，那就是「生了兩天兩夜」了唄！

至於什麼時候開始宮縮，羊水什麼時候破的。「不知道。」男人說，「不知道，這裏是醫院，你們是醫生，這種事情就要問你們了！」

男人除了一副無知者無畏的樣子，還有一副「我賴倒了」的樣子，既然我已經把媳婦送到醫院了，那就看你們的了，看我幹嘛！

白雪花皺着眉頭，護士已經把生命體征測出來了。

高血壓，有腦中風的危險。

高血糖，啊，那臭味-------酸味，酮症酸中毒啊！

高體溫，很顯然，已經受到感染。

高脂肪-------恩恩，最後一項危險因素是肥胖。

產程過長，有產後大出血的危險。

白雪花心裏突突突亂跳，除了產婦的情況危險，當然還有接生經驗匱乏的緊張。

她叫來男人：「你愛人的情況太危險了------」

這話還沒說完呢，男人介面道：「危險？什麼危險？來了醫院還有危險？那來醫院幹什麼？」

白雪花哭笑不得，心想，這裏是醫院，你以為是神道院呢！我是醫生，也不是神仙啊！

她對男人道：「你愛人的身體不太好------」

男人再次打斷道：「什麼？我老婆身體不好？醫生你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看我老婆給我養得多胖啊！紅光滿面的，不要太好！」

產婦發燒，果然看起來臉蛋紅撲撲的。

這------

白雪花心裏一萬隻草泥馬，知道碰上了難溝通的主。

她說：「你以為胖就是好嗎？胖才危險呢！高血壓！高血糖！高血脂！」

「必須開刀！立即開刀！馬上開刀！」白雪花不得已動用了醫生的威嚴，板着臉嚴肅地道，「你還要不要老婆，要不要孩子了！趕緊交錢，簽字！」

正在這時，前一張床位傳出嬰兒的哭聲，新晉媽媽手忙腳亂得哄著，「怎麼了？我兒子怎麼了？」

「怕是奶水不夠吧。」老太太的語調微微有些焦慮，卻也洋溢着些許興奮。

真是幸福的一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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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往那張床張望了一眼，露出了羨慕的表情，雖然床位被床簾擋住了，什麼也看不見。

男人心有不甘地道：「看看人家生娃多順溜啊，就跟母雞下蛋似的。才剛進門呢，就生下了！」

男人對躺在病床上的媳婦抱怨了一聲：「就你最矯情了！加把勁啊！都到醫院了！加把勁這蛋就下了！」

胖產婦眼皮略抬了抬，隨即又閉上眼，好似也有點抱歉的樣子，喉嚨里應了一聲：「嗯！」

白雪花在心裏罵了一聲：無知！

她拖着男人手臂，「過來，你過來！」

把男人拉到走廊上，「羊水已經破了，再拖下去，你小孩可有窒息的危險！」

男人還沉浸在埋怨的氣氛里，「這一開刀得多花多少錢啊！」

白雪花道：「錢重要！還是命重要！這關頭，是計較錢的時候嗎？」

她大義凜然。

可是男人毫不動容，非但不動容，甚至升起一股怒火。

雖然這股怒火是被醫生的權威壓着。

心疼錢，那也得有錢給他心疼啊！

唔，男人確實沒錢！

當然男人也還是抱着一絲僥倖的心理，心想：說不定一會就生下了呢！

畢竟隔壁那床生得多省心啊！

「你趕緊的考慮一下！」白雪花喝令道。

白雪花返回搶救室，給胖產婦檢查身體，聽胎心音，查看胎頭下降的程度。

至於男人，其實也是有點兒焦躁的，踅著到隔壁那床，探頭探腦張了一張。「哇，嫂子，你有福氣啊！」

新晉媽媽嚇了一跳，趕緊的把懷中娃娃抱得更緊了，然後禮貌地點點頭，微笑了一笑，說道：「大哥，你的也快了。」

「唔，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男人又是煩惱又是惆悵，主要是對於開刀的費用心裏沒底，「唉！媳婦兒，你爭口氣啊，用力啊！加把勁！」

白雪花呵斥道：「你瞎指揮什麼呢！」轉頭又對護士道，「曉霞，安排一下做個B超，看看胎位的情況！」

胎位不正的話，再用力也是白搭，先出來一個手或者一個腳，可就有得麻煩！

男人心中一個咯噔，「什麼？什麼B超？多少錢？」

白雪花現在有點厭煩了，「對了，先去交五千塊錢！」

「什麼叫先交五千塊錢？」男人被這個五千塊錢前面的「先」嚇到了，有「先」就有「后」，要花多少錢？

他感覺好像入了什麼賊窟，黑店，無底洞！

「不行，不行！不用做檢查，什麼檢查都不要做，我媳婦健康著呢！」

白雪花的怒火也是蹭蹭蹭的！關鍵是白雪花也着急的！懸壺濟世，醫者父母心，畢竟一大一小兩條命都在她手裏捏著呢！

至於錢，這不該是白雪花擔心的事！

這裏是醫院，不是救濟院！

這就卯上了。

男人現在非但不答應簽字手術，而且連檢查也不讓做！

至於媳婦兒危險，奈奈的，我都把媳婦兒送醫院了，接下來是醫生的事了！

「你們做醫生的，該為病人負責吶！」

「我就是為你負責呀！為你媳婦，為你孩子負責呀！這檢查必須做，這刀必須開！哎，曉霞，先把術前三項做起來！」

所謂術前三項，就是查血常規、凝血功能、生化功能等等！

總而言之，又要做檢查，又要花錢了唄！

「你們這是欺負我是打工者啊！」

「看你這話說的，怎麼是欺負你呢？」

「那為什麼別人不用開刀，麻溜一下孩子出來了，我這個就要開刀呢？」

「每個人的身體情況不同的，她適合順產，你這不適合！」

「為什麼我媳婦兒就不適合？我給我媳婦兒吃得好，養得壯壯的，那個大嫂我看了，面黃黃瘦巴巴，還不如我媳婦兒身體好呢！」

「你知道啥，你媳婦兒三高，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現在還感染了，產程那麼長，別說你媳婦兒，現在你孩子還危險著呢！」

男人一聽就有些暈了，什麼三高，什麼感染，產程。

男人囁嚅道：「額，我不懂，總而言之，你們醫生懂的，既然送到醫院，一切就交給醫生了！」

白雪花還以為男人終於想通了，稍稍鬆了一口氣，「你這句話算說對了，當然醫生是專業的，我也是給你提供最佳方案。那麼準備開刀吧，咱們去簽字吧。」

「我不簽！我不相信，一會兒我媳婦兒就生下了！」

她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這位大哥，你怎麼那麼講不通吶你！」

這時候，隔壁新晉媽媽氣息微弱的說了一句：「大哥，你是不是沒有錢吶？要不我這先借你五千吧！」

「啊，啊，這個，那多不好意思！」男人瞬間臉紅。

男人居然臉紅了。

其實白雪花也想到男人可能是沒有錢，可她是醫生，假如每個病人都因為沒錢需要接濟，那作為醫生那點工資，也接濟不過來呀！

所以只要是關於錢的信息，白雪花的腦子就自動過濾掉了。

世上，總歸是好人多。

新晉媽媽有這樣一副熱心腸，白雪花還是很感動的。

白雪花覺得此時需要走開一會，讓他們自己慢慢處理這件事吧。

她先去記錄病歷，過了一刻鐘，回來找男人，沒想到，男人依然固執地不同意動手術。

「怎麼了？沒籌夠錢嗎？」白雪花問道，有了第一個人開口談錢的問題，她談起來就容易得多了。

甚至，她想，如果實在不夠的話，自己這邊先墊付個一兩千，也是沒問題的。

儘管白雪花本人並不太願意這麼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大部分病人一看起病來，花銷就是無底洞，白雪花-------她自覺能力有限。

男人搖搖頭，咬着牙，很硬氣地說了一句，「不，錢我有！」

白雪花訝然。

頓了一頓，男人大約也是覺得此話有點過了，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沒有，如果我媳婦生病了，我砸鍋賣鐵也會給我媳婦治病！」

男人這句話，是有潛台詞的，男人覺得我媳婦現在是生病嗎？她是生孩子好嘛！

男人直直得看着白雪花，「醫生，我問你，假如開刀的話，我媳婦兒就立馬好了嗎？」

「你說什麼？」白雪花頓時警惕地道，「開刀當然是有風險的，比如說術中大出血，你媳婦高血糖，高血壓，雖然現在、在我們已經幫你把血糖和血壓控制住了，但是還是很危險的，她又已經感染，那麼術中感染的風險就更大了！手術也不是百分百保險的，我希望你知道。」

男人恨恨道：「那就對了，既然開刀的風險那麼大，什麼大出血，又是什麼感染，那還開什麼刀啊！讓我媳婦兒順順利利生下孩子，不好嗎！」

白雪花道：「問題，現在你媳婦兒就沒辦法順順利利生呀！否則為什麼建議你開刀！」

「我花這麼多錢讓你開刀，你連保證我媳婦安全都不能，那還開什麼刀！」

又僵持住了，現在這次不是錢的問題。

而是男人對醫生沒有信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