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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說是你戰友的兒子，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偷偷找人生的？老家那邊年年怨我只生了倩倩，你嘴上說一個閨女就夠了，哪個曉得你心裏是怎麼想的？」

天色剛擦黑，肖倩倩因為廠里讓臨時工加班，她作為小組長需要管理調動這些臨時工，所以這會子才回家。沒想到一回來，就聽見媽媽正在廚房裏小聲跟爸爸吵架，言語中還摻雜着委屈的哽咽聲。

她皺起眉，把髒了的工裝外套脫下，往桌上一扔，就往閣樓上跑。

果然不出她所料，昨夜裏被爸爸領回家的那個男人，正窩在閣樓里，盤腿弓腰坐在窗邊，似乎是藉著窗口剩下的那絲余亮，努力地在看着什麼書。

「喂！」肖倩倩不客氣地打斷他，甚至不禮貌地沒喊人家名字。蕭鑫蕭鑫，誰知道是蕭鑫還是肖鑫？

蕭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有些羞窘地放下書，憨憨地笑了一下，就站起身來。結果忘了他有着一米八的個頭，卻身處閣樓角落，屋頂很矮，「砰」地一聲，腦殼實實在在地撞了上去。

「嘶……」他按住撞疼的腦袋，整張臉都扭曲了一下，但很快裝作沒事的樣子，看了肖倩倩一眼，紅著臉低下頭，小聲又和氣地問：「怎麼了？」

肖倩倩心裏已經把這個「不速之客」當成破壞她家庭的人了，語氣自然不和善，而且她是個直性子，懶得說件事還整個七彎八繞的，乾脆直接走過去，揪着他的衣領，不客氣地質問：「你媽是誰，哪裏人，怎麼跟我爸搞到一塊去的？」

「啊？」蕭鑫不太懂肖倩倩的意思，只是覺得男女有別，倆人現在距離太近，讓他很是窘迫，只得一邊說着「你這是什麼意思」，一邊儘力弓著身子往角落躲，試圖讓肖倩倩別跟他這麼靠近。

「你還裝，你是不是我爸的私生子？」肖倩倩說的更加直接。

這會兒蕭鑫才明白肖倩倩估計是誤會了什麼，一面鬆了口氣，一面盡量不碰到她的手，想把她依然揪着他衣領的雙手推開，「真不是，你誤會了，叔叔跟我爸是戰友，好朋友！我媽早就不在了，我年紀比你還大一些呢，怎麼可能是叔叔的孩子。」

肖倩倩爸媽的感情很好，即使這些年總因為只有一個孩子的事情，鬧些小的不愉快，也隱藏不了倆人的深厚情誼。即使爸爸真的迫於老家那邊的壓力，搞了個私生子出來，也絕不會是個比肖倩倩年紀還大的，那會兒，他們夫妻倆也剛結婚不久，媽媽還沒有因為生肖倩倩而傷了身體呢。

聽蕭鑫這麼說，肖倩倩打消了大半的懷疑，剩下的，只要確定這人年齡沒造假，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他真是爸爸戰友的兒子了。

「哼……」肖倩倩正要鬆手，打算說暫時放過你，沒想到兩人現在離窗子太近，剛剛蕭鑫為了方便借外面的天光來讀書，把沒安裝護欄的窗戶大開着，肖倩倩突然一鬆手，蕭鑫卻還在推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從窗口那墜下去了。

這可是至少兩層樓高，底下還是石子兒的地面！

肖倩倩嚇得一僵，趕緊伸手去拉他，生怕這人因為自己而摔出個好歹來。

可她個頭才一米六，骨架子不大，哪裏拉的住半邊身子都掉出去的成年男人。

到最後，兩個人都摔了下去。

好在，沒有疼痛感傳來，他們似乎沒摔到地面去。

肖倩倩摔下來是個狗啃泥的姿勢，作為一個大姑娘，她還是要點面子的，趕緊爬起來，改成跪坐的樣子，然後往旁邊一看，蕭鑫摔得比她更難看——頭跟肩膀都鑽到菜堆裏頭去了，像是鴨子戲水時倒插蔥那般的模樣。

「噗嗤！」肖倩倩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就僵住了。

完蛋，他們倆摔到了菜堆里，不知道砸壞了多少菜，回頭還得賠人家，爸爸肯定要罵她了！

「喂，趕緊起來，這菜不知道是誰家的，別給弄壞太多了！」

這年頭，城裏買菜本就限量，額外弄到手的菜，估摸著都是人家拿錢、票跟周邊村子裏的人換的，來之不易，他們弄壞了，即使賠等量的錢跟票，人家也會不開心。

蕭鑫本來因為肖倩倩的笑聲，羞得不好意思露出頭來，這會也不敢磨蹭了，馬上拔.出頭，跟肖倩倩一起跳下這個約有一米五高度的菜車。

「誰家沒事弄這麼多青菜啊……」肖倩倩站在板車邊上，看着高度足足到她鼻頭的菜堆，一時想不出其他的言語來。

倒是蕭鑫還惦記着弄壞人家菜的事，小心地跟肖倩倩說：「我剛剛瞟了一眼，也就表面那層被我們砸壞了一些，不影響吃，就是難看了點，主人家應該不會太生氣。」

再者說，好好的，把這麼一大車的菜放人家牆邊，也沒人看着，本身就不太合理。肖家這邊適當給些賠償，應該不會有什麼糾紛的。

蕭鑫這樣想着，也這樣說了，可肖倩倩卻沒有回應他。

「等等，這是哪啊？」肖倩倩這會哪有心情聽蕭鑫分析問題。她在這住好多年了，對周圍的環境再熟悉不過，剛剛把注意力從菜車上轉移開來，就發現，周圍根本不是她家附近的樣子。

就連他們身後，屬於肖家的兩層小樓房，牆面也突然多出些歲月的斑駁來。青苔與牆的裂痕交錯著，纏住中間那扇似乎是後來才開的小後門，像是一幅時光的畫卷。

除此之外，四周的景象全都變了。

蕭鑫昨天夜裏才來，今天又沒出門，對這邊不了解，不懂肖倩倩在慌什麼。

「這不是你家後面嗎？」在他看來，他們剛從閣樓摔下來，這裏自然就是肖家樓房的後面。

「不是，我家後頭不是這樣的，」肖倩倩有點害怕，忍不住退後幾步，跟蕭鑫靠得更近些，免得連這個稍微熟悉一點的人也變不見了，「我家後頭就是一片石子地，對面遠一點都是樹林子，然後往左邊走，會路過供銷社、然後到我上班的汽車廠，再遠一點還有個中學；樹林子往右走，先是收音機廠，再遠一些還有個垃圾場。

因為不許隨意開菜地，所以我家只有前頭院子裏能種些小菜，後面都鋪了石子，免得一下雨就濺滿牆壁的泥點子。

我家旁邊也沒直接連着牆起的新屋子，最近的人家，也離著近十米遠呢。」

可現在，她家左右相鄰的空地方，還有對面本該是小樹林的地方，都建起了許多高高低低的小樓房，看起來跟她家差不多破舊，各家的門戶相對而開，屋裏屋外擺着、掛着不同的東西，簡直是個超級進化版的集市。

蕭鑫看到那些被擺出來的東西，也意識到有些不對了。

如今是七零年，雖沒有六零年初期那麼困難，但現在的物資依舊匱乏，鄉下的人想買城裏的商品難，城裏的人想買豐富的口糧難。

可這裏，香噴噴的烤鴨掛滿了一架子，就那麼擺在人家門口；大半扇新鮮豬肉，在案板上等待處理；臘腸、煙熏豬腿、熏大腸、腌制風乾的雞鴨豚等，掛成擁擠的一團，味道不算好聞；還有些在屋內擺放着品類豐富的糖果、餅乾、點心等物；甚至還有散發出濃烈魚腥味的河鮮跟海鮮……

這裏似乎像是食品專區一樣，主食、雜糧大袋大袋地堆在屋子裏，副食品跟菜則是有條理地分類擺放着。

來這之前已經餓了許久的蕭鑫，忍不住偷偷咽口水。就連肖倩倩，也被那些香噴噴的肉食跟甜食勾的心神不穩，一時顧不得要回家去。

兩人明明互相很是陌生，此刻卻極為有默契地靠近彼此，然後在這陌生的地方逛來逛去。

最開始那塊地兒，也就是「肖家」附近的這一片區域，確實是專門賣吃食的，不過，再往別處走，同樣還有別家賣吃食的店，有些內容大同小異，有些則是他們倆沒見識過的玩意。

這裏地方太大了，兩人逛著逛著，見識了成堆擺放的各種物資，總忍不住要往其他地方見識更多。很多走到最遠處是牆，根本過不去，或者明明看着沒東西，但靠近后卻有層灰濛濛的物質，讓人無法通行，兩人不知走了多久，腿都酸痛了，最後幾乎要迷路，才終於看到一個像是出口的地方。

「這做的跟牌坊似的，是不是出去的地方？」蕭鑫個頭高，體力好，還有精神邊走邊張望，就先看見那個高大的、白色石質的顯眼建築物。

上頭還寫着——「八一市場」。

用的是簡體字。

肖倩倩跟蕭鑫都識字，繁體跟簡體都識得，所以一路上看各種門面招牌、還有這沒有門的牌坊式「大門」上的字，並沒有什麼困難。

「我們這確實叫八一路，可從來沒搞過什麼八一市場啊。」肖倩倩靠近那個大門，想出去看看，沒想到根本沒法穿過去，跟之前遇到的那種灰色物質一樣，「怎麼又出不去，這不是出口嗎？還是跟之前那頭一樣，走近了就有一層軟乎乎的東西，過不去，看外頭也模模糊糊的，根本看不清。」

「怎麼回事？」蕭鑫也試圖穿越這個大門，但跟肖倩倩一樣，被一層灰濛濛的隔膜擋住了。

「這裏也出不去，我們往回走吧。」肖倩倩咬着下唇，心裏又覺得有些害怕了。雖說現在不讓人信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但她今兒這番遭遇，實在是沒法用正常的思路去想明白。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想法子回家最安全。

「本來該是吃晚飯的時間了，我們出來這麼久，我爸媽找不着人，肯定正着急呢。」

「也對，」蕭鑫剛到肖家來，作為一個外人，本身也不想給肖叔叔添麻煩。

不過，正要轉身離開時，他眼尖是看到石質大門的柱子上貼了什麼。

一般來說，這種貼在顯眼處的「大字報」，都會傳達出重要信息。

「等等，我們先來看一下這個！」

「這是什麼？」肖倩倩湊過來，「老城區八一市場拆遷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