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凄慘身世

第三章:凄慘身世

一行人在迪大嬸家裡吃了個飽,薩摩往屋前的稻草堆上一靠,翹著二郎腿,嘴裡叼著根細小的稻草,嘀咕著:「要是迪大嬸在凡舍對面開家店,四娘非得賠死。」

看著他的樣子,元湛不禁也笑盈盈的,忽然想起迪大嬸說的話,好奇地問道:「那位大嬸說你回來了?這裡是你的家?」

「對啊,昨天我們住的那間就是。」薩摩繼續一臉愜意。

元湛有些意外,那間屋子好像很久沒有人居住了:「那你爹娘呢?他們不住這裡?」

「爹娘?」薩摩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早就死了,我都沒見過。」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似乎只是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

元湛又是一驚,繼續問道:「那兄弟姐妹呢?」

「也死了,我也沒見過,我們家就剩我一個人了。」薩摩淡淡地說。

「怎麼會?」元湛皺起了眉頭。

「不過我有養父,」薩摩又燦爛一笑,像是要講一個有趣的故事:「養父在沙漠里撿的我,把我帶到這裡養著,不過沒多久,我就丟了,養父帶著我去幹活的時候,把我放在一棵大樹下,等到回來抱我的時候,已經不在那裡了。」

「那你去哪裡了?」元湛問。

薩摩神秘兮兮地笑著,用一副很了不起的表情說:「我被狼叼走啦。」

元湛一臉驚恐,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啦,你看」,薩摩拉了拉胸前的掛飾:「這是一顆巨大的狼牙,本來是養父打獵時撿到的,覺得好看又可以辟邪就掛在我脖子上了,大概那狼就是看見這顆狼牙,以為我是它走丟的小狼崽吧,反正我是喝狼奶長大的,後來也不知怎麼就和它們走散了,然後就被村民們發現,又把我帶了回來。養父一看我身上的狼牙就知道是他丟了的孩子,從那以後他去哪裡都帶著我,生怕又丟了。」說到這裡,薩摩微微嘆了一聲氣:「那些狼大概也著急到處找我吧。」

「那後來呢?」元湛無比震驚,然而他並不了解,但凡薩摩認真講起故事,那千萬不能全都當真。

「後來十二歲那年,養父也死了,生病,然後我就去凡舍給四娘幹活啦。」說到這裡,氣氛仍沒有絲毫低落,他撇著嘴哼了一聲:「四娘這個小氣鬼,就知道賺錢,還好我聰明,一抓到機會就偷跑出來玩,讓她想發火撒氣都找不到對象,憋死她。」說完呵呵呵地樂起來。

元湛反倒滿目憂傷,難以理解地問道:「難道這些不算是不開心的事嗎?」

「當然不是啊」,薩摩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現在想起來也一樣開心啊。」

「可是他們不在了,你不會難過嗎?不會想他們嗎?」眼前這個與眾不同的人的邏輯遠遠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為什麼要難過?因為他們不在啦?如果因為他們不在了想起他們就難過,他們會不高興吧?再說了,正因為他們都不在了,我才更加要開開心心活著啊,他們在天上看著我呢。」說到這裡,他深情地望向遙遠的天邊:「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我要替他們好好活著。」

聽到這裡,元湛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從頭頂打下來,把身體里的某些東西擊得粉碎。眼前這個人明明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失去了,為何沒有一點兒憂傷怨恨,為何還能這樣豁達瀟洒,他的心裡乾淨得竟然沒有一絲愁緒嗎?而自己呢?明明什麼都有,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權勢地位,還有被世人讚譽的才華名聲,他真的什麼都有,但為什麼就找不出一點兒開心的理由來呢?他只覺自己被眼前這個西域人完全顛覆了,踩碎了,彷彿自己才是那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失去了的人。想到此,眼眶竟莫名有些發熱,好像積攢多年的複雜心緒一下子奔涌而出,根本不由得控制。

見他這副樣子,薩摩急忙安慰道:「你不用為我難過?我自己都不難過,真的!」

一聽這話,元湛心中無數複雜的情緒頓時決了堤,他是為自己難過,但無人會明白,只能猛地轉過頭去極力控制。

薩摩很是詫異,覺得元湛即便再怎麼覺得自己可憐,也不至於難過成這樣吧。這些來自中原的貴公子,感情也太豐富了點兒吧。

眼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冷麵公子,忽然如此落寞且脆弱,這巨大的反差,讓薩摩也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來。他下意識輕輕拍著元湛的後背,像哄小孩一樣說著:「沒事兒,我真不難過,早就習慣了,都忘記了,哈哈。」

元湛轉過頭來,臉上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眼裡卻多了幾分難以名狀的情愫,看著薩摩水靈靈的眼睛,心裡的節奏不禁亂了起來,好像瞬間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深深吸引,無法抗拒。

薩摩疑惑地皺起眉頭:「你這人好奇怪!」

元湛笑笑:「你不奇怪嗎?」

兩人相視著哈哈大笑。

元湛的目光落到了薩摩捲起袖子的手臂上,想起剛進凡舍時,薩摩被四娘用鐵算盤追著打,還差點被四娘扔出窗外,心中莫名心酸:「四娘總是打你嗎?」

薩摩一撇嘴:「她武功好,脾氣大,不砍人已經謝天謝地了。」

元湛皺起眉頭:「你可以離開凡舍,到別處去幹活,何必非要在這裡受她的氣。」

薩摩淡淡道:「哎,被她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

「那打呢?」

「跟她鬥智斗勇啊。」薩摩一臉壞笑。

或者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元湛剛這麼想,就聽見他沒心沒肺的聲音:「要不是她秘制的燒雞和好酒實在太好,其他地方都沒有,我早跑了。」

元湛無奈苦笑:「就為了這個寧願整天被打罵?」

「不然呢?換個地方,沒人打罵我,但也沒有好吃的了呀。」

元湛啞口無言,很是不解,他明明被四娘打罵得大叫救命,聽起來凄慘異常,怎麼就為了那點好吃的,全都忘記啦?還盤算著要和四娘鬥智斗勇?此人真是匪夷所思。

「真想像你一樣活得那麼開心。」元湛認真地說。

薩摩也認真地看著他:「你這人真的很好,我認你這個朋友了,有事說話,義不容辭!」

元湛心頭一熱,掩飾著說:「好,我也一樣,義不容辭!」其實他不知道,薩摩對所有待宰「肥羊」都是這麼說的。

原想這個冷麵公子會很難搞定,沒想到比以前的那些容易多了。薩摩高興得一躍而起:「那走吧,元公子,還有很多好地方等著我們呢。」

元湛跟著站起來:「別再叫我元公子了。」

「那叫什麼?」薩摩一臉天真。

「隨你,你喜歡叫什麼就叫什麼,別太生分就行。」

薩摩歪頭想了想,笑眯眯地說:「阿湛,這個好聽。」

元湛愉快地應了一聲,兩人歡快地邁開腳步,跳上馬車。

薩摩領著元湛把南城郊外的村莊都逛了個遍。不知何時起,元湛不坐馬車內,而是坐在薩摩旁邊和他一起趕車。薩摩說他喜歡揮著馬鞭趕車的感覺,一邊搖搖晃晃,一邊看沿途風景,特別舒服。而元湛倒不在意沿途風景,只是想離他近些,和他說話,看著他笑起來的臉。

就這樣玩了幾天又回到迪大嬸家,薩摩毫不客氣地拿了乾糧和水,對元湛說:「再帶你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一行人來到躺著看星星的山坡上,薩摩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塊木板,木板的一頭拴著一條繩子,他把木板往腋下一夾,大手一揮,神秘地說:「跟我來。」

走到山坡頂上,眼前出現了連綿不絕的沙漠,一眼望不到頭,高低起伏的沙丘,隨意分散著,勾勒出一副美輪美奐的圖景。湛藍的天幕下漫漫黃沙,別有韻味。

薩摩把木板放在腳下:「咱們從這裡飛下去,特別好玩兒。」

元湛問:「怎麼飛?」

薩摩指指腳下:「踩著木板滑下去,要不然就直接滾下去,你選一個,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一步一步走下去的。」

丁甲丁申一看這場景,再看看那塊極其不靠譜的木板,勸道:「公子,危險。」

薩摩白了他們一眼:「絕對不會,我保證。再說了,能怎麼危險?大不了摔一跤,沙這麼軟,摔不壞。」說著跳上木板,對元湛道:「阿湛,上來,扶好我的肩膀,我帶你飛下去。」

丁甲丁申還沒來得及攔阻,元湛毫不猶豫地踏上木板,緊貼著薩摩後背,雙手扶著他的肩膀:「走吧。」

薩摩略偏著頭:「告訴你啊,開心第一要訣,就是夏天玩沙,冬天玩雪,白天吹風曬太陽,晚上躺著看星星,我們西域小孩都這樣,現在讓你感受一下風沙的玩法。」說完腳下一劃,木板就順著高處往下滑了出去,隨著坡度越來越陡,速度加快,迎面而來的風捲起漫天黃沙,薩摩暢快地大叫著,好像也和飄飄洒洒的沙一樣隨風飛揚。

元湛無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腰,薩摩微卷的長發隨風輕拂著他的臉頰,有一股淡淡的藥酒清香,隱去了夏天裡汗水的味道。此時此景,元湛跟著薩摩「飛翔」在風沙中,他平生第一次這般直白而具體地感受到了自由。

木板一路下滑,隨著坡度漸緩慢下來。就在這時,一個重心不穩,兩個人齊刷刷甩了出去,薩摩直接面朝下,栽在沙里。他反應靈敏,瞬間閉緊眼睛和嘴巴,以防沙子進入。元湛則結結實實壓在薩摩身上,他趕緊爬起來,拖起薩摩,見他口眼緊閉,滿臉黃沙,強忍著笑,伸手幫他擦去臉上的沙。

「別動。」元湛湊近他的眼睛,輕輕吹氣,細緻地幫他擦乾淨每一粒沙子。也許是離得太近,心裡那股悸動毫無預兆地湧上來,那一刻,他有種想要把薩摩抱在懷裡的衝動。就在此時,丁甲丁申也趕到了,緊張地問:「公子沒事吧?」

元湛站起來:「沒事。」又對薩摩:「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薩摩甩甩頭,也站起來:「當然沒事啦,我那麼有經驗,才不會吃一嘴沙呢。」說著雙手提著衣服用力抖動身體,把衣服里的沙都抖出來,嘟囔著:「得找個地方好好洗洗。」說著頭一偏,望向遠方:「跟我走。」

丁甲丁申急忙阻攔道:「別再走遠了,咱們回去吧,要不然天黑了不好走。」

薩摩不理他們,對元湛說:「怕我把你們賣了,就別跟著。」說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丁甲丁申只得充滿警惕地跟著。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太陽從毒辣變成溫和,天色慢慢暗淡。他們又翻過了一個沙丘,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簡陋的草棚,草棚下面是一口井,薩摩哇一聲叫起來:「到了。」朝著那口井狂奔而去,腳步依然輕盈矯健,走那麼遠的路一點也不累。

又看見他那自由自在奔跑著的背影,元湛嘴角浮現出一抹欣賞的微笑,也快步跟了上去,卻見薩摩到了井口縱身一躍,直接跳了進去,消失在視線里。

元湛一驚,大叫:「薩摩」,飛快跑到井邊一看,薩摩在井裡對他招手說:「快下來,沒水。」元湛毫無猶疑地跳了下去。

見此情景,丁甲丁申嚇得臉色蒼白,也跟著跳了下去。只見井底連著兩條通道,一左一右,薩摩已經走進右邊的通道,背對他們說:「快跟上。」

丁甲警惕地問:「這是哪兒?」

薩摩回答:「井裡啊。」

丁甲又問:「這條通道通往哪裡?」

薩摩回答:「反正就是好玩的地方。」

丁甲一臉無奈,緊跟著元湛,低聲道:「公子,這地方不太正常。」

元湛無所謂地說:「無事,他不會害我們的。」

丁甲心中滿腹疑惑:「公子什麼時候這麼容易相信別人了,不會真看上這個西域人了吧。」想到這裡,他默默甩頭,心道:「這不是你該問的,你的職責就是保護公子安全。」只是想到回去要跟張肅報告這一路的情況,就覺得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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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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