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後來景末才從甜姐和小寬口中得知了這位神秘的米蘭達夫人的身份。

原來她是柯博的前妻，從事的職業也正和景末之前猜測得一樣，是位權威的美食評論家。然而要命的是，她的評審風格卻與柯博大相徑庭，因此兩人沒少為「同一家餐廳到底應該評什麼星級」這種事吵架，這也是後來兩個人的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

柯博先生是個及其嚴厲的人，每一道食材的選擇都容不得糊弄，在他做巴黎美食評論員的日子裡，任何一個廚師只要想到他的面孔就會心生恐懼。

柯博的側重點在於食物的精貴以及烹飪的細緻，得到他青睞的菜品多是那些高級西餐廳的主菜，甚至有時候會因為價格太過昂貴而曲高和寡，沒人吃得起，自然也就沒人敢質疑他的權威。

而米蘭達女士卻和他的風格截然相反。她對柯博這種食物分三六九等的觀念產生了極大的懷疑，畢竟她的信條就是「人人皆可烹飪」。她認為，受群眾喜歡的、能最大程度包容顧客感受的、讓他們覺得美好而溫暖的食物，才是真正的美味。

無論是米其林還是路邊攤，如果能帶給食客們愉悅的感受，那它們都值得高分。

讓兩人決定分道揚鑣的事當年在法國餐飲評論界鬧得沸沸揚揚，那是一場因為某家被譽為「近十年來最受歡迎餐廳」而引發的界內拉鋸大戰。

因為眾人的一致好評，柯博先生親自去那家餐廳品嘗大家所說的美味佳肴，可他卻覺得沒別人說得那樣好。因此他寫下了一篇長評發表到報紙上，結果為那家餐廳帶來負面評價，導致那家餐廳由五星降為四星，因為這件事，餐廳創始者兼主廚鬱鬱寡歡，最後竟然離奇死亡了。

這件事除了引起公眾的嘩然外，更讓米蘭達覺得出離憤怒。因為那曾是她最喜愛的餐廳之一，而柯博明顯是將他的立場擺在了她的對立面。於是，她不惜和自己的丈夫撕破臉，寫了多篇評論抨擊柯博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因此觸發了兩個陣營的口水大戰。

而夫妻兩人的婚姻也因此告吹了。

後來那場拉鋸戰以米蘭達一方為贏家而告終。

失敗的柯博先生雖然沒落得什麼不好聽的名聲，卻再也不情願待在巴黎，因此在托尼.史塔克的盛情邀請下，他千里迢迢來到紐約。

面對剛剛誕生的新連鎖品牌TacoQueen，他的目標，就是將其打造成最優質的墨西哥卷餅品牌。

聽完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後，景末的嘴巴都快合不攏了。

怪不得今天中午去TacoQueen的實體店發現餐牌上的食物都價格不菲，原來這恰恰代表著柯博先生的風格，又貴又精，陽春白雪。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米蘭達要故意將檸檬汁加進牛奶，然後偽裝成不悅的樣子假意要投訴。因為米蘭達想測試一下這家店對於顧客的態度如何，如果收銀員堅持不讓退款，便能證實它對顧客的確不怎麼友善。

景末懊惱地拍拍腦門兒，所以她中午到底為什麼要湊熱鬧！她是在給這對夫妻交智商稅嗎？

甜姐和小寬聽了她中午的尷尬經歷后，笑得鍋差點兒都摔到地上打碎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挺贊成米蘭達的。」景末彎腰撿起被他們倆無意中扔掉地上的鍋，接著說，「今天中午我去店裡吃飯，才發現真的出大問題。用餐高峰期店裡竟然沒有人？太離譜了吧，好歹咱們也是史塔克旗下的連鎖店……」

景末回憶起那慘淡的生意來，哪怕她不是店主都跟著覺得惋惜：「對了，上個月的營業額怎麼樣？」

「呃……」小寬和甜姐相互對視了一眼，甜姐點點頭，最後由小寬去會計室拿賬本。

景末翻開現金流量表的那一刻，下巴差點兒被驚掉了：「什麼！虧損24萬美元？」

「這還算好的了。」小寬無奈地攤手，「現在是暑期，店內人流量比往常大，銷量也多點兒。如果換作平常月份，虧損金額可能還要再翻一番。」

景末第一次聽人用這麼平淡的語氣敘述如此撲街的生意。

她忽然有種世界觀都被刷新的感覺，難道是她對這家店存在什麼誤解？在TacoQueen做生意難道不是為了盈利，而是為了做公益嗎？

「這件事就沒人管管嗎？柯博不聞不問也就算了，古士圖先生從來都不關心這件事嗎？」

「像古士圖那種老好人脾氣，你還指望他管這個？」甜姐答。

說的也是。

「可是，這也太奇怪了吧。」景末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一切難以理解，「難道托尼從來都不過問這些嗎？」

「你是說托尼.史塔克？害，別提了，他們那種有錢人哪會在乎這種小額度？他估計只對鐵殼子感興趣，其餘時間就只會抽空數數自己名下有多少產業罷了。」小寬說。

談起托尼這種大企業家來，小寬瞬間就變得忿忿不平，立馬化身仇富青年，那一張又氣憤又青雉的臉倒有種說不出的可愛，看得景末差點笑出聲來。

其實如果現在到大街上做一份民意調查的話，不難發現眾人對托尼.史塔克的評價褒貶不一。畢竟他為人行事都極其高調，又從來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所以活得洒脫的同時，也難免到處拉仇恨。

景末在認識他以前，對他的印象也是偏負面的縱情享樂的花花公子。只是後來他多次向她身處援手，她才發現托尼.史塔克原來有一顆溫暖的心。

「史塔克非常欣賞柯博。」甜姐在一旁補充，「從他收購下TacoQueen那天起，這整個品牌其實名義上就屬於柯博了，他很信任他，自然也不會花精力來管這些瑣碎的事。」

「原來如此……」景末點點頭，托尼有些時候大手大腳、甚至可以說得上揮霍無度的性格，她也算見識過，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非常奇怪了。

可這麼接連不斷的虧損到底也說不過去啊。

景末又想起甜姐和其他同事們平日里精雕細刻研究食譜的樣子，他們費了無數汗水創造的作品卻沒有觀眾，多少也讓人心裡不是滋味。

這個品牌的食物如此優秀，它本來可以值得更好的，它本來應該受萬千人喜愛與追捧的，可如今卻因為昂貴的價格、冷淡的服務和不溫不火的口碑被大家視而不見。

這也太不值了！

「我覺得咱們完全有實力成為爆款。」景末喃喃道。

一旁已經開始忙碌的甜姐和小寬並沒有聽清她說什麼，他倆都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什麼？」

「我是說，我們不能再這麼虧損下去了。」景末攥緊拳頭，提高音調，「你們倆願意跟我一起去找柯博先生談談嗎？」

*

「你們想降價？」

柯博先生的個人辦公室里，他端坐在桌邊望著站在他面前的三人，金絲眼鏡后明顯透著訝異的冷光。

柯博先生的辦公室在大廈的第五層，這一層除了他之外，還有許多其他部門主管的私人工作室。雖說採光趕不上二十層、三十層，但好歹是在地面以上，金色的陽光可以從玻璃窗里透進來，景末來到這層后只感覺渾身都變暖和了不少。

此刻她和甜姐、小寬並排站在柯博面前，像三個做錯了事被老師罰站的小孩。

「是的。我們的商品價格已經超出平均市價不少，這對我們而言已經是很大的劣勢了。如果把價格降低一些，銷量也會隨之上漲。」甜姐算是他們三人中工作時間最久、比較能說上話的那個，所以她率先開口。

「可那樣我們的產品質量也會下降。」柯博搖搖頭，直接否決了她的建議，「況且，我們的價格相對於食材來說，已經壓得很低了，你們知道我曾經做過最貴的墨西哥卷餅都已經達到25000美元了嗎？」

景末聽說過那個「天價卷餅」，那是去年她從新聞上看到的，製作它所使用的食材都是非常人能消費得起的，比如神戶牛肉、龍蝦、白鱘魚子醬、還有加了可食用24k金箔的玉米餅。

她當時還跟旺達和皮特笑得直打滾，不知該吐槽做這個卷餅的神經病，還是該吐槽買它的神經病。

沒想到做出這玩意兒的本尊，後來變成了她的上司？

景末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又好笑又懷疑地看向她的兩個同事，小寬一秒鐘就接受到了她的信號，他朝她擠了擠眼睛。

那副表情在說：沒錯，是的，那個轟動新聞界的奇葩廚師真的就是他！

景末此時真的太想馬上跟那姐弟倆好好顯擺一番了——快瞧啊，我的上司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卷餅鬼才！——可轉而一想，他們兩人一個跟對象滿世界地遠走高飛，一個跟她鬧掰了還不知下落。

她的心瞬間又涼了下來，方才那種大腦發熱的分享欲頓時煙消雲散。

「你們還有什麼意見嗎？」柯博先生見三人都不語，開始下比較客氣的逐客令。

景末這時才發現甜姐和小寬的目光都往她這邊投過來。

「呃，我，其實我還想補充一點！」她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我認為，哪怕它價值兩萬五，也只不過是個個例，或許它只代表了公眾的獵奇心理，您沒法從中斷定所有人都願意為吃墨西哥卷餅而出高價。」

「卷餅畢竟不是法餐，您不能指望每天都有體面人士光臨我們的店鋪。一般願意吃taco的人都是經濟條件沒那麼理想的年輕人，而他們多半是無法負擔的餐牌上那些價格的。」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柯博先生的臉色果然陰沉了不少，景末覺得她也離死不遠了……

站在她身旁的甜姐和小寬都悄悄抹了把汗。這姑娘是真正的烈士，她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見柯博正要發作，景末靈光一閃，趕忙接了一句：「順便，我今天碰巧遇到了米蘭達女士，她讓我幫您捎句話。」

不出所料，聽了這話，柯博剛剛露出慍色的臉頓時換了個表情。他的眼睛亮起來，臉頰的肌肉顫了顫，嘴唇半張地愣了兩秒，這才重新正視景末：

「她從法國回來了？你遇到她了？……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讓我告訴您，她來過店裡了，順便……」景末頓了頓，換了個說法，「您可以聯繫她，對餐廳的事再做進一步討論。」

她可不敢把原話複述一遍，除非她是真的不想在這兒混了。

「好的，我知道了。」柯博又盯了景末一眼，接著垂下頭，沖三人擺擺手，「你們先出去吧。」

*

「MJ你說，他真的會聯繫米蘭達嗎？」

傍晚時分，離下班時間還剩不到十五分鐘，景末已經早早地收拾完料理台，靠在桌邊和小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自從下午上樓找過柯博先生之後，這傢伙就全然沒了工作的興緻，剩餘的心思都用在吃瓜上了。

甜姐其實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不過她畢竟是小隊長，總歸要拿出點威嚴的氣派來的，所以自然不會像他們倆那麼八卦。

「那得看他們的感情如何了。」景末嘆了口氣，將身上的廚師服脫下掛在衣架上。

她總覺得下午的那番勸說很失敗，看柯博當時那臉色，別說採納降價的建議了，沒把她炒魷魚就不錯了。

這份工作她才呆了不到半個月，若是被強行捲鋪蓋走人，以後寫在簡歷上可就太不光彩了……

「甜姐！你說呢？」小寬扯著嗓門朝廚房間另一頭的甜姐喊，眼看快到下班時間了，他也便逐漸沒大沒小起來，「你知道柯博和米蘭達的感情生活嗎？」

結果就是甜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衝過來，讓小寬吃了一記暴栗：「小點兒聲！你想丟飯碗嗎！」

趁他倆吵架的工夫，景末已經掏出手機對柯博先生和米蘭達這對料理界神仙夫妻進行了維基百科，果然蹦出來一大堆詞條。

她一眼就看到網頁上位置比較靠前的幾張相片：工作照，生活照，婚禮照，大學畢業照……

「哇！」景末碰著那張兩人穿著畢業服站在校園裡相互依偎的青雉相片驚嘆出聲，「他們是大學同學嗎，好般配啊！」

「是啊，他們認識了少說也有二十年了。」甜姐停下揪小寬耳朵的動作，說，「而且我聽說，他們還是彼此的初戀。」

「好浪漫啊！」景末和小寬不約而同地叫出聲。尤其是景末，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照片里那個帶著稚氣、抿嘴微笑的年輕男人會是如今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柯博先生。

歲月真是把無情的殺豬刀啊。

景末看著照片里的男人朝女人溫柔地笑著，那雙眼裡像是落滿了星星。

所以這樣一雙才子佳人是怎麼把整個美食屆搞得腥風血雨的？

難道他們是為了各自理念而放棄愛情了嗎？聽著好刺激，這不就是料理界的X教授和萬磁王嗎！

景末低頭翻照片看得不亦樂乎，嘴角還掛著不厚道的微笑，絲毫沒注意到身旁甜姐和小寬的同步咳嗽聲、以及面前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等她終於回過神來看清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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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那個天價卷餅是真實存在的，除了我文里提到的材料外，它的醬料還是用優質龍舌蘭酒和貓屎咖啡調配的。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