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異事

木三解下劍，放在了門前的解劍石上，然後鄭重的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便走了進去。可這一去后，江湖中就再也沒有了「江南別劍」的雅號。

「話說距鎮江府百餘裡外的『銘劍堂』，在近兩年多的時間可真是威名遠播了。自第一位應邀而去的江湖豪傑鐵鋒鐵大俠到前幾日剛踏足前訪的木三木大俠，至今已有十一人之多，各個都是身懷絕技之人，可一入此門卻都入泥牛入海似的，再也沒有了聲訊。」

鎮江府的一座規模較大的茶樓里，一位頭戴鵝冠，一襲灰白色長衫，唇瓣間留著幾縷絡腮鬍子的說書先生正在台上說著最近江湖上令人津津樂道的「大事」。他隨手拿起桌几上的一個鼻煙小瓷壺，潤了潤嗓子，又接著道：「老夫雖眼拙，可也能看出坐下的不乏江湖人士，相信這些朋友們對『銘劍堂』也有所耳聞了。此堂雖名聲響亮，可近觀之卻不得不令人驚訝唏噓，不過是同陶潛、摩詰等隱士般在幽靜處搭起的一間僅能遮風避雨的茅草屋罷了，比起山東聚義堂、關西神劍堂那氣派，簡直連他們出恭的茅房都不如。然而話又說回來了，廟堂雖小，卻無論你是天上大神，還是在地龍虎都不能捍其分毫。別人先不說，單單就說一說老夫剛提到的『江南別劍』木大俠吧，此人彷彿出生之日就註定了與劍有不解之緣，三歲時開始用劍，七歲時持劍上山為鄉親除去偷獵家畜惡狼，十三歲遠行探親路遭十數名劫道強人卻毫無傷，自此聲名遠播，二十一歲受岳父考驗獨身挑去西南七惡霸便贏的了江湖榮譽。臨近知天命而年，歷經大小數戰，雖險象環生但仍未傳聞有過一次敗北。像這樣一個集萬千驕傲於一身的人，竟然就在此一行間便已遁世，不得不為江湖稱奇。」

「大叔，聽你老把這事兒說的怪玄乎的。俺是一粗人，可也在前兩天有過耳聞，據說當時與木大俠同行的江湖名士也有三四個，為何不一同進去瞧個真切？」旁邊桌上的一個漢子聽的興起，張口問道。

「這位大俠問的話老夫也曾打聽過，既是同行照理該去一覽廬山真面的，可這事兒要想解開還得從半個月前說起。話說那日，木大俠和往常一樣起了個大早，然後步入書房研習書卷，來到長桌前卻現多了一封密信，上面草草的書寫了幾個字：木三大俠親啟。木大俠拿起正反看了看，又環視了一眼書房擺著和窗欞，並沒有留下任何印跡。可他人既然已把信送上門來了也沒有不看的理。他很平淡的看完了信，便掏出火摺子使其化為灰燼。關於信的內容老夫也無從知曉，只傳聞當日他便命家人收拾行裝說要出趟遠門。此日恰逢表侄袁裴登門造訪，說起此人大夥可能覺得耳生，但提起他家師武當三劍之一的琉靈子相信大家該有所耳聞吧？琉靈子此次陪弟子下山也正式為了拜訪一下這位『江南別劍』木大俠和另外幾位江南名士的，一看他要出門就不禁打聽緣由和去處。木大俠又不好完全隱瞞，便隱隱藏藏的說了大意。琉靈子一聽，執意要其一同見了幾個朋友面后一同前往。木大俠再三推辭，無奈琉靈子之意已決，絕不更改，拗不過，便答應下來。沒想到後來幾日，琉靈子故人一聽此事更是躍躍欲試，決心尾隨其後。於是，幾個人便浩浩湯湯的奔了過去。到門前，大夥正要蜂擁而入，木大俠卻攔阻了眾人，道：『此次相邀純屬論劍，並無決鬥般拼個你死我活才罷，請各位就此止步吧，以免壞了江湖規矩和我等聲名。』幾個人一聽這話不對了，為什麼大老遠來到了卻不能讓我們進去，讓誰誰樂意呢？可木大俠一臉沉重，又拔劍於頸間說：『萬請大家成全，不然我也無臉見此家主人。若大夥執意要進，我只有自刎以示謝罪。』江湖大俠的話可都是說一不二的，幾人一聽便都愣在那裡。木大俠也知道都這樣來了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待，便又說道：『若眾友人黃昏時分仍未見在下出門再進去一探究竟也不遲，這樣也好給我家人一個答覆。』說完，解劍拾足而入。自此後，草房裡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出過。待到黃昏，木大俠並未現身，大夥按捺不住，蜂擁而入。本以這是什麼妖穴魔洞似的，不過也和外表一樣，簡陋至極。然而房間里並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迹，相比之下草褥竹凳更是出奇的整齊，木大俠竟然也在這樣的環境里憑空蒸了般沒了蹤影。只是中央泥土地上還擺著一盤殘棋，白棋亦張亦馳呈坐觀猛虎落阱之勢，黑子雖步步為營卻終究深困其中無力回天。隨來的其中一人也為木大俠舊交，曾多次與他對弈，從布局上一眼便看出黑子為木大俠所用。可憐他至今沒有勝過木大俠一局，如今卻看到他輸的如此慘烈。唉，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人外更有人上人吶！」喋喋不休的講了這一通話，說書先生又端起了茶壺抿起茶來。

「真是不懂這些江湖大俠，說比劍不比劍倒是下起棋來了，贏了輸了都有個鳥用。」那問話的漢子聽到下棋，顯然是沒了剛才的興緻，便毛糙道。

「這位朋友說的不然，你可知道百年前中原神話尚劍先生，相傳他的一百二十一式『破軍劍法』有一半左右都是在自己與自己對弈中研習到的。」說書先生放下了茶壺答道。

「喔，真有那麼厲害，難怪俺的武功上不去，俺連棋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嘿！」那漢子一聽，先嘿嘿笑了起來，此話也惹得周圍聽客一陣鬨笑。

「其實萬物皆有相連的道理，劍在棋中，棋亦能為劍所用。正如『劍化為人，人亦為劍，人劍合一』的劍客所追求的至高境界一樣，並非你我這樣的人能完全領略的到的。」說書先生說完，輕捋了那幾縷絡腮鬍子：「唉，也不知日後將會有多少人再入『銘劍堂』去破那盤棋，為今只有希望『江南別劍』木大俠及其他人皆安然無恙了！」

煙花三月，草長鶯飛。江南的春天最迷人的並不僅是如入畫般的風景，更是因為這裡的人都會享受這個季節。三三兩兩俊男少女出門踏青，只是一不小心撒了一頭桃花就可能結出一段良好姻緣。

可袁裴卻沒有他們那樣的好心情。自從叔父木大俠在自己眼前離奇失蹤了將近十日，他無時無刻不如坐針氈懷恨自己無能。即使眾人沒有怪罪他，他也自認為沒臉再見親戚朋友，他本就是這樣一個犟牛性子。自那日後師父琉靈子歸山，他並沒有一同前往，而是呆在家中面壁思過起來。他母親說其父從北方經商今天就要到家了，幾個朋友要為他接風洗塵，順便也要見一見袁裴，眾人已在城中的醉仙樓訂下席面，囑咐他一定要去。他自感無趣，但又不能薄了父母的面子，在半晌午時分只好怏怏的走出家門。

一路風景不錯，春風裡夾雜著些許泥土與花瓣的芬芳，使袁裴濃郁的心病一下子放開了不少。正行間，忽見一乞丐模樣的人蹲在路邊，那人並不張口討錢，卻一直是在盯著路人的腰間打量。恰時一衣裝鮮艷的少年公子從他身邊而行，看了他一眼，伸手自懷中摸了幾個銅板丟在了乞丐面前的破陶碗里。那乞丐本是衣衫襤褸，碗里的這幾個銅板甚至能讓他一改行裝換上一套半新的短衫，可他只是瞄了一眼便一揚手把錢從大敞開的前襟口倒入懷中，然後把破陶碗隨手一丟，跟著那位已走出十餘步遠的賞銅板公子而去。很明顯，這人是以行乞為幌，行竊才真。又恰好被袁裴遇上，一來他最近心頭正堵急需找個賊子泄，二來他自拜師學藝之日起至今從未和人生過一次拳腳衝突，年少熱血，也正好較個勁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一想之下，也尾隨跟去。

轉過三個路口，已步入西城，此處人流較剛才繁華集市差了許多。最前面的公子又是一轉，進了一條兩旁皆有高牆聳立的衚衕。這地方本為富家后牆，僅有約五米余寬的路面，這個時辰也沒他人走動，可那乞丐並未迴避考慮，也直行而入。待到袁裴到的時候正思索著怎麼隱蔽藏身不被察覺，前面的公子卻先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這一來正面對著後面不遠的乞丐。路口緊挨著高牆的地方隨意生出了一株小樹，春日裡也依稀長了幾片葉子，袁裴便借著枝葉的掩護探出半顆頭顱一觀究竟。那乞丐並未退步，緊盯住了面前的公子，雖然衣著相形見絀，但此生他渾身散出的凌厲氣勢卻遠不是少年公子所能及的。可少年公子並未多看他一眼，只是一直盯著他身後的路，然後對著他會意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走去。袁裴深感迷惑，可總不能跳出去問其究竟吧，眼下只有離去作罷。此時已是距那公子走後約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袁裴剛一轉身，那乞丐也轉身向他隱藏的地方飛奔而來。他聽到衣袂聲火調頭擰過身來，乞丐已一掌打向他天靈蓋。此時以肉掌硬接斷然吃虧，袁裴只有一屈身讓過，以掌為劍切向乞丐腹部。他本就沒什麼實戰經驗，這一掌又是在猝不及防下亂打的，不僅沒有力度，連度更是謬以千里。等完全伸展開來，乞丐也已退出了十步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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