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所謂休假(下)
眼也不抬地，桑水又往嘴裡塞進一條炸蜈蚣，默默咀嚼著。
艷遇？陷阱？惡作劇？好象都沒什麼區別，反正和自己沒關係。
玲玲經常徘徊於這個夜市，思想極度「非主流」的她，經常無法忍受家裡的兩個老古董，爭吵，鬥氣，離家出走幾乎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但是，實際上，身份依舊是學生的玲玲並沒有自己的經濟來源，不靠家裡的話，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而非主流一派里，是絕對不會講究「艱苦樸素」的，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饅頭鹹菜度日，和網路絕緣，乾脆殺了她吧。
俗話說得好，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人到絕境時，總會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條接一條或陌生，或熟悉的橄欖枝，幫人度過這個坎。
而叛逆倔強的玲玲，在把朋友，同學，鄰居的人情都耗費完后，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夜市，幾經坎坷，終於找到了竅門，令這裡成為自己的免費食堂。
如今，一旦在家裡受了氣，她便會很趾高氣揚地摔門而出，用實際行動向那兩個老古董證明，沒他們自己也絕對餓不死。
老實說，蹭飯其實是一門相當博大精深的學問，偶爾為之人人皆可。
但若以此為生打算長久計議，講究的東西可就太多了，人情世故，察言觀色，言談舉止都要練至爐火純青之境。
少一分讓人看低，多一分惹人厭惡，而要達到頓頓有飯局，賓主盡歡，意猶未盡的登峰造極之境，則更是難上加難。
好在，現今社會有一個奇怪的現象，許多複雜的問題一旦碰到「美女」這個詞，便會順風順水迎刃而解。
這種現象在古時可是不多見的，畢竟古人注重名聲，講究名分，再色急的敗類，如衙內之流，也是要先把人搶回府再辦事。小理
因為古人根深蒂固的概念就是一女不侍二夫，而到了如今，見到美女，嘿，好，人人有機會，大家齊分享。
女同胞們解放了，男同胞們就更解放了。
男人都是白痴，這是玲玲通過這段時間用經驗累積出的結論。
玲玲相當自負，也有自負的本錢，漂亮，年輕，聰明，外向，這一切都預示著，她在任何交際圈中都能如魚得水。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哪個男人會吝嗇區區幾十塊錢的夜市小吃費，而放棄與美女接近的機會呢？恐怕絕大多數男性，都天天盼著忽然蹦出個美女和自己共進晚餐。
玲玲的眼睛很毒，也很精。
她知道，哪種男人可以招惹，哪種男人最好敬而遠之，而其中尤為重要的，對方必須是獨自一人！
迄今為止，玲玲屢試不爽，沒有出現過任何意外。
真可笑，玲玲總是暗自冷笑，怎麼現在的大老爺們兒比小女生還喜歡幻想，有個美女主動陪著吃吃聊聊就以為會有艷遇，這種男人要是到了海邊還活不活了？
基本程序玲玲早已瞭然於胸，對方肯定先是假裝臉紅局促，實則心裡已經想象著有個床在搖啊搖。
然後對方會很紳士，很男人，很爺們地主動去購買食物。
最後，通常當玲玲吃飽喝足的時候，對方才會來努力博取自己的好感與青睞，膽子大點的，也許會直接問自己要手機號碼。
可惜到了此刻，玲玲至少有上千種手法瀟洒從容地離去。
今天，可巧，玲玲又被父母的那一套什麼未來啊，人心啊，社會啊等等陳詞濫調弄得頭暈腦漲，負氣之下直接來到夜市，一眼就瞄見了行單孤影面無表情的桑水。
玲玲頓時樂了，這種內向的小男生，好對付。
十秒鐘過去了……
玲玲的笑容依然非常自信，果然是內向孤僻的小男生呢，連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裡一定在緊張地措辭吧，自己要是再親切點不曉得他會不會臉紅，肯定會的。
二十秒過去了……
玲玲的笑容自信中流露出疑惑，有沒有搞錯啊？措辭要措那麼久！大哥，就算想裝靦腆，也先說句話啊。
三十秒過去了……
玲玲的笑容自信中帶著不自然，難道他是個聾子？或者腦子有問題？天啊，自己不會這麼倒霉吧，不怕不怕，周圍人多，沒事的。
一分鐘過去了……
玲玲的笑容逐漸僵硬，她尚是首次遇到這樣的情況，自己該怎麼辦？進一步搭訕？不！自己是美女！美女要矜持！站起來走人？那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五分鐘過去了……
桑水慢條斯理地吃完所有東西，痛飲一口二窩頭，打出一個異常響亮的飽嗝，然後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拿起餐巾紙擦擦嘴，轉身就要走。
「等等！」
美女玲玲終於再也忍不住爆發了：「你這人真是太差勁了！太沒有禮貌了！人家在跟你說話耶！你到底有沒有聽到！」
總算，桑水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目光落在玲玲身上，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目光閃了閃……
意圖：不明。
威脅：極低。
總結：可以忽略。
剩餘利用價值：甚微。
面對桑水那非人的目光，玲玲的心裡不由得一陣發毛。
試想，連胖子那樣視人命如草芥的狠角色，都要對桑水的目光退避三舍，何況一個自以為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玲玲的腦子亂了，她的直覺告訴她，在對方眼裡，她和一團空氣沒有任何區別。
這種感覺令她不安，恐懼，無助，茫然。
「什麼事。」
桑水的聲音空洞而平淡，像是來自無盡深淵下沙啞的嘶喊，被削弱了無數次的那種效果，讓人聽了忍不住會懷疑自己的存在感。
「其實……這個……」
玲玲簡直快要抓狂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向來思維敏捷口齒伶俐的自己，在對方平靜的注視下竟然想不出任何說辭。
不行！自己是美女！美女才應該掌握對話的主導權！鎮定，鎮定，自己要鎮定……
半晌，玲玲露出自己最拿手的那種大方得體式微笑，柔柔地反問道：「你很趕時間嗎？」
交際學，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小到日常生活，大到國家邦交，都離不開人與人的接觸與交流。
往小了說，若是讓搞外交的官員轉職去賣菜，說不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大媽就能侃暈了他，往大了說，若是讓一個賣菜的去搞外交，保不準一句話就會引發一場戰爭。
語言交際，千變萬化，浩瀚複雜。
遺憾的是，不論小桑水同志的其他方面再怎麼驚才絕艷，在溝通交際這一項上，毫無疑問，他即使算不上白痴，卻也比缺根筋好不到哪去，絕對的不及格！
畢竟，追根究底，他是在山裡長大的，封閉的環境枯燥的生活，造就了他沉默孤僻的性格，想要改變實在太難了。
何況桑水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有區別嗎？
玲玲的問題若是換一個對象，隨便換一個城市裡長大的青年男性，恐怕絕大多數都會會心一笑，然後自以為瀟洒地接上一句「美女相邀，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邊啊」之類的。
可惜，咱們的小桑水這時缺根筋的毛病又犯了，在他的觀念里，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是異常珍貴的，用一點少一點，絲毫玩笑不得！
因此，桑水很是一本正經地回答：「對！」
「是吧……啊？」
玲玲剛要「按照慣例」地把話題繼續下去，猛然回過味來，她頓時愣住了。
桑水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她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自己似乎問了一個很白痴的問題？
「附近有什麼夜生活場所？」
眼見對方張著嘴不出聲，桑水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直切主題，剩餘利用價值榨壓中……
「從這裡往南路過兩條街就有……啊！」
玲玲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后，彷彿才突然醒悟自己回答的是個什麼樣的問題，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捂住了嘴。
她暗自納悶，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反應慢得像個白痴似的，平時自己不是這樣的啊。
收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桑水不再言語，沒有客氣，沒有道謝，起身便準備走人。
「喂！等一下！」
玲玲懊惱中帶著七分不甘，她飛快地道：「既然我回答了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該有點表示啊，我還沒有吃東西呢！」
「哦。」
桑水想了想，對方在索取報酬？恩，是的，任何信息都有其價值，等價交換，天經地義，公平合理。
於是，桑水很爽快地走到附近一個攤位前……
「真是差勁，也不問問人家的口味，哼，算了，本美女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
玲玲不滿地咕噥著，可嘴角卻不禁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切，裝什麼深沉，最後還不是得乖乖掏錢請我吃東西。
將東西放到桌上，桑水轉身離去了。
玲玲瞪大了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桑水買回的東西，頭腦瞬間失神，連桑水離開都沒有注意。
「喂！你……」
玲玲幾乎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可視線範圍內，已沒有了桑水的蹤影。
滿是油漬的桌面上，孤零零地躺著一塊油炸臭豆腐，散發出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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