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終悟

就在梅兒出嫁的第二日上午，釋在和芷落下棋的時候突然暈倒，之後再沒有醒過來。芷落似乎已經早就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她只是默默的替釋換好衣服，拒絕了沈文裕要將釋葬入沈家墓園的請求，而是將他帶回了長大那個莊子上，葬在了白如月的身旁。對於這一切，沈文裕竟然也罕見的並未堅持干涉，這一連串的打擊，讓他的許多想法也與從前不同。就如芷落說的，從出生到長大，他都只屬於那個莊子。雖然這兩年，他成了臨熙候府的世子，成了皇上的武官，成了上秦國和親公主的夫君。但是這些，他都未必真的喜歡，想來只有那個莊子還有疼愛他的娘親，才是他真心牽掛和喜愛的。原本他或許可以活到三十五歲、四十歲，縱然身體孱弱，但只要多加註意，應該也不至於太過短壽。但是他被迫回了侯府，因為是沈家的子嗣，為了沈家的利益，三番四次處在生死邊緣，這次，他終於還是沒能逃脫，死在了沈家的大宅院中。

元翀的話迴響在芷落耳邊：「從你上次帶他來，我就知道很快便有今天。他的身子，早已禁不起任何折騰，上次雪地中沒有直接凍死，反而還能活着來見我，不過是消耗了壽數在彌補罷了。許是他心中有什麼執念，竟然讓他扛了這麼久，現在，許是心愿已了，許是沒什麼擔心，所以，他就這麼走了，倒也不算痛苦，油盡燈枯罷了。」釋倒下的時候，芷落派人去請了元翀，等元翀看過之後搖搖頭，對芷落說了這樣一番話。

元翀走後，芷落獃獃守在釋的床邊，握着他的手喃喃說道：「釋哥哥，殿下說你是因為惦記什麼所以撐到現在，也是因為最終放心了所以就這麼走了。我知道，你惦記的和放心的，左右都是我。釋哥哥，我是這麼幸運，能得你所愛。我又是這麼不幸，要眼睜睜和你分開。釋哥哥，你當真捨得下我嗎？」芷落說完，一顆滾燙的淚珠滴在釋的手背上，彼時釋早已昏迷不醒，聽完這段話后眼角竟然滲出淚水。芷落見狀用手輕輕替他擦乾並說道：「釋哥哥，別哭。我知道你不捨得，不要緊，我永遠都和你在一起。」釋是在聽完這句話后沒有了氣息的，而芷落最後含淚吻了他的眉眼，感覺他把自己也帶走了一般。安葬好釋之後，芷落讓梅兒和青桃都回去銀樓好好過日子，不許跟着她。而她也從侯府搬出來，在釋的墓旁搭了一間小屋，守了他十年，十年之後，芷落無疾而終。

「落，還不醒來嗎！」耳邊突然如同炸雷一般的聲音，讓落突然間驚醒，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適應片刻才逐漸看清眼前的一切。面前是一片混沌，黑暗中對面出現一張看似熟悉但又不認識的臉。

「你可記得我？」對面的人問道。落搖搖頭。旁邊好像突然刮來一陣風，吹開了迷霧，眼前一片清明。對面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方才那熟悉的面孔，另一位卻是鶴髮童顏的老者，手執一方羽扇，身後跟着一頭雪白的神鹿。落對着老者拱手施禮道：「見過普化天尊，天尊一向可好。」話音一處落便愣在原地，似乎想起了什麼，她痴痴望向對面那個熟悉的身影，輕聲喊了一句「釋哥哥」。

「落，你可是詫異自己為何會留有諸多混雜記憶？」普化天尊笑着搖了搖羽扇道：「來吧，你們隨我來，便知前世今生。」他們跟着普化天尊來到靈台鏡前，天尊羽扇一揮，鏡上顯現出的影像，讓面前的兩個人看得淚流滿面。

九淵，還未成為仙界一隅，混沌乾燥，罡風橫掃，是個寸草不生毫無生機之處。懸崖邊上，一株娑婆樹倒是長的綠意盈盈，是這九淵難得的一抹鮮嫩之色。與這一樹嫩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樹下一團火紅。許久，那團紅色動了起來，原來是一隻毛絨絨的赤狐。赤狐可愛，在娑婆樹上蹭蹭了自己的身子，還用爪子輕輕撓了撓樹榦，然後轉身跑開了，天黑了再回來。就這樣日復一日，突然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幾道轟隆隆的天雷劈向赤狐，赤狐左躲右閃避讓著，依然抵擋不住，眼看一道天雷就要劈中赤狐，娑婆樹突然伸出樹枝將赤狐護著。天雷劈在娑婆樹上，瞬間燃起熊熊烈火，火焰滔天，娑婆樹拼了最後一絲力氣將赤狐推了出去，自己整個陷入火海中。

在娑婆樹的灰燼前，暈死過去復又轉醒的赤狐伏地哀號，痛徹心扉的聲音在整個九淵上空回蕩。誰也沒想到，赤狐哀嚎了一日之後，突然起身飛快跑開，來到懸崖邊縱身躍下。等赤狐再次醒來的時候，便成了西天梵境之中的一隻飛蛾。而她的心，在冥冥指引之下，向著築經閣的靈燭不停靠近。

「釋，我是落啊，九淵你樹下的赤狐，你忘了我嗎？」飛蛾落在轉了一日之後，終於發現了一絲釋的氣息，而此刻，他已完全不是當年枝繁葉茂的娑婆樹，而是一支案几上長明的靈燭。落不停想要嘗試擁抱靈燭，可釋因為全無曾經的記憶，故而無論如何都不明白她意欲何為，便只能報之以火。

一次次的飛撲，一次次的灼傷，一次次的堅持，落環繞在釋周圍，不停的問道：「釋，我知道你就是釋，我是落啊！你可還記得九淵那處懸崖，還有你身旁的赤狐？」落並不知道，她的話釋根本聽不到，他看得到落的着急和奮不顧身，但除此之外完全聽不到她發出的任何聲音。

在釋看來，飛蛾十分着急想要向自己表達什麼，但自己卻完全感受不到，看到她不顧一切的撲過來，眼看着她不顧灼傷的疼痛也要靠向自己，除了努力壓低火苗讓她少受些傷之外，釋能做的十分有限。他有些理解不了，為何這飛蛾會有着難以想像的執著和勇敢。「想來這與眾不同的飛蛾，心中也有些難以割捨的執念吧。」釋總會這樣想。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一日，釋領了法旨，去三生河畔做忘塵石。這原本也沒什麼，仙界有仙界的法度規矩，各仙輪值也是尋常事，去個幾萬年乃是再正常不過。只不過，這次釋所領的法旨中，還有一點便是要他務必去了無殿封了之前的記憶，理由是當差需要。釋歷來是個有些木訥的性子，雖然覺得換個差事也沒必要封了記憶，但又想着法旨已下，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或許這忘塵石就必須內心清明腦中一片空白才能勝任，如此想過，便欣然遵法旨執行。

做忘塵石的一萬年，也是釋最自在又最無趣的一萬年。自在是因為除了冥界的各路鬼差正常公務之外，完全沒有出現過任何其他的人或事，而無趣的，也恰恰來源於此。

釋去冥界的那日剛好是正午時分，等飛蛾天黑之後來看他的時候，在梵境中卻遍尋不著。落用了三個月，飛遍了梵境的每一處角落，最後筋疲力盡掉在地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普化天尊那日去聽禪路過竹林，撿拾經書的時候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落：「如此執著的靈魂，值得再給一次機會。」於是落便有了機會恢複本身——那隻通體火紅的赤狐。她依然想要找到釋，於是在三界之中兜兜轉轉，才有了那日在三生河畔印在忘塵石上的小爪子。老天沒有辜負她的痴心，他們終是又遇上了，雖然只有短短片刻，縱然彼此誰也沒有認出對方。

「落，你可找到了？」就在落找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還未找到的時候，一個慈祥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赤狐落抬頭一看，普化天尊微笑的臉十分親切，滿臉慈悲。落輕輕搖了搖頭，把腦袋埋進前胸的毛里，流下兩滴眼淚。

「莫哭莫哭，小狐狸，你可是真心想要找到釋？」普化天尊搖了搖羽扇笑着問道。見她睜大眼睛拚命點頭，便又笑着對她說道：「看你執著了這幾萬年，現在便給你一個機會，跟着他去吧。等你們回來了，一切便都圓滿了，只要圓滿了，就明白了。」雖然不是十分明白天尊的意思，但一聽能夠找到釋，落沒有一絲猶豫。

就這樣，落跟着釋來到了人間，化身各世女子，陪着他歷人生苦難，嘗百般艱辛。這一日終算功德圓滿，釋也想起了從前所有的一切，看着落笑着掉下了眼淚：「你這傻丫頭，幾萬年了，怎麼就不願意放過自己呢？」

「釋，你替我擋了雷刑，這樣的深情，我怎麼敢忘。」落笑着回道：「更何況，沒有你的樹蔭，我睡不着覺。」

普化天尊朗聲大笑道：「好了，兜兜轉轉這幾萬年，你們也算修得圓滿了。現在有何打算？」

「啟稟天尊，我們還是去九淵吧，做一對鎮守的地仙，不求仙階位品，但求相伴終老。」釋和落同時伏地懇求道。

「好好好，這便去吧，既是所求，邊該長久。自在隨心，無往不利。」普化天尊說完，笑着離去。

「落，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我。」釋看着落深情說道。

「釋，謝謝你，一直沒有忘掉我。」落看着釋欣慰說道。

九淵之地，曾經相識相伴的地方，歷經生老病死，終成眷屬，終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