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春羽姑姑氣得心頭像滾油燃燒,她乾脆走上前,搶過桌上的「人員簿」,唰地翻開,用手指著其中一個名字,大聲質問:「這是什麼?」
她不信葉芷識字,就是識,估計也是胡蒙瞎撞的。
葉芷眉頭蹙著,面對這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春羽姑姑,眼神不耐煩地掃過去,「雞爪!」
春羽不死心,用手指著另外一個名字:「這個呢?」
葉芷索性滿足她的願望,非讓她撞上南牆不可,她從容道:「油桐。」
春羽姑姑氣得肩膀直哆嗦,都這樣了,她還是不信,難不成是葉芷平常識了識下人們的名字?她不指名字了,轉而指向下方的解釋,「這兒呢,這幾個字,你只要排著讀出來,我便信你。」
「要這麼信?」葉芷不是省油的燈,火氣上來,也是不管不顧的茬兒,她瞪視著春羽,「你把話說明白了,否則我可不聽你的擺布。」
「只要你讀出這行字,我便不再與你為難,認可你的主子身份。」春羽不提管家之權,反而提及葉芷的身份問題。
葉芷,「不會反悔?」
春羽內心哆嗦了下,硬氣地喊道:「不會!」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葉芷偏頭:「常公公,您聽清楚了嗎?」
看了半天戲的常公公,受驚般地應了聲,「在,老奴聽到了。」
「那麻煩你給做個見證,免得春羽姑姑出爾反爾。」葉芷冷然道。
醜話說在前頭,葉芷眼神掃向春羽姑姑指向的那堆字,原來是百合的身世,她微眯眼睛慢慢讀了出來,「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姑姑,姑姑已成親,在十里之外的莊上,姑姑家貧,將其賣入王府為奴……」
春羽驚訝得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
她考了半天,葉芷都一字不錯地讀了出來,遠遠地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一直在悄悄觀察葉芷的王爺,眼神中的驚詫越來越盛,當她流暢地讀出那些字時,他看向葉芷的眼神變了。
這個燒火婆子,竟有些特別呢!
葉芷一字不落地讀完,嘲諷地看向春羽,「姑姑,還有要問的嗎?」
「沒,沒有了。」春羽像只斗敗了的公雞,臉色變得晦暗無光,語氣也不似剛才硬氣,變得軟綿惶恐。
「您剛才的話還作數吧?」縱是滿臉的灰印子,也擋不住葉芷臉上的自信和從容,她語速不快,但逼人的氣勢卻在。
春羽姑姑騎虎難下,腦袋垂下的同時,雙膝忽然一軟,跪在了葉芷的面前,「葉,葉夫人!都怪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就請夫人大人大諒,原諒奴婢吧。」
她竟然認可了葉芷的侍妾身份,是侍妾,她們都應該尊稱一聲夫人的。在此之前,她不是「葉婆子」就是沒名沒姓地叫。
現在被葉芷扎紮實實地下了面子,她灰頭土臉地認輸,不惜下跪,不惜認可葉芷的身份。
「春羽姑姑,你這是?」葉芷沒去扶她,自己現在這身份,當得起她這一跪。
「管家權是皇后交由奴婢的,沒有皇后的許可,奴婢不敢隨意將管家權交出去,還請夫人不要怪罪。若是夫人想要管家之權,改日可與奴婢一起進宮,得皇后允許之後方可。」
葉芷本來對管家權便無覬覦之心,她連自己的命都不知能否保全,又怎麼會貪戀那些身外之物?
其實不用春羽解釋,她也覺得自己接不下這王府的管家權。
此事完全是春羽主動挑釁,她無奈應對罷了。
春羽能認可她的侍妾身份,她已經很滿意了。
葉芷沉默了一會兒,在看到春羽焦灼不安的狀態之時,才緩緩說道:「多年以來,春羽姑姑將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讓王爺能身心舒暢地生活,功勞自不必說。以後,還望姑姑繼續如此,葉芷便安心了。」
春羽聽后心中大喜,「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這人員簿可是王府里的機密,不是可以隨隨便便拿給人看的,」葉芷對春羽姑姑稍微敲打一番,「還望姑姑以後注意。」
「夫人說的是,奴婢記住了。」春羽一改囂張跋扈之態,抱著「人員簿」,小心謹慎地退了出去。
她人一走,葉芷便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雙手倚著桌子,慢慢滑坐到地上,燒火棍立不穩,嘩啦歪到了地上,葉芷沒管,坐在那裡大口呼氣。
別看剛才她勁頭挺足的,其實內心也有幾分虛。
一個燒火婆子而已,所謂的侍妾身份,只是掛了那麼個名頭,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就是一時的心氣上涌,憑著那股子不管不顧的勁頭,應對了剛才那幾位。
事畢,她多少有些后怕了。
自己算什麼?
對這個世界都沒了解透徹。
今天可以站在這兒口若懸河,明天在哪裡,她都不確定呢。
王爺腦袋往這邊稍微歪了下,眼神斜睨著坐在地上的女人,眉頭微微皺了皺。常青瞪大眼,關注著王爺的表情。
他得察顏觀色,才能保持和王爺一貫的默契。
王爺挑了下眉,常青趕緊蹲到葉芷旁邊,「您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么?」
葉芷嘆口氣:「常公公。」
「在。」
「你說,我有命活么?」
她這個問題一問出來,難住了常公公,他眼神不由自主往上瞟。
王爺淡淡看了他一眼。
常青便問:「此話怎講?」
「我比王爺大了十歲,還是個其貌不揚的燒火婆子……」葉芷說到這裡,忽然頓住。
自己這是怎麼了,跟常青嘮叨這些有什麼用?
若是皇上和皇后要自己死,一個常公公能救自己么?
想明白此事,葉芷笑著說道:「常公公,沒事了。」她慢慢站起身,瞅眼自己髒亂的穿著,「常公公,可不可以麻煩你件事情?」
常公公也直起身子,「請,請講。」沒有得到王爺的許可,他不知道如何準確地稱呼葉芷,只能盡量避開稱呼。
「麻煩多提幾桶溫水來,我想洗個澡。如果方便的話,最好是能有套供我換洗的衣服,要實在是沒有,」葉芷掃眼屋內的柜子,「我不介意用王爺的衣服將就一下。」
「那,奴才馬上下去準備水和衣服。」常公公看眼王爺,躬身退了出去。
屋內安靜下來。
葉芷偏頭,掃眼呆坐那裡的王爺,幽幽道:「還是當傻子好,成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她伸出手,想要揉揉傻王爺的腦袋,可伸到半截,意識到自己手掌上的臟污,又訕訕地縮了回來,「可憐的傻子,這得是吃了多少年的核桃皮啊。」
核桃那層綠皮能吃么?估計又澀又苦吧。
她咳嗽一聲,「抬起頭來。」
王爺沒反應。
她蹙眉,「沒聽到么?母老虎讓你抬起頭來,如果不聽話,我便吃了你。」
王爺活了十八年,竟接連得到這樣的威脅,他眼睫動了動,慢慢抬頭,視線盡量放空,表現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
葉芷盯著他的臉觀察一會兒,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王爺木了會兒,答:「二。」
葉芷把五指全伸出來,「這是幾?」
王爺眼睛眨了兩下。
葉芷又問:「這是幾?」
王爺還是答:「二。」
葉芷把手蜷起來,「真是個傻子。」
她指指自己,「我是誰?」
王爺眼睛眨巴幾下,不答。
葉芷深呼吸,起身在屋內轉圈。
這個王爺的智商,實在令她著急。
常青動作挺快的,按照葉芷的要求,送來了三個大桶的熱水,葉芷用手試了下,三桶水溫度不同,一個比一個熱,常青解釋,「用完一桶水,下一桶水溫度會變得正好。」
考慮真周到。
葉芷洗澡的時候,常青扶著王爺出去釣魚,各自行個方便。
王爺坐在湖邊,眼睛盯著湖面出神,常青站在他的旁邊,左右掃過,確認安全之後,才低聲道:「王爺,您看過之後,打算如何處置這燒火婆子?」
王爺眼神淡淡的,「繼續看看吧。」
「繼續看?」常青有些急了,「只怕再等下去,這燒火婆子成為您侍妾的事情便會傳揚出去了。」
「無礙。」
「這……」常青欲言又止。
跟隨在王爺身邊多年,他自認是最了解王爺的。
王爺六歲時跌落假山,他去床邊照顧。
小小的孩童,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怯怯的,一問三不知。
所有人都認為王爺變成了傻子。
皇上命人置辦了這處王府,派他和春羽陪在傻王爺身邊。
跟王爺相處多日,常青還是認為他是個傻孩子。
直到有一天,夜半時分,他驚訝地發現小小的孩子坐在床頭,抱著母親的遺物,一隻釵飾,無聲地流淚,他才覺出不對。
當常青靠近王爺時,小小的身子驚恐地縮成一團,眼淚唰唰淌下的同時,他聲音顫抖,強裝鎮定地問:「常公公,我是你的主子嗎?」
常青一愣,回答:「是。」
「你若能誓死效忠於我,我便用生命向你起誓,一生保你。否則,你和我,同歸於盡。皇上知道我裝傻,那些大臣一定會諫言殺了我。我死之前,一定先殺了你。」
六歲的孩子,在惶恐與驚懼中,卻說出了超乎年齡的話。
常青沉默片刻,選擇一生效忠於他。
這段主僕情誼便保持下來。
世人皆知王爺痴傻,唯有常青知道,痴傻的背後,是智慧、隱忍,是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