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夜是翻湧的海浪，層層烏雲遮住了天邊的星光。

今夜無月。

監獄樓的鐘聲敲了十二下，這代表午夜已至，大多數人早已沉入睡夢國度。而此刻正是搞小動作的最佳時機。

景末從枕頭下翻出一根被折成鑰匙形狀的小鐵絲，掀開被子跳下床。

這根鐵絲是她事先從馬桶上拆下來的，她此前早就利用洗澡時間，把手泡軟，透過自己房門上用來監視的小窗口，用手指摸出了鎖孔的內部形狀……然後自製了一把簡陋的鑰匙。

這招還是愛德華教給景末的，據說是什麼阿卡姆學員必備生存技能之一，此前景末一直對此將信將疑，但在鐵絲真的扭開她房門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愛德華逃走後應該去給《越獄》當編劇。

囚室按男女分開，而景末之前與愛德華和傑維斯越好了，要一起在男走廊盡頭碰面。

她輕手輕腳地合上小門，貓著腰貼著牆根前進，悄無聲息地躲過了大廳里白晃晃的探照燈和夜巡人近視的雙眼。

一共沒多遠的路程，被她走得如臨深淵。

但這也實在怪不得景末，畢竟她第一次越獄，實在沒什麼經驗可談。

「你動作實在太慢了。」

景末正在四下無人的男走廊張望時，身後忽然冷不丁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嚇得她以為自己被獄警抓了個正著，差點就一個拳頭揮出去了。

「嘿，淡定，淡定！」對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我跟你是一夥的。」

景末定睛，站在她面前的是個身披破麻袋臉戴破面具的奇葩，那樣子實在丑到讓人信任不起來。

她緊緊眉：「你是？」

「喬納森.克萊恩。」對方摘掉那隻爛樹根一般的破面具，竟出人意料地露出一張略帶稚氣的男孩的臉，「或者，你可以直接叫我稻草人。」

「……稻草人？」景末呢喃著思索，只覺得這名字格外耳熟。

用了三秒鐘，她便得出結論。

「我知道了！」景末驚喜地望著他，「恐怖毒氣就是由你產生的作品吧！」

恐怖毒氣是雨果院長最得意的傑作之一，被它注射、或無意間聞到它的人都會產生強烈的幻覺，從而親眼看到自己生命中最害怕的場景，並且身臨其境到任誰呼喊都叫不醒。

雨果此前就給景末的實驗試劑中加了少量恐怖毒氣的液化版，這導致她後來窺到了麗亞娜心中最懼怕的無臉人。

只是想不到，如此危險的生化武器的來源竟然是一個皮膚白白凈凈的少年，年紀比景末都要小。

阿卡姆真是奇妙。

「原來你認識我啊？」喬納森邊說著邊把那張丑到極致的面具安回臉上。

景末真搞不懂為何青春靚麗的他非要把自己裝扮得又老又丑，就好像童話里惡毒可怖的老巫師。

「是啊，你在阿卡姆還挺出名的。」景末誠實地答道，「不過，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

「我當然是來加入你們的隊伍。」喬納森不假思索地答，「沒有我的幫助，你們根本無法成功。」

在自吹自擂這方面，無論愛德華、傑維斯，還是眼前這位喬納森小朋友，都是阿卡姆一比一的好手。

景末也不好評價他們到底是自信還是自戀，但對於喬納森這種不請自來的行為，多一個人總歸是多個幫手，她自然也不會拒絕。

景末正如此想著，忽覺得腳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枚不知被誰扔過來的小石子。

「嗶嗶！」愛德華從不遠處的牆角后探出半隻頭，瘋狂招手示意景末和喬納森趕緊過去。

緊接著，愛德華腦袋上方又竄出傑維斯戴著寬帽子的腦袋。

「很好，現在我們人齊了。」待四人站在一起圍成半圓后，愛德華滿意地表示。

瘋帽子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阿卡姆地圖，在牆上鋪開：「再最後對照一下我們的計劃：一會兒我打前陣，提前催眠一切阻礙，然後守在雨果辦公室門口防止有人進出；小公主跟愛德華負責尋找那枚神奇戒指，再由小公主開傳送門帶我們離開；在整個過程中，喬納森守在樓梯口，誰要是敢拉警報就嚇死他丫的。聽明白了嗎？」

「明白！」愛德華和喬納森點頭。

「等等。」景末疑惑地撓撓下巴，「所以，你們兩個其實都認識喬納森，也早就跟他商量過策略，可卻一直都沒讓我知道嗎？」

「呃，這個嘛……」愛德華的眼神閃過一絲不自然。

「你不信任我？」喬納森看向景末，語氣里多了些不善的意味，「如果沒有我釋放恐怖毒氣，你們成功的幾率又能有多——」

「多一個人就多一分逃出去的希望。」傑維斯迅速打斷喬納森的話，「小公主，是我之前忘了告訴你，現在拜託請接受他吧。」

「當然，當然。」景末急忙解釋道，「抱歉喬納森，剛剛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了，不用解釋。」少年那目光隱在腐朽面具之下，景末看不清他的表情，「快行動吧。」

喬納森的話並不多，似乎，也不愛替自己辯解什麼。

就跟他在阿卡姆的外號一樣，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個沉默寡言的稻草人。

*

就和事先談好的相同，喬納森毫無怨言地守在了最具風險的樓梯口，伴隨著幾聲不同值班獄警恐懼的叫聲戛然而止，空蕩的走廊便重歸寂靜。

傑維斯打頭陣，景末和愛德華緊隨其後。

不過今天他們運氣不錯，靠譜的喬納森替三人掃平了絕大多數障礙，這一路上暢通無阻，傑維斯只催眠了一名巡邏的保安，便再也沒動過手。

不一會兒，愛德華、傑維斯與景末便站在了雨果辦公室門前。

愛德華從兜里掏出鐵絲，快生鏽的金屬經過他靈活手指的擺弄，轉眼間就變成一把簡易鑰匙。他蹲在鎖孔前，邊聽裡面的聲音邊配合著轉動鐵絲，接著，只聽「啪嗒」一響，緊閉的門便神奇地敞開——整個過程用了還不到三分鐘。

「哇，好厲害……」景末看得愣了。

一直活在傑維斯陰影下的愛德華暗戳戳抬起驕傲的胸脯。

兩人小心翼翼走進雨果辦公室，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便只打開了寫字桌上的一盞檯燈，借著微弱的光亮在房間里四處搜尋。

而傑維斯倚在門板上，站得像具筆直的雕塑，觀察著外面的一切風吹草動。

……

抽屜，保險柜，書架，檔案袋……

翻箱倒櫃了五分鐘，景末與愛德華不但一無所獲，甚至還累得滿頭汗。

剛開始還鬥志昂揚的瘋帽子先生也不再站得筆挺，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懶洋洋地靠在了門板上，吃起兜里剩下的蘋果軟糖。

「好沒好鴨！」他邊嚼著糖邊鼓起腮幫子，一臉不耐煩的氣鼓鼓模樣。

認識他這段時間以來，景末終於總結出了一條規律：只要精明狡詐的瘋帽子一嘗到蘋果軟糖，便會立刻變得巨幼稚巨溫順，活脫脫似個沒長大的小男孩。

景末：他以前也這個癥狀嗎？

愛德華：習慣就好。

「唉，好無聊啊！」傑維斯邊把另一顆蘋果軟糖丟進嘴裡，邊無所事事地講著與眼下任務毫不相干的話，「對了，小公主你知道嗎？上次我們進行這樣的越獄活動還是兩個月之前……」

愛德華：拜託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景末：求求你別叫我小公主了！

兩人手頭的活兒沒停，繼續低著頭翻找那枚被藏得簡直像要大海撈針的懸戒，可心裡各自都含著怨氣，而怨氣的來源皆是此刻正胡言亂語的瘋帽子。

「那次越獄簡直超酷的！我、紅毛、稻草人組了個三人小分隊，還起了個超霸氣的名字——J字仇殺隊！」傑維斯依舊喋喋不休，然後一臉期待地看著景末，彷彿希望她能夠接話。

「哦是么，為什麼是J字？」景末預判了他的預判，她胡亂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敷衍地問下去。為此還挨了愛德華一個白眼。

景末：我又能怎麼辦？就讓孩子高興一點吧。

「因為我們仨的名字，都是J字開頭的！」傑維斯又興奮地往嘴裡扔了一顆蘋果軟糖，聲音拔高了一倍，「怎麼樣！是不是超級酷！」

正彎腰在寫字櫃下翻找的愛德華終於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小點聲！！」

他第一次見到光吃糖就能把自己嗑嗨的人。

景末：「巧了，我也姓J。」

傑維斯聽罷，指著愛德華笑逐顏開：「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四個里就你不是！！」

愛德華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了。

景末：「……對不起，剛剛就是沒忍住，真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傑維斯聽完，笑得更大聲了。

「……你個媽。」

愛德華.尼格瑪保持著尷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一拳砸在旁邊書架上。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在最絕望的時刻，上天總能給你帶來最意想不到的驚喜。

愛德華氣得要炸毛，卻看見對面的景末一臉驚異地看著他身旁的書架，然後伸出食指興奮地指著它，示意他回頭看——

他不耐煩地呼了口濁氣，扭過頭。

OMG！剛剛被他拳頭錘過的地方竟然緩慢移動了起來，出現了一處小小的密室！

靠在門板上的傑維斯也看愣了，停住繼續掏蘋果軟糖吃的動作。

「你這是碰到機關了！」景末望著愛德華，笑得兩隻小虎牙都探出來，「愛德華，你今晚絕對全場最佳，簡直是錦鯉呀！」

……嗯，雖然不知道錦鯉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肯定是好事的象徵。

愛德華不生氣了，相反，此刻他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所以，這個小密室是雨果的藏寶庫？」密室入口很矮，愛德華得用力彎腰才能讓自己走進去。

「是的吧，看來除了我的家當，他還扣了其他人不少東西……」景末跟在愛德華身後也走進密室，那四面牆上琳琅滿目的武器與寶物讓她不小地吃驚了一下。

「啊！在這兒！」愛德華很快便將目光鎖定在一隻放在展台的玻璃盒上，他將它抓起來，伸到女孩面前讓她看，「這是你的懸戒嗎？」

古銅色的表裡，精緻繁複的花紋，可卻失去了原本的光澤。以前景末每天都會定時擦拭它以保證它亮潔如新,可此刻看上去，它並沒被雨果保養得很好。

「是它。」景末看到懸戒的那一瞬，頓時心疼起來，她把它從小盒中撿出來捧在手心，眼神都溫柔了不止一分，「對不起寶貝，媽媽來晚了，這就帶你回家。」

愛德華：……喂。

「這把槍看上去也不錯。」兩人身後忽然傳來瘋帽子的聲音。

只見傑維斯右手挾了把造型別緻的外星槍，那是由一種景末和愛德華都從未見過的金屬製成的，槍身乍看為暗綠色，可仔細一瞧卻隱隱現出各種各樣的色彩來。這把槍看上去便格外沉，也比正常的槍支要堅硬許多，估計開一槍的殺傷力也是無法比擬的。

傑維斯此時興奮地舉著它，比比劃划。

景末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呃，傑維斯？剛剛不是說好你來守住門口的嗎？」

傑維斯睜著他那雙狐狸般狹長又狡猾的眼睛，假裝聽不懂：「可是你現在不都已經拿到戒指了嗎？快開啟你的魔法傳送門吧，小公主。」

渾身上下的警惕在那一刻被悉數調動，景末明白問題出在那兒了。愛德華此前說得沒錯，傑維斯的內心遠比不上他外形的優雅。

她上前一步，用了力道的手搭在他握著槍柄的手上：「傑維斯，聽話，把槍放回去。我們現在去樓梯口匯合，找喬納森一起——」

「噢，我可愛又正義的小公主。」傑維斯以一種看小動物的表情看著景末，「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帶上他吧？」

聽完這話，景末的眉頭揪起來：「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顯了。」瘋帽子笑眼彎彎地看著女孩，但眼底卻冷得像寒冰，「之前從沒告訴你喬納森的事情，是因為他本就不屬於我們的隊伍啊。那傢伙一點價值都沒有，他只是個愛哭愛叫的膽小鬼罷了。」

這番話真是推翻了景末此前對傑維斯的一切美好印象。

「愛德華。」景末淡淡地問了聲，「你之前也一直瞞著我，難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MJ，那個孩子他……」愛德華聲音顫巍巍，吞了吞口水，「他腦子不正常，如果你跟他走得太近，一定會被他拖累的。」

「……」景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瞳孔微顫，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看來小公主來的時間還是太短了，並不了解我們這兒的規則呀。」傑維斯一手握著外星槍，另一手攬住景末的肩膀，「為了避免誤會，還是由我來解釋一下吧。不光這次，每一次越獄行動，都得留下一個倒霉傢伙墊后——扔一個，成全剩下的所有，這就是規則。」

「所以J字仇殺隊那次，你們也是扔下了喬納森嗎？」此時此刻，景末眼睛簡直要冒出火來。

「讓我想想……」傑維斯竟然真的抿起唇思考，「哦，想起來了！上次情況比較特殊，我那次並沒什麼心情真的越獄，紅毛就一個人走了……所以，是的，可憐的小喬納森被拋棄兩次了。」

景末用力使自己掙脫了傑維斯的胳膊：「什麼？你們瘋了嗎，喬納森還只是個孩子！他的家裡可能還有人在沒日沒夜地盼著他回去！你們狠心讓他替你們擺平一切，到頭來居然還要把他往火坑裡推？他剛才打暈了那麼多警監，一旦我們離開，他就會被——」

「MJ，別說了。」愛德華從背後按住她的肩膀，「你和那男孩只見過一面，他發作時候的樣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求求你，趁獄警趕過來之前，我們走吧！我們才是朋友！」

傑維斯笑眯眯地遞給愛德華一個滿意的眼神：「明智之舉。」

「想都別想。」景末強硬地拒絕了這個請求，也拒絕了跟愛德華的眼神交流，她一把推開眼前的瘋帽子，「別擋道，我要去找喬納森。」

還沒邁出去兩步，冰冷的鐵塊便貼上她的後腦勺，子彈上膛的聲音就在耳邊。

「傑維斯你幹嘛！快把槍放下！」身後傳來愛德華的驚叫聲。

而持槍的人全把他的話當作耳旁風。

「小公主。」瘋帽子蠱惑的嗓音貼在她的耳畔，「現在，開傳送門，否則我就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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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字仇殺隊：

傑維斯：Jervis

喬納森：Jonathan

紅毛：Jer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