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二:風平浪靜

章一百三十二:風平浪靜

一時缺兵,還可以想辦法借。

長久缺兵,就只能自取滅亡了。

符行衣深諳此理。

為長遠計,她帶頭上書,懇請聶錚厚待大小武官,改進各種軍功制度,力圖用豐厚的賞賜吸引百姓入伍,更進一步地提高武官的待遇——只要銀子能到位,有錢能使磨推鬼。

恩准眾武官的聯名上書請旨之後,聶錚親自執筆落墨,揮毫出一封名為「告天下齊民書」的陳情信。

然後下發到各地府衙,並將其廣而布之,全民厭武的局面得到了不少改善。

如此一來,符行衣一躍而升,成為朝中最為炙手可熱的寵臣。所經之處,文武百官都側目而視。

眼瞅着重陽佳節將至,為了可勁拍陛下馬屁,符行衣甚至讓留駐在平陽城的親兵快馬加鞭趕來京都,帶上昆莫特產的龍鬚糖,和一種名為「庫洪」的蜜瓜供她進獻。

一點都不知道從「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歷史中汲取經驗教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哄老婆!

可惡,無恥,下流!

彼時,謝首輔垂手肅立,輕瞥那符姓奸佞給陛下剝糖紙時,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面容,心底暗罵不休。

目送符行衣離開御書房后,他拱了拱手,道:「恕老臣直言,符將軍立下赫赫戰功不假,可他手底下的萬里商會通敵叛國,難保沒有暗中勾結,陛下如此重用此人,未免……」

「萬里商會是萬里商會,她是她。」

聶錚拈起一小塊龍鬚糖,不急不緩地道:「朕還不知道符行衣么?有用的時候,沈老賊是共榮辱同進退的盟友,等到沒用了,他便是通敵叛國、罪無可恕的棄子了。」

謝首輔愁眉不展:「陛下——」

「朕知道符行衣貪污受賄,還結黨營私,更有不少忠良之人直接或間接慘死於她手中。」聶錚的神色一切如常,全然不以為意,「暗衛回稟的消息,比你了解到的只多不少,這些瑣事便無需贅述了。」

謝首輔吃了一驚,愕然道:「既然如此,陛下為何還……」

「她周濟於大小勢力之間,平衡朝野的局面,讓朕省了不少心。朝政上的事,有時不殺人不行。至於銀子,她平日裏並不鋪張浪費,到手的錢多用於賑濟貧民和補貼軍營。」

聶錚闔眸假寐,指腹輕輕按揉着太陽穴,慵懶道:「左不過是從各方勢力手裏撈的一筆小數目,這銀子本便沒多乾淨。只要不將手伸到國庫里,羊毛出在羊身上,隨她去。」

她絕不是什麼兩袖清風的忠臣,但也不至於淪落到奸佞的程度。

坐在皇帝這個位置,根本不在乎誰忠誰奸,只要肯做事、利大於弊,那就是值得器重的良臣。

奸臣大可利用完便丟,至於忠臣……誰能保證忠臣會一直忠下去?還不如奸臣用起來更省事、更放心。

真有奸佞敢行事過火,即便乾脆利落地宰了,也算是為民除害。

「那……陛下是打算放過萬里商會了?」謝首輔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聶錚嗤笑一聲,冷然道:「敢在國難當頭吃裏扒外,此等賊子也配讓朕放過?」

謝首輔唯唯諾諾地稱是。

「符行衣的統轄範圍內出了問題,」聶錚微闔雙眸,隨意道:「讓她自己去解決。」

謝首輔暫且寬了心,規矩地行禮後退下。

須臾,孫嬤嬤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屈膝行了一禮,而後俯耳聽命。

聶錚驟然睜開雙眸,眼神銳利而冰冷,眸底的淺藍愈發幽寒徹骨,「提醒他們,最近這幾日盯緊了,等符行衣的人撤退之後,再仔細檢查一遍。該處理的都處理乾淨,不許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孫嬤嬤屈膝行禮:「是,奴婢遵旨。」

京都符宅,正廳大堂。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溫熱的甜香。

「一路上舟車勞頓,真是辛苦阿旻你了。」

符行衣看向來者,興味盎然地道:「陛下新賜了不少西沂的『可可籽』,我讓四喜將它磨成了細粉,兌在□□察蘭產的牛乳里,味道很不錯,你也嘗嘗。」

雙手接過四喜遞來的杯盞,魏旻禮貌地頷首致意,又看向穩坐太師椅的符行衣,輕笑。

「將軍好興緻,還能這麼悠閑地品嘗美味,外面可是要鬧翻天了。」

符行衣喝一口甜牛乳,舔了舔紅潤的嘴唇,不緊不慢地開口:「我用獻禮進貢的名義掩人耳目,把你專門從昆莫調回京都,為的不正是這個嗎?阿旻,只有你去辦這件事,我才能真正地放心啊。」

魏旻正色道:「是,但憑將軍吩咐。」

「我要你接手萬里商會,成為目前東齊最大民間組織的掌權人。」符行衣笑意吟吟地道。

「這……」魏旻始料未及,驚訝道:「屬下……屬下恐難當重任。」

「你是魏氏宗系的嫡長子,既定的魏氏家主,在大家族裏自幼接受培養。再加上你在我身邊的這些年,我能看出你的實力和潛力都不弱,否則豈會將此重任交託與你?二十又一的成年男人了,別這麼沒自信。」

符行衣挪諭地戲弄他。

看着魏旻靦腆而拘謹的笑容,符行衣難得認真一回,道:「商會掌握著東齊的財富命脈,而今又正值兩國劍拔弩張之際,兵力與錢糧都不能在這時候出什麼岔子,所以萬里商會必須得留,好好給我幹活。但是沈會長通敵叛國、奸人一個,他和他手底下的那些爛坯子都留不得。」

魏旻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有些遲疑。

「可是將軍,萬里商會裏能人眾多,即便屬下成功處理了沈會長,又怎麼爭得過商會裏的那些元老?」

「都是些唯利是圖的奸商,有什麼好怕的?」

符行衣頗感好笑,哂道:「你且先放任不管,讓他們內鬥,等差不多了再露面,畫個好吃的大餅誘使他們投靠你。只要讓這些人認定了跟着你獲利最多,一切問題都不在話下。」

「隨便許下承諾?」

魏旻擔憂無比,喃喃道:「那我萬一實現不了,該如何是好?」

搖晃着腦袋長吁短嘆,符行衣無奈地笑了笑。

「畫餅又不是做餅,誰讓你去給他們實現了?坐上那個位子之前,所謂的豪情宣言全是空話,等真能掌握了實權,任誰也不會想起你當年許過什麼承諾。即便想起來又如何?東西已經是你的了,旁人搶不走。」

魏旻似懂非懂。

「是,屬下明白了。」

「不僅是你,其實我手底下有不少人,都干過見不得光的勾當。」

符行衣把玩着手中的杯盞,目光凝視着杯中的淺褐色液體,神色晦暗不明,「沒跟千機營合併之前,宣威營不歸朝廷管,上頭自然不給撥軍.費。想要養活整個軍營,單靠做一些正經活計是不行的。」

買賣.人口、殺.人越貨、黑.市放.貸……

利用那些亡命之徒為自己撰取高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魏旻默默了半晌,低聲寬慰。

「將軍也是為了大局着想。畢竟那個時候還在和北榮打仗,不太方便嚴管。想要徹底改變營內的惡況,勢必要將那些勢力連根拔起,萬一在關鍵時刻引起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符行衣克制地彎了彎唇角。

之所以會順應合併兩營的旨意,無外乎是她想活得久一些。

否則稍微力不從心,就會鎮壓不住那些窮凶極惡的魔頭,不像老爹一樣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才怪。

爬得越高,越會發現最上方的天空其實是一片灰色,根本沒有純粹的黑白。

「有些事,我可以忍一時風平浪靜,待外患平息了再跟他們秋後算賬。但有些事不行。」

符行衣的笑容絲毫不改,然而眼神中透露出冰冷的殺意,「但凡能傷害到陛下的,都得死。」

一不留神,魏旻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眨眼間,符行衣就笑得天真無邪,彷彿剛才什麼都沒說過。

接着一本正經地岔開話題,道:「話又說回來,沈會長前天還特意把十萬兩雪花白銀送來,求我饒他一命,我也答應了。所以……他遭遇意外不幸身亡之後,我要給他的家眷送些什麼,以表達我真誠的哀悼之情呢?」

銀子該要還得要,爛人該殺還得殺。

魏旻心領神會,笑道:「屬下明白,到時候會做得乾淨些,保證不在『意外』的現場,留下任何能查到您頭上的痕迹。」

「不,」符行衣懶洋洋地道:「你還偏得在現場留下痕迹,否則我怎麼藉此表忠心啊?」

魏旻很是狐疑不解:「屬下不懂您的意思。」

符行衣笑了一下,道:「你照着我的話做就是了,痕迹的事情……自有人幫咱們解決。」

於是魏旻不再多問。

臨離開的時候,他隨口一說:「丸子不能隨意出營,說許久不見您,甚是想念。她昨天還問我,為何符將軍不回滄瀾營了。」

符行衣一隻手捂臉,另一隻手無力地擺了擺,愁苦萬分。

「唉,一言難盡……」

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啊!

為了哄聶錚,符行衣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和哭成淚人的肖盈盈談取消婚約的事。

本想着乾脆利落地解決算完,結果惹了一身的麻煩。

若是「男方」主動退婚,肖盈盈日後怕是難再嫁。

為她着想,符行衣提出要把退婚的罪責統統攬到自己身上,還苦口婆心地勸她另覓良人,甚至被逼無奈到自爆女兒身,結果肖盈盈哭得更厲害——

「你為了拋棄我,竟能想出如此可笑的借口?」

「只要能讓陛下重新高興起來,哪怕背信棄義也在所不惜,你特別害怕傷他的心是不是?」

「可是……你傷到我了……」

符行衣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正欲就地寬衣解帶脫光光,讓肖盈盈看清楚,自己真是個實打實的女人。

不料,那小哭包滿臉通紅,罵了一句「臭流氓」,然後嚶嚶著跑開了。

符行衣:「……求你饒了我。」

婚約總算是退了,肖盈盈卻跟人叫上了板,死活非要進鳴鸞司當女醫。

並且發誓,有朝一日要一統滄瀾營,把「負心漢」踩在腳下任意□□。

大有「今日的我你愛搭不理,明日的我你高攀不起」的豪邁氣魄。

符行衣深感有苦難言,只能認慫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滄瀾營加緊了練兵,而符行衣瞅准了時機趁熱打鐵,上書進言。

她提議,讓擁有真才實學的平民也有議政獻謀的機會,以免再出現如謝首輔那般「不切實際」的決策,致使權貴與平民之間愈發矛盾重重,加劇內憂外患。

誰料,此舉正中聶錚的下懷。

他索性借題發揮,直接搞出了轟轟烈烈的巨大動靜。

東齊王朝持續了多少年,內閣就存在了多少年。

首輔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然而天下人皆未料到,盛安帝的一道聖旨,足以令二百餘載的沉澱頃刻間化為烏有——

廢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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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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