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六章 本色出演
他把車停下，看着裏面成排的服裝店，最終下了車。
今天是他三十歲的生日，他想送自己一件生日禮物。
這段戲里台詞很少，幾乎都需要靠蔣邵川的表演來撐，而且雖然劇情簡單，在劇本上也就小半頁紙，但是人物的特質在這個時候已經浮現，有點開篇定調的意思，難度依舊不小。
宋芙在這一段是沒有戲份的，阿宋這個人物的第一次出場還要往後推好幾場，不過他沒有離開，選擇留在片場，飾演余川妻子的林非非也在。
她們兩個都不是話很多的人，站在一旁只偶爾才聊上那麼一兩句。
不遠處，已經做好妝發的蔣邵川在聽導演講戲。
他換上了件老舊泛黃的白襯衫，搭一條略微寬鬆的黑色西裝長褲，同樣也是舊的，再加上腰間那條皮屑脫落的皮帶、掛在袢帶上的一大串鑰匙，讓他瞬間就變成故事裏那個帶點陳舊色彩、生活並不太如意的司機余川。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宋芙的視線，蔣邵川忽然側過臉，抬了抬眼皮，隔着片場凌亂的設備和工作人員看了宋芙一眼，不過臉上不全是屬於蔣邵川的神情，也有些像余川。
宋芙覺得蔣邵川大概在緊張，就沖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很快拍攝就開始。
第一場，余川開車送客，需要演出完全麻木對任何事物都失去熱情的感覺。
余川的表情大特寫是分鏡腳本的第一個畫面，人物的登場，故事的開始。
劇組清場，場記打板，鏡頭裏，蔣邵川變成余川，眸中光彩黯淡，表情空白。
此時的計程車里，一如既往地放着無趣的社會新聞，播音員語調冰冷機械，播報著本省的特大交通事故，鄰省荒山上發現的身份尚不明確的男屍。
余川表情漠然。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事故、人命、搶劫、盜竊，等等等等，他在收音機里聽得太多，從不關心。
更讓他在意的反而是車後座的兩個年輕女孩兒。
她們將要去結伴逛街，嘰嘰喳喳，宛如快樂小鳥。
余川小心翼翼地抬眼從頭頂的後視鏡里看，女孩們臉上帶着明麗的妝容，唇膏色澤誘人，手指如水蔥般，輕輕撩起長發挽到耳後。
她們在笑，笑聲清靈悅耳，當其中一個笑倒在另一個身上，身體彼此觸碰時，就彷彿清水盪起柔軟的波。
漸漸地，余川的眼神變得有點不一樣。
女孩從挎包里掏出一隻小化妝鏡還有口紅，輕車熟路地旋出口紅膏體，補好唇妝之後對着鏡子抿了幾下嘴唇。
余川仍是從後視鏡里看着，中間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吞咽動作。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他對美麗的少女有什麼非分之想。
女孩兒抹唇膏時，女孩的嘴唇會跟着微微張開，女孩兒抿唇時，又不自覺的，上下唇合起。
這些動作都是很隱秘的，但導演通過幾個唇部的特寫升格鏡頭將它們突出。
宋芙站在監控屏後跟着段其鋒一起看畫面的實時返送。
蔣邵川有一雙很飽滿的唇，唇邊還有一顆小痣，在特寫的升格鏡頭中，這些特徵，包括那上下唇的紋路，都在畫面中暴露無遺。
段導誇了一聲，說這畫面挺好看，也不知道是說構圖還是光線還是別的什麼。
第一天的戲拍得比較順利。
計程車內的部分，兩位客串乘客的女演員都是表演系在讀的大學生，真正的青春靚麗又活潑，完完全全本色出演。
而蔣邵川，因為在這場戲里要表達的情緒不複雜，無論變換機位和景別拍幾次，幾乎沒怎麼卡過。
後來去服裝店裏買衣服的戲也是大大出乎段其鋒的意料。
蔣邵川從走進店裏，到默不作聲挑選衣服，到引起服務員懷疑跟服務員撒謊，再到拿着一條衣服，悄悄走到鏡子面前放在自己身前比劃，一系列的情緒都表達得很細膩很到位。
攝像機是從他的身後拍，跟隨他視線的緩移，拍鏡子裏那個的余川。
余川拿的是一條紅色的外套，他的身體藏在衣服後面，直到他看到自己的樣子，凸起的喉結，痴迷的眼神有了些變化，變得失落了一些，但總體而言，他還是開心的，因為他已經鼓足了勇氣，這件禮物他一定會送給自己。
在正式拍攝之前段其鋒以為這一段會磨很久，因為這場戲幾乎都是內心戲，而余川的內心世界毫無疑問是很難進入的。
余川是個非常懦弱的人，在段其鋒看來，他過來買衣服，應該是非常心虛非常慌張，在鏡子裏草草地比劃兩下，覺得尺寸大概合適，就趕緊結賬走人才對。
但是蔣邵川沒有這麼處理。
在挑選好衣服走到鏡子面前之前，他確實心虛、慌張、生怕被人看到，這是人物骨子裏的懦弱和無能。
但是看到鏡子裏面的自己之後，他反而整個人都沉下來了。
他開始很細緻地打量自己，眼神發痴，撫摸衣服布料時，無名指和小拇指不自覺地微微翹起，還有些抖，旁邊無論是誰都能看出來，他在這樣的時刻里找到了一點點敢於釋放自我的安全感，並且十分享受。
然而，當大家以為他會一直這樣沉浸下去的時候，他的眼神又變了。
大家看着他手指和視線停留的地方，又很快意識到，他是在為自己是這樣的人感到難過。
直到服務員懷疑地出聲詢問，他的狀態又變了，變回那個唯唯諾諾，甚至在說話時都不敢直視對方的計程車司機余川。
「CUT！」段導在這個時候高聲喊。
片場足足靜了有幾秒鐘，然後才開始運轉起來。
鏡頭之外，林非非跟宋芙小聲地感嘆，「這才第幾場戲啊，就能演得這麼飽滿，太厲害了。」
宋芙卻看着蔣邵川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蔣邵川仍站在鏡子面前發愣，段其鋒大步走到他的身邊，很興奮地拍了他一下，「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人！剛才那段雖然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樣，但你演得，一下子說服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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