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前世

第一章:前世

「我若是皇帝,那你一定會是皇后。」

「阿珏,如果你想要,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給你摘下來。」

腦海里驀然浮現那人站在花樹下,握着她的手,情深義重的樣子。

那時他對自己,是真的好。

雖然到底只是逢場作戲,還是迫不得已,她看不透,也不想再去推測。

眼前的坤寧宮,華貴莊嚴,雕欄玉砌,卻因着這幾日下了雪,而在硃紅色的殿外覆上了一層皚皚雪色。

周嫿被人引著,走過熟悉的宮門,穿過過道,然後進了內殿。

這裏,一向是皇後接受眾妃嬪請安的地方。

而且,因為這位皇後娘娘喜奢華,所以從宮殿裝飾到桌椅地毯,全是華貴非常,透著奢靡鋪張的風氣。

周嫿坐下后,隨手接過侍女奉上來的茶盞,如玉的纖細手指撫在天青色打底的杯壁上。

她卻只是捧著,並不喝。

只是在聽到太監高喊一聲:「皇後娘娘到」時,蜷著的手指下意識顫了顫。

周嫿扭頭去看,就見那五官精緻妝容得體,一身紅色宮裝的崔琬佳被許多婢女簇擁著走了進來。

她看見她,笑了一聲。

「妹妹,真是好久不見了。」

她走進來,被婢女攙扶著坐下。

一雙美眸輕轉,看似平易近人,可那眼底審視的目光卻落在了坐在下方的周嫿身上。

上下略一打量。

她忍不住輕皺黛眉,面上劃過嘲諷。

「這般素凈的打扮,倒不像你的作風。」

她說的沒錯,周嫿往日當貴妃時,與這位宿敵雖立場不同,品味卻都是一個比一個張揚華貴,爭着搶著要去做後宮里最嬌艷的那朵花。

可今日,下方的女子卻只是一身素白,頂多裙底綉了一朵極淡的蘭花。

周嫿聽出她話里的輕蔑,卻只是微微一笑,仍筆直坐着,像是經歷了無盡鉛華的沉澱和洗禮。

她淡淡的施禮,回道:「陛下駕鶴西去不過數月,我不敢穿太明艷的。」

她自稱為我,卻並不稱臣妾。

崔琬佳眼裏閃過玩味的神色,她勾唇笑起來:「你倒是個有情有義的。」

她一字一句的說着,卻又像是想到什麼,面色微冷。

「他對你那樣好,又何曾想過別人的感受。」

這話說的籠統,卻又有些僭越和大逆不道的囂張。

周嫿聽出來了,卻莫名有些怔忪。

眼裏原先還有着的光便開始暗淡下來。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如過去那位九五至尊咬牙切齒,陰沉着面色攢着她的脖子,讓她如墜冰湖,喘不上一絲氣時的樣子。

面色忽然慘白一片,周嫿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肩膀已經開始止不住的發抖。

頂上的崔琬佳見她形色,狐疑了看了她一眼,然她已經是皇后,不久后也會因自己娘家崔氏的推波助瀾,成為後宮真正的大權在握的主人。

她會成為太后,垂簾聽政。

日後的榮華富貴,權勢滔天,好似都鋪在她面前,叫她越想,越覺得高興。

哪怕是此刻自己的眼前,坐着自己最恨之入骨厭惡至極的敵人,她也不再那麼憤怒和不甘了。

「你既然從邊關回來,想必是有了赴死的決心。這點我倒是佩服至極。」

崔琬佳依然偽裝成那副和顏悅色的偽善樣子,淺笑盈盈的看着周嫿。

周嫿卻只是頷首,眼底甚至一片死寂。

「我為什麼回來,您心知肚明。」

她說着終是把手裏的茶盞放到一邊,抬起頭來定定看着她。

崔琬佳眉頭一擰,臉色便沉了下來,輕輕一揮手。

身邊的婢女便知曉她的意思,轉身走了。

不過一刻鐘,輕快動人的鈴鐺聲響起來。

周嫿猛地站起身來,往後去看,就見一個與她眉目有那麼一兩分相似的小女孩跑了過來。

她呵呵的笑着,身後還跟着一個素衣婦人。

「姑姑,你終於來找嬌嬌玩了。」

不到五歲的小丫頭,生的軟糯圓潤,皮膚白的能掐出水,跑過來一下撲進了周嫿懷裏。

周嫿猝不及防抱住她,身子晃了晃,終是穩住了,伸手摸了摸小丫頭的頭,再抬眼時,眼裏已蓄了淚水。

她看向立在一旁的婦人,朝她無聲的點了點頭。

「你們家人團聚,到叫本宮在這裏也跟着傷感起來。」

崔琬佳在那裏不痛不癢的道了一句。

周嫿卻並不應她這茬,只是四處掃了一眼,有些警惕的抱緊了懷裏的嬌嬌,站在了自己嫂嫂身前。

「只要你放過她們,我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由你處置。」

她終於開口。

一陣冷峭的風穿過迴廊,鑽進殿內,將她的裙邊掀起了小小的弧度。

崔琬佳便就站在人後,和她對望。

她聽到她的話,唇邊的笑意終是明顯了一些。

————

冬日的雪下的綿綿不盡。

周嫿就立在貞順門外,看着這對母女上了馬車,臨到要走時,馬車的帘子被人從里掀開。

嬌嬌好像很不捨得她,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啪嘰啪嘰往下掉。

林子君卻只是抱住她,眼見小姑娘就要大哭大鬧,卻一下子被母親捂住了嘴巴。

林子君對着周嫿,很想露出個笑容,寬慰她幾句。

可看着她形容狼狽,神情落寞荒涼的樣子,卻終究只是道了一句:「願姑娘能得償所願,終其一生,平安順遂。」

她長相偏文靜清秀,此時卻因着眼裏蘊著的淚水,而生出了幾分明亮鮮活來。

周嫿也是幾欲落淚,可她卻便忍住了,只是喉間哽咽著,說:「這話甚好,希望你們也是。」

她說着,側目看了一眼車前的車夫。

那車夫意會,揚起馬鞭,「駕」的一聲,駕馬離去。

一場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淹沒了馬車的蹤跡,也擋住了周嫿的視線。

她怔怔的望着,終是再聽到身後腳步聲時,嘆了一口氣,苦澀的笑了一下,轉身回到宮廷之內,回到這座困了她半生的牢籠。

————

坤寧宮內,一座偏殿。

周嫿跪坐在案邊,對着眼前的一杯酒,坐了許久。

等到亥時三刻,她聽見有腳步聲隱隱傳來。

周嫿抬眼,又見着了崔琬佳。

可這回,她身後卻沒一個人跟着。

她走進來,略一打量周嫿神情,見她面上並無多少懼怕和畏縮,忍不住虛情假意的嘆道:「看你往日身嬌體弱,我還以為你很怕死呢。」

她說着走過來,坐在了周嫿對面。

周嫿因着等她許久,身體都僵硬了,連抬起的手都是僵直緩慢的。

即便這樣,她也緩緩的拿起那杯毒酒,在崔琬佳的注視下,就要飲下。

可臨到唇邊,她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一雙平靜的眸子轉過來,看向崔琬佳。

崔琬佳此時心裏正不住叫囂,血液都在飛快流動,來昭示著主人此刻的快慰和激動。

可周嫿這般戛然而止,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忍不住皺眉,問:「怎麼?」

周嫿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怕是見着自己的死敵終於要上黃泉路,心裏正痛快著呢。

她卻只是保持着舉杯動作,平平淡淡的說:「我死之前,你得立個誓。畢竟天下言而無信背叛承諾的人太多了。雖我覺得你既已大權在握,恐怕不屑於出爾反爾,但命運和人心,誰又能保證它們不會改變呢?」

她說完,崔琬佳立刻就不耐煩了。

強忍着發作的衝動,便要舉起右手隨口扯個誓來立。

周嫿卻無聲的笑了一下,眼裏劃過一道慧黠的暗光。

「用你那枉死的女兒來立。」

她無波無瀾的道:「如果違背誓言,在此生對我兄長妻女動手,那麼你那送去和親,死在邊境外族的女兒便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也無**回。」

「你!」

崔琬佳立刻瞪圓了眼睛,熊熊怒火襲了上來,她柳眉倒豎,像是被戳中了逆鱗般,猛地站起來,指著周嫿,神情陰鷙的沖她道:「你好大的膽子!本宮乃是當今皇后,即將垂簾聽政,成為一朝太后,你一區區將死的先皇妃子,怎麼敢…怎麼敢忤逆我的女兒?」

明明被戳中了軟肋,她既厭且恨的沖她咬牙切齒,卻在說到最後時,眼裏有淚光隱隱浮現。

可到底被她壓了下去。

她在這邊跳腳,周嫿卻只是在一旁淡淡的看着她,並不言語,也不反駁。

崔琬佳胸中悶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一圈打在了棉花上。

可一看周嫿不過素衣一身,連釵飾都未戴,簡陋寒酸至極。

而自己卻是高高在上的,掌握着她的生死。

這麼一想,她先前的氣竟是兀自消散了大半。

反正她再囂張,到底是死了。

而在這場遍佈硝煙的爭鬥下,最後的贏家是自己。

她忽然釋然了一點,竟勾唇一笑,施施然舉起手,照着周嫿的意思立了個誓。

等到說完,眼睛立刻就凝在了周嫿手中的酒上。

周嫿卻是若無其事般,微微點頭,然後閉了眼睛,心內一片空曠和死寂。

她舉杯一飲而盡。

然後猛地倒了下去。

北風呼嘯,凜冽的刮在窗戶上。

一盞宮燈,照下微弱的光芒,灑在女子身上。

叫她的面容也陰暗模糊,明滅不定。

直到周嫿咽了氣,她的眼角才終於,慢慢的,落下一滴清淚。

崔琬佳就坐在她對面,面上神情幾番閃爍複雜,終是鬆了口氣般,起身離開了。

「娘娘,這…」

有太監悄聲詢問這位曾經的貴妃娘娘屍體該如何處置。

卻聽見崔琬佳一聲冷笑。

「貴妃周氏因先帝逝去,心痛難忍,故請示了本宮,自願為皇上殉葬…」

她美眸微轉,面上覆著一片陰影。

「懂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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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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