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賈氏規規矩矩地跟着酈姑姑和魏公公前往太上皇和皇太后居住的太辰宮裏，此時皇太后和太上皇已經在那裏等著了。賈敏跟着魏公公進去，也不敢左右亂看，只按禮行事。

一番繁複的禮節之後，皇太后念在賈敏是一個剛剛生產不久的婦人，而孩子也才一個月大，便給賈敏賜了座。又令酈姑姑小心將夢曦抱上去，可見太上皇和皇太后對這所謂承運而生之女是十分好奇的。

「一月前，善水大師突然進宮拜見，對皇上提起剛出生的林家幼女，說此女乃是我大寧朝的貴客，承運而生，是以萬物復甦以賀其降生。今日一見，果然如大師所言，一眼便知不是凡夫俗子。」皇太后看着小小嬰兒，只覺得似是有一股清雅的香氣出現，挨近了小小嬰兒，自己的精神也不覺一振。

太上皇盯着這孩子看了一會兒，並不做評價，卻把自己腰間掛着的蟠螭羊脂玉摘了下來放在了孩子的襁褓里。而這時小嬰兒也睜開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著太上皇，忽而綻開一抹甜笑，真真是可愛至極。

見此，太上皇不禁笑了，伸手去抱孩子，抱上手后，竟覺得渾身輕鬆，往日裏積累的病痛都消失了似的，心中更是稱奇，對那善水大師所言更信了幾分。

皇太后見太上皇如此喜愛這嬰兒，連往日最喜歡的玉佩也給了出去，看向小嬰兒的目光微微變化，也笑了起來，道：「阿如，記得私庫里有一個羊脂的玉項圈和鈴鐺墜子，去尋來當做小娃娃的見面禮。」酈嬤嬤領命去了，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回來。

打開小盒子，裏面是兩個羊脂玉鈴鐺，每一個都足有一個李子大小，上面是美麗繁複的鏤空花紋，裏面一個羊脂玉珠，不知要耗費多少年的精細雕琢，才能在一整塊玉里刻鏤出這樣一個精緻的鈴鐺，兩個鈴鐺用紅色絲線串著，那紅絲線又編織成繩，那紅絲繩表面光滑，細看卻能紅繩上隱隱顯現的華美花紋，真是無一處不精緻。而那大的一個盒子裏放的是一個項圈，與那鈴鐺有異曲同工之妙，且與那鈴鐺的色澤一樣，一見便知這項圈便知項圈與鈴鐺乃是出自同一塊羊脂玉，其雕刻花紋亦是出自同一位雕刻大家之手。

上位者賜不能辭，賈敏只能恭敬收下，卻並不敢多想這其中的意思。

這邊正其樂融融，太上皇雖不言不語，但眉眼溫和，一直抱着夢曦，可見他是喜歡夢曦的，皇太后也是慈和的人，溫聲問著夢曦這一月以來的情況，賈敏也一一回答。不一會兒，皇上下朝來太辰宮裏，也見了夢曦。

「這便是林家幼女？果然是世外之人，與尋常人的確大不同。」皇上瞧了兩眼孩子，其實心中並沒有什麼感覺，但嘴上卻是誇讚著，「她出生那日，宮中萬木吐綠，百花齊放，已是奇景，朕正疑惑。后又有善水大師親至，向朕求了一道旨意，朕才知原來是世外之人臨世。」

皇上這樣說，太上皇和皇太后也認同這個說法，從此後夢曦就是世外之人轉世，再無人可以用夢曦的出生那日的奇景做文章，如此世人都能夠接受她。皇上看着在太上皇懷中的夢曦，不知為何越看越喜愛，心道這世外之人果然有其奇特之處，令朕一見便心喜，下一秒卻又清醒過來，不免有些駭然，覺得自己剛剛竟像是被蠱惑了，但看着小嬰兒面色不改，鎮定片刻，又覺得，這孩子的確是有些不同。如此想着，抬手一揮，又賜下無數珠寶絲綢。

時間匆匆而逝，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太上皇和皇上留了林賈氏用午膳，午膳過後方令人送了林賈氏和孩子出宮。

時間如水，緩緩逝去不回頭。很快就是夢曦的百日宴了，自那日她們進宮之後，宮中最尊貴的三位紛紛賜下無數珍品，那些盤踞在都中的大大小小的家族就知道這位熙華郡主入了那三位的眼，是個輕易得罪不得的。同時，那些貴族從他們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知道了善水大師親自入宮為這位小嬰兒求了一個恩典的事。各人心中所想自是不同，信佛者自是敬畏，不信者不以為然，但面上皆是一樣的敬服認同。畢竟這善水大師之名，上面兩位親自認可了，他們便也認可。

因其郡主之位，夢曦的百日宴實在熱鬧。更遑論在百日宴開始不久后，有宮中的魏公公前來送上太上皇和皇太后的禮物，之後又有天使前來，且來者對待林如海的態度還極為客氣，這讓到場的賓客不由得對林如海的態度更熱切了些，不知何時更多的貴客親至。

後院裏，賈敏正在花廳里招待各家夫人，她出身榮國府，又因為自家夫君乃是正正經經科舉出身，所以無論是世家大族的主母們，還是出身寒門、書香門第的夫人們都與她說得上話，又有母親在一旁幫她支應，她也可以說是很輕鬆了。

宴過一半，賈敏命人將夢曦抱出來讓各家夫人看了看，各家夫人不論真心假意，都誇獎一番。原來所謂承運而生的熙華郡主生的這般模樣，似乎和普通女孩兒也沒什麼不同，雖說她們都這樣想着，但到底面上具是一副驚訝喜歡之色，說什麼「靈秀可愛」、「一見便知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日後必定也是個美人」等等之類的誇讚之語。

一旁跟着史老太君一道過來的邢氏安安分分，不敢多言，倒是一旁王氏見此心有不忿，當初她的長子賈珠出生時也不見有這麼多人來賀，一個丫頭片子，卻一個個上趕着恭賀，有什麼可賀喜的！忽然一聲不小的冷笑聲響起，王氏出聲嘆道：「可惜了，不是個男孩兒。」雖說是在嘆息，但其中的嘲諷意味在座哪個人精沒聽出來，一時滿座寂靜。

諸人都看向抱着女兒滿面笑容的賈敏，想看看她怎麼做，也有許多人瞬間將這王氏列入不可來往的名單里，這般沒眼色之人，好聽點是天真單純，其實就是蠢，不可交好，不然便是在給自己添堵。

原本笑着的賈敏瞬間冷了面容，看着自己這位二嫂嫂，目光泛冷，隨後轉而笑着對各位夫人道：「一女一子才能湊成個好字，如今我已有一女，離好字也是不遠了。」她沒理會王氏，倒讓她越發難堪。

一旁不少家中頭胎是女兒的夫人紛紛附和道：「林夫人這話說的在理，而且女兒多好，那是母親的小棉襖，不知多少人羨慕我有個乖巧懂事的女兒呢！」一時各家夫人說起自己家的女兒來，一個個或是直接炫耀女兒的乖巧懂事，或是變着法、拐著彎地的說起女兒的好來。

如此一來越發顯得王氏尷尬，此刻邢氏自然安安靜靜地在一邊不言語，她是賈赦繼室，自然不願意出頭，何況她與王氏本就不和。一旁史老太君已經冷了臉，也不太願意管王氏，這是她外孫女兒的百日宴，看她說得什麼話？但到底是自己的二兒媳，她冷眼掃過王氏，讓人去請她到后廳坐着去。

王氏臉色越發難看，她也有個女兒，她看不上賈敏生的女兒，卻不覺得自己生的女兒不好，這時見眾人討論女兒的好來，又不好跟着說起自己女兒的好，尷尬片刻見周圍根本沒人注意她，又是鬆了口氣又覺得氣惱，見老夫人派人來請她去后廳，便也順水推舟跟着去了。這一離開，便直到散席才再出現。

百日宴過去，日子重歸平靜。夢曦得了宮中兩位老人家的緣，時常被召入宮，但她年紀小小，卻似乎並不喜歡宮中，每次進宮至多乖巧地住上五六日便會不停啼哭，這讓太上皇不得不把她送回去，如此一來，倒成了一個特定規律。

不久，宮中傳出淑貴妃有孕的消息，皇上將她冊封為皇后，宮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太上皇召夢曦進宮的次數便少了些，不過小小的夢曦自然不知道這些，依舊每日樂呵呵的，最愛做的事是賴在香香軟軟的母親身上。

在夢曦經歷的第二個春天，中宮傳出喜訊，如今的皇後娘娘產下一子，只可惜孩子是早產。等孩子滿月後，不久，便是皇後娘娘的冊封大殿，那一場冊封大殿夢曦也去了，被她的娘親抱着去看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最美麗耀眼的時刻。

皇后嫡子早產，身體極弱，儘管皇后對他精心照料，也沒讓他身體好起來。而且，大約是皇后孕期出了點問題，她自己在產下這個孩子之後，身體日益虛弱，強撐著為她的孩子過了第一個生辰，在孩子滿周歲的一個月後去世了。皇帝宣詔罷朝五日，素服七日，可見他對淑貴妃也算有一點真心了，不過也僅僅是有一點而已。

夢曦兩歲時，林海被外放揚州，他帶着妻女一道踏上前往揚州的船隻。途中，賈敏收到幾封來自娘家的信，看完過後氣得不行。原來，榮府王夫人又一次生下兒子，還特意傳訊來讓賈敏知曉，這讓往日處處壓制王氏的賈敏哪裏受得住，加上她本就有些不適應船上的顛簸，頓時病了，尤其船上並沒有大夫，便只能吃兩顆藥丸捱過去。

身上的病尚可醫，心上的病哪裏能醫好？賈敏嫁入林家已久，遲遲未能為林家延續香火，生下夢曦之後，對於子嗣更加在意。奈何這兩年她並沒有懷孕的跡象，心中本就焦慮。她此時又不知自己已有身孕，所以一不小心動了胎氣，而她除了覺得自己肚子有些不舒服外，並未往別的方面去想。不過好在林海很是在乎她，等船在中途靠岸時，便帶她去看了大夫，這才及時發現懷孕、動了胎氣之事，早早醫治，這才沒有對胎兒造成大的影響，全家人都很歡喜。

然而，知道懷孕之後，賈敏的情緒卻越發不穩定了，就算是夢曦在旁邊，就算林海守着她，也不能讓她安穩下來。她一時高興地摸著肚子裏的孩子，一時又忐忑不安，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一直在祈禱，希望這一胎是個兒子。孕婦心緒不寧，如何能養好胎？賈敏肉眼可見的瘦了下來，若非那大著的肚子，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位懷着孕的夫人。

這年春天，夢曦開始啟蒙了。過不多久，花朝節那天，她的妹妹艱難出生，瘦瘦小小的一團很是惹人憐愛，林海為她取名黛玉。而此時賈敏的身子也越發不好，她看見出世的是個女兒之後，不得不說真的失望極了，她需要一個男孩兒為林家延續香火，成為她的倚仗，可如今又是一個女兒，她一時受不住這個結果，加之身體不好，厥了過去。失望圍繞着她，等大夫好不容易將她從死門關拉回來，她也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面對林如海，她更是覺得愧疚，好不容易才在林如海不停的溫柔安慰里慢慢冷靜下來。

可是，此後，她對兒子的執念更深了，日日搜羅生子秘方服用，就算是林海多次阻止勸說都沒讓她放棄，尤其是在賈府里「史老太君」也不斷來信支持她的情況下，她更是一意孤行。她雖然也關心兩個女兒，但更多的時間精力還是放在生子秘方上了，於是反而是才剛剛啟蒙、本就早慧的夢曦在處處照顧小小的黛玉。

終於，一年後，賈敏又懷孕了，但其實大夫說過她如今的身體，這幾年裏是不宜有孕的，連林如海聽了大夫的話之後都想將這個孩子打掉，但最後在賈敏的逼迫下無奈妥協。

十個月後，賈敏為林海添了一子。而這個兒子出生時也是難產，出生后也是貓兒一般大小，呼吸微弱，都是因為賈敏懷孕時心情焦慮抑鬱，再加上她此前未將身體調理好便有孕，懷孕本勉強，孩子出生后自然不怎麼健康。而林海在見到妻子平安生產過後，提了十個月的心終於落下來，為這個兒子取名謹玉。而賈敏在產子過後，雖然保住了一條命，身體卻更加羸弱，此後幾年裏，竟有將近大半時間是在病中，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從中卻能看出她內里虧空，根基受損，很難將養回來。

賈敏沒有精力照料孩子，幾個姨娘也要管着府中內務，久而久之照料孩子的任務便落在身為長姐的夢曦身上了。本來她其實也不必做什麼，只需要安排一下弟弟妹妹身邊的僕從，按時詢問一下就好，但黛玉出生后，呼吸微弱，大夫診斷此女活不長久，建議做好準備。那天，素來乖巧的夢曦頭一次任性發脾氣，硬是要與剛出生的黛玉同榻而眠，林海無奈，只得答應了。

那夜，人人都以為這剛出生的姐兒會半夜夭折，畢竟她實在太瘦弱，呼吸也太微弱，可誰知她竟挺過去了。第二日、第三日，夢曦一直與她同睡，黛玉的呼吸竟一天天強了起來。再請大夫來診脈時，大夫直呼神奇，只說:「若按照這個態勢，令千金的身體會一日日更加強健，不知用了什麼方子？」

黛玉如此好了起來，眼見着謹玉也是早產，乾脆將謹玉也交給夢曦了，安排了一個大院子，讓三姐弟住在一處。

然而林如海這決定剛下，才滿兩歲的黛玉卻不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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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堅定的黛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