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二天一早，景末不是被她那準時的生物鐘喚醒的，而是被手機提示音震醒的。

她將手伸向床頭櫃，摸到了手機：

「彼得.帕克發來一條新消息。」

如果要從中城科技中學挑出來一個比她起床還早的人，那非彼得莫屬。他每天五點半起床，不到十點就上床睡覺，真正的健康老年人作息。

景末拍了拍自己昏脹的腦袋，決定以後向他學習。

她劃開了Snapchat，揉揉眼睛，看清了男孩在灰色氣泡框里打的字：

中午梅姨要做檸檬鱸魚，來我家吃飯吧！

景末剛想同意，腦子裡就又冒出今天要去發調查問卷這碼事，已經打出來的「Sure」改成了「Sorry」：

對不起彼得，我今天用很重要的工作，恐怕去不成了，幫我多謝梅姨的美意。

這條消息沒發出去多久，彼得的視頻電話就打進來了。

此刻才五點四十分。景末無奈地嘆了口氣，按了接聽。

透過手機屏幕，景末才意識到這是她放暑假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看到彼得的臉。

彼得在刷牙，穿著帶奶牛斑點的家居服，下巴上還沾滿了剃鬚膏的白色泡沫。

而景末也好不到哪去，她剛睡醒，穿著被壓皺的睡裙，還頂著亂糟糟的頭髮。

兩個人舉著手機，看清了對方的樣子后，像是身上被按了哪個開關一樣，如兩個弱智般不約而同哈哈哈哈一通亂笑。

不笑還好，一笑就真的停不下來了。景末捂著笑疼的肚子倒在了床邊的靠墊上，邊吸著空氣邊說：「彼得同學，所以你為什麼要大清早給我打視頻？是想向我展示你的刮鬍泡嗎？」

另一邊的學弟也不甘示弱：「我那是不小心按錯了！而且我敢打你就敢接？萬一被我看到不該看的怎麼辦！」

景末淡定地理了理她的頭髮：「你翅膀硬了，都敢埋汰你的學姐了。」

這話剛講完，她的嘴角又忍不住咧開一道縫。

不好，又要來。

傻笑這東西，一旦開始，就再也收不住。她就跟脫韁野馬一般又笑了起來。

對面的彼得看著她這樣，也跟吸了笑氣一般瘋狂傻樂。

算了，笑吧。她放棄了。

反正她任何時候的囧樣早就被彼得看遍了。

「所以，你今天到底要做什麼重要工作？」兩個人笑了快三分鐘，彼得才終於打住，開始問正事。

「唉，說來話長……」景末揉著她酸疼的面部肌肉，幽幽地嘆了口氣，「等以後有機會再跟你講這段經歷吧。總之，我今天要去找人填調查問卷了，少說也要完成五百份。」

「啊，這工作量確實不少。」男孩聽完有點驚訝地張大了嘴，「你要去哪調研？正好我今天也沒什麼事，我跟你一起吧。」

景末頓時連熱淚盈眶的心情都有了。

聽聽，什麼叫好朋友？這就是好朋友！君子淡如水，歲久情愈真啊！

彼得住在皇後區，那她今天不如就先從那裡開始吧。

景末將她的想法告訴彼得后，他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

「沒問題！還是老樣子，待會兒法拉盛主街地鐵站見。」他說。

*

景末走出卧室的時候，著實不小地驚訝了一把——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覺得整間房子都亮潔如新了，連地板都鋥亮。

她狐疑地走下樓，餐廳里的食物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豆漿油條、鹵煮炒肝、豆汁焦圈兒、燒餅糖油餅、老北京豆腐腦兒……啊，好香。

她感到自己的中國胃在振臂高呼。

「早上好，景末小姐。」金髮碧眼的大衛身前系了個圍裙，一臉笑意地看著她，「我為你準備了早餐，快趁熱吃吧。」

景末發誓，若不是他長著張酷似萬磁王的臉，她真想抱著他痛哭流涕。

「大衛，你真是太好了！」景末感激地和他面對面坐下，覺得此刻這場景簡直夢幻得不真實。

她毫無吃相可言地在他面前狼吞虎咽，把每道菜都誇了一遍，最後滿足地抱著肚子，問：「我昨晚睡覺的時候，你都幹了些什麼有意思的事，講給我聽聽吧？」

「呃……」大衛靈活的腦袋忽然轉不過勁來了。他猶豫著說不上話，因為他還不會撒謊。

「你沒出門嗎？」

「還沒有。不過我把整棟房子都打掃了一遍，還研究了一下北京菜譜。」

「NONONO.」景末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打掃衛生這種事可絕對稱不上愛好，你完全可以做些更具個人價值的事情。等哪天周末我們可以一起出門，你喜歡運動嗎？西邊有個大籃球場，我們可以在那兒練習打球……」

一聽到「出門」這兩個字，大衛立即覺得胸悶氣短，連手心都冒出了一層汗。在這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出汗。

於是他急忙打斷了面前暢談未來的景末：「那個，景末小姐，你不是還要上班嗎？」

「哦，對啊！」景末這才反應過來到果再不抓緊的話，就要遲到了，「謝謝提醒，大衛。你真是個完美的紳士。」

她急匆匆地離開餐桌去收拾，用印表機印了厚厚一沓今天會用到的調查問卷，臨走前還不忘給彼得.帕克帶了兩個糖油餅。

大衛終於鬆了一口氣。出門什麼的，那是不可能的，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

景末和彼得約在了法拉盛見面。

法拉盛是皇後區一處繁華的商圈，這裡除了是重要的交通中轉站外，還建有許多興旺的商業廣場和規模龐大的住宅區。紐約的許多華裔以及韓裔都選擇生活在這裡，所以這邊還有一條很大的唐人街。

景末心想自己好久都沒逛亞洲超市了，今天忙完回去之後一定要順便去買幾罐老乾媽。

在乘地鐵來這邊的路上，她用谷歌地圖搜了附近的TacoQueen門店，有一家正好建在繁華的商業廣場周邊，滿足了人流量大的特點。於是在它的門牌附近做調研便成了最好的選擇。

地鐵停靠的時候，景末無意間抬起頭，詫異地對視上了那雙車窗玻璃外的咖啡色雙眼。

彼得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跑到地下來等她了，她想不通他是使了什麼辦法才能恰好站在她這節車廂的門外。是巧合嗎？可這未免也太巧了。要不是認識他時間挺久了，她都要懷疑他有反射神經極快的超能力。

門外的男孩倒絲毫沒覺得異樣，他很興奮地朝景末大幅度招手，配合著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燦爛的太陽。隔著玻璃，景末聽不見他嘴裡說著什麼，但從口型中她可以依稀判斷出來：It』sbeenalongtime.

好久不見。

若不是親眼看到他頭髮長長、臉頰變瘦、個頭好像也稍微拔高了一些，景末真的不會意識到，自從放暑假之後，他們倆就沒怎麼聯繫了。

這些天她一直把心思全部撲在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上，雖然與她想象中的相去甚遠，可她還是專心致志地一頭扎進去，都快忘了做名普通高中生是什麼感覺。

下車走到彼得身邊的時候，明媚乾淨的少年音在耳畔響起，她才終於有點兒重歸校園的感覺。

唉，年輕真好。

只不過他這個頭拔得也太快了吧？景末心裡多少有點不平衡，明明上次見面他還是蜷縮在病床上楚楚可憐的小學弟，怎麼這回突然感覺他成熟了不少……

彼得的目光落在了她手裡提著的糖油餅上：「那是給我的嗎？」

景末覺得他真的是長大了，以前他頂多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哪怕心裡清楚自己給他帶了好吃的，也會禮貌又乖巧地問一句「那是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著一臉狡黠的笑意向她主動索要食物。

好像更有男子氣概了？

想到這裡，景末突然有點形容不上來的感覺，既欣喜、又失落，可仔細想想又不知道為什麼。

畢竟所有人都在悄無聲息地變化啊，他也不例外。

「嗯，給你帶的。還是熱的。」她沖彼得笑笑。

男孩一把接了過去，拿包裝袋的時候指腹無意間擦過她的手背，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酥脆的餅皮，在嘗到甜味后，心滿意足地咧開嘴。

「謝謝你，景末。你真好。」

他都不管我叫學姐了。

景末心裡一陣悵然。

唉，孩子都有長大的那一天。這天遲早要來的，接受吧。

彼得從景末手裡搶過那摞厚厚的調查問卷，放到他自己的手裡拿著。然後兩個人一同走出地鐵站。

*

彼得還是很明事理的，似乎知道這次市場調研任務對於景末來說意義非凡，他並沒有和往常一樣拽著她到處玩鬧。兩個人來到廣場中心后便分頭行動，各自捧著一沓問卷單拿著水性筆，就到處尋人來幫忙填寫了。

可對於兩個還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高中生來說，這次調查還是比想象中的困難許多。

雖然景末除了最後一欄「你對於TacoQueen還想提哪些意見」外，其餘問題全部設置成了選擇，但依然有許多人覺得這種義務填調查問卷的行為著實浪費時間。所以哪怕兩人在烈日下站了許久、還累得口乾舌燥，也鮮少有人願意為他們停下腳步。

一上午過去了，兩個人完成的任務量加起來才八十多張。

「成年人的世界實在太殘酷了……」到了中午，兩人都累得筋疲力竭，終於得以碰面交流一下心得感想時，彼得有些灰心地說。

景末望著他邊擦汗邊無意中彎下嘴角的表情，忽然覺得上午還有點男子氣概的彼得.帕克再一次變回了當初那個小男孩。

「沒關係。興許是上午大家都忙著工作，等下午氛圍輕鬆一些，肯定會有更多人願意來填問卷的！」景末朝彼得露出一個足以鼓舞人心的微笑，但其實她自己心裡卻很打怵。

她原本給自己今天訂的目標是五百張問卷，可如果照這個進度下去，別說再待一個下午，就算在這裡忙到半夜，也未必能完成任務。那樣三天之後，她就得光榮下崗了。

也不知為何，彼得似乎把她燦爛的笑容一眼看破了。

他問道：「如果你沒達到指標，會怎麼樣啊？」

「……我可能會失去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景末也灰心喪氣地垂下頭。

彼得說得沒錯，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太殘酷了。

再過幾天，她也該迎來自己的成年禮，想想還真是讓人提不起精神來。她小時候一直盼望著長大，可此刻又想逆著時光讓一切從頭來過。

「別怕，我們會成功的，而你也不會失業。」不知何時，彼得已經站起身，站在她跟前胸有成竹地拍著她的肩膀。

景末抬起頭，少年的身影擋住了背後的太陽，剩餘的光從他背後若隱若現。她眯起眼，感覺他身上彷彿自帶了一道金邊。

「你累了吧？」彼得向她伸出手。

「吃飽了我們才有力氣繼續。起來，跟我回家吃檸檬鱸魚吧。」

景末看著他，只覺得自己的胸腔里也灌滿了勇氣。

她開心地翹起嘴角：「好。」

※※※※※※※※※※※※※※※※※※※※

說一則通知：

其實從上周開始，作者君就已經開課啦，下周我就要回學校去了，之後也會比較忙——因為本人所在的campus里考試是真的多（基本每周都是考試周），然後自己其實也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壓力還蠻大的。

所以，從今天起恐怕還得和假期前一樣，周更，更新時間是每周五下午。

如果你已經看到了這裡，首先非常非常感謝你的支持，本人自知文筆有限，很多時候無法用細膩華麗的文字去描繪心中所想，但之所以還願意堅持，除了熱愛，更重要的是因為有你的鼓勵。一句評論也好，一個增加的收藏也好，每次看到真的都能令我心情愉悅好半天呀！

超感謝你！也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鞠躬！

祝姐妹們新學期都能學業有成，勇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