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花之魅

第二章 落花之魅

第二章

落花之魅

(1)

早在十日前,雲卿便讓楚瞻在南院的偏殿為平兒設了漱玉齋,往後便是作為側妃的她的住所。

當時府內其他姬妾聽到她們的王爺要納了王妃身邊的丫頭時,個個驚得花容失色。往日不常來往的幾人,時不時地湊在一起說長道短。

府中正妃容姿絕佳,自入府以來,瞻王便獨寵她一人。一連三個月都歇在碧琳殿,無一日例外。眾姬妾對此自然是敢怒不敢言,一是雲卿謫仙之姿,令她們自嘆不如;二是她乃將軍之女,身世顯貴,又得太后寵愛;最重要的是,這位王妃武藝奇高,嫁入府王第二日便讓她們知曉了她的厲害,她們再有能耐,也不得不安分守己,往後再作打算。

可正當她們漸漸灰心喪氣之時,王爺納妾的消息卻如平地一聲驚雷,將她們炸得魂飛魄散。一個個咬着銀牙,憤憤不平:「這位王妃果然好手段,自己霸著王爺寵愛不說,竟然奉上身邊的丫頭,這不是要絕了我們的後路嗎?」

眾人義憤填膺之時,也不乏有些冷靜的,兀自瞧著指上的丹蔻淡然地說:「王爺的性子你們還不了解嗎?他愛的就是那股子新鮮勁兒,時日一長,自然會想起我們姐妹,你們都少安勿躁,還是靜觀其變吧!」

說這話的便是當日身着藍裳拜見新妃的那名女子,也是眾姬妾中容貌最美的一個。但凡到這府上的女子,哪一個身世都不清白。這位女子名喚如眉,便是靖王派來的細作,甚得瞻王寵愛,直到雲卿入府,這才將她撂開。

「且等著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輸誰贏,還難說呢!」鑲滿珠玉的指套輕輕劃過手中的檀木棋瓮,一顆黑子便落在棋盤一角,將對面的琴姬逼上了絕路。

「姐姐真是心狠,幾次三番都打得我落花流水,真是好沒意思!」琴姬將棋盤一推,賭氣向外坐着。

「妹妹莫急,這有意思的,還在後頭呢!」如眉嫣然一笑,頰邊梨窩淺現。

既然是做戲,雲卿少不得要多多提點平兒,那些個前塵舊事,又不能讓她知曉,也只能交代她言行謹慎,多聽少說了。

平兒本就沉默寡言,老實得讓人心疼。早先沐夫人曾提過,若是到了年紀,定要為她覓個家底殷實人家,找個溫柔可靠的人嫁了。看着瞻王對她痴心一片,雲卿也只得將錯就錯。既解了楚瞻的相思之苦,又為平兒找到了歸宿。

「小姐,你才到府上多久,竟然讓平兒她……」回到碧琳殿,百思不得其解的安兒終於忍不住發起牢騷來。

「怎麼?你若是覺得小姐我偏心,那再過幾月我也試着讓瞻王把你給納了。若是以後那群姬妾欺負平兒,還有個你來打抱不平!」沐雲卿見她嘟個嘴巴,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只得拿話堵她。

安兒自小跟着雲卿習武,個性較平兒開朗,聽了這話將嘴一撇:「王爺真是好福氣,這世上,估計再也找不着像小姐你這麼大度的人了。府里一群姬妾不說,還整日為他張羅著填納新人,您說您這不是犯傻嗎?」

雲卿見她氣得滿面通紅,不由撲哧一笑,眸中流光婉轉,光彩照人。她側身坐於床邊,指着腳上的銀鈴說:「前些日子你問這是做何用處,到了明天,你便知道了。」

「小姐,你該不會是另有打算吧?」這些日子見雲卿行動有些古怪,安兒也猜到了幾分。

因日後還需她從中協助,雲卿也不打算瞞她,索性跟她挑明:「安兒,你自小跟我在身邊,就連與父親在軍中行走時,也少不得要帶上你。所以這些事,我也不瞞你!」

說完,她起身走到妝台,取出藏於台底的一隻紅木小箱,打開鎖后,拿出一本白綾為面的小冊子。

「這上面都是當年延誤軍機、剋扣軍中糧草的狗官名冊,若不是他們,父親也不至於孤注一擲,慘死沙場!」雲卿將冊子往安兒面前一放,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當年噩耗傳來,沐家上下亂作一團,特別是溫柔體弱的母親,自此一病不起。正是這些人,毀了她一家幸福安寧的生活。還有陰狠狡詐的姜王上官赭,將父親屍首掛於轅門三日,向天朝示威。

每每想起這些,雲卿冰冷的心中怒焰熾燃,有如岩漿崩裂。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眉宇間戾氣更盛,周身散發着駭人的狂亂之氣。

「這位小姐模樣雖生得極好,但由里到外透著些微戾氣,依貧僧看,像是怨靈轉世。若要化解,必須早入佛門,才可保她一世無憂。」

記得四歲那年的元宵佳節,父親帶着年幼的自己去觀燈,一時興起,便將自己架在肩上。誰知當時自己太過開心,一路上笑個不停,突然被一白鬍老僧擋住去路,當下說出這麼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來。

當時父親臉色一變,反問道:「如若不然呢?」

老僧細細觀察了一番,摸著粹白鬍須說道:「若是不然,這位小姐怕是要一生坎坷了。」

父親聞言,將自己抱在胸前,仔細地看了半天,見愛女容貌嬌美,一雙眼睛清澈可人,哪裏有半點戾氣?當下怒斥了老僧一頓,才帶着自己離去。

未曾想,當年那游僧一語成讖,自己果真陷入深深的仇恨無法自拔。

可是,有誰見到自己父親被亂箭穿身、屍首被曝三日還能無動於衷?有誰在不久之後,親手捧著被輾轉送回的父親屍骨還能不心生怨恨的?有誰能夠在溫馨和睦的家庭被毀之後還能夠平靜待之,苟且立身於世的?

怨靈轉世也罷、戾氣過重也罷,就算被稱之不世孽障,她也要親手報仇雪恨,將當年一個個有過之人,送入他們早該到達的地獄!

(2)

室內燈燭高照,安兒接過名冊略略地看了一遍,眉頭緊擰,語氣甚為凝重:「小姐,您嫁入王府,果真是存着別樣的心思!」

「是,我嫁過來是另有所圖。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幫我不幫?」雲卿收回心神,將手攤開一看,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安兒跟隨她多年,深知她秉性要強,素來說一不二,也只得點點頭堅定地說:「小姐,不管以後如何,安兒生死相隨。」

「傻丫頭,平白無故說什麼生死。只是要你幫個小忙而已,你且過來……」雲卿說着,向她招了招手,便湊在她耳邊將計劃一一說與她聽。

翌日,王府內雖與平常無異,卻是瞻王納平兒為側妃的喜慶日子。

雖然府上姬妾眾多,除了正妃,其餘皆屬侍妾之流,就算是往日頗受瞻王寵愛的如眉,也沒能得到封授。而這一次,他卻鄭重地給了平兒金冊誥命,只不過一個隨侍丫頭,一夜之間,飛上枝頭做了鳳凰,怎麼叫人不眼紅?

五月的天氣已有些熱意,到了夜半,清風送爽,明月高懸,疏輝澹澹。

漱玉齋內皆用緋紗裝點,大紅的燈籠高掛殿門兩側,縱然是儀式從簡,卻也是喜意濃濃。

雖然苦尋多年,最終是抱得佳人歸。瞻王心中欣喜,一時貪杯,竟喝得微熏。推開喜房大門,一眼便見端坐於床側的嬌小身影,心內隱約覺得緊張。

他又不自主地自嘲一番,這才關了門,一步步地走向那團緋色倩影。顫抖地掀開喜帕那一瞬,恰好喜燭輕爆,一連聲輕響后,室內的光線更為明亮。

端坐的平兒身子一顫,怯怯地仰起頭,一雙杏眼含羞,眼光飄忽了片刻,終於看進了他的眼眸。

「平兒……」他凝視佳人良久,壓抑了許久的情感,終於在這一刻爆發。長臂一伸,將她緊緊帶入懷中。

寢殿內,並未燃任何熏香,此刻平兒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卻足以令他沉醉。一陣寂靜后,只聽見衣料的摩挲聲,片刻功夫,便見素淡紗窗上,兩個墨色身影緊緊地糾纏,漸漸地融為一體。

碧琳殿內,一素色身影獨自坐於窗前,面前孤燈一盞,說不出的悵然寂寥。偶見她略略一動,便有鈴音清脆,顫顫餘音,搖曳在寂靜長夜。

室內人似是陷入深思,絲毫未覺房頂有一黑影,正快步奔跑於房頂,幾個起伏跳躍,矯健的身姿掠過懸於半空的圓月,瞬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五月天氣,白日漸長,卯時未到,天邊的銀光已是刺人眼目。雲卿卧於帳內,睡意正濃,卻聽耳邊安兒急呼:「小姐,王爺攜了平兒往院子裏來了。」

朦朧中聽見一陣吵鬧,雲卿終於撐開眼皮低低問了聲:「為何這麼早?」

「府中新納之人,一早過來拜會也是應行之禮。」安兒聲音雖急,卻一反往日的浮躁,清冷的聲音拂去了她心中的躁意。

雲卿一個激靈,忙吩咐道:「快,快燃香,越濃越好!」

安兒不假思索地揀了香塊投入熏爐,這才動作輕柔地服侍她起床。

瞻王攜了平兒進殿時,雲卿仍是著了平日的素衣白裳立於上首。待到楚瞻走上前來,輕輕地挽上了她左手。

她秀眉輕蹙,面色竟有些慘白,仍強顏歡笑道:「恭喜王爺與平……如今該稱為明妃了。」

平兒聞言,連忙拜下身來,向她行了個大禮。三人絮叨了一番,漸漸的無話可說。楚瞻見雲卿面露疲色,便攜了平兒告辭。

踏出殿門時,鼻尖掠過的濃郁蘇合香味竟有些異樣。楚瞻驀地回頭,卻見雲卿立於殿中,微笑着目送他們離開。原本白凈的肌膚,在陽光下顯得越發蒼白,瘦削的身軀在寬大的衣袍下越見羸弱。

「小姐,你的傷……」見二人走後,安兒擔心地湊到雲卿身邊,扶住了她顫抖的身軀。

「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雲卿抬手扶上左肩,掀起外袍一瞧,素白中衣上竟染了大片血色。

安兒見狀,眉頭一皺,連忙關上殿門,將雲卿引入內室:「小姐,你略忍忍,我去給你換藥!」

安兒利落地解開繃帶,輕柔地將藥膏抹於傷處,須臾,一股清涼的感覺縈繞於傷處,雲卿這才覺得好些。昨晚的情形,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

她自恃輕功絕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落到了戶部侍郎魯仲的府上,當年他也不過漕運司的一名小官,不知得了什麼好處,刻意將運往西北大營的糧草之船鑿穿。如此一來,軍中沒了糧草支援,只得死守。

這些事情也都是父親逝后,她與師兄暗中查出的。報應的時刻來了,她絲毫不手軟,由背上取過彎弓,搭上了淬了劇毒的箭,不偏不倚朝正在院中飲酒作樂的魯仲射去。

這時寒光一閃,不遠處一個白影隨手丟出一柄短刃,試圖阻止疾馳的利箭。雲卿雖是詫異,唇角卻掛個輕鬆的笑容,這一箭,她可是用了九成功力,尋常的阻擋,根本無用。

玄鐵黑箭直直穿透短刃,射向魯仲,而拋刃者的實力不容小覷,利刃雖被射穿,卻生生改變了箭的軌道。

雲卿並不著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射出一箭,這一次,毫無偏差地結果了魯仲的性命。

「來者何人?」目的達成,雲卿收弓飛身便走,誰知眼前閃過一道白影,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對方捏著當時魯仲斃命時,箭梢上殘留的幾朵茉莉,眸中寒光四射。

雲卿並不答話,掣出腰間軟劍毫不留情地向他刺去。那人避之不及,袖口生生被斬掉一截。二人打了十幾個回合,竟一時分不出高下。雲卿武藝已是精深,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且看他的招式套路都不像天朝人士,想必是……

她稍一分心,忽見一道暗光閃過,肩部像是被鐵爪鉗住。她順勢一閃,卻不料鐵爪尖部設有倒刺,生生將她的肩部挖了個窟窿。

(3)

敷完葯,雲卿疲憊已極,昨晚的景象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縈繞。這個魯仲死有餘辜,但是那個白衣人,到底是誰?從昨天過招的情況來看,那人的武功,似乎不在她之下。若不是自己輕功了得,未必能夠輕易逃脫。

「小姐,映月館的那位主子柳如眉前來拜見你,你看……」

雲卿心中煩亂至極,又聽安兒說柳如眉求見,心中更是不快。她這個時候過來,想必沒什麼好事。

「讓她在正殿候着吧!」她掃了一眼窗外,見一藍色身影閃過,便對安兒說道。

安兒個性雖說爽朗,卻是心細如髮,她不放心地嗅了嗅,又向熏爐中添了些香。習武之人最為敏感,現在只能用香來掩蓋室內的血腥之氣。

柳如眉坐於殿中,等了好一會兒還未見雲卿出來,暗嘆這位王妃架子不小,又加上她對瞻王使的手段,心中的怨懟更深。她眼光中蘊滿了怨毒,直直地射向侍立在邊的安兒。

雲卿換了身常服,剛踏入殿中,便見了一臉怨毒的柳如眉。那副神情,竟跟銅鏡中的自己有些相像。看來,她對自己的恨,不亞於自己對上官赭的。只不過,一個為情,一個為仇!

見禮之後,柳如眉一反恭敬之態,坐於下首,素手捏起茶蓋慢慢地撥弄著杯中的綠葉,有意無意地說道:「王妃您真是好大度,竟將身邊的丫頭奉於王爺。其實,有您這般賢良的姐姐,也是我們西北兩院姐妹們的福氣呢!」

雲卿聽她不過是說些捏酸吃醋的話,不以為意一笑:「王爺乃府中之主,他想怎麼樣,別人不都得照辦?姐姐也不必客氣,算起來,你還長我兩歲呢。」

柳如眉一聽,心中更為氣惱。誰聽不出她是在譏諷自己人老珠黃,留不住王爺的心。

見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雲卿懶懶地開了口:「姐姐不必擔心,俗話說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想必王爺過了新鮮勁兒便會想起你的好來。」

柳如眉聞言,眸中掠過一絲幽怨,語氣卻是軟了下來:「多謝王妃提點,往後,我們這些姐妹,全要仰仗您多多照拂了!」說完,她起身便拜,絮叨了一會兒才悻悻告辭。

「我道是你風光無限,沒想到,也不過是他厭倦丟棄之人。」出了碧琳殿,柳如眉臉上浮現出一抹淺笑,眼中的陰鷙盡現。

今日正殿之上,她見這位正妃表面雖是光風霽月,臉色卻是慘白憔悴,想必對於瞻王納妾之事,也極為不滿吧?更何況,那人還是身邊伺候的卑賤丫頭。

這位王爺真是棘手,跟在他身邊這些年,她連半處弱點也未探出。本想從女色入手,誰知他卻是風流成性,真真是讓人頭痛。想起她那位英武不凡的五主子,她悵然一嘆,為何當年登上皇位的不是他?

自打瞻王納了平兒之後,每日都歇在漱玉齋,偶爾為了穩固雲卿的王妃之位,他也會裝模作樣到碧琳殿歇上一兩晚。

這穩固妃位,不過是為了穩固人心,所有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保護平兒不受傷害。府內的那些姬妾,一個個居心叵測,平兒有了這樣的主子做靠山,事情便簡單了許多。

十多日下來,王府內倒是安然無恙,可京城裏頭,卻是鬧得沸反盈天。短短几天功夫,竟有兩名官員被刺身亡,皆是中了毒箭。京兆尹忙得焦頭爛額,也未查到什麼線索,氣得皇帝大怒,幾乎要了他的腦袋。

瞻王早早向皇帝討了一月假期,每日有佳人伴在身側,不用理會政事繁冗,自然是逍遙快活。可是京城之內出了這等大事,皇帝怎能容他遊手好閒?今日一早,便派了宮人將他請入皇宮議事。

「這幾日,七弟你倒是快活了,京中兩位大員被刺,讓朕好一陣忙活。京兆尹查了幾日,卻無半點收穫,如今朝野上下非議四起,若朕再不給他們個交代,只怕是說不過去了!」

皇帝見着楚瞻春風滿面的樣子,竟隱隱生出妒意。他這位七弟,也不知有什麼魅力,竟讓沐家大小姐甘心嫁入王府,這倒不說,連他納了自己身邊的丫頭也沒有絲毫異議。難不成這位小姐轉性了?

楚瞻聞言,頓時收斂了輕佻的笑容,凝眉道:「京都盛地,竟發生此等大事?」

「京都守備森嚴,刺客竟能來去自如,殺人於無形,卻不留絲毫痕迹……」說到這裏,皇帝卻是一頓,不知何時,手中卻多了幾顆乾枯的茉莉花,「也不是沒有線索,死於非命的二位大臣身邊,均有這些花粒!」

楚瞻取了兩粒放在鼻端聞了聞,只不過是尋常的風乾茉莉花,這些,並不能證明什麼。

「皇兄,聽說二位大人皆是死於箭下,而且,還是劇毒之箭!」瞻王神色凝重,眼中的光芒幾乎凝為一點。多久了,他未曾遇到這麼棘手的案件?

天氣漸熱,雲卿也覺得越發慵懶了,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懨懨起身。抬頭望了望窗外的日頭,微眯的鳳眸摻雜了濃濃的不悅:「安兒,將帘子放下來!」

「小姐,您也真是,肩傷未愈,卻還要逞強。這次雖順利得手,卻扯到了傷口,您若有個三長兩短,安兒要怎麼向夫人交代?」她說話雖輕,卻飽含了質問與心疼之意。

「我是怕夜長夢多啊!」雲卿長嘆一聲,接過安兒遞來的香茗,淺啜了一口。

這府中的王爺絕非等閑之輩,若不趁着他閑暇時動手,事情可不會這般順利。如今他被皇帝召了去,下面的計劃,實施起來可有些困難了。

「糟糕!」雲卿低吼一聲,忙吩咐安兒道,「快讓管家備轎!」真是,再多說兩句,可要誤了大事!

安兒想起前幾日小姐命她飛鴿傳書,心中咯噔一聲,慌忙奔了出去!

(4)

出宮之後,楚瞻並未乘轎回府,而是遣退了隨從,一個人獨自來到了城郊的竹林。

天空日頭高照,未及六月,太陽便如火球一般懸於空中,熾焰吞吐間,似要將萬物烤焦一般。

而置身於如此幽靜陰涼的竹林,楚瞻頓覺神清氣爽,積於胸中的塊壘,也逐漸消散。日影煙光在疏枝密葉之間飄浮流動,往事如泉涌一般有他腦中顯現。

「她竟然將當年之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想起這幾日旁敲側擊下,平兒始終懵懂茫然,對於當年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事情並無半點印象。

思及此,楚瞻有些失望,雖沒指望她也如他一般將往事牢記於心,但也未曾想到她這般懵懂。

那時自己雖然目不能視,但也能從她鏗鏘有力的聲音中想像她的颯爽之姿。當年追兵在後,若是晚了片刻,自己必葬身於他們的刀光劍影之下。而她,明知自己也將身陷險境,仍義無反顧地帶着愛犬為他搬來救兵。

「涯,我們走!」接過他遞上的雲紋玉佩,聽她堅定地喚過相伴的愛犬,緊接着一聲狗吠,未及他多交代幾句,便聞到一陣淡雅清香,香氣卻隨着她的遠去越來越濃。

他獨自一人陷入沉思,未曾覺察到身後射向他的陰鷙冷毒目光。

雲卿躍入竹林,側耳聽了一陣,除了婆娑舞動的枝葉,卻無半點動靜。立於梢頭的腳尖剛要抬起,寬大的袍袖被什麼人一扯,轉身卻見楊天青面色凝重地立於眼前。

「師兄,你這是怎麼了?」雲卿翩然落地,見楊天青眼中血色暈染,不由吃了一驚。他這位師兄,一向冷峻沉重,如今這般狂亂模樣,她倒是第一次見到。

「我見着他了,他怎會到這竹林之中?」楊天青忿忿地盯着雲卿,一時說不清是醋意還是恨意。

「他?」雲卿一路小心謹慎,未曾發現有什麼人跟蹤,聽聞竹林中還有他人,不由心口一窒,眸中殺氣肆起,「是誰?!」

「哦,就是他!」見她這副表情,楊天青才放下心來,本以為,他是她帶來的。

雲卿見他目光閃爍不定,眉宇間壓抑著怒意,方知來人是誰。她略鬆了口氣,仍恢復了往日的冰冷:「原來是他啊!」

「方才,他神思恍惚,憑我之力,完全可以殺了他!」想起雲卿嫁入府中不過三月,他又納了新人,而且還是她身邊的平兒,楊天青氣得睚眥欲裂。

見他怒意洶湧,雲卿卻忍不住掩口低笑:「傻師兄,你當我真是那等容人佔盡便宜之人嗎?早就說了,不過是擔個虛名,也不知那日你的耳朵長到哪兒去了?」

楊天青見她粉面含嬌,一時心神恍惚,半晌才摸著後腦訥訥道:「師妹真是好手段,連他都被你給利用了!」

「既然他在,那我們就換個去處說說下面計劃吧!」雲卿縴手向竹林深處一指說,「就去我們小時偷懶溜出來玩耍的地方吧!」

傍晚時分,沐府被籠罩於一片煙霞之中,越顯四周沉靜祥和。雲卿為母親把完脈后,心內輕嘆,依現在的狀況,只怕月余,她老人家便……」

「雲兒,這才幾日,怎會如此消瘦?」看着瘦削的女兒,沐夫人心疼地撫上她的玉頰,輕柔地摩挲著。

「母親的記性真差,您不知我最懼熱嗎?每逢夏日,食量驟減,自然會消瘦許多。」

「到底是老了,有些事兒,都淡忘了。母親這一生,最為驕傲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有了雲兒你。」沐夫人定定地望着素顏嬌兒,露出欣慰的笑容,「所以,就算是我與你父親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我們,都希望你過得幸福!」

這話觸到了雲卿軟肋,她不由眼眶一紅,緊握住母親的手:「母親放心,雲兒定會好好照顧自己!」

「不殺了姜王老賊,我定會好好地保重,直到報仇雪恨那一日!」末了這一句,她緊咬了牙,在心中默默念道。

朝中接連兩名大臣死於非命,皇帝急於查清,以給文武百官一個穩妥的交代,瞻王少不得要從中出力。他雖惦念著府中佳人,卻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徹查此案。因此,直到了掌燈時分,還未見他歸府。

平兒用了晚膳,一個人在房內不安地徘徊,想起這幾日王爺嘮叨不休的話,她心裏一陣陣發毛。眼見着門前紅燈高掛,瞻王未歸,她焦躁地喚來他的隨從,略打聽了幾句,便帶着隨侍丫頭往碧琳殿去了。

彷彿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雲卿將她拉入房內,頗為親厚地問長問短,眉宇間笑意盎然,卻掩不住內心的焦慮。

「小姐,平兒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躊躇了半天,平兒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

「還小姐、小姐地叫個不停,你可別忘記了你的身份!」雲卿見她眸中水霧氤氳,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惱意。這丫頭,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嗎?

平兒見她面露不悅,連忙噤聲不語,將手中雲錦綢帕緊緊絞成一團。

安兒見狀,將眉一挑,不動聲色地遞上一盞茶,聲音清脆地說:「明夫人請用茶!」

連忙接過茶盞,平兒恍然記起自己的身份,她端起茶輕啜了一口,眼光掃過安兒看向雲卿道:「小姐,這些話,平兒還真是難以啟齒。」

雲卿會意,找了個借口,屏退了安兒,眉宇的笑意越發濃厚了:「妹妹有話就請直說!」

平兒畢竟是跟隨在側多年,為人老實忠厚,見無旁人,復又露出凄楚之色囁嚅著說:「小姐,這些日來,我總聽王爺念叨着什麼竹林,還有以前的『涯』,特別是小姐曾帶在身上的龍紋玉佩。」

望着平兒遞上的玉佩,雲卿卻是不接,將頭一轉低聲道:「你說這話,是何用意?」

(5)

平兒大著膽定定地望着她,聲調平和卻是隱約有些怒意:「小姐,您這是明知故問!」

雲卿心中冷笑,她倒當平兒是「阿斗」,孰料她竟絲毫不含糊,顯然今天是興師問罪來了。

「如今玉佩落入你手,也算是上天的造化。你如今坐享府中妃位,盛眷正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雲卿寥寥數語,便將情勢扭轉。

「果然如此,你利用了我與王爺,到底為的是什麼?」見她痛快地承認,平兒不復剛才的恭敬,杏眸中的水霧瞬間化為凌厲之刃,直直地向她射來。

「說起利用,我與他不分彼此。先前我未向你明說,確是我的不對。」事情這麼快被揭穿,很是出人意料,還好雲卿早有打算,因此並不著慌。

微風透著大敞的窗戶迎面吹來,拂過二人面頰,將這一室凝窒淡化了許多。

彷彿承受不了她的逼視,平兒終於嗚咽出聲:「小姐,您好狠心,平白將我也牽扯其中。您明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當年的你,那枚玉佩的來歷,我也曾聽你說過,若這一切被他知曉,您要如何收場?」

「你到底是怕他知曉真相的後果,還是怕我日久生情,將真相全盤托出呢?」雲卿聞言,笑意僵在了嘴角,不過幾天工夫,這丫頭就如此工於心計了。也好,免得往後自己不在時,她會受人欺凌。

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雲卿才緩緩說道:「你儘管放心,只要你不說,這輩子他心心念念的人只有你一個。」

她幽深的瞳仁帶着近乎邪魅的蠱惑,平兒看得怔了一會兒,緊咬着下唇道:「小姐,您……您的恩典平兒實在受不起,這事情,還請如實告知王爺吧!」

雲卿聞言幾乎大笑,強忍了一會兒,才徐徐開了口:「我只是奉母親之命,為你找個好歸宿,你若是覺得委屈,大可向王爺如實相告。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若當天手執玉佩被他認出的人是安兒,這側妃之位,同樣非她莫屬!」

想起芙蓉帳內,他的溫柔繾綣、體貼周到,凝望她的眼眸情深似海,令她如痴如醉,這般榮寵皆是她以前想都未曾想過的。就算是嫁了個老實之人,又哪會有他這般俊逸瀟灑、倜儻姿容?

思及此,平兒有些恍惚了,又聽了雲卿最後一句,心中不由一顫,難道真是老人憐她,才讓她有了今日的造化嗎?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雲卿又幽幽說道:「我如此安排,你盡可放心。況且我所圖非他,這你也知曉。他是怎麼待你,想必你比誰都清楚,至於以後如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平兒收斂了悲色,端坐着,直直看入她眼中:「小姐,其實王爺並非風傳的那般不堪。您這般欺瞞他,真是令人心寒!」

「你若是心疼,大可如實相告。這件事的主動權,可是攥在了你的手上!」話說到這份上,雲卿已基本了解她心所想。都說患難見真情,身處富貴中,也能瞧出人的真心。

「小姐……」雖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平兒還是心有不甘。

「我也乏了,估摸着他也該回府了,你想好了,儘管跟他去說!」雲卿端起茶盞,送至嘴邊,起了逐客之意。

看着兩個丫頭攙扶著平兒迤儷而去,安兒回到房內不服氣地說:「小姐,你看她那副德性,素日裏倒真沒瞧出來!」

「這也不能怪她,確是我考慮不夠周詳。她剛居妃位,一時患得患失也是再所難免!」雲卿收起面上冷意,愧疚之感漸漸湧上心頭。

「她生性軟弱,往後少不得要你照拂!」雲卿說着,握上安兒的手,竟像是交代後事一般。

安兒隱隱聽出不祥之意,忙找話打圓場:「光是照顧您這位任性的小姐就夠我忙得焦頭爛額,我哪還有空去照拂她?」

楚瞻由宮中回府,已是亥時,他本能地要往漱玉齋去,忽而抬頭見天上一輪圓月,皎潔瑩潤,才想起已是多日未去碧琳殿。如此一想,他止住了步子,對跟在身邊的小太監耳語,便往雲卿那邊去了。

安兒一個人待在房內,把玩着腳上的銀鈴,想着今日平兒上門興師問罪的情形,心中氣憤難忍。往日在沐府中,夫人、小姐惦念着她身子弱,人又老實,對她多有照顧,只讓她做些手藝活。如今她飛上枝頭做了鳳凰,竟真的端起主子的架子來了。

「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憤憤不平地輕吐了一句話,忽聽有人輕輕叩門,頓時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可如何是好,小姐現今不在,刻意讓她腳戴銀鈴,以防萬一。大家平素習慣了雲卿腳上的鈴聲,但凡聽見鈴響,便知是她駕臨,這便是她利用人的慣性使出的小小計策。

「誰……誰呀?」安兒坐於床邊,高聲問道。

立於門外的瞻王聽見安兒的聲音,真是哭笑不得,沒料到,多日未來,這邊弄得卻像防賊一般。他張了張口,卻未發出任何聲響,仍是抬手輕輕叩門。

安兒一聽,心中疑竇叢生,大半夜了,這府中還會有誰登門呢?按理說,瞻王新納了平兒,應該不會往這邊來了。

想到這裏,她大著膽子抬高聲音又問了一遍,誰知對方仍不答話,鍥而不捨地敲著門。

會不會是小姐回來了?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將事情解決了?帶着疑問,她悄悄地摸到門邊,腳邊銀鈴聲響悅耳動聽。

「小姐,是你嗎?」黑暗中,隔着房門,她根本看不見門外的人,只得小聲地詢問。

「雲卿,是我!」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安兒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怎麼會這麼巧?小姐明明說他今天會歇在漱玉齋,為何現在跑到這邊來了?難不成,平兒這丫頭真的將真相全盤托出?

(6)

今日雲卿前去刺殺的是工部的二品大員,因有兩名官員相繼被刺,朝中官員無一不膽戰心驚,個個府上戒備森嚴,佈置得如鐵桶一般。她繞了幾圈終是未能得手,看來得另覓它法了。

一路沿着重重飛檐,雲卿步法奇特、如天邊孤鴻一般掠過,須臾,便落在了瞻王府中院的房頂。

府內殿宇森森,雖比不得皇宮巍峨雄偉,卻也不失磅礴之勢。遠遠觀之,如沉睡的巨獸一般,在月色下卻顯得異常詭異。

見碧琳殿內一片黑暗,她這才放下心來,腳尖輕點,便翩然落入院中。

輕輕推開房門,卻未見安兒迎上,一絲不祥湧上她的心頭。四下張望了一番,只見室內籠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安靜得近乎死寂。

雲卿喚了幾聲安兒,卻未得到半聲回應,她暗叫不妙,正要掏出火摺子點上,卻見眼前火光一閃,室內陡然亮了起來。

「深更半夜的,不知沐大小姐這身打扮是要去哪?」低沉幽冷的聲音飄入雲卿耳中,她不由一怔。

抬眼看去,見是楚瞻端坐於窗邊的書桌旁,昏光的燭光跳躍不定,映着地下的暗影,竟似張牙舞爪的鬼魅一般。

她運氣凝眸,仍是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沉默片刻這才坦然地開了口:「王爺難道忘記了,當時可是說好不干涉彼此之事的。」

楚瞻原本是擔憂,見她如此,眉宇間怒意上涌,取過燭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面容愈發冷峻:「你著一身夜行衣,難道是月下散步去了?」

「還真是被你給說着了,我見今晚月色不錯,一時興起,便四處溜達了一圈。」雲卿粲然一笑,晶瑩的汗珠卻不經意間由額角滑落。

「那請問沐大小姐,這又是什麼?」楚瞻說話間,一隻手竟直直伸向她的腰間,毫不避諱地捏下一簇白點。

潔白柔嫩的茉莉在他指間輾轉不定,雲卿心中一震,將頭一轉淡然說道:「你若有話,就請直說,何必在這裏兜圈子!」

「好,好!果然爽直乾脆,那本王問你,近日京內兩員大臣被刺,恐怕與你脫不了干係吧?」楚瞻將燭台往桌邊一放,幾乎要拊掌大笑,千算萬算,自己竟被一名女子給算計了。

「哦?王爺真是英明果斷,不過你這番臆測,怕要是毀了半世英明了!」雲卿朗聲一笑,掌心托著幾朵粹白茉莉幽然問道,「時下正值茉莉繁盛,這些花兒,似乎證明不了什麼吧?」

楚瞻強壓下眉間怒意,冷冷地說:「證據?等過了今晚,也許你就不會嘴硬了!」

「好吧,本姑娘拭目以待!」說完,雲卿也不避諱,當面解下緊縛於身的夜行衣,露出裏面的素色中衣。

「你……」楚瞻未曾料到她有此舉動,不由面色一熱,連忙將頭轉向一旁。

雲卿收拾好衣物,走到牆邊,拍開蜷縮在角落安兒的穴道,語帶譏諷地說:「常聽府內的姐妹說王爺你惜香憐玉,誰知對我身邊的人竟如此粗魯!」

「這裏有我,你先回去歇著吧!」輕扶起驚魂未定的安兒,雲卿在她耳邊輕語。

言罷,雲卿看也不看立於室內的楚瞻,挽起安兒便出了房間。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后,她才徐徐步入寢殿。但見殿內一燈如豆,蘇合香氣味濃郁,縹緲輕煙縈繞,卻掩不住滿室的肅冷之意。

「看來您今晚是不回漱玉齋了,既然如此,那還請您委屈一下吧!」雲卿見他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輕嘆一聲,取過那架水墨屏風,橫於床榻之間。

「你……」楚瞻被她氣得不輕,輕巧地繞過屏風,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將人拉近自己身側。

細滑柔膩的肌膚帶着涼意,輕淺的呼吸夾雜着久違了的熟悉,這個味道,竟如此相像,比起平兒的更為幽淡、清雅。

幽黑的眼眸淡淡地掃過他的面龐,朱唇緩緩靠近,卻是湊到他的耳邊,森冷的聲音猶如從地獄傳來:「你可別忘了我們曾經的約定,天夜已深了,您還是安心等著明早的證據吧!」

話間未落,纖纖素手已將緊緊握住皓腕的五指掰開,寬大的袍袖輕輕一拂,便見床邊的鮫綃帳幔重重落下:「王爺,您也趕緊安歇吧!」

楚瞻在軟榻上輾轉了半夜,直到天色漸亮,才漸漸睡去。朦朧中,鼻尖的蘇合香味越來越濃,竟有些嗆人

他一個激靈,迅速坐起身來,伸手叩了叩屏風邊緣:「敢問沐大小姐還在?」

「難不成王爺怕我畏罪潛逃?」清冷曼雅的聲音自門邊傳來,雖是森冷冰寒,卻帶着幾分調侃。

雲卿背着光佇立於門邊,正面籠在一片陰影中,身後熾白輝光灑下,周身像被鍍了一層淡金。

幾次三番被她冷嘲熱諷,楚瞻心中頗為氣惱,起身走至她面前神情睥睨地說:「你也別忘了我曾經的承諾,你若真做出違逆之事,就是十根金簪也保不了你!」

「王爺真是自信啊,您的記性真是不好,我都說昨晚是出去散步了,您偏不信!」雲卿掩口一笑,柔滑素白的袍袖順勢滑下,露出腕間的紅腫。那是昨晚,他的傑作!

「罷了,多說無益,您還是趕緊去宮中取證吧!」雲卿說完,又是粲然一笑,絕美的素顏浮上一層淡粉,果真是傾國傾城。

楚瞻見之,一時竟看得呆住了,半晌才一甩袍袖冷哼一聲,疾步而去!

雲卿素來懼熱,好在安兒貼心,親自在廚房做了乾貝粥,又揀了幾樣合口小菜伺候她用了早膳。

撤下碗碟后,主僕二人尚未說幾句話,便見一婀娜身姿立於門邊。雲卿並未抬頭去看,聞着那淡淡的幽香便知是平兒。

「這麼早過來,可是想好答案了?」雲卿向安兒使了眼色,終於抬眼看她。

安兒遣退了眾人,將殿門一關,只留心思迥異的二人於殿內。

見她目光森然,平兒心虛地垂下頭,怯怯地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7)

雲卿見她眼眶微紅,雙手籠於寬大袍袖之中,仍是瑟瑟發抖,顯得楚楚可憐。未及一月,往日那個單純老實的平兒已不復存在了。她低嘆了一聲,說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擺出如此姿態,這輩子,我終究不會威脅到你。」

「小姐,奴婢絕無此意!」平兒聞言,哆嗦著跪倒在她面前。

「你且起來,他一早進宮去了,此刻也見不着你這般惹人憐愛之相!」雲卿壓下心頭的厭惡,攙扶她起身,並親自將茶水捧到了她面前。

平兒聞言,略微一怔,唇邊勉強牽起笑意:「小姐,平兒此來並不是為了王爺。昨晚平兒想了許久,小姐這般做法雖然不妥,但定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不待她說完,雲卿冷然一笑,蓮步輕移,走到銅鏡前,由妝奩中取出一檀木小盒曼聲道:「你此番前來,想必是為了這件東西吧!」

說着,她打開盒蓋,露出一隻看起來極為普通的珍珠耳環。

平兒見了,不由眼前一亮,卻是一臉茫然懵懂:「小姐,這……這不是老爺當年送您的生辰之禮嗎?」

「是的,這是未經任何打磨的南海珍珠製成,雖然平常,卻極為珍貴。」睹物思人,雲卿強忍着內心的酸楚徐徐道來,「原本是一對,如今只余這一隻了。我只道是無意間丟了,誰知,另一隻竟在他手中!」

前兩月,他一直歇在碧琳殿時,隔了水墨屏風,她隱約能從上面的陰影中瞧出他的動作。時常見他手中捏了什麼物事,一看就看好久。她本無好奇之心,偏巧央他與自己一道回門那天,服侍他穿衣洗漱時看見了此物。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無意之舉救了他一命,卻害了楚衍與清寧那一對兄妹。到頭來,他卻被自己利用,思來想去,這世間機緣真是可笑可嘆!

「想必他也曾跟你提起此物,你拿了去,便可安心了。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可以威脅到你的妃位。」雲卿不忍再看,將蓋子一合,塞於平兒手中。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平兒永世難忘。即便是幾世當牛做馬,也無法還清!」平兒接過小匣,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你何苦如此,到這世間走一遭,也便足了,又何求生生世世?」她眼中流露的真情實意,雲卿皆看在眼內,忙欠身攙起她語重心長地說,「我這般利用他,往後這份情,還要指望你來還了……還有……」說着,她湊到平兒耳邊輕聲交代幾句。

下了朝後,楚瞻緩緩步出宮門,看着天空熾燃的火球,胸中更為煩躁。昨晚頭腦一時不甚清明,竟將朝臣被刺之罪胡亂加到她的身上,現在想來,心頭湧上歉疚之意。

朝堂議事時,他一顆心揪得緊緊的,生怕京中官員再次被刺,這樣一來,那她的嫌疑就更大了。若真是如此,朝廷重任與對她的虧欠之情,只怕他要仔細斟酌做出取捨了。她甘心被他利用,若真犯下此罪,自己真能狠下心來將她送入牢中、繩之以法嗎?

回到府中,剛踏入後院,迎面便見雲卿坐於花園涼亭之中,手中玩把著一柄翠色短笛。一襲素衣,烏髮垂肩,更顯出塵脫俗。他看得恍惚,一時無法將她與昨晚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桀驁女子相聯繫。

雲卿剛將短笛送至唇邊,卻見楚瞻立於後院的月洞門前,不由唇邊弧度上揚,隨即起身款款向他走去。

「王爺可是帶着證物來將我捉拿歸案的?」她聲音曼雅悠然,面上的笑容帶着譏誚,一雙鳳眸冷冷地掃過他的面龐。

眼前佳人冰雪之姿,他不知領教多少遍,若是換作其他人,或許他早就忍不住動怒了。可面對她,卻偏偏怒不起來,但他堂堂王爺,架子還是要有的。

「想必你是早有準備,才如此安排的吧?混淆視聽,這一招你用得不錯嘛!」他抬手摸著下巴,眼睛卻往她裙裾瞟去。

「凡事都要講求證據,您就祈求老天保佑,讓您找到了證據再做定論吧!」不知為何,一見着他,雲卿就忍不住想奚落幾句,就算是王爺,架子也不必如此大吧?

「哼,到時候證據確鑿,看你還有何話說!」被她如此輕視,楚瞻頓覺顏面全無,只得冷著臉恨恨地回了她一句,隨即甩著袖子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看着他氣宇軒昂的背影,雲卿難得俏皮地掩口一笑,暗自嘆道:「這位王爺,確實有些意思!」

用完晚膳后,楚瞻在書房裏待了良久,想起雲卿今日的神情,又想起昨晚她一身夜行黑衣,以及安兒戴着銀鈴假扮她的事情,內心疑雲重重。這些事情,明顯就像是安排好了一般,若她真的是刺客,那麼為什麼要殺掉毫不相干的兩名大臣?若她不是,那麼她昨晚為何那般打扮,而真正的刺客又是誰?他殺人目的又是什麼?

如此想了半天,仍是毫無頭緒,這麼個無頭案,不僅令皇帝頭痛,更讓朝中的大臣們焦慮不安。這幾天遇上京兆尹,總見他苦着個臉,人也黑瘦了不少。若不能早日解決,時間久了,影響頗深。

「小姐,這風口浪尖上,您不會還要去吧?」安兒見雲卿坐於窗中,翻着手中的白綾封面的小冊子,不由緊張地問。

「只剩最後一個了,現下情況不妙,還是早點解決為好!」雲卿說着,取出筒中湖筆,蘸了硃砂,毫不留情地將最後一個官員的名字勾去。讓你多活兩天,倒也無妨!

安兒見她如此不知輕重,不由急得跳腳:「已經是最後一個,您也不用在乎這一兩天吧?」

「這點不用你擔心,我自有安排!」雲卿合上冊子,遞到她手中,「仔細收好,別被發現了!」

望着窗外繁星璀璨、天河高懸,雲卿重重地嘆了口氣。時間不多了,眼看着夏日之後戰事將起,她還有很多事情尚未安排妥當。今日抽空回府看了母親,雖說精神不錯,但由脈象來看,已是油盡燈枯,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8)

漱玉齋內,平兒翹首看了許久,直到了戌末時分才見瞻王心事重重地踏入殿中。

她稍整了整衣袍,連忙迎了上去。畢竟是經過精心裝扮的,平日裏看她雖不出眾,可經過底下丫頭的巧手擺弄,卻也是嬌美動人。

今晚她一身淡青襦裙,素紗披帛蕩漾於身側,嫩白的頸間卻無一飾物,露出大片的凝白肌膚。一縷縷幽香由她身上傳來,令人心神蕩漾。

佳人素手輕挽、神情甚為親昵,而此時瞻王卻有些心猿意馬,思及近日刺殺大臣之案,他越想越覺得蹊蹺。不早不晚,偏偏是他納平兒為妃的當晚,相隔沒幾天,便又有一人被殺,倒像是有人趁機做亂一般。

「凡事都要講求證據,您就祈求老天保佑,讓您找到了證據再做定論吧!」猶記今日雲卿自信滿滿的神情,還有似是挑釁的話語,楚瞻心中一驚,暗呼不妙。

「王爺您……」被他粗魯甩開的平兒吃了一驚,頗為委屈地嬌呼一聲。

「你先歇著吧,本王要事在身,這幾日不能陪你了!」楚瞻意識到自己的魯莽,忙回身輕拍了拍她肩以示安慰。

他急急地步入碧琳殿,果見院內一片黑暗,靜得詭異,就連花叢中的鳴蟲也絲毫無聲。這次,他不再叩門,直接運氣抬腳將門踹了開來。

剛踏入房內,便聽鈴聲悅耳,黑暗中一素白身影,如鬼魅般飄至他身邊。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把抓住白影手腕,瞬間拉近身側,濃郁的蘇合香味掠過鼻尖,他不由「咦」了一聲。

「怎麼?深更半夜的,王爺不歇在漱玉齋,偏偏跑到我這邊發起瘋來!」雲卿幽冷森然的聲音響起,右手輕輕一彈,桌上的蠟燭瞬間亮了起來。

楚瞻沒料到她竟然在殿中,慌忙放下手中皓腕,頗為尷尬地說:「今晚雖無皎月,卻也是星光璀璨,本王以為你又要外出散步。」

「哦,今日天氣太過炎熱,並非散心的好時光,等哪日天氣較好,雲卿定會約了王爺你一起到外面溜達溜達!」雲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罷掩口打了個哈欠,聲音極為慵懶,「天色已晚,王爺也早點歇著吧,若是怕我私自外出溜達不叫上您,您也可在小榻上歇了!」

碰上這麼個狡詐的女人,楚瞻暗嘆失算,現在返回漱玉齋又是不妥,只好搬了屏風在小榻上歇了。

六月天氣,雖是深夜也是炎熱難眠,因雲卿從小懼熱,便於殿中擺了兩個冰盆,一室的清涼冰爽。

翌日清晨,楚瞻睡意正濃,孰料被人推搡至醒,剛要發作,便望入一雙幽深冰寒眼眸。

「王爺,再晚可就錯過早朝了!」雲卿眉眼含笑,聲音柔曼,與平日判若兩人。

見她如此惺惺作態,楚瞻沒來由地感到一股涼意,應了一聲便由安兒伺候着洗漱乾淨,還未及用早膳,便見隨侍的小太監李全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

聽他湊近耳語片刻,瞻王頓時大吃一驚,忙拋下手中玉箸風風火火地奔了出去。

「哼,這下好戲可真的開場了!」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雲卿鳳眸微眯,面上掛着詭異的笑容。

皇帝在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召來京兆尹將其大罵一通,差一點推出午門斬首,若不是群臣力保,恐怕已是身首異處。瞻王見他那般氣勢,是動了真怒了。

勤政殿內,並無熏香繚繞,寬大的屏風后擺着一溜果盤,清香四溢、沁人心脾。皇帝下了朝後,單獨召見了他這位七弟商量政事。

「朕昨日接到邊境奏報,姜國那邊,好像不太安分。昨晚工部侍郎又遇刺身亡,看那手法,與前兩個案子無異,現在可是外憂加內患了。」皇帝一改往日的瀟灑不羈,面色甚為凝重。

「皇上,刺客手法詭異,行蹤不定,臣弟查了幾日也是不得要領,要查清此案,不可一蹴而就。至於姜國那邊,依臣來看,秋日怕免不了一場戰事了。」楚瞻眉頭緊皺,凝神想了片刻才朗聲道。

「姜國雖小,那裏兵士卻是勇猛善戰,聽聞去年冬日遭了雪災,想必正是資源匱乏之時。況且,姜王野心勃勃,近幾年,相鄰的小國皆被他收入囊中,可見他其志不小啊!」皇帝盯着龍案上的黃綾奏摺,若有所思地說。

「皇兄不必擔心,若姜王老兒真懷了不軌之心,屆時臣弟定會予以痛擊,讓他再無還擊之力。」瞻王的語氣堅定、鏗鏘有力。

皇帝抬眼打量了他一番,並不說話,只在心內暗嘆:「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姜國二王子與你,關係非同一般……」

工部侍郎被刺,雲卿的嫌疑本應被撇個一乾二淨,可是楚瞻卻覺疑點重重,近幾日一直歇於碧琳殿內,倒將平兒冷在了漱玉齋。

這幾日夜間總聞附近笛音裊裊,雲卿整日被他監視着,不得半分自由,就連要回沐府,也不得應允。況且在這風口浪尖上,她也不敢造次,唯有用懷柔之法。

「王爺,我瞧著平兒,這幾日面色不太好,您是否要去那邊看看?」見瞻王用了晚膳便踏入殿內,雲卿親自奉上一碗冰鎮烏梅湯。

楚瞻接過湯碗看了看,卻不入口,凌厲的目光掃過她白凈如瓷的面頰:「莫不是這幾日憋屈壞了,又想夜間賞月散心了?」

雲卿毫不在意他冷峻之色,微笑着接了口:「若說憋屈,平兒自小體弱,被您冷了這幾日,我真怕她心病犯了,到時候可不好醫啊!」

「哼,本王自有安排,有勞你費心了!」楚瞻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將屏風一架,躺在了軟榻之上。

見他如此,雲卿不再多言,側卧於床上暗想,他對自己確有所疑了,難不成自己最近戲演得太過,他有所察覺?不過,名冊上最後一個人已被解決,也算是大快人心,接下來,姜王老賊,你且等著!

(9)

當夜並無笛聲,唯有夏夜的鳴蟲不知疲倦地叫個不停。雲卿望着頭頂的鮫綃紗帳,心內卻沒來由地焦躁不安,到了半夜卻再也撐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卧於軟榻的楚瞻仍是精神奕奕,側耳聽着屏風那邊某人輾轉反側的聲音。她,果然是沉不住氣了!

朦朧中,聽見耳邊有人輕泣,伴着由窗而入的夜風,越發的凄清激越。他凝神靜氣再聽,卻戛然而止,屏風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須臾便歸於沉靜。

「大概是魘著了!」想到平日桀驁難馴的沐大小姐也有軟弱的一面,楚瞻不由輕笑,支起身子向裏面張望了片刻才躺了下來。

由夢中驚醒的雲卿靜坐於床上,已然汗濕重衣,回想着剛才夢境,周身起了陣陣涼意。多年未見的父親一身白袍,將年幼的她架於左肩,遊走於流光溢彩的花燈之中,忽然跳出一披頭散髮的婦人,尖利的指甲戳着她的額頭嚷道:「你這不世孽障,還不快快受死!」

雲卿不敢再想,翻身睡下后,仍是輾轉難眠,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瞪着兩眼,看着窗外漸亮的天色,終於忍不住翻身而起,隨手拽過素裳穿好,準備開門外出。

「你這是去哪?」一玄色身影倏然擋在她面前,低聲怒吼。

「讓我出去!」雲卿眸中寒意逼人,淡淡地掃過他英武的面龐,忿忿地吐出四個字。

「不成!」楚瞻抱肩立於門前,冷然拒絕。

「那我就不客氣了!」雲卿一咬貝齒,掌風凌厲地擦過他的側臉。

楚瞻倏然一愣,險險地避過她的攻擊,剛要開口,又見她由腰間玉帶中抽出軟劍,直直指向他眉心。

「得罪了,可我必須得去一趟!」趁他愣神之際,雲卿利落地收劍,側身開門奔了出去。

她飛身而去的那一瞬,楚瞻也不知是否出現了幻覺,竟見她冰冷的容顏上,有一滴水飛落。到底是什麼事情,竟讓她如此焦躁,甚至拔劍相向?

在漱玉齋陪着平兒用了早膳,果見她面色略顯憔悴,殷勤侍候之餘,卻顯精神恍惚。他好言勸慰了幾句,這才稍稍好些。

二人你儂我儂之時,卻見隨侍的小太監飛奔而來,一進門便直直地跪了下來:「王爺,不好了……」

轎子於沐府門前落下時,裏面已經一片縞素,偌大的院落寂靜異常,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低泣,院中的修竹卻是筆直挺立、青翠欲滴。

楚瞻緩緩踏入殿中,見一瘦削身影直直跪在正堂,粹白的日光照在身上,彷彿隨時會化作輕煙渺然而去。他心中驀地一痛,剛要上前攙扶,便見眼前閃過一道身影,倏然立於雲卿旁邊。

「雲卿……」楊天青聞訊趕來,心中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如何開口。幾日笛聲相約,卻未見她現身,令他頗為擔憂。今日一早在王府徘徊,卻聽聞沐夫人已逝的噩耗。

跪於靈柩前的雲卿已是神思縹緲,縱然府內嘈雜,卻也充耳不聞。她雖有心理準備,卻未料到如此之快,至少,也得等到見她最後一面!

「夫人生前已在城郊的柯園置下陰宅,位於老爺之墓的正後方,她說,以後便可遠遠地望着老爺了。」

月娘的低啞的聲音不斷地縈繞在她耳邊,為何母親會做出如此決定,為何她不肯與父親合葬?幼時見他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好似蜜裏調油,為什麼母親卻獨斷地做下這個決定?

「雲卿……」直到有人緊緊捏到左肩未曾痊癒的傷口,雲卿這才回過神來。

「師兄!」雲卿被他輕柔攙起,話音剛落,便被他揉入懷中。

一旁的楚瞻見了,不由一怔,說不清是怒意還是醋意,瞬間在胸口翻湧沸騰,懷中的她,明明是自己的王妃。

他這廂怒氣狂飆,猛然眼前躥出個毛茸茸的黑團,瞪着一雙褐色眼睛,沖着他低吼不止。

「牙,不可造次!」雲卿推開楊天青,轉身沖着眼前的龐然大犬招了招手。那隻狗兒聽見聲音,乖巧地蹲坐主人身邊,不時地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輕輕地蹭着她的袍角。

她聲音雖輕,一旁的楚瞻猶如被雷擊中,這聲音,竟與當年那清悅女聲好像。

「涯……莫非這狗便是當年的……」

「李管家,府中來往的貴人們,可要托你照應了!」雲卿瞟了瞻王一眼,撇下楊天青等人,徑自往裏間去了。

外殿雖是一片日光,內室卻陰涼暗沉,月香面無表情地立於窗側,直到雲卿走近這才略微欠身:「小姐!」

「月娘,母親的決定真是如此嗎?」

月香看着眼前貌美如仙的小姐,眸中泛著慈愛的光芒,向她微微點頭,由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到她面前:「這便是夫人生前所書,讓我轉交於你!」

雲卿迫不及待地拆封一看,娟秀飄逸的字跡立即呈現於眼前。

「她為何要做此打算?明明二人生前恩愛得令人艷羨,逝后卻偏不能葬在一起?」細細地看完母親手書,雲卿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跟隨了夫人這些年,既然她已經去了,那我也該告老還鄉了!」月娘不顧她陷入深思,上前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語氣近乎哀求。

雲卿聞言,纖密的眼睫微微顫動,仔細觀之,竟然上面掛着幾粒水珠:「這些年,讓你們都跟着受了不少苦,事後,這個家也該散了,都散了吧!」

她拉長了聲音,似是感慨,語意悠悠竟透著無盡的輕鬆,撐了這麼些年,她也累了,況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不必等到事後了,離家路途遙遠,我今日午後就啟程。夫人一生待我不薄,我總不忍看着她的……」月香說到這裏,眼中已蓄滿了淚水,哽咽之下,卻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小姐,你可要好好保重!」她語調低沉,字字敲在雲卿心間。恍惚中,手中暖意消散,一抬眼,卻見她已掀了帘子緩緩地走了。

月娘的背挺得筆直,日光透著殿門將她濃重的身影投在眼前的湘竹簾上,瞧上去冷意森森,又隱約透著神秘……

(10)

雲卿回到府,一應事情皆由她來打點,腳不沾地地忙了兩日,皆是宿於自家府上。楊天青有要事在身,逗留了一日便被她打發回去。楚瞻倒是一反常態,收斂了平日的譏誚,甚是賣力地幫她操辦。宮裏的太后與皇帝派人前來弔唁,賞了好些物事,皆被雲卿婉拒。

父親為官一生,兩袖清風;母親甘於清貧、自得其樂,他們逝后,想必也不需這些珍奇貴重之物,倒不如遵從母親遺願,一切從簡!

母親下葬之後,雲卿仍逗留於沐府,與管家商議著遣散眾人之事。

「小姐,老奴雖是年邁昏聵,可跟隨老爺多年,實在不舍離開。」年老的李管家聞言,頓時老淚縱橫,垂於身側的雙手顫抖不停。

「如今母親去了,沐家也隨之散了,您為我們操勞多年,也該回鄉安度晚年了。」雲卿見他這般,心頭不由一酸,只得徐徐勸慰。

「小姐您有所不知,老奴早已將沐府當成自己的家了!」李管家混濁的老眼,熠熠生輝,望着院中草木,心頭更是不舍。

見他這般眷戀,雲卿也不忍相逼,長嘆一聲道:「我想這院子也不能一直荒著,總需要幾個人打點。不如這樣,您老召集府中眾人,挑幾個手腳勤快的留下,其餘人等,都用厚禮打發了吧!」

老管家一聽,感激涕零,拖着年邁的身軀四處張羅去了。

午後時分,天色陰沉得可怕,空中的雨雲翻卷著,積了厚厚一層,更添凄涼壓抑。雲卿立於母親墓前,扶摸著青石雕刻而成的墓碑,手中傳來一片涼意。終於,這世間只余她一人了!

有着黑亮絨毛的牙,靜靜地蹲坐於她腳邊,時偶蹭着她的袍裾,低哼幾聲,像是安慰。

楚瞻見她久久未曾回府,急急趕到沐府,從管家口中得知她又到柯園來了。遠遠地望着孑然煢立的素白身影,他心中隱隱作痛,正是自己那日與她糾纏,才令她不能得見母親最後一面。

「大雨將至,還是趕緊回吧!」走到雲卿身邊,楚瞻輕柔地說了一句。

「一卉能熏一室香,父親與母親生前最愛茉莉的淡雅清香。只是可惜,每年只開一季。」雲卿並未轉身,將手中一束茉莉放至墓碑前,自言自語道。

「雲卿!」見她神情恍惚,楚瞻忍不住上前扳住她肩輕搖,「他們二人雖去了,你也要好生保重,看你這幾日瘦的……」

雲卿抬眼看了看他,唇邊攏上一絲茫然笑意,伸手拂下他擱在肩側的雙手,轉過身仍盯着墓碑不語。

天色越發陰沉,偶有驚雷在濃雲中翻滾咆哮,似要將重重陰雲生生撕裂。

這幾日來,只見她陰沉着臉,竟未掉過一滴眼淚,偶能看到眸中一絲悲戚,轉瞬卻被幽冷寒意取代。到底是何事,讓她變得如此冷酷無情,僅僅是因為沐大將軍的死嗎?

「我有一事相求,我要將牙帶入王府!」雲卿掏出腰間錦袋,取出第二根金簪遞到他面前。

「涯!」楚瞻低頭看了看蹲在她腳邊,身形碩大、看似溫馴的黑犬,口中咀嚼著「涯」這個字。

「它是平兒身邊的『涯』所生的幼崽,轉眼已長了這麼大了!從小它牙齒較一般犬類鋒利,便被稱之為『牙』!」雲卿見他神思恍惚,連忙開口解釋。

瞻王看着面前的金簪,心中愧意更濃,連連擺手說:「如此小事,你又何必?」

「既然王爺你這麼說,那雲卿就不客氣了!」她利落地收起簪子,伸手摸了摸牙毛茸茸的頭,輕聲喚道,「牙,我們走!」

「涯,我們走!」望着雲卿遠去的身影,楚瞻又陷入了深思,當年平兒也說了這麼句,而她竟然稱記不清楚了。就是這麼簡短的話語,卻深深地烙在他腦海之中。

天上濃雲翻滾多時,隨着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天際,傾盆大雨終於鋪天蓋地地襲來。雲卿帶着牙未走多遠,遙看楚瞻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青碑林立的柯園,這才往回折返。

隔着密密雨簾,她凝神一望,竟見邊緣的柳樹后閃過一道白影,再看時,父親的墓碑前,似乎起了些微變化。

待她走近一瞧,果見一大束茉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唯一醒目的卻是靠墓碑的古樸長劍,父親生前一直佩帶在身的凝霜劍。

雲卿心中一動,上前捧起長劍摩挲著,父親逝后,她苦尋多年的這把劍,如今就在眼前。

「不用躲了,現身吧!」雖說大雨如潑,雲卿還是聽見了不遠處細微的動靜,沒想到,那人竟還沒走。

「哈哈……果然是將門無犬子,沒想到如花似玉的沐大小姐武藝修為竟如此高深!」噼啪的雨聲中傳來一陣朗笑,一昂藏白色身影由樹后緩緩走出。隔着迷濛雨簾雖瞧不清他的模樣,初看之下,卻也是卓爾不凡。

「閣下冒雨前來,並非是無所圖吧?」雲卿隱隱覺得那人的氣質並非中土人士,令人驚訝的他竟說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那人漸漸走近,被雨水打濕的頭髮貼於臉頰,雲卿瞧著,竟覺有些熟悉,這人……

眨眼前,她拔劍出鞘,招式凌厲地向他刺去,不料那人竟有所防備,閃身一避,長臂輕輕一揮,一條長鏈劃過雨簾向她襲來。

「流星錘!」雲卿低呼一聲,順勢將長劍一收,閃身險險避過。

對方並沒有緊逼,瞬間收勢立於她幾步之遠,深邃的目光緊鎖在雨水肆意流淌的蒼白面頰:「竟然是你!」

僅僅過了一招,雲卿便認出了那隻害得她肩受重傷的武器,這武器,乃是出自西北一帶的幾個小小疆國。

幾道閃電突然劃破蒼穹,隨後老雷轟轟,震耳欲聾,雨勢越發猛烈起來。

兩道佇立不動的素色身影被雨簾緊裹,彼此對望,氣氛說不出的詭異。此時的牙再也忍不住了,不顧雲卿的阻攔橫在二人之間,沖着渾身精濕的白衣人吼個不停。

「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雲卿怕他對牙有所不利,忙將它召至身側,冷聲問道。

(11)

對方聞言,竟大笑出聲:「江湖宵小,不值一提!沐大小姐,我們後會有期!」那人說完,將身一擰,瞬間便消失於漫天雨幕之中。

雲卿微微一怔,心頭一凜:「哼,說什麼江湖宵小,怕是姜國來的細作吧!」

一炷香功夫,雨勢漸收,只須臾,天空便開始放晴。太陽雖然西垂,白熾的陽光仍然刺人眼目,一道絢爛彩虹懸於天邊,若隱若現。

一場大雨突至,楚瞻亦是避之不及。回到王府時,淋漓一身,嚇得眾人趕緊燒水泡澡更衣,平兒更是親自熬了姜水讓他服下。

「王爺這是怎麼了,一直心神不寧的?出去也不喚人跟着,淋了這麼久的雨,若是病了可怎麼是好?」平兒立於銅鏡前,細心地為他梳理頭髮,熟練地挽了個髻,拿起玉冕固於頭頂。

瞻王聞言頗為驚詫,轉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清麗的面龐,半晌終於開口問道:「說來你自小在沐府長大,沐夫人已逝,你竟一絲感觸也無?」

平日見慣了瞻王溫情柔和的一面,未曾料他竟會面無表情地質問,平兒頓時紅了眼眶:「王爺這麼說可是冤枉平兒了,你別看我家小姐平時冷漠,實際上她最為重情。老爺戰死沙場,已讓她痛不欲生,現今夫人又逝,再被她見到我整日哭哭啼啼的樣子,豈不是更惹她傷心?」

「你說得極是,倒是我……」瞻王聞言頗覺羞愧,一把將她帶入懷中,軟語安慰。

未及他再多言,平兒伸住纖長食指堵住了他的薄唇:「平兒心裏明白,王爺也是關心沐家!」

「上天真是厚待本王,賜給我這麼一朵解語花!」看着她眸光瀲灧、粉面含羞,楚瞻忍不住湊過去一親芳澤。

掌燈時分,王府各院華燈初上,唯有碧琳院暗沉沉一片。安兒提了盞繡球燈,立於院門,焦急地等着她家小姐。早先打發了人去了沐府,回來卻稱雲卿午後便已離開,可一直到了這個時辰,還未見到她人影。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仍不見雲卿回來,她終於忍耐不住,只得厚著臉皮前往漱玉齋稟報了瞻王。

「她竟然還未歸府?」瞻王聞言,甚是擔憂,一顆心瞬間提至喉嚨口。

「奴婢也曾讓人去沐府找了,說小姐已於午後離開,小姐她……她該不會出什麼事吧?」說到這裏,安兒已是心驚肉跳,莫非小姐她一時想不開……

「那還不派人去找?」楚瞻驀然起身,因為焦急,聲音竟有些嘶啞。

「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三春白雪歸青冢,萬里黃河繞黑山。」每逢父親帶兵遠征,母親時常對窗反覆吟著這首《徵人怨》,年幼的雲卿雖是懵懂,見她一臉憂慮,總會蹦跳着上前安慰。

那時的她只知父親一身甲胄,腰仗長劍,威風凜凜,卻不知遠征路途遙遠、戰場殘酷,直到年長些,偷偷跟隨師父前往邊關,才知其中險惡。自那后,她便常在軍中行走,漸漸養成了軍中習氣。

父親的最後一戰,她雖極力懇求隨軍同往,仍被他疾言厲色地拒絕,難道是當初他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漫無目的地逛了多時,手中的凝霜劍越發沉重,雲卿長長地嘆了口氣,緊握劍身的右手關節已然泛白,僵硬得無法動彈。

抬頭望着不遠處的瞻王府,門前兩盞緋色大燈於微風中搖曳不定,在她眼裏竟宛如兩團鬼火,悠悠蕩蕩向她飄來。

「怨靈轉世!」雲卿咕噥一句,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下一瞬便落入了寬厚的懷抱。

「你這是去哪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楚瞻攥緊了她的手,見她面色慘白,烏髮散亂,素色衣衫半濕半干,心中不由一痛。

「無礙!」雲卿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恢復了清明,強行掰開他緊扣的手指兀自走開了。

「小姐……」

「小姐,您……」

握劍的右手強勢地揮開走上前來攙扶的平兒與安兒,頭也不回地說了句:「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卻一字不漏地傳入三人耳中。

「讓她去吧!」平兒見她神色恍惚,忙要跟上前去,卻聽瞻王低聲制止。近日被諸多事情煩擾,身心俱疲的她,的確需要安靜一會兒。

雲卿一人行至碧琳殿,推開門后,卻也不點燈,摸到了床邊靜靜地坐了,幾乎兩個時辰未曾動彈。

平兒見她神情不對,一直跟到了院內,站了許久也不願回房,楚瞻勸了幾句,這才悻悻隨丫頭迤邐而去。

好在安兒夠機靈,見着跟來的牙,蹲下身對它耳語了幾句,便指望着它入殿解圍。誰知,這牙像是太過了解雲卿,走到了殿門前便趴坐在地,低哼了幾聲,烏亮的眼睛盯着安兒,好一副委屈的樣子。

安兒見狀,又氣又惱,一時顧不得禮數,扔了瞻王一人在院中徘徊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見室內仍是一片黑暗,楚瞻再也忍耐不住,提過安兒手中的宮燈,直直衝入殿內。

楚瞻將室內的燈燭全數點燃,瞬間一室雪亮,跳躍的燭光映在雲卿慘白的面龐,透著難以言喻的凄清之感。他見之雖是心疼,卻不敢造次,吩咐安兒打來水替她擦拭乾凈。

「這劍……」安兒絞了熱手巾子為她擦了頭臉,低頭見她手中仍握著那把長劍,細細一瞧,不由瞠目結舌。

「怎麼了?」楚瞻見她失聲驚呼,連忙上前問道。

「老爺生前用的……凝霜劍,明明失蹤好久,現在……」安兒磕磕巴巴地說着,眼中流露着驚懼之色。

楚瞻見雲卿冷著臉坐着,雙瞳渙散,心中大為焦急,根本顧不上聽安兒絮叨,從她手中奪過手巾,細心地為她擦拭。

「雲卿,快放手!」他試圖取下她手中長劍,不料仍被她緊緊握住,稍稍用力,卻未動分毫。

「小姐!」安兒見狀,撲通一聲跪在她腳邊,伸手強行一一掰開她的修長五指,取下長劍才見她手仍成握劍狀,指關節僵似磐石,已然無法動彈。

隱忍多時的安兒見狀,心疼得無以復加,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12)

金鑾殿上,皇帝聽聞京兆尹的奏報后,龍顏大悅。未曾想,懸了許久的案子終於得到了解決。昨夜一黑衣人隻身行刺朝中左相未果,卻被守備精良的一隊兵士拿下,幾番交戰後,賊人中了亂箭身亡。據查,那人身佩長弓,玄鐵箭尖淬了劇毒,腰間的布袋收納了幾簇淡雅茉莉,顯然便是前幾日在京城灑下腥風血雨之人。

大殿上,皇帝意氣風發,炯炯目光掠過朝堂眾臣,卻見瞻王神思不定、眼神渙散。他微微蹙眉,下朝後命人在前殿截住了他,引往御花園去了。

御花園中奇石羅布,佳木蔥蘢,其古柏藤蘿,皆數百年物,四季常青。園正中漢白玉堆砌而成的浮橋,縱橫交錯,四通八達。橋下一片碧葉中,零星點綴著粉、白不一的蓮花,觀之頗為清幽怡人。

「七弟這是怎麼了?懸而未決的案子終於水落石出,為何還學婦人一臉哀怨?」雖知他所謂何事,立於亭中的皇帝仍是言語刻薄、極盡譏諷之能。

瞻王不滿地投給他一記白眼:「比起婦人的尖酸,皇兄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七弟如此,可是為了近日沐府之事?」皇帝收斂眉間笑意,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蓮之上。

楚瞻聞言,唇邊浮現一抹苦笑:「那位沐大小姐,性子好生倔強,又天生冰雪之色,將軍府落敗成那般模樣,卻也無人敢勸。我真怕她……」

想起她不吃不喝昏睡了兩日,今早起身,卻見她神色如常,倒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般。心中積鬱過多,未曾發泄出去,早晚要出大事,叫他如何不擔心?

望着心事重重的七弟,皇帝眼中掠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定定看了楚瞻許久,才悠然出聲:「你若是擔心,我為你舉薦一人,雖未必能緩解她的悲痛,卻也聊勝於無。」

楚瞻聽聞,心頭一凜,想起那日被稱之為師兄的人那麼自然地攬她入懷,太陽穴處不自覺地跳了起來。縱然是做戲,演戲的人也該是他,那人與她不過是師兄妹,又哪裏來的資格?

見他神情冷肅,皇帝無奈一笑:「七弟你這是想到哪兒去了?我要舉薦的是清福宮的那位,與老五一母同胞,你該稱之為九妹!」

「是她?」一提起曾經耀武揚威的靖王,楚瞻眉頭幾乎擰成了「川」字,到如今那人還心懷不軌,伺機而動,相必她妹妹也好不到哪兒去。

皇帝聲音朗潤,見他面露不悅,只得循循善誘:「你有所不知,沐家小姐自小與清寧親如姐妹,若是論她與那位任性小姐的交情,同輩之中無人能及。你若是擔心,便放下架子請她出馬相勸吧!」

楚瞻因為母妃的原因,自小不被父皇待見,常年隨乳娘待在暢春宮中,艱辛度日。後來所幸得了當今太后照拂,這才有了今天的他。想起當年仗着父皇寵愛,常常將他摁於身下、恣意毆打的靖王楚衍,他便覺胸中怨氣難舒,現今讓他去求他的嫡親妹子,簡直是荒誕至極。

「你若是不願,三哥我也是愛莫能助了。不過沐家小姐自小於行走軍中,武藝修為頗為高深,這些打擊,她應該可以承受。」皇帝見他眉間怒意上涌、墨染瞳眸中怨氣濃郁,忙找託辭化解。

「皇兄若是無事,臣弟便告辭了!」楚瞻似乎連一秒也不願在宮中多待,向他一禮,甩袖疾步而去。

「你果然,是對她動了真心!」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皇帝唇角弧度微微上揚,在心裏叨念了這麼一句。

經過兩日的長睡,雲卿的精神大好,清晨活絡了一番筋骨,用下了大半碗乾貝粥。一連幾日愁眉不展的安兒見狀,不由喜上眉梢,連話也比平日多了起來。一早上問東問西,雲卿不勝其擾,托著脹痛的腦袋盯了她半天冷冷地吐出一句:「若你再嘮嘮叨叨,小心我罰你與牙一起睡狗窩!」

「只要小姐你沒事,睡狗窩又何妨?」安兒聞言毫不介意,伸手拍了拍蹲在桌邊的牙毛茸茸的腦袋說。

憨憨的牙低低地哼了一聲,像是在應和安兒的話。

雲卿見了,終於綳不住笑意,唇邊笑意如花一般綻放開來,略顯憔悴的容顏仍是那般絕美高華,只是幽深瞳眸中的寒意,越發濃厚了。

安兒掩口笑了兩聲,瞥見門邊垂首而立的平兒,立即冷下臉來,卻還得裝作恭敬模樣上前請安。與小姐相比,先不說容貌,她那般小家碧玉怎敢比小姐的凜然高華之姿?況且現在做了妃子,改了性子,整日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惺惺作態。

「小姐!」平兒見雲卿笑意盈盈地向她招手,連忙踏入殿門向她走去。

母親病故,對雲卿來說是場無法迴避的浩劫,卻又似是種解脫,這樣一來,她再無任何牽掛了。她雖是滿面笑意,卻是通體透寒,母親已逝,世間能感受到唯一的暖意也隨之消逝。

平兒這般做派,看在她眼中,乃是理所當然。人生於世間,卻不懂得自我保護,豈不成了愚笨獃痴?

「小姐,前兩日您可真讓人擔心,昏昏沉沉睡了兩日,急得王爺差點把太醫給廢了。」平兒自然地握上她的手,目光誠摯地說。

「前幾日在府中操勞,許是太過疲倦了。你們休要小題大做,往日我被師父重罰,圍着後山跑了一整日,卧床睡了整整三日這才解乏。」談及那些幼年趣事,雲卿的眼梢,這才帶了些微笑意,「當時把師父急得,就差到父親營中負荊請罪了!」

她談興正濃,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嬌呼:「姐姐們這是談論何事,竟這般熱鬧?」

見是柳如眉領着西北院的幾名姬妾迤邐而來,雲卿暗呼不妙,今兒是什麼日子?一撥一撥的人往她這碧琳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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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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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花之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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