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烏雲烏雲快走開

第三章 烏雲烏雲快走開

第三章

烏雲烏雲快走開

日月如常,東升西落,正如林天恩過着的自以為是的小日子一樣。她以為逃避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不過事實上證明確實如此。每當吳敏提到要她搬到家裏住的時候,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託。好在吳敏也不逼她,只是每每被她找理由拒絕,面上總會露出讓她難以忍受的失落。

不過吳敏也知道自己二女兒趙安寧的脾氣又沖又倔,如果不能徹底說服她,恐怕就算林天恩搬過來,也無法過得太平。只是她思女心切,隔了這麼些年重逢,她當然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每天伴在身旁。只是現在每走一步,她都覺得很艱難,尤其是要如何才能讓趙安寧接受她這個親姐姐,對她來說是目前最大的難題!

與林天恩相處不久之後,吳敏便忍不住把找回女兒的消息告訴了好友向琳芳。向琳芳正是舒哲的母親,近來被兒子疏遠心情不佳,聽聞好友找回了女兒,便立即把重心從兒子那兒轉向了好友吳敏一家。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可是吳敏、向琳芳這兩位好友湊到了一起,別說是一台戲,一整場戲都唱得出來。舒家家境良好,向琳芳婚後便做起了家庭主婦,平常來往的朋友也極少,稱得上關係好的也只有吳敏了。

本來說好了由舒家做東在酒店訂個包間兩家慶賀熱鬧一下,可吳敏執意不願讓他們破費,於是自作主張地在國際飯店訂了個包間。一來她是想慶祝找回女兒,兩家湊一起熱鬧熱鬧;二來她是想在那樣的場合,趙安寧應該不會甩臉子胡來;這三呢,是因為自打那次林天恩應邀來家裏后便再沒有過來。吳敏想着這次正好訂在飯店,她應該再沒有理由推辭。

周末的晚上,舒哲本想約林天恩出來還她那頓大餐,誰知道他老娘竟然親自登門將他押到了飯店。其實也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老娘最近忙着八卦差點把她這兒子給忘了,要不是趙安寧電話里提醒,她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當舒哲一家人到達飯店包廂的時候,除了林天恩外,大家都到齊了。本來吳敏說要去學校接她,可她說可以從打工的地方直接坐車過來。

「你們家安心呢?沒和你們一起過來?」向琳芳攜著老公、兒子進了包間,環視了一圈后問。

「還沒呢,這孩子平常做兼職,現在正在來的路上,估計堵車呢!」吳敏見客人來了,忙迎上去招呼。

趙安寧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玩手機,見了舒家一家進來,忙乖巧地迎上前,柔聲細語地打起了招呼。

向琳芳尤其喜歡這樣乖巧機靈的安寧,她上前拍了拍安寧的肩慈愛地說道:「我就是喜歡安寧這孩子,人長得這麼漂亮,嘴巴也這麼甜,瞧著多乖巧可人哪!」

「嗯,我也最喜歡向阿姨了!」趙安寧上前撒嬌似的擁抱了向琳芳,賣力地向她展現自己。

剛與吳敏打完招呼的舒哲看到趙安寧那副做作的模樣,心裏不由冷笑。暗想着要是自家老娘看到趙安寧驕蠻無禮的一面,不知該作何感想?

兩家人打完了招呼坐下后,吳敏見林天恩還沒過來,心裏有些焦急。她自然是偏向自家女兒,唯恐她的遲到會給舒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現在的她有着濃厚的護犢心態,她希望身邊的親人朋友都能夠儘快地接受並喜歡林天恩。

趁著服務員進來端茶送水的空當,她走出包間去給林天恩打電話,誰知還沒撥通便被她給掛了。

「媽,不好意思,剛有些堵車!」

她正要重新撥打的時候,卻聽前面傳來了林天恩的聲音,抬頭一瞧,正見她氣喘吁吁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沒事沒事,你舒家伯父伯母也都才過來。」

她見自己女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由心疼地安慰道。她邊說邊替她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頭髮,又為了她整了整衣領,這才滿意地朝她笑笑:「走,我帶你認識認識舒伯父一家!」

「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大女兒安心,現在的名字是林天恩。」吳敏拉着林天恩向大家介紹,隨即又熱情地跟她介紹舒家:「這是我們趙家的世交,這位是舒伯父,這位是舒伯母,這一位是他們家兒子舒哲,算起來你們應該差不多大。」

舒哲本是坐在角落獨自玩着手機,當他聽見「林天恩」這個名字的時候,頓時心裏咯噔一下,隨即抬頭一看,果見他所熟悉的林天恩面帶微笑地站在吳敏身旁。

而此時聽到「舒哲」這個名字的林天恩也訝異地看向了舒哲。

然而這一刻,同樣驚訝的向琳芳也抬頭看向了林天恩。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上次她兒子帶回來的女朋友也是叫林天恩。驚訝之餘,她上下打量了林天恩幾遍,讓她確信當時她所見的林天恩與面前站着的確是同一人。她心內雖驚,緩了片刻便恢復了平靜。當着兩家這些人的面,她自然不好說什麼,但心裏已有了計較。

精明的趙安寧特意在邊上觀察著向琳芳的神色,她想着如果舒哲真的喜歡林天恩,那她必須先過了舒母這一關。不過她瞧著向琳芳看林天恩時的眼神、表情,似乎對她並不太喜歡。

「舒伯父,向阿姨,其實也就你們還不認識我這個姐姐,我跟舒哲早就認識她了。你們不知道,她在我們學校可出名了,獎學金拿到手軟,平常還勤工儉學、省吃儉用。我們這些學弟學妹們還曾慕名跑到她上課的階梯教室去偷看呢!」

趙安寧趁著吳敏介紹的工夫,也熱情地起身向大家介紹起林天恩來。她這話里夾槍帶棒,偏偏她卻笑靨如花,讓旁邊的吳敏不知該如何是好。

向琳芳並沒注意聽趙安寧的話,而是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舒哲,並朝他使了個眼色。

舒哲自然明白他老娘的意思,這明顯就是向他興師問罪的眼神。不過他也知道在這麼多人面前,她定然不會發作,因此便敷衍地朝她笑了笑,隨即又低下頭玩起了手機。

向琳芳見他這副反應,心裏很是不快,又抬起胳膊重重捅了他一下,他手中手機一滑,瞬間跌落在地。

這場飯局並沒有吳敏想像的那般熱鬧,在座除了她與舒父外,其他人則各懷心事。尤其是林天恩,不僅是因為趙安寧與舒哲,更讓她感到不安的人是向琳芳。

她時不時地感受到向琳芳向她投來的凌厲目光,偶爾抬起頭看她與舒哲交換眼色,她便心虛地低下頭。不過一頓很平常的晚飯,不過是一場溫馨熱鬧的聚會,卻讓林天恩覺得戰戰兢兢。

吳敏並不是沒有覺察到林天恩的不自在,更不知道林天恩曾經假扮舒哲女友糊弄過向琳芳,她只是以為她有些害羞。所以席間,坐在林天恩身旁的她時不時地為她夾菜,並向眾人介紹林天恩的各種優點。

舒哲這頓飯吃下來是味同嚼蠟,他哪裏想到林天恩竟是趙家走失多年的女兒?之前林天恩並沒有向他透露絲毫,現在回想起來,她似乎就是從那段時間眉宇間開始染上了憂鬱之色。明明說好了做彼此的好朋友,而她卻什麼也沒對他講,私自揣著心事憋成了內傷。

席間,他頻頻看向林天恩,只見她一直像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低垂著頭。偶爾對上他的目光,便慌忙避了開,這讓他覺得心情不爽!反正她都在自己老娘面前假扮過女友了,這次見面被發現倒也好,他還正想着假戲真做呢,可誰知她卻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現在看來是他一廂情願了。

飯罷,兩家人不閑不淡地聊了一會兒,因向琳芳急於向自己的兒子了解情況,於是便先行告辭。吳敏知道林天恩明天一早還要打工,也沒多做挽留,兩家人便一起下樓到了地下停車場。

吳敏領着兩個女兒寒暄一通后便開車先回,舒哲見狀,也準備開車走人,可還沒走出兩步,卻聽身後傳來老娘的聲音:「兒子,你去哪啊?你幾個周末沒回家了?今天跟我們回家住去!」

「是啊,你算算你多少天沒回家了?就算是工作實習了,也應該常回家看看吧?」舒父雖不了解妻子的用意,但也覺兒子近來很少歸家,便也在一旁勸說。

舒哲被這二老一勸,固然覺得自己有幾分不對,可為了避免聽老娘嘮叨,所以還是決定回自己的住處去。於是他朝二人擺擺手說:「你們路上開車小心,我明天還有事兒,這次就不回去了,改天再回去看你們。」

向琳芳可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他矇混過關,她快步地走到舒哲身旁,挽上了他的胳膊說:「不管你明天有事還是沒事,今晚都得跟我們回去!」

向琳芳說完轉向旁邊的舒父:「你先開車回去吧,我跟兒子一輛車回!」

她說完,朝舒父使了個眼色,便見他朝舒哲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開車離去。

舒哲最終只能無奈地載着自己老娘開車回家,駛出停車場的時候,他暗想今晚算是完了,不知要聽老娘嘮叨到何時。

「兒子啊,你跟我說說你跟那姑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她實際情況跟你上次介紹的不一樣啊?」果不其然,才剛開上主道,他便聽老娘嘮叨起來。

「哪兒不一樣啊?我上次介紹她父親是教授,母親是護士長啊,趙伯父可不就是大學教授?趙伯母也是在醫院工作的醫生啊,基本上沒差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躲不掉今天這一劫,舒哲臨時決定就這麼跟老娘周旋到底。

「這認親才是最近的事,那個時候你吳阿姨還沒找着她呢!」向琳芳不依不饒地說,「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實話!」

「實話……實話就是我喜歡她,但怕你太挑剔,於是只好出此下策了。不過現在她找到了親生母親了,這下就合你的意了。」

舒哲想了想,決定就先這麼着,反正他也明白老娘的意思,她就是想撮合自己與趙安寧。趙安寧那點小心思,他還能看不出來?以為搞定他老娘就算是搞定他了?沒門!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們兩人交往。就算她是你吳阿姨的親生女兒也不可以。今天安寧不是說了嗎?她在學校省吃儉用,沒事還打工做兼職,肯定是養父母家境不好。」

趙安寧在飯桌上說的話,就算別人聽不出來,可向琳芳卻理解得清楚透徹。

舒哲一聽這話,頓時就來氣了:「媽,你這是什麼思想?我喜歡的是她的人,跟她的家庭沒關係!」

「兒子啊,你現在還不懂。為什麼連古代人都要找個門當戶對的?就是因為出身不同,家教素養也不相同嘛!」

向琳芳是鐵了心不想讓舒哲與林天恩兩人在一起,她就是覺得打小看着長大的趙安寧最合她的心意。這知根知底的,以後嫁過來就不用擔心婆媳關係會出問題。

「都是一個大學出來的,怎麼就不一樣?再說了,是我挑女朋友,也不能就按著您的喜好來呀!」舒哲覺得跟老娘的代溝是越來越深,深度堪比馬里亞納海溝。

「那我挑未來的兒媳,怎麼就不能按着我的喜好來了?我就不明白了,安寧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你怎麼就不能試着跟她處處?」

向琳芳覺著兒子有可能是與安寧青梅竹馬,因此暫時對她沒什麼感覺,不過要是兩人真正相處起來,應該會發展得不錯。這兩個孩子無論家世還是相貌都很登對,她是打心眼裏想將他們湊成一對。

「我都跟她相處二十年了,還不夠啊?趙安寧是什麼樣的人,我比您了解。」舒哲不想在老娘面前把趙安寧說得太過分,話說到一半便住了口。

「那就算你不喜歡安寧,也找個比她更乖巧漂亮的姑娘回來啊?偏找個像林天恩那樣的跟你一起糊弄我,能做出這種事來的可不是什麼好姑娘!」

一想到之前被自己兒子和林天恩耍得團團轉,向琳芳就覺得心氣兒不順。本來她還挺喜歡她那樣文靜內秀的姑娘,然而現在,林天恩在她心目中就是個愛慕虛榮、貪圖錢財的騙子。

「反正不管您怎麼想,我就只喜歡林天恩,別的人都不考慮!」舒哲懶得再跟他老娘啰唆,甩出這一句話后便悶不吭聲地專心開車。

舒哲送自己的老娘回家之後,心頭的鬱氣無法緩解,再加之向琳芳不停地向他數落林天恩的不是,索性開車回了自己的住處。

到家之後,一想起老娘說的那些難聽話,他就鬱悶得滿屋子轉悠。簡單地洗漱之後,他關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絲毫沒有睡意。末了,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林天恩的電話。

吳敏送林天恩回學校的時候,車上也載了趙安寧,這讓林天恩覺得很不自在。趙安寧在上車的時候特意搶先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一路上無話找話,跟開車的母親說說笑笑,把林天恩當作空氣一般。

當時林天恩就坐在車裏暗想,說什麼血濃於水,這斷了二十年的親情又怎麼會恢復如初?更何況她早已不記得當初的自己,當年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吳敏翻到老照片給她講那些往事。即使那些事與她有關,但又如何?聽故事的她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回到宿舍后,她獃獃地坐在電腦前,看着自己QQ空間記載的往事,翻著相冊里的照片,所有都是她作為林天恩存在的痕迹,一切與趙安心無關。無論是喜怒哀樂,貧窮愁苦,她都咬牙堅持了這麼多年,然而最近所經歷的事情,卻讓她覺得疲憊不堪。如果可以,她寧願她只是林天恩。

當她正對着電腦屏幕發獃的時候,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這個蠟筆小新的聲音是她為舒哲特別設置的。她下意識地將他與別人做了區別,雖然她並沒有意識到心裏有顆叫作喜歡的種子在生根發芽,更不知這個種子會結成叫作愛的果實。

她毫不猶豫地抓起手機按下了通話鍵,隨即耳邊傳來舒哲爽朗的聲音:「林天恩,說一說今晚是怎麼回事?」

他不說這事倒好,經他這麼一提醒,她的另一重煩惱又接踵而來。回想起飯桌上舒哲母親那犀利的目光,她仍覺得心中忐忑。雖然不想去在乎,可她卻忍不住去想。不知不覺中,她把有關舒哲的人和事都看得重要起來。

她低嘆了一聲,對着手機話筒答道:「怎麼回事?就這麼回事啊!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家裏有些事情嘛!」

「那你前段時間無精打采、心情抑鬱就是為了這事?」舒哲說話的語氣聽起來有種質問的感覺。

林天恩先是一愣,她覺著自己表現得沒他說得這麼明顯吧?

「還在不?我這問你話呢,你倒是給個回復啊!」

「我哪有無精打采、心情抑鬱?你哪隻眼睛瞧見了?」

林天恩避重就輕地回答,她明明不想在意這些事,可是卻無法控制住自己。或許,她確實有些貪戀吳敏給予的溫暖。

「我兩隻眼睛都瞧見了,說吧,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憑空多出來一個親媽,這麼重要的事情你都不跟我說,還把不把我當作酒肉朋友了?」舒哲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氣惱,又有些委屈。

「其實吧,我覺得這事也沒什麼,無論我是誰的孩子,我都是我自己!」林天恩很認真地想了之後,才一本正經地回答。

「那你最近為什麼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看到的林天恩明明不是之前跟我叫囂讓我賠洗衣費的林天恩!」

「一下子發生了這些事,換你你能全盤接受啊?」林天恩聽出舒哲是在變相地為她打氣,只是她的自尊卻讓她如此作答。

「你這麼說的話,倒也不一定。我不過是個旁觀者,當然不能感同身受。只是我覺得你不能自個兒悶着,有什麼事情說出來總會好受些。況且你說出來,我還能替你出出主意,你說是不是?」

此刻,聽筒那頭的舒哲語氣不知有多溫柔,讓林天恩覺得心頭暖意融融。她清楚地感到心內有一股說不清、道不名的情愫油然而生,這情愫在她胸腔翻湧著,激烈地撞擊着她的心房。莫名地,她有種流淚的衝動。

「林天恩,幹嗎不說話?」

「……」

「林天恩,你還活着嗎?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吧?你想去哪裏?」

「明天要去打工,沒空!」林天恩突然覺得自己很是貪戀他的聲音,她耳朵緊貼在聽筒上,試圖聽見他一絲一毫的動靜。

「那就請假出去玩,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一早我去接你!記往了,不準關機,否則的話,你信不信我衝到你們宿舍樓下叫你起床?」

沒等林天恩回答,舒哲便掛了電話,只餘下她呆坐在桌前,心頭湧上些微的甜蜜。只是這甜蜜瞬間又變成了苦澀,一想到舒哲母親犀利的目光,她頓時覺得她與舒哲之間肯定沒戲。不過先等等,她為什麼要跟舒哲有戲?有什麼戲?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雙頰發燙,腦海中亂糟糟的一團,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翌日清晨,林天恩很早便醒來,從枕下取過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錯過舒哲的短訊或是來電。她也搞不清昨晚掛電話前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真是假,不過她確實打從心底里期待着。

其實林天恩怎麼也不會想到,比她更為期待的人是舒哲。他從沒有在假日起得這麼早,也從沒有像今天一聽見鬧鈴就立即從床上彈起的自覺性。

清醒之後,他立即撥通林天恩的手機,見她接聽后,也等不及她開口便對着話筒大聲說道:「林天恩,快起床收拾收拾,我四十分鐘之內到學校門口接你!」

「可是……」

「沒有可是,拒絕可是,你現在趕緊的,到時候如果等不到你人,後果自負!」舒哲生怕被她拒絕,話音未落便掛斷了電話。

掛完電話后,林天恩破天荒地打電話到西點店請假,得到批准后便開始洗漱打理自己。正好這個時候趕上鄭潔回來,林天恩本想向她徵詢一下穿哪件衣服好看,但見她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便沒有開口。

她利落地整理好后,低頭看了看手錶,發現時間充裕,便安心地坐在桌前吃早餐。現在她柜子裏、宿舍桌子上都堆滿了吳敏給她買的各種吃的、用的。

說實話,雖然跟她這位親媽相處的時日不多,但在這短短時間內,她還是對她產生了依賴感。從小她就沒能享受到什麼母愛,而今有了親媽,她才深切地體會到有母親關愛照顧的幸福。不過,她也是趙安寧的母親,而且她清楚地知道,趙安寧根本不可能與她和睦相處。

「你手機響了,沒聽見啊?」鄭潔頂着濕漉漉的頭髮從衛生間走出來,發現林天恩正對着麥片粥發獃,不由抬高聲音提醒。

「啊?哦!」林天恩忙拿起響着的手機接通了電話。

「在哪呢?我到學校門口了,你都收拾好沒?」

林天恩聽見舒哲的聲音,忙看了看腕上的手錶,見尚未到約定時間,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嗯,都收拾好了,馬上出發!」

鄭潔近來雖然與她並沒有多少時間相處,但還是能從她的異樣看出些端倪來。沒等林天恩挎好包出門,她拿着吹風機走過來好奇地問:「咦,剛打電話過來的應該不是你親媽吧?是誰呀?」

林天恩瞥了她眼下兩抹青黑嗔怪說:「就是我親媽,趕緊補你的覺吧!」

說完她一甩馬尾便腳底抹油——溜了。

「呃,這就走啦?!」鄭潔來不及叫住她,只是探出半個身子看着拐向走道處的背影搖了搖頭:「這情形,八成是戀上了!到底是誰呀?」

林天恩一路小跑到了校門口,正見舒哲站在車邊朝裏面張望。她朝他揮了揮手,加快步伐跑到了他面前。

「吃早飯了沒?」舒哲見她跑得氣喘吁吁,估摸着她也沒吃早餐。

聽到他發問,林天恩這才想起來她泡好的麥片粥與放在桌上的甜甜圈。

「那你吃過了嗎?」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起他道。

「不是怕遲到嘛,所以沒吃,你呢?」舒哲回答的同時,盤算著等下要到哪裏吃早飯。

「那你想吃什麼?甜甜圈要不要?我昨天剛買的,你等著,我回去拿!」林天恩記掛着她桌上的早餐,尤其是很容易過期的甜甜圈。

「我這一大早的不想吃甜的,既然你也沒吃的話,那就跟我一起去吃蟹黃包吧!」

她剛轉身要走,便被舒哲拉住抓絨衛衣的帽子拽了回來。

林天恩低頭看了看包,隨即抬起頭笑問:「今天準備去哪玩呀?預算是多少呀?」

「預算?什麼預算?」舒哲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天恩說了這句話便無比後悔,見舒哲不解,她趕緊拉着他往車邊走:「沒什麼,沒什麼,走吧走吧,我們吃早飯去!」

一頭霧水的舒哲坐上了車,正要發動車子,卻見她絲毫沒有系安全帶的意思。平常她坐他的車,一向都很積極主動地把安全帶系好。她見他久久沒有發動車子,不由得側頭問:「怎麼了?是不是忘了什麼?」

舒哲的目光掠過她秀氣的眉眼、直挺的鼻子,還有散發着淡粉光澤的嘴唇。莫名地,他覺得心跳加速。

「咦,呃……」林天恩見舒哲一言不發地貼近,頓時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平常見你這麼機靈,怎麼今天就忘記系安全帶了?」舒哲體貼地為她系好安全帶,隨即發動了車子。

舒哲將車子開出了好遠,林天恩還懵著。突然想到了舒哲剛剛那句話,仔細咀嚼了一遍后,她立即向他解釋道:「哦,剛剛……剛剛我想事情來着,所以忘記系安全帶了。」

「你這是反映遲鈍嗎?隔這麼久才回答?」

舒哲側頭瞄了她一眼,覺得她這副尷尬的模樣很是可愛,不由得揶揄道。

「我,不是說我在想事情嗎?」林天恩覺得被他看穿了心事,頓時感到雙頰的溫度在升高。

「哦?那能不能說你在想什麼事?還有,剛才你是問我預算多少吧?」舒哲說完這話時,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笑意。

林天恩一聽這話,頓時更為窘迫,她忙朝他擺擺手說:「沒有,沒有,剛剛我就是在想要吃什麼早餐。」

「那你想好吃什麼了嗎?」舒哲見她避重就輕,也不揭穿,饒有興趣地逗着她。

「吃什麼?就隨意吃點唄!」林天恩感到腦袋混亂到了極致,大腦一時陷入了癱瘓狀態。

「好吧,那就吃我之前想吃的,我有點不記得了,你還記得嗎?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你瞧瞧我這腦子,一下子竟想不起來了,你快幫我想想!」

舒哲說完,覺得自己裝得還挺像樣,一個人邊開車邊偷着樂。

當時林天恩只顧着想她的甜甜圈,壓根沒注意聽他說過什麼,現在聽他問起,她只能不好意思地瞧他笑笑,聲若蚊蚋地說道:「我也不記得了,你還是仔細想想吧!」

林天恩難得顯露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她覺得自己今天丟人丟到了姥姥家,可她卻不知道身旁的舒哲有多喜歡看她這副窘樣。

舒哲帶着林天恩去了市中心有名的湯包店吃了早餐,點單的時候,林天恩特意湊到舒哲跟前瞟了瞟價格,昂貴的價格頓時驚得她瞠目結舌。她暗暗盤算著,給自己今天的花費做個大概的預算。如果這一餐她主動請客的話,那麼接下來的活動是不是要稍微降低下標準?

舒哲自然是不了解她的想法,待食物逐一被端上桌后,便熱情地招呼著林天恩用餐。其實他也不常來吃這種偏貴的東西,只是難得約林天恩出來,心想她這麼瘦,平常又忙着打工,也該請她吃頓好的補補。昨天被他老娘說了一通后,不僅沒讓他有絲毫的動搖,反而讓他下定了決心,他就是要跟林天恩在一起!

這頓早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接下來並沒有具體安排的舒哲開始徵詢林天恩的意見。今天對他來說,並不是單純的約會,主要是他見林天恩近來心情不佳,便想帶她出來放鬆一下。尤其是昨天晚飯的時候,他聽着趙安寧夾槍帶棒地說着那些話,心裏面很是氣惱。當時他抬頭瞟了瞟林天恩,見她一直低頭機械地吃菜喝水,偶爾還要強顏歡笑。那時她隱忍的神情,着實令看着的他心疼。

「要不,我們去遊樂場吧,我想去坐過山車!」

林天恩平時雖然過得一板一眼的,但對這些驚險刺激的遊戲項目卻是極感興趣。

舒哲聽后,差點兒將剛喝到嘴裏的南瓜粥噴了出來。他其實有個弱點——恐高,正因為這個弱點,以往即使趙安寧再死纏爛打拉他去坐摩天輪他也不肯就範。誰知道現在竟從林天恩里口中蹦出來「過山車」這駭人聽聞的三個字。他打死也想不到林天恩比趙安寧更狠,竟然熱衷於這種驚險的遊戲項目。

「你說你要坐過山車?」舒哲迅速地咽下口中的粥,極力維持着平和的心態問道。

「是啊,我想坐過山車、海盜船、跳躍雲霄還有……」

聽着林天恩如數家珍一般地說着這些驚險項目,舒哲心裏不由發怵,他忙打斷她道:「那是不是你也想去玩鬼屋?」

「鬼屋?好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林天恩一聽,不由兩眼放光地說道。

舒哲見她這副模樣,覺得她性格真是兩極分化得厲害。平常看上去死板認真的一個姑娘,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嗜好?

林天恩見他垂下眼帘作沉思狀,不由歪著腦袋輕聲發問:「你是不是不喜歡玩這些?要是不喜歡的話,那就去別的地方逛逛。其實吃飯聊天壓馬路看電影挺沒意思的,而且你們男孩子不是不喜歡逛街嗎?還有這一大早也不適合看電影對吧?」

林天恩一下將他先前所想的安排逐條斃了,舒哲只能強顏歡笑地說:「去,當然要去啦!這些遊戲我可愛玩啦,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竟然也喜歡,這麼說來,我們應該算是志同道合!」

舒哲口是心非地說着,實則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可是他話都說到了這步田地,想不去也是不可能了。他暗暗地為自己鼓勁加油,就這麼大義凜然地帶着林天恩向本市最大的遊樂場出發。

一到遊樂場,林天恩便奔著過山車項目去了。舒哲緊攥著買好的票跟在她身後,現在想後悔都來不及。他硬著頭皮陪着林天恩坐了一趟過山車,結束的時候,他整個人癱坐在座椅上,頭暈目眩腳軟還胃裏泛酸。

林天恩解開安全帶從座位上下來的時候,他還沒緩過勁來,一臉蒼白地坐在原位動也不動。

「咦,你沒事吧?」林天恩見他一直不動,忙走到他身邊關切地問。當看到舒哲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林天恩被嚇了一跳。她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下來,慢慢地帶他走到場地外頭。

「你覺得哪裏不舒報?要不我給你買點水來?」林天恩扶他在休閑區的長椅上坐下,隨即取出包中濕巾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

舒哲這時候雖然還是暈頭轉向,但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很遜,這讓他以後怎麼在林天恩面前抬起頭來?她一個姑娘家坐過山車跟沒事人一樣,然而他?丟人!

他無力地朝她擺了擺手,莫名地覺得胃中翻騰,讓他有種想吐的衝動。他抬起頭環顧了四周,卻因頭暈眼花而看不太清楚,只好聲若蚊蚋地問:「那個,衛生間在哪邊?」

林天恩直起身看了看,發現南邊不遠處便有個帶着標誌的公廁。

「走吧,你扶你過去!」

她二話沒說,俯身要扶起舒哲,卻被他拍開了手。

舒哲在椅子上緩了一會兒,仍覺得反胃得厲害。他覺得實在忍受不住了,便起身直向公廁的方向奔去。

林天恩見狀,並沒有跟上去,而是往著與他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舒哲將胃裏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后這才面容蒼白地從裏面緩緩走出來。他才剛出門,便見林天恩手裏抱着幾瓶純凈水站在門口等著。

「走吧,正好我也渴了,咱們去那邊椅子上坐會兒!」林天恩將事先擰開的一瓶水塞到他手裏。

舒哲接過純凈水看了看她,隨即擰開瓶蓋喝了幾口,之後逞強說道:「你不是要去玩海盜船嗎?走吧,等下再歇!」

「哦,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一下再玩!」林天恩邊說邊往長椅的方向走去。

舒哲知道她是為他着想,所以才謊稱她不舒服。他就算再是頭暈目眩也能看清坐完過山車后她興奮開心的模樣。雖然她這是好心,卻讓他覺得大失顏面。擰開水猛喝了幾口,他忙快步追了上去。

「走吧,我們去買票!」他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沿着指示牌往海盜船設施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了,我真的不舒服,我要休息一會兒再說。」

林天恩甩開他的手,懷裏抱着兩瓶水加快步伐走向休閑區的長椅。

「那你覺得哪裏不舒服?嚴重不嚴重?」舒哲無奈地跟在她身後關切地問。

「可能是累了吧,估計歇一會兒就好了。那什麼海盜船、跳躍雲霄看着怪嚇人的,我不想玩了,等下直接去鬼屋瞧瞧吧!」

林天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長椅邊坐下,她將手中的兩瓶水放下,隨即招呼著舒哲坐在她身旁。

正值秋高氣爽的時節,陽光燦爛卻不刺眼,透過長椅旁香樟樹上碧綠的枝葉灑下,在長椅、草坪上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斑。

林天恩雙手撐在長椅上迎著光線微閉雙眸,感受着煦暖的秋陽,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中彌散著清新的青草香。

「其實就算不玩這些遊戲項目,偶爾出來走走也很不錯!」

她睜開眼,側過身看着坐在身旁的舒哲說道。現在看見他的臉色不再像之前那麼蒼白,她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

舒哲低頭看着她,心頭湧上一股暖意,她越是這樣善解人意,越讓他覺得不自在。本來是好心帶她來散心,之前還把自己吹噓得有多厲害,這才剛玩了一個過山車就歇菜了。不僅是掃了她的興,更讓他覺得自己挺無能的。

「喂,林天恩,其實你不用這樣,就算我有點恐高吧,至少也能陪你再玩個海盜船什麼的。」

舒哲終於向林天恩承認他有着恐高的毛病,雖然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但也總比讓她一直牽就他好。

聽他說完,林天恩低下頭偷笑,後來實在憋不住,便掩口大笑起來。

在旁邊看着她笑得前仰後合的舒哲眉頭緊擰,極為不滿地說:「林天恩,有那麼好笑嗎?剛剛還那麼善良體貼,這麼快就原形畢露啦?」

「因為是真的很好笑,之前還把自己吹得那麼神,原來竟然是個恐高症患者,哈哈,太好笑了!」

林天恩索性不再顧及形象,拿開捂住嘴巴的手哈哈大笑。她邊笑邊看着舒哲臉上的表情多雲轉陰,心裏更加樂不可支。笑罷,她湊過頭觀察着他的表情說:「這樣吧,太刺激的項目就不要玩了,我們去坐摩天輪吧!雖然你恐高,但是那個算是觀光的設施,因此不會像過山車那樣讓你覺得難受。」

「不去!」舒哲板著個臉果斷拒絕。

林天恩不死心地提出了許多她認為不錯的建議,結果一一被舒哲駁回。最終的解決方案是林天恩一個人玩了她想玩的海盜船和跳躍雲霄,舒哲則是站在場地外聽着飄散於半空中的各種尖叫聲幸災樂禍地偷笑。

玩過了想玩的項目,林天恩心滿意足地在長椅上吃着舒哲給她買的粉色棉花糖。

舒哲見她開心得像個孩子,泛著紅暈的臉蛋宛如熟透了的蘋果,散發着誘人的光澤。他忍不住湊到她頭邊,低頭準備咬她手中的棉花糖,卻忽然見她直起身指著路過的一對母女悄聲說道:「我也想要跟那孩子手裏一樣的氣球,你去給我買個吧!」

舒哲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是一名衣着駝色毛呢大衣的高挑女子牽着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她胖乎乎的小手緊攥著一隻加菲貓的氫氣球。

「你還小啊?這也要?」

舒哲忍俊不禁地打量著身邊的林天恩,覺得是時候要重新審視她了。平常嚴肅呆板得像個小老頭,然而現在卻是一副純真可愛的模樣,這樣明顯的反差讓她的魅力更添幾分。

「我小的時候特別羨慕像她這樣的孩子,那個時候我們家窮,我媽媽有些呆笨,我爸爸又是個跛子,小夥伴們一起玩的時候,我經常被他們欺負。那個時候我就想,要是我能生在富裕的家庭就好了。我想有個漂亮溫柔的母親,有個溫文儒雅的父親。不過想歸想,可即使家境再艱難,我的父母也還是咬牙堅持把我養到這麼大!」

也許是心情豁然開朗,也許是對舒哲打開了心扉,林天恩面上掛着淡笑,語意緩慢地講述着她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心裏話。

聽她談起往事,舒哲立即斂了笑靜靜地聽着。他很同情她的遭遇,也很佩服她的堅強,更對她的努力感到欽佩。不過現在他卻說不出話來,他找不到任何足以安慰她的言辭。

「我怎麼也沒想到小時候的願望竟然在現在實現了,我真的有一個漂亮溫柔又有文化的媽媽,也有一個溫文儒雅有風度的爸爸。雖然他已經去世了,但還是算圓了我小時候的夢。」

林天恩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她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着,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手中的粉色棉花糖上。小的時候這種棉花糖只需花兩毛線便可以買到又蓬又大的一支,可是那時候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別的孩子津津有味地吃。那個時候,這東西對她來說有着致命的誘惑力,她一直以為棉花糖真的是天上的雲彩做的,總是幻想着能咬上一口,然而幻想始終是幻想。這個僅僅兩毛錢的夢想,她貧困的家始終不能讓它實現。

舒哲看着她低落的神情,心頭有些不忍,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其實我總覺得人一生的運氣是有限的,如果在前面一下子用光了所有的運氣,那麼後面也許會遇到坎坷。像你這樣起初運氣很背的人,以後應該會很順利!」

「也許吧!不過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現在我這樣就挺好的!」

聽到他的安慰,林天恩覺得自己突然傷春悲秋很可笑,忙轉換好心情遞給舒哲一個釋然的微笑。

「這個好吃嗎?」舒哲同樣對她抱以微笑,隨即指了指她手中的棉花糖問。

「嗯,好吃!應該跟天上的雲朵一個味道!」林天恩看了看手中的棉花糖,伸出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一口,很甜!

舒哲低着頭盯着她手裏的棉花糖看了看,隨即朝她勾勾手。

林天恩不解其意,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所以然。

舒哲見狀,乾脆抓起她拿着棉花糖的手往身前一帶。就在林天恩反應過來他是要吃她手中棉花糖的意思時,他卻用力地將她往懷中一攬,隨即溫熱的雙唇便印在了她左側的臉頰。頓時,她大腦一懵,耳邊傳來了嗡嗡的耳鳴聲,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嗯,真的很甜!」舒哲不過是淺嘗輒止,隨即低頭咬上了她手中的棉花糖,然後看着紅著臉怔然發獃的林天恩志得意滿地笑了起來。

昨天的晚飯後,向琳芳回到家裏左思右想,怎麼都對自己兒子不放心。那時在車裏她已經忍到了極限,盡量以平和的語氣跟他溝通,誰知他卻執拗地要與林天恩交往。

雖然這林天恩是趙安寧的同胞姐妹,但畢竟兩人的成長環境不同。昨晚回來后,趙安寧打電話道晚安的時候,向琳芳悄悄地問了她一下林天恩的情況,得到的答覆當然是可想而知。她又聯想到上次與林天恩見面的情形,那時候看她還蠻順眼,不過現在想想她當時假稱家境良好,頓時覺得她是個虛榮的女孩子。

向琳芳當晚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才睡着,一大早醒來還沒吃早飯便急着給吳敏打電話說林天恩的事情。她覺得作為這麼多年的好友,非常有必要把林天恩假稱家境優渥的事情告訴她。畢竟林天恩是她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生女兒,若是品德方面有瑕疵的話,那當媽的吳敏必須得知曉她的真實情況。畢竟林天恩現在還沒踏入社會,有好些缺點還是可以慢慢糾正過來,所以她必須提醒吳敏要好生教導。

吳敏倒是沒想到一大早會接到向琳芳的電話,聽她說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她陷入了深思。原本在她眼裏,林天恩是個自食其力、堅強乖巧的孩子,然而聽完向琳芳的講述后,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起林天恩來,看來她真得花精力深入地了解她這親生女兒一番。

自打舒哲與林天恩從遊樂場回來之後,兩人的關係變得有些曖昧起來。但是這層窗戶紙並沒有被捅破,兩個人只是相處得更為頻繁了些,也不像之前一面見就鬥嘴斗個不停。兩個人彼此有意,卻各自矜持誰也不願先主動出擊。

舒哲一是拉不下面子,二是一時也弄不清林天恩的心思。他覺得她近來雖然能時常抽出時間跟他一起吃喝玩樂,可也不過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酒肉朋友。

然而林天恩也有着自己的矜持,一是她覺得跟舒哲這樣相處比較舒服自在,二是她一點兒也不想招惹上趙安寧。那天在學校門口看見趙安寧因為她吃醋生氣的模樣,現在一想起來,她還覺得心有餘悸。更何況近來吳敏一直催促她搬到家中去住,還時常提及要去她養父母家中拜訪,每每都被她找各種借口拒絕。

正因為被林天恩屢用各種理由拒絕,所以吳敏更加確信向琳芳的提醒沒有錯。她漸漸地覺得林天恩總是用各種理由搪塞敷衍一定是有問題,這樣讓她更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她以及她的養父養母。她深深地為自己的女兒感到擔心,她想及時地糾正林天恩的缺點。因此近來,她決定要好好找林天恩深談一次。

吳敏特意挑了個周日時間,她準備去學校找林天恩之前先撥通了她的電話。起初是沒人接聽,再後來就是關機狀態。吳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不由得焦急擔心起來,索性先開車去了她學校。

她跟林天恩所在宿舍樓的宿管員相熟,加之又是學校曾經的教授家屬,所以跟樓管員打了招呼后便被領進了林天恩的宿舍。當時鄭潔正窩在宿舍的被窩裏對着筆記本填寫簡歷,看見吳敏推門而入,忙甜甜地朝她一笑:「是吳阿姨來啦?找天恩的吧?真不湊巧,她有事出去了。」

吳敏來過宿舍多次,跟鄭潔也打過幾次照面,她從手提袋中取出幾袋零食遞到鄭潔的床前熱情地說:「來來,大冬天的吃點零食補充熱量。」

鄭潔見盛情難卻,便接下了,隨即又連聲道謝。

吳敏在宿舍里轉了一圈,習慣性地替林天恩整理了本就潔凈整齊的床鋪。她等了一會兒,顯得有些不耐,於是開口問鄭潔:「鄭潔啊,天恩有沒有說她去哪了?我記得她今天下午沒有兼職吧?」

「天恩她平常有很多兼職,行程都排得滿滿的,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幹什麼去了。阿姨,你可以打她手機問問呀!」

其實鄭潔一直對林天恩的行為感到費解,她明明有這麼個有錢的親媽,為什麼還要這麼辛苦地做兼職?

「哦,我剛打她手機怎麼也打不通,也不知道她到底幹什麼去了!」吳敏見鄭潔也不清楚林天恩的去向,心裏更為擔心起來。

「阿姨,天恩她做什麼事情都一板一眼很有計劃,平常出門手機都一定會充滿電。估計她現在是不方便接聽電話,等下她一定會給您回撥過來的。」鄭潔見她面帶憂色,忙開口寬慰。

「咦,小鄭啊,我打她手機不通,那你幫我打打試試呢?」吳敏拿着手機又撥了一遍,結果還是無人接聽。

鄭潔見她這樣,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但也不好拒絕,便拿起手機撥打了林天恩的手機。毫無意外地,仍是無人接聽狀態。

吳敏有些沉不住氣,不由自主地在宿舍里走來走去。鄭潔看着她來回徘徊看得頭暈,安慰了她幾句之後便繼續美化她的簡歷。最近因為她男友的反對,她便辭去了酒吧的兼職,決定好好地找個正經工作。

正當吳敏等著心焦時,林天恩攜著初冬的冷意推門而入。

「天恩,你去哪裏了?剛剛我跟小鄭打了你多少通電話都沒人接!」

吳敏見她回來,沒等她開口打招呼就走上前語速極快地說。

「哦,剛才我去蔣叔家了,他這幾天身體不太好,我本想帶他去醫院瞧瞧,可他偏偏不願。好說歹說都不行,可把我急死了。後來我去給他買葯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機丟了,找了一圈都沒找著,正準備回來取錢重買一個,順便再重新辦張手機卡。」

丟了手機的林天恩明顯是心情不好,加之吳敏擺出這副焦急責怪的態度,她說話時語氣便頗為不佳。

「手機丟了就丟了吧,等下媽帶你重新買個好的。」吳敏見女兒面色略顯憔悴,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了,媽,我自己有錢。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不能總依賴別人。」林天恩現在只想着趕緊買個手機補辦張電話卡,明天是周一,她還有各種兼職,要是少了手機肯定會誤事!

「你這孩子跟自己親媽客氣什麼,走,咱們趕緊去買個手機再把卡給補了!」

吳敏見狀,剛剛等她的急切與不耐瞬間消失。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碰上了這樣的事情她肯定是要心疼。

林天恩與吳敏為了買手機誰付錢的事情差點當着手機賣場售貨員的面爭了起來。無辜而無奈的售貨員看着母女兩人爭論不休,索性讓她們兩人商量好了再來買。最終是吳敏拗不過林天恩,被她搶先付了錢。

母女兩個爭執了一場,吳敏覺得有些尷尬,陪着林天恩補辦完手機卡后,她決定帶她找個地方坐坐,再深入地談一下。她看了看時間,雖說才下午四五點鐘,但這個點吃晚飯也不算太早。打定了主意后,吳敏便開車帶着林天恩找了個環境優雅的西餐廳坐了下來。

待服務生將菜單遞過來,吳敏接過便交給了林天恩:「看看你有什麼喜歡的,儘管點!你不要我這當媽的給你買手機,吃飯總不會拒絕吧?」

「媽,你想哪去了呀!我是覺得我這麼大了,不能總依賴著家人,既然我自己有這個能力,那又何必要麻煩您?」

林天恩邊接過菜單邊說,現在她的心思並不在吃上,而是在她新買的手機上。她匆匆地點了個套餐便將菜單遞給了吳敏,隨後拿出手機開始導出卡上的通訊錄。

吳敏點完單后,按鈴叫來了服務生。待服務生取了單子走後,吳敏默默地注視着低頭擺弄着手機的林天恩好半天。雖然林天恩總對她說她已經成人了,有能力自給自足了,可在她眼裏,她還是個需要她關愛保護和教導的孩子。

她看着林天恩,又聯想到向琳芳說的那些話,之後她也跟趙安寧打聽了些,覺得實在有必要把林天恩接到家裏來住。不過三番五次地被她拒絕,她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現在的孩子不像以前,都有自己的性格,因此她也不好太過強硬。思來想去,她決定還是先讓她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家人。不過律師也說了,這個也要先跟她本人以及她的養父母先溝通。

「天恩啊,你今天說的蔣叔就是你之前說過的資助你上學的那位?」

吳敏思慮之後,決定先從林天恩在當地比較親近的人開始入手。她相信能夠資助她女兒上學的人,一定是位通情達理的好人。再加之林天恩對他極為敬重,若是他從中周旋,想必這事情就會好辦些。

一聽吳敏提及蔣國華,林天恩忙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快速地撥弄著按鍵,將卡上所存的通訊錄導入。眼見着通訊錄基本恢復,她便抬起頭來正視着吳敏說:「媽,蔣叔是個好人,可是他有時候真是太固執了。我今天下午去看他的時候,他疼得都直不起腰來,我要拉他去醫院,他死活不肯,最後打發我去藥店買了幾盒止疼葯就完事了。」

吳敏聽了這話,頓時覺得找到了切入點,她忙介面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我是不是該跟你去瞧瞧?畢竟他資助你這麼些年,而且平常也沒少給你別的幫助,我這做母親的,怎麼着也該登門道謝。」

「嗯,媽您說得對,正好您也幫我勸勸他去醫院好好檢查一番,您不是醫生嗎?雖然現在內退下來,怎麼着也是專業人員,您這專業人員的意見,他怎麼也會聽進去的。」

林天恩覺得讓身為醫生的吳敏跟她一起上門拜訪應該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所以她已經在心內盤算著時間,看能不能跟吳敏儘快去蔣叔家。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這幾天抽空帶我去拜訪一下吧!」

吳敏見她這次並沒有推託,心內很是高興,恨不能立即讓林天恩領着她去。

「天恩哪,我數着日子算了算,這不久也要放寒假了吧?要是方便的話,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老家看看你的養父養母。我想他們二人把你拉扯大也挺不容易的,怎麼着我都該去謝謝他們,你說是不是?」

吳敏見她現在看起來心情不錯,於是又試探地說道。

她這麼一說,林天恩心中對養父母的愧疚油然而生。她這邊是認了親媽了,可從來沒有跟他們二人說過。平常給父親打電話都是尋常的問候,要麼就是問錢夠不夠花,或者是有沒有收到她定期打過去的錢。並且她與親生母親相認的事情,她也沒有打算跟他們提,如果可以,她寧願一直這樣瞞下去。

「這事兒我還沒跟他們說呢,因為一直沒有回去,電話里也不好說清楚,我想等寒假回家跟他們提提,讓他們先有個心理準備您再過去吧。」

林天恩暗想着,能先敷衍一時就敷衍一時,反正她現在也沒能想出什麼好的辦法。

「那也行吧,你寒假回去先跟他們說說。你請他們放心,他們把你拉扯這麼大,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們的。要是他們喜歡,我也可以把他們接到這邊來生活。」

「嗯,那就等我寒假回去跟他們提過了再打算吧,總歸也是要尊重他們二人的意見!」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還有,你最近定個時間,我跟你去看看助你上學的蔣叔,還有……」

吳敏話還沒說完,便被前來上菜的服務員打斷了。擺好餐后,午餐沒吃的林天恩便不客氣地開吃起來。吳敏見狀,也不再多說,暗想着先走一步是一步,反正林天恩已鬆了口,願意帶她去見那個助她上學的人。

近來舒哲與林天恩因為各自工作的原因不能頻繁見面,但每天兩人一有空閑就相互發短訊。有時是一些淡如白開的無聊的問候,要麼就是各自彙報早中晚吃了些什麼,這毫無意義的消息對兩人來說卻有着重要的意義。

有時晚上鄭潔不在宿舍的時候,林天恩還會與舒哲通電話,其實也就是很普通的聊天,偶爾林天恩會跟他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有時舒哲也會跟林天恩抱怨一下家裏的老媽還有煩人的趙安寧。

這晚才跟舒哲通過電話,林天恩就接到了吳敏的電話,是跟她確認去蔣國華家拜訪的時間。前天晚上與吳敏吃完晚飯後,林天恩便調整了一下兼職的時間,打算明天跟吳敏一起去蔣國華家探望。

「哦,你還沒跟我說你這位蔣叔的名字呢!」確認好時間之後,吳敏又多問了一句。

「哦,蔣叔的全名叫蔣國華,國家的國,中華的華!」林天恩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蔣……蔣國華?」

「是的,蔣叔是個特別好的人,這麼些年來,他同時資助好幾個學生上學呢!」

林天恩並未聽出吳敏的語氣有異,滿懷感激地向她介紹著蔣國華。

「哦,哦……那他……嗯,沒什麼了,明天九點我去學校接你!」

吳敏支吾了一下,隨即便掛了電話。

翌日一早,才八點半,吳敏便把車開到了學校。昨天跟林天恩確認時間前,她便買了一堆滋補保健品。停下車后,她並沒有給林天恩打電話,而是坐在駕駛位上發獃。怔了半晌后,她轉頭看着放在車後座上的那一堆包裝精美的保健品,下意識地嘆了口氣。

「蔣國華!」吳敏低低地念叨著這個名字,暗自希望着只是碰巧名字一樣而已。

林天恩做事情從來都是準時而不提前,但這次是因為要陪着吳敏一起去拜訪蔣國華,所以特意早早地到了校門口。誰知她剛踏出校門,便瞧見了吳敏那輛白色的馬6。

「媽,您來得真早!」林天恩連忙小跑着過去,拉開副駕的車門坐了上去。

「也剛到,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吳敏見是她來,邊說邊準備發動車子。不過車鑰匙擰到一半,她又側頭問道:「你蔣叔叔家住哪裏來着?昨天你提了一下,我也沒聽太清楚。」

「就是太行山路127號的沙灣小區,是個老小區,離這也不算很遠。」

「哦,那個地方我倒是沒去過,你注意給我指路吧!」吳敏聽她報了地址,這才發動了車子。

她一路順着林天恩所指的方向開了過去,就快要到小區的時候,吳敏又忍不住內心的焦慮問道:「天恩啊,你蔣叔叔家還有什麼人嗎?你看看我買的這些禮品會不會少了點啊?」

「媽,這麼多東西不少了,蔣叔叔家裏就他一個人。」

林天恩向後座看了看,見一堆包裝精美的補品堆如小山,忍不住蹙眉說道。其實看到吳敏這麼大方,她心裏很高興,只是她覺得第一次上門拜訪就這麼隆重,一向節儉客氣的蔣叔可能會不太接受。

到了小區附近,因為是老小區,吳敏開車兜了幾圈才找到了停車的地方。下車后,她跟林天恩兩人雙手提着一堆東西哼哧哼哧地繞過一小段路,拐了幾道彎后再爬了四層樓才到了蔣國華家門口。

事前林天恩有跟蔣國華聯繫,不是打不通電話就是他接了沒聊幾句便稱有事掛斷了電話。林天恩自然很是擔心,所以才很快定下了上門拜訪的時間。

「這裏就是?」吳敏看着眼前佈滿鐵鏽的老式防盜門,頓時覺得匪夷所思。一個住在這樣老舊小區的人,看上去家境並不富裕,竟然同時資助了好幾個學生讀書,而且一資助就是十多年。

林天恩點點頭,將手中提的補品輕輕放下,隨即抬手敲門。

約莫敲了兩三下門便開了,映入林天恩眼帘的還是那抹瘦削高大的身影。不過他今天的面色看起來好了一些,蠟黃的臉上有了一些血色。見他這樣,林天恩稍稍放下心來,忙上前介紹道:「蔣叔,這是我跟您說過的親生母親,她聽說您多年資助我上學,一直要過來拜訪拜訪。正好今天我不用做兼職,於是就帶她過來了!」

當她轉向吳敏作介紹的時候,卻發現她正怔怔地看着蔣國華,原本紅潤的面色顯得異常蒼白。

林天恩訝異地看了看她,又側目看了看蔣國華,見他也一副訝然的模樣看着她,不由得疑雲滿腹。

「媽?!」她悄聲叫了吳敏一下,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她介紹道:「媽,這是我蔣叔,之前跟您提過的。」

「哦……哦,蔣先生你好!」

吳敏緩過神來,不太自然地朝蔣國華笑了笑,隨後避開了他的目光將手中提着的禮盒遞了過去:「我聽天恩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所以買了這些過來探望,一點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天恩也忙彎腰提起禮盒踏入門裏,並轉身招呼著吳敏一起。

蔣國華被這母女倆弄得不知所措,他緩過神乾笑了兩聲,見林天恩已經提着禮盒進了屋,只好硬著頭皮招呼吳敏進屋。

「天恩啊,你媽媽要過來你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也沒什麼準備,看我這屋裏亂的……」蔣國華很快便恢復了鎮定,但沒有再去看吳敏一眼,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林天恩抱怨道。

「我之前有給您打電話呀,要麼您就沒接着,要麼說兩句您那邊忙就掛了,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太忙了,少接些工程預算的活吧!」

林天恩進了屋后,輕車熟路地從冰箱裏取出前兩天她買來的水果去洗。她並不知她這習慣性的舉動讓本就不自在的吳敏與蔣國華更加尷尬。

蔣國華請吳敏在沙發上坐下后,他卻假稱取茶葉而轉去了裏屋,直到林天恩把蘋果洗好削凈切成塊才走了出來。

「哎呦,這年紀大了就老忘事,自己收的東西竟然都不記得放哪裏了,不過總算是找到了。」

蔣國華走入客廳的時候手中拿着一罐還未開封的茶葉,隨即他打開盒蓋準備去泡茶,卻被走過來的林天恩接了過去:「蔣叔您歇著,這些活都我來做吧!」

「不用了,不用了,還是我來吧,你趕緊去那邊歇著。」蔣國華自然不肯相讓,拿過林天恩手中的茶葉罐便往廚房去了。

林天恩轉頭朝坐在沙發上的吳敏笑了笑,隨即也坐了過去。

本來吳敏來之前打了很多腹稿,想跟林天恩口中的蔣叔表示感謝。然而現在,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恨不能立即離開。

「媽,吃水果,蔣叔這雖然簡陋了些,但被他收拾得乾淨利落。」林天恩並沒有太過關注吳敏異樣的表情,她環顧了四周向吳敏介紹說道。

心事重重的吳敏象徵性地看了看,隨便又瞟了一眼正在廚房泡茶的蔣國華,眉心不經意地緊皺。

不多會兒,蔣國華將泡好的茶端了過來,笑容滿面地說道:「來,來,家裏也沒什麼好茶葉,只能喝點湊合了。」

吳敏見他將茶杯遞到面前,忙伸手去接,不知怎麼回事,她手忽然一滑,滾燙的茶水傾灑而出。好在沙發下鋪了一小塊地毯,杯子並沒有打碎。只是穿着講究的吳敏膝蓋及褲腳處被水打濕,好在是她穿得較厚,並沒有被燙傷。

倒是蔣國華見狀,一時緊張得不行,慌忙取了干毛巾來為她擦拭,邊擦邊緊張地問:「有沒有燙著哪裏?我家裏還有燙傷膏……

「沒,沒什麼……我……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吳敏面色有些發燙,忙搶過他手中的毛巾自顧自地擦了起來。

林天恩看着這兩人,心裏覺得有些奇怪,總感覺他們二人不像是第一次碰面。尤其是剛敲開門的時候,他們二人相見時那訝異的表情、複雜的眼神,讓她覺得這二人之間似乎曾經發生過什麼。

吳敏將被水打濕的衣服擦了半干,又看着蔣國華從裏屋取了燙傷膏來,她忙朝他擺擺手:「冬天穿的衣服多,並沒有被燙著,茶水基本上都倒在地毯上了。」

林天恩此時已經起身拾起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麻利地將地毯拎到了衛生間。於是客廳只余蔣國華與吳敏,兩個人一個坐,一個站,彼此陷入了尷尬。

「你……這些年……」

「噓!」見蔣國華囁嚅著開了口,吳敏忙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即伸頭朝着衛生間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沒過一會兒就見林天恩徒手走了出來。

「蔣叔,我剛把地毯稍微清洗了一下,晾在衛生間的窗台上了。」

「哦,好,好,你這孩子就是閑不住!」蔣國華表情複雜地看了看林天恩,隨即呵呵一笑。

吳敏沒坐多久便起身告辭,蔣國華也沒有挽留,將她們母女二人送到樓梯口便回身進了屋。他關好了門,快步地走到客廳陽台,正好看見母女二人並肩走到樓下的小道上。他眼神專註地看着她們,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帘,這才重重地嘆了一聲。不過他依舊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默默地注視着遠方,宛如一尊雕塑!

開車回去的時候,吳敏特意時不時地側目瞟著坐在副駕上的林天恩。其實林天恩也有注意到吳敏的動作,只是她不說,她也不主動去問。因為不知怎麼問,也不知問些什麼,她寧願是她太過敏感。只是她若是什麼都不說,反倒會被吳敏察覺,索性開口說道:「媽,今天見了蔣叔,你覺得他怎麼樣?是不是特好的一人?」

「嗯,感覺是挺不錯的。」

吳敏邊開車邊隨口敷衍道。不過她心中有個疑惑,他是怎麼湊巧資助林天恩上學的呢?若真說是巧合,簡直比中了五百萬大獎的幾率還低。

「天恩啊,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去哪裏坐坐?」吳敏覺得有必要了解一下這件事情,所以開到路口時猛地一打方盤,向右來了個急轉彎。

林天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轉頭看了看她,這才應了一聲。

吳敏這次也不徵詢她的意見,自顧自地把車開到一家茶座前停了下來。好在是工作日,店門前停車位很是充裕,因此她熟練而迅速地停好車,領着林天恩進了店內。

找了個位置坐下后,吳敏點了茶水糕點便開口問起林天恩來。她眉宇間帶着些微的焦躁,林天恩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異樣。不過她並不急着點破,而是像往常那樣面對着她。

「天恩啊,這位蔣先生是一直住在本市嗎?」吳敏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

「是啊。」林天恩點了點頭,心中也有好多疑問,卻沉住氣沒有開口。

「那他當時是怎麼聯繫到你,並且資助你的呢?」問這話的時候,吳敏顯得很是急切。

「當時啊,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反正就是當年通過學校給聯繫的,因為我家境貧寒,所以老師就幫我推薦過去了,最後就確定由蔣叔資助我上學。」

回想起當年,林天恩覺得自己還是十分幸運的,當時她正小升初,因為家裏沒錢,正商量著要不要輟學回家,結果突然接到學校通知說有好心人助學。

「哦,原來是這樣啊!不過真是要感謝你蔣叔,要不然媽可能還找不到你呢!」

吳敏聽完,心中的疑雲漸漸消散,暗想着也許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不過之前想要通過蔣國華了解林天恩父母情況的念頭卻只能無奈地打消掉。

快到寒假的時候,舒哲約林天恩的頻率越來越高。林天恩明顯地感覺到舒哲對她並非酒肉朋友這麼簡單。實際上,從那次與他去遊樂場回來后,她便知道他對她有什麼想法,其實她何嘗又不曾為他而心動?她私下也仔細斟酌過,一是因為對趙安寧有所顧慮,不過後來她覺得自己也沒有搬到趙家去住的打算,這一層顧慮算是拋到了一邊。不過這第二層顧慮才是重中之重,之前她假扮舒哲的女友去見他的母親。誰知道天下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她恰恰就是她親媽的好友,上次兩家聚餐時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遇上了她。

「你低着頭想什麼呢?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在學校附近吃完晚飯後,舒哲與林天恩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他見林天恩低頭不語,不由得開口問道。

「沒什麼,偶爾這麼安靜地走走也不錯啊!」

林天恩雙手背在身後,踩着小道上分割的紋理答道。

「那總得說點什麼吧?一直沉默的話,你不覺得很怪異嗎?」

舒哲話音剛落,便見一對情侶勾肩搭背地從對面走來。冬日本就寒冷,這取暖的方式還是很不錯!舒哲心中羨慕嫉妒恨,低頭瞟著林天恩背在身後的手,無奈地抽了抽嘴角。他這可是連手還沒牽上呢,人家都又摟又抱又親了。自從上次在遊樂場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側臉一下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機會與她有肢體接觸了。

「林天恩,你這麼老把手背在後面幹嘛?小老頭似的!」

舒哲心內湧上一股衝動,他想牽她的手,可是她這走路姿勢實在讓他找不到絲毫機會。

「像小老頭就小老頭唄,舒服不就行了?」林天恩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意圖,不解地側目看着他問。

「不行!」舒哲索性扯開她背着的雙手,用他的右手緊緊地將她的左手包裹住。

「呃……」林天恩被他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嚇了一跳,本想抽回手,卻被他緊緊地握住。他手心乾燥而溫暖,令人悸動的暖流通過她的左手流向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的心砰砰直跳。

舒哲握着她的手,只覺得心臟跳得厲害,一股從未有過的悸動流經他的右手直擊他的心房。這一剎那,他可以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嗨,哲哥,難得看見你在學校啊!」

這難得的曖昧氣氛尚未維持半分鐘,大煞風景的趙安寧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林天恩見狀,忙甩開舒哲的手。她不是怕得罪趙安寧,反正早就已經得罪了。她只是不想讓趙安寧看到她與舒哲在一起,她怕趙安寧的大小姐脾氣。

然而趙安寧卻把她當作透明人一般,她的眼裏只有舒哲。只見她親昵地挽住舒哲的胳膊,用撒嬌的語氣說:「哲哥,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你最近在忙什麼呀?」

「趙安寧,你跑這麼快乾嘛?」

正當趙安寧跟舒哲膩歪的時候,後面又跟上來三個男生,其中有兩位跟舒哲還是同屆,並且極為熟識。當他們跟上來,看清了趙安寧挽著的舒哲時,便笑着打起了招呼:「我們說是誰呢,原來是舒大公子,能受校花安寧青睞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林天恩看着這些人擁了上來,只覺得自己是個多餘的,便想悄悄地走掉,誰知圍上來的其中一人說了句:「咦,這不就是那位甩了富二代的超級無情冷酷的林學姐嗎?」

只這麼一句,林天恩逃跑的念頭便生生被扼殺在襁褓之中。

趙安寧看了看林天恩,昏暗的天色雖瞧不清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她此時很不自在。她有心讓她出醜,便介面說道:「是呀,就是那個愛財如命卻甩了富二代追求者的林天恩。明明那麼愛錢,卻甩了富有的追求者,真搞不懂她是腦袋有問題還是裝清高!」

林天恩被她這番挖苦氣得胸悶,她走上前說:「那你明明長得這麼美卻偏偏是個尖酸刻薄的毒舌女,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白雪公主的母后?」

舒哲最討厭趙安寧這副德行,他冷冷地看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跟大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拉起林天恩快步地離去。

「喂……林天恩別走啊,你給我站住!」

趙安寧看着舒哲拉着林天恩頭也不回地走了,心裏又委屈又生氣,不由得跟在後頭尖聲喊了起來。

「安寧,算了,算了,咱們出去吃飯去吧!」其中一位暗戀趙安寧的學長上前拉住了她。

「是啊,咱們去吃好吃的,等下帶你去K歌,我們都不唱,只聽你一人唱!」

其中一位只是去混飯的,雖然覺得趙安寧長得漂亮,也曾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可後來與她相處之後,才發現她脾氣之差足以讓人忽略她的美貌。

聽這兩人發了話,另一位也湊上來安慰趙安寧。一向驕蠻的趙安寧被這三個大男生捧在手裏,頓時覺得更加委屈,不由得朝他們嗚咽著說道:「她……她說我是白雪公主里惡毒的母后……嗚嗚……」

她這番委屈自然招致那三個男生體貼的安慰,沒辦法,人美就是人氣高!

舒哲拉着林天恩快步地往操場走去,想着剛才來之不易的好氣氛就這樣被趙安寧破壞了,他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緊緊地握著林天恩的手就這麼悶不吭聲地走着,直到走到籃球架旁的香樟樹邊這才停下。

「那個……可以放手了。」站定后,心知他氣得不輕的林天恩輕聲提醒他說。

「……」

感受着舒哲手心裏傳來的熱度,聽着他稍重的呼吸聲,林天恩抬頭看着他。昏暗的天色下,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實在想不通他為什麼會氣成這樣。

「怎麼了?你生氣了?是趙安寧先諷刺我,我氣不過才反唇相譏的!」林天恩搞不明白他到底為何生氣,索性直接發問。

「林天恩!」舒哲深吸了口氣,喚了她一聲。

「嗯?什麼事?」林天恩聽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后卻沒了下文,不由得疑惑地問。

舒哲就這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憋了半天後,甩開她的手說:「林天恩,你站好了別動,聽我說!」

「哦!」林天恩不明所以,只能乖乖地站好不動。

舒哲見她乖巧地站好,心中稍稍鬆了口氣,面上的表情也沒那麼僵硬了,不過他還是緊張得要命。

林天恩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頓時也莫名地緊張起來,她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林天恩,我覺得吧,我挺喜歡你的,看你也不討厭我,所以……所以……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傍晚的寒風輕拂著舒哲俊朗的面容,縱然這天氣蕭索,可他還是緊張得一頭汗。說完,他內心忐忑地看着林天恩,既期待着她的回答,又害怕聽到她的回答。如果她拒絕了他,那他該怎麼辦?他絕不是那種被拒絕後還能做朋友的人。

林天恩聽完他這番似是而非的告白后,整個人處於精神與肉體分離的狀態。現在的她只覺得兩耳轟鳴,大腦停止運轉,並且全身發熱,這些不良癥狀導致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舒哲本就忐忑焦急,見她呆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顯然不知所措起來。他覺得她要是乾脆拒絕也就罷了,可她偏偏瞪大了兩眼就這麼默默地看着他。

「林天恩,我問你話呢,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你倒是吱一聲啊!」等了一會兒,舒哲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不知所措的林天恩被他刻意抬高的聲音喚回了神,至於要怎麼回,她目前還沒想好。不過現在看舒哲那急切的樣子,她知道也容不得她思量。她喜歡他的人,喜歡有他陪伴,她習慣了有在他在身邊的日子,如果哪一天跟他斷了聯繫,她覺得自己一定會無法忍受。

可是她又不想讓他認為自己太過在乎他,由於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便順着他的話說了聲:「吱!」

舒哲聽見她這低微的一聲,一時也沒聽清,便皺眉緊張地問:「你說什麼?聲音太小,聽不清!」

林天恩怕他不耐煩地走掉,想直接回答又覺得不好意思,索性仰頭看着他大聲地說:「吱!吱吱吱!」

雖說她沒直接回答,但舒哲已經理解她的意思了,可是他故意裝糊塗,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說:「請問『吱』是什麼意思?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呢?」

林天恩臉頰燙得厲害,朝他翻了個白眼嗔道:「不是你讓我吱一聲嘛!」

「那我還問你願意不願意呢,你怎麼不回答一下?!」

舒哲嘆了口氣,朝天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地說。其實他就是想聽她親口說願意,也不枉他如此緊張急切地表白。在他的印象中,男生向女生表白要麼是被委婉地拒絕,要麼就是女方害羞地答應,可為什麼換成他卻變成了這樣?這現實與想像的差距簡直太大了吧。

「我不是沒拒絕嗎?」

林天恩這呆板的脾氣真的讓她沒法浪漫,也不會撒嬌。她自知這樣不討人喜歡,可就是改不了。

見她不直接回答,舒哲有些失落,可他卻依舊不死心地說道:「那你也沒答應啊!」

「那我沒拒絕不就代表答應了嘛!」

林天恩見他不依不饒,頓時又惱又羞,跺着腳嬌嗔道。

舒哲難得見到她這副可愛的模樣,不由得抬臂將她摟入懷中。他低頭看着她,見她也抬頭看着自己,頓時覺得胸腔那顆心跳得厲害,好似要破膛而出一般。

「林天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他捧起她的臉,低沉的聲音帶着無盡的溫柔,說完后,他便緩緩地俯下頭,他的唇一點一點地靠近她的。

林天恩與他四目相對,即使天色昏暗,也能瞧見他雙眸中燃燒的火苗。他的唇隨着他溫熱的呼吸緩緩而落,就快要貼向她的唇瓣時,她緊張得不能自已,下意識地將頭埋在了他的胸膛。

她怕她這害羞的舉動讓舒哲誤會,心裏有些懊惱,索性又往他懷中蹭了蹭。

舒哲明白她的意思,無奈而又寵溺地笑了笑,雙手環住了她的腰,慢慢地越收越緊。他俯下頭靠在她的肩上,在她耳邊細語呢喃:「林天恩,說你也喜歡我!」

林天恩羞得臉紅耳熱,將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抬手摟住了他後背,卻一個字也不說。

「傻妞!」舒哲輕笑一下,湊頭吻在了她的額頭。

舒哲向林天恩表白后沒幾天便到了放寒假的時候,他們還沒來得及卿卿我我便要暫時分開。這一切都要怪林天恩太慢熱,她總是對他說慢慢來,慢慢來。

誰知她所謂的慢就是比蝸牛爬還慢,起初是牽手,結果到了放寒假時,還只能是牽手。偶爾舒哲情不自禁地要吻她,也只能吻脖子以上除了嘴唇之外的地方。這讓舒哲覺得他的愛情之路真是艱難而挫折,他身邊也不乏認識沒幾天就能躲小樹林里吻個地暗天黑的情侶,更不缺乾柴烈火迫不及待去開房的情人。雖然他沒有急切到他們那種地步,但像林天恩這麼慢節奏的,他還真沒有見過。有時他會想,她該不會是從禮教嚴苛的古代穿越過來的吧?不過想想,人家唐朝的還那麼開放呢!

舒哲知道林天恩是個孝順的孩子,她平常勤工儉學賺的錢大部分都寄給了鄉下的養父母。一般的節假日她都是在兼職中度過,只在每年寒暑假的時候才會回家。他原本想着到時候送她去車站時演繹下電視劇中惡俗的依依惜別的場景,結果他這麼一點小小的願望也破滅了,原因便是林天恩她親媽那天要親自送她去車站。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吳敏本想藉著送林天恩去車站的機會讓她搬回家住一晚,誰知又被林天恩委婉地拒絕。近來她與林天恩見面的次數漸少,主要是林天恩一直稱打工兼職沒有空閑。她自然不會知曉林天恩與舒哲相戀的事情,加之趙安寧最近被眾位學長學弟狂追,也無暇顧及舒哲與林天恩,於是讓他們二人擁有了一小段甜蜜膩歪的時光。

回家前一晚,林天恩主動約了舒哲見面。那天舒哲卻擺了譜,稱自己有事不能赴約,讓她覺得極度地失落。因為要過寒假,她推掉了所有的兼職與家教,突然一下子閑了下來,難免讓她覺得寂寥。加之鄭潔今年準備跟她男友回家過年,早早地便收拾好行李出門了。

百無聊賴的林天恩勤快地將宿舍打掃了一遍,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死角,結果當她結束的時候看看手機,發現還不到晚上六點。

「不會是手機出問題了吧?」

林天恩看完時間,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隨後又從枕下抽出手錶看了看,依舊是不到六點。

「早知道就安排兼職了!」林天恩耷拉着腦袋,嘆了口氣后自言自語。

正當她無聊地在宿舍來往踱著步子時,忽見虛掩的門被推了開來,隨即便見宿管員探進個腦袋:「林天恩,樓下有人找你!」

「啊?哦,杜阿姨好!」林天恩忙禮貌地朝她打了個招呼,這才問道:「是誰找我呀?」

宿管員卻朝她搖了搖頭,面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說:「是個長得挺帥的小夥子,你趕緊下去,我這還有一堆事呢,先走了!」

「挺帥的小夥子?」

林天恩咀嚼着她這句話,心內疑雲滿腹,她暗想總不會是舒哲吧?而且就算他真的有空過來,也應該會先打電話跟她說一下,不至於跑到宿舍樓下讓宿管員過來通知。

她裹緊了外套懷揣著疑惑下了樓,到了樓下附近轉了一圈,卻並沒有見到找她的人。正要走回宿舍問宿管員,卻聽見上衣口袋裏的手機歡快地響了起來。

「林天恩,你瞪那倆大眼怎麼就看不見我呢?」才剛按下接通鍵,他便聽到舒哲爽朗微慍的聲音。

林天恩一聽,忙轉身環顧了四周,確實有看見來往的學生,但就是沒看見舒哲。

「你在哪呢?我怎麼看不見啊?」

此時的舒哲正倚在宿舍樓的牆邊,這裏正好是個死角,從裏面出來的林天恩肯定看不到。

「真笨!」舒哲得意地看着林天恩四顧的身影,對着手機說道,「你轉過身向前走個二十來米,然後再左轉走個十來步。」

「賣什麼關子?」

林天恩狐疑地轉過身,照着他說的走着,後來果然在宿舍樓的牆下找著了他。

「大冷天你沒事躲著幹嘛呀?你不是說沒空的嗎?怎麼又過來了?」林天恩走到他跟前,因為驚喜而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舒哲看着她走近,笑容也一點點地洋溢開來。他按掉了通話鍵,朝林天恩張開雙臂,笑得露著一口白牙等着她主動投懷送抱。

林天恩並不像往日那邊羞澀,很自然地撲進他的懷中,將頭貼在他的胸膛,像貓一般地蹭了蹭。她雖然一直獨立自強,可對舒哲卻有着連她自己都不明了的依賴。

「嗯,乖!」舒哲心滿心意足將她納入懷中,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隨即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你不是說你沒空嗎?」林天恩仰起臉看着他問。

「是啊,你約我,我沒空。但是我約你,就有空了!」

其實今天接到林天恩主動約他的電話時,舒哲心裏早就樂開了花。不過他覺得有必要給她一個驚喜,所以故意賣了個關子。畢竟她明天就要回家了,他怎麼會捨得放棄年前最後一次見她的機會?

他這說法雖然顯得賴皮,但林天恩很是受用,她喜歡他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喜歡、在乎。

舒哲看林天恩穿得齊整,一頭齊肩的頭髮烏亮黑順,便扯着她的胳膊說:「走吧,帶你吃好吃的!」

林天恩自然是聽從了他的安排,乖乖地跟着舒哲上了車。

「安全帶!」

舒哲刻意比她早一步上車,當她剛坐上副駕駛位置時,便迅速地俯過身幫她拉下安全帶。他拉着安全帶,並沒有快速幫她扣好,而是在與她的臉貼近的時候,刻意停住了動作。

二人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貼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彼此的臉上,撓得彼此心裏都痒痒的。

林天恩整個人都僵住了,她雙頰發燙,心跳加速,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直到他的唇壓向她的。

舒哲雖有預謀,但也是情不自禁地吻向她的唇,見她沒有絲毫反抗,索性大著膽子攻城掠地。

今天他給了她一個驚喜,而她也不負所望地回報給他甜蜜。愛情里所謂的進展因人而異,終究會水到渠成。俗話說陳年的酒更香,林天恩這慢慢來的節奏讓舒哲體會到了更加濃郁香醇的幸福!

吳敏送林天恩去車站的路上,千叮嚀萬囑咐地讓她一定要跟家裏提她找到親生父母的事情。其實林天恩早已打定了主意,她雖然是認了吳敏這個親媽,但絕不會跟養父母提及此事。畢竟他們的情況擺在那裏,養母有些痴傻,養父是個老實巴交的跛子,若是真向他們提這事,估計他們肯定是無法接受。

檢完票上了開往老家的大巴車后,林天恩的耳根終於得以清凈。行李箱在上車前統一放置在車子的存放處,只因為她手中提了裝滿食物與水的旅行包。憑票找到了位置坐下后,口渴的林天恩打開背包擰開吳敏塞到她包里的攜帶型保溫瓶,裏面的熱氣撲面而出,帶着濃濃的豆子與紅棗的香氣。

林天恩喝了小半瓶后擰上了蓋子,頭倚著窗戶閉目養神。其實她心中裝着滿滿的愧疚,對她來說,親媽吳敏真是這世上難得的好母親。不僅漂亮有文化,還這麼溫柔體貼,可是她卻要這麼一直敷衍下去。她無法開口拒絕入戶趙家的事,也無法跟她說清楚她為什麼不願把找到親生父母的事告訴家裏的原因。如果能一直這麼敷衍下去,她寧願背負這樣的重擔。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低頭髮現開着靜音的手機閃著燈,打開一瞧,發現有兩條未讀短訊。一條是吳敏發來的,一條是舒哲發來的,頓時,她心中的暖流洶湧而上,讓她鼻子發酸,眼眶發紅。

回到家后,林天恩欣慰地發現家裏一切如常。母親依舊是往日那副痴傻的模樣,不過卻未顯老態,看起來日子過得尚可。不過她發現父親的腰有些微駝,臉上多了好些皺紋。

「天恩啊,咱家可是多虧有你撐著,爸爸我真是沒用啊……」

當林天恩將行李箱打開,取出給父母買的衣物還有吳敏給的補品時,她那跛子父親林遠頓時紅了眼眶。

「爸,瞧你說的哪裏話?你們生我養我,也該到了我回報的時候啦!」林天恩將給他買的羽絨服取出來整理好,拿到他跟前說:「爸,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正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時候,路過門口的人影突然止住了腳步,透過林家半開的滿是銹漬的鐵門打起了招呼:「喲,是天恩回來啦?」

低沉而略帶沙啞的男音讓林天恩一愣,隨即轉過身看着來人,擠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喲,是趙普哥,學校放假了吧?」

林天恩的父親穿着女兒剛買的羽絨服樂得面上皺紋擠成了一堆,見是趙普過來,忙走上前招呼:「是趙家小子啊,進來坐會兒吧!」

「不用了,林叔,我這還有事。」面容清俊的趙普瞟了一眼林天恩,隨即悄悄用手指著門外小聲說:「我對象還在外頭呢!」

林天恩耳尖聽見了他的話,卻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她轉頭看了看正拿着新衣服比畫的母親,便拋下趙普去幫她母親試新衣。

不過當趙普離開時,她刻意朝門邊瞥了幾眼,眼尖的瞧見了跟在他後頭兩三步遠的穿着深綠毛呢長款大衣的女子。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管怎麼說,趙普也曾是她所傾心的鄰家大哥哥,從小把她當成親妹妹一般護著,每逢有人欺負她時,只要有他在,一定會將那些不懂事的搗蛋孩子趕跑。

後來漸漸地長大了,她覺得並非把他當成普通的哥哥來看,總覺得自己對他有着異樣的情懷。當年大她兩屆的趙普考上大學的時候,她又是開心又是不舍,覺得她一直依賴的哥哥要到遠方求學,暫時不能陪在她身邊了,因此曾讓她失落了好一陣。不過後來等他到了學校,給她寫了信來,隨後他們就一直保持通信。直到林天恩考取N大那年暑假,他在外勤工儉學,她按捺不住內心的欣喜給他寫了封似是而非的表白信,結果不知怎麼的,此信發出后便石沉大海。

不過後來見了他,他仍舊朝她溫和地笑着打招呼,把當她作妹妹一般。她也曾幾次三番想去問問他有沒有收到她的信,不過一直沒那個勇氣。直到她大三寒假時回來,瞧見才剛在學校就職不滿一年的他身邊多了位笑容與他一樣溫和的女子,她便知道自己該斷了對他所有的憧憬。

當時她心裏失落、痛苦、糾結、不甘,她不知道她這樣的情感算不算戀愛,也一直弄不明白她的初戀是不是趙普,直到認識了舒哲后,她這才意識到當年的懵懂。人的情感有很多種,有時候很難分清楚,只有自己親身經歷后才能夠明白。

林天恩回家期間,每天與舒哲頻繁地發短訊交流,不過她不常與他通話,因為不想被家人知道。不過過年前幾天,她半夜接到了舒哲的電話,暗夜中看着發亮的屏幕,她怎麼也不忍掛掉。

「喂,等一下啊!」林天恩接通了電話悄聲地說,隨即側耳聽了聽隔壁動靜,確定了四周靜謐無聲這才帶着手機鑽入了被中。

「這麼晚打電話幹嘛呀?不是說好了發短訊嗎?」鑽入被窩后,林天恩對着手機話筒壓低聲音說。

「林天恩,我喜歡你……你……你喜歡我嗎?」

舒哲的聲音帶着濃厚的醉意,說話的時候有些大舌頭。林天恩聽后不由得蹙眉問:「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我問你話呢,別扯東扯西的……快回答!」

其實對於他半夜打電話過來,林天恩覺得很開心;對於他醉酒還能想着她,她覺得很感動。不是有句話說,醉言才最真嗎?可是他這句問話卻讓她有些不快,平常看他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還說會給她百分百的信任,現在卻要問她喜不喜歡他,可見他還是不能完全信任她!

「不喜歡!」林天恩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竟然……」

聽着他醉意濃厚的話,林天恩覺得有些好笑,她覺得這樣逗弄他挺好玩的。

「好,好吧,我最後一次鄭重地問你,你得給我說實……實話……你說你喜不喜歡我?」

林天恩聽着手機里傳來的聲音默不作聲,實際心裏卻在偷樂,她刻意對着話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裝作睡著了。

「你……你倒是說話呀……」

「……」

林天恩覺得舒哲真是嘮叨,醉成了這副模樣還要打電話騷擾她,感覺挺欠揍的,不過又覺得他這樣也挺可愛。也許這便是愛烏及屋吧,喜歡一個人,即便是他的缺點,也可以當成是優點來看!

對於林天恩來說,這一整個寒假漫長而短暫。漫長於她與舒哲兩地相思;短暫於她即將要回到學校去見她的親媽吳敏。她每日除了有舒哲的短訊陪伴,還有吳敏的問候與問詢。

林天恩理解吳敏的心情,只是她也希望她能理解一下自己。像她所在家庭若是得知她找到了條件優越的親生父母,他們會怎麼想?含辛茹苦地將她養大,怎麼能眼睜睜著着她走入另一個家庭?再瞧瞧她痴傻的母親,跛腳而蒼老的父親,她怎麼忍心讓他們失望?即使真如她親媽所說,能將他們二老接到大城市去生活,可是一輩子生活在農村的他們怎麼可能適應?

返校那天,林天恩特意沒有跟吳敏說,她怕她一見面就問有關她養父母的事情。雖說她明白這事早晚都要面對,可她逃避的心理讓她選擇暫時不面對。

因為林天恩家住偏遠的鄉下,因此她到縣城車站要倒兩次車才能坐上直達J市的車子。等到車子到站時,天色已經漸黑,一路上舒哲沒隔多久便發消息問她什麼時候才能到,她明明已經跟他說了具體時間,可他還是不停地發消息問。

這不,車子剛一到站,林天恩便給說好來接她的舒哲打了電話。當她拖着行李箱走出車站大門時,遠遠地見有人向她招手,定睛一瞧,果然是前來接她的舒哲。如此寒冷的天氣,他卻只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下身搭了條藏藍的牛仔褲,真是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典範。

林天恩拖着行李快速地向他走去,卻突然發現他身旁還站着一身桔色毛呢大衣的趙安寧。她也穿得比較單薄,遠遠看去,跟舒哲確實挺搭的。

「喲,林天恩你可來了,我跟哲哥在這裏等好久了!」

趙安寧一反常態,右手搭著舒哲的胳膊,抬起左手朝林天恩揮了揮,大聲地向她打着招呼。

林天恩看着不遠處並肩站着的兩人,心中的納悶伴着一股酸澀之意湧上喉頭。

舒哲好似看出了她的不快,忙甩開趙安寧快步向她走了過來。走到跟前的時候,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用極溫柔的聲音說:「終於把你給盼回來了,第一次覺著寒假好漫長。」

林天恩抬頭看看他,投給他一抹笑,由着他接過手中的行李箱。

「趙安寧非要跟過來,我也沒有辦法!」

舒哲將箱子往身旁一放,驀地將她攬入懷中,他的唇湊到她耳邊,極小聲地解釋道。

「有人看呢!」林天恩越過他的肩膀看見許多人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看就看!」舒哲卻毫不在乎地摟緊她,他喜歡她是他的事,別人看他們是別人的事。

趙安寧見這二人如此親昵,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低頭翻了翻手機,隨即大大方方地走到兩人跟前,抬手戳了戳舒哲的胳膊說:「喂,你們當我是透明人呀?」

林天恩聽見趙安寧的聲音,順勢推開了舒哲,朝趙安寧禮貌地笑了笑。

「林天恩,你今天過來也不跟我媽說一聲?她老人家可是天天念叨着你什麼時候回來呢!」趙安寧瞪了她一眼,質問道。

林天恩被她這麼一問,難免覺得尷尬,但她很快便找了個借口:「這天挺冷的,我不想麻煩她過來接我,等下回去我就打電話跟她說我到了。」

「那你怎麼不怕麻煩哲哥和我?」趙安寧瞥了一眼舒哲,咄咄逼人地問。

「趙安寧,你有完沒完啊?人家坐了一整天的車過來就是為了聽你嘮叨的?你要是不高興就自己打車回去!」

舒哲最煩趙安寧這副德行,尤其是今年過節他們兩家相互走動時,他簡直要被她給煩死。她跟林天恩可是親生姐妹,這性格怎麼就差這麼多?本來今天不想帶她過來,誰知她一臉神秘地威脅他,說她手中攥了他的把柄,如果不同意帶上她,那麼她就把所謂的把柄拿給林天恩,讓他們兩個分手。舒哲雖然不知道她這話的靠譜度,但為了息事寧人,還是硬著頭皮帶她過來了。

「哼!還杵在這幹什麼?我餓了,帶我去吃好吃的!」趙安寧不滿地朝舒哲翻了個白眼,開口催促道。

「走吧,我先送你回學校,等收拾好了一起去吃飯。」舒哲拉起林天恩的行李箱,攬着她的肩膀往停車場走去。

趙安寧看着兩人撇開她走遠了,不由得咬牙跺腳地小聲嘀咕道:「哼,不就是泡個妞嘛,又不是真找來當媳婦兒,用得着這麼體貼入微嗎?」

她小聲嘀咕完后,忙快步跟上,邊跑邊向他們揮手:「喂,你們等等我呀!」

舒哲開車送林天恩回了學校,打着為她拎行李箱的理由說通了宿管員讓他進了門。他高大帥氣的模樣,本就討人喜歡,再加上跟林天恩關係也不錯,而且還有趙安寧跟着,宿管員二話沒說便讓他們上了樓。

林天恩拿出鑰匙開了宿舍門,發現裏面被收拾得乾淨整潔,又瞧見鄭潔的鋪上被子堆成了一坨,便知道她已經先到了。

「看來我舍友打掃過了,反正我這也沒什麼收拾的,正好趙安寧餓了,那就一起去吃飯吧!」

林天恩覺得讓舒哲這麼個大男生進宿舍有些尷尬,而且趙安寧又一直抱怨餓了,所以放好行李后,她也不急着收拾。

舒哲看了看杵在面前大煞風景的趙安寧,頓時覺得頭痛。想他煎熬了一寒假才跟林天恩見面,有她這麼個大電燈泡在真是心煩。

「你先收拾一下吧,反正時間還早,不急着吃晚飯。」舒哲語意溫和地說完,又轉頭看了看杵在旁邊的趙安寧,「安寧,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切!事真多!」趙安寧嘟噥一聲,跟着他出了宿舍。

林天恩雖不知舒哲找她說什麼,但多少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畢竟隔了這麼久才見面,他自然不喜歡趙安寧夾在中間當電燈泡。她由著兩人出了宿舍,自顧自地打開了行李箱開始整理。

趙安寧跟着舒哲走出了宿舍樓,見舒哲還自顧自地走着,趙安寧不由得立在原地:「哲哥,有什麼事你就說唄,幹嗎走這麼遠?」

舒哲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定,隨即朝她招了招手說:「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趙安寧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沒好氣地問:「什麼事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等下吃完晚飯你就別跟着了啊,你愛上哪玩上哪玩兒去,你說說學校這麼多學長學弟拼死拼活地追着你、捧着你,你就不能賞他們點面子啊?沒事你老來招惹我幹嘛?」

舒哲決定這次一定要跟她說個一清二楚,想起今年過年兩家串門時她在他老娘跟前賣乖討好的模樣就來氣。正是因為她在老娘面前說了什麼,害得他被嘮叨了好久。

「我哪有招惹你,我是替我媽來監督你!」趙安寧攥著拳頭理直氣壯地回答。

「這個關你媽媽什麼事兒?」舒哲最近的耐性真是快要被她磨得精光。

趙安寧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低頭看着自己修得精緻的指甲說:「這個嘛,你想想啊,林天恩她是我姐,對吧?是我媽的親生女兒,是不是?你說你們這麼久沒見,可不是傳說中的乾柴配烈火,到時候出個什麼事兒,是不是我姐吃虧?我就算不為我親姐着想,也得為我親媽着想,你說是不是?」

「我說趙安寧你腦子裏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你一個姑娘家能不能想點正經事?」舒哲被她這番直白的話說得面色微紅,印象中的趙安寧就算口無遮攔也不至於說出這些話來。

「哲哥,你不會這麼封建老古董吧?你們男生泡妞不就是想得這些嗎?他們都是跟我這麼說的,說這是男兒本色。其實你就承認了吧,你跟她,不也就是玩玩兒嗎?」

舒哲對林天恩可是認真到不能再認真的,一聽趙安寧說這話,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誰跟你說是玩玩兒的?我對她是認真的!」

「哎呀,你別裝啦!不過你放心,我保證不會跟林天恩說的。你玩玩就玩玩,可別太過火啊,還有我媽在呢!」

趙安寧當時可是親耳聽他跟朋友說過,他只是抱着玩玩兒的態度跟林天恩相處的。那段話,她還悄悄地錄了下來,準備以後用這個來威脅他,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

「小姑奶奶,你哪兒涼快哪兒獃著去吧,我真沒空陪你玩!」舒哲懶得再跟她廢話,恨不能她立即從他眼前消失。

「可我沒開車呀,怎麼回去?你還是帶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打擾你們。」趙安寧打定主意要死皮賴臉地纏着他,反正她就是不喜歡他跟林天恩在一起,就算知道他對林天恩是虛情假意。

兩人最終的談判結果就是,舒哲帶着這對親生姐妹去吃晚飯,趙安寧一人一桌,他跟林天恩兩人一桌,兩邊的座位隔得遠遠的。只是晚飯的整個過程,他還是覺得芒刺在背,總覺得坐在斜後方的趙安寧瞪着兩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吃完了晚飯,趙安寧吵著鬧着要去K歌,林天恩實在不願跟她相處,便推說乘車顛簸得太累,要早些回去休息。她這提議正好順了舒哲的意,二話沒說便要開車帶她回校。趙安寧糾纏一番無果,只能執拗地指揮舒哲先送林天恩回學校,再送她回家。

「舒哥,我說憑你這樣,當年可是那麼多美女追你,最後你怎麼就看上了林天恩?是因為她是諸多男生口中的高嶺之花嗎?把她追到手能讓你擁有成就感嗎?我說你們這些男生怎麼這麼庸俗啊?放着大片的森林不要,非要弔死在這麼一棵歪脖樹上?」

在舒哲送她回去的路上,坐在後座的趙安寧扒著舒哲的椅背刻薄地問。

舒哲有些時真想掐死這個尖酸無禮的趙安寧,他按捺著心中的怒意答道:「她可是你親姐,你說她是歪脖樹,那你是什麼?趙安寧,我覺得你以後要留點口德,別以為自己會化妝糊弄人尾巴就翹上了天!」

他這話實實在在地戳到了趙安寧的痛處,自打她會拿那些化妝品折騰自己,她就再不敢以素顏示人。多年來,那些昂貴的化妝品消磨着她的水嫩肌膚,若她真以素顏與林天恩比,她還真沒這勇氣。不過,反正她能把自己化得美美的就成!

「那你喜歡她就是因為她素顏嗎?」趙安寧覺得舒哲不可能單以這一點便會喜歡上林天恩。

「是!」舒哲覺得他跟趙安寧完全不在同一次元,既然無法溝通,那他就只好隨口敷衍。

「那我素顏的時候也沒見你喜歡我呀!」趙安寧歪著腦袋看着他的後腦勺問,「哲哥,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是不是因為我們太熟了?要是我們分開一段時間,你會不會喜歡我?」

「不會!」舒哲覺得耳邊像有百來只蚊子拍著翅膀飛來飛去,恨不能找個殺蟲劑把趙安寧當害蟲一樣消滅掉。

「為什麼呀?」趙安寧不解地追問。

「……」舒哲看了看前面,眼瞅著就快到趙安寧家了,覺得自己還是閉嘴不答得好。

「哲哥!歐巴!是為什麼呀?」趙安寧晃着腦袋嗲著嗓子問。

舒哲深吸了口氣,眼看到了趙安寧家門口,腳底踩了剎車把車停好,這才轉過頭對她說:「你到家了,快下車!」

「我不下,你不回答,我就不下車!」

舒哲朝天翻了個白眼,他拉緊了手剎,轉過頭直視着趙安寧說:「好,上次我好像沒跟你說清楚,這次我就跟你說個明白。趙安寧,你這人尖酸刻薄沒禮貌,驕奢任性又賴皮,我舒哲真心沒辦法喜歡你!說白了,你不是我的菜,還請你趕緊去找把你當盤菜的人吧!說完了,下車吧!」

「切,你也不是我那盤菜!哼,我醜話說在前面,林天恩也不是你的那盤菜!」

趙安寧說完便氣鼓鼓地下了車,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對舒哲懷着什麼樣的情感。好像舒哲本原就是屬於她的,然而半途突然殺出個林天恩把舒哲搶走,這讓她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至於別的感情,她覺得有是有,也許只是她一廂情願。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她覺得千帆過盡,陪在舒哲身邊的就應該是她趙安寧!

林天恩回到學校后的一周都在忙着各種瑣事,先是打電話給吳敏說她已經到了學校,再就是班級開會,聽一聽接下來系裏對他們應屆畢業生的安排。

其實班裏一些條件好的同學早就在家長的安排去各種銀行、事業單位實習了,真正到校的學生也都是出身普通家庭、只能靠着自己努力找工作的。雖說她親媽吳敏已經跟她說過找工作的事包在她身上,可是林天恩還是婉言謝絕了。長了這麼大,除卻接受過蔣叔的資助,林天恩但凡能靠自己的就絕不會依賴別人。

林天恩用了整整十天的時間來理清目前的瑣事,而且她手頭還有些兼職要繼續,接下來還要找新的工作,因此休息日她並沒有受吳敏所邀去趙家做客。不過跟舒哲的約會倒是不曾減少,畢竟他們才確立關係不久,目前也算是熱戀期,自然是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第二個周末的時候,林天恩在校的瑣事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若再找借口不與她親媽吳敏見面就實在說不過去了,於是她只能硬著頭皮去了趙家。

到了趙家無非就是吃吃喝喝再跟親媽吳敏彙報下寒假與養父母的情況。林天恩自然是避重就輕地說了一些,不過她這些小伎倆實在是瞞不過吳敏。不過吳敏已經有了打算,既然指望不上林天恩,那她就依靠她自己。她已經打聽好林天恩養父母的家庭住址,過幾天就跟律師一起過去看看。

到了吳敏動身去林家前一天,她突然接到了林天恩打來的電話,電話中她驚慌失措地向她求助,說是她蔣叔得了急病,說着說着還急得哭了起來。

吳敏當機立斷,讓她打了120后便驅車趕到蔣國華所在的醫院。當她趕到的時候,正見林天恩在急診室門外徘徊。

「媽,你可來了!」當時林天恩急得面色發白,一見到吳敏便匆忙迎了上來。

吳敏看了看四周,見人來人往的,便將她拉到了角落問:「你蔣叔怎麼了?現在是不是在急救室?」

「是的,他們不讓我進去,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林天恩顯然是被嚇壞了,此刻腦袋裏亂得像一鍋粥。

「別急啊,要先進行急救,等病情平穩了自然會讓你去看他的。走,咱們先到大廳椅子上坐着等通知。」吳敏見她情緒有些激動,於是柔聲細語的安撫。

林天恩被吳敏拉到了等候區的椅子上坐着,情緒仍舊無法平靜,她反覆地跟吳敏講著蔣國華病重的情況。

「我當時去的時候就覺得蔣叔面色不好,要拉他去醫院他偏不去。後來他讓我去買止疼葯,我就去了,結果一回來就看見他倒在客廳沙發上……我就知道他抽這麼多煙不好,早就勸他戒了……他偏不聽……」

林天恩邊說邊抹起了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淚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發達,反正淚水就是不自覺地流個不停。當年她因貧困而即將輟學時都沒這麼慌亂,而今素來冷靜的她竟然亂了陣腳。

「別急啊,等急救結束后,醫生還會根據情況做全身體檢的。而且有些老煙民也沒什麼太大的健康問題,你先冷靜冷靜,這不還有媽在嗎?」

吳敏抬手輕拍着她的後背,極盡溫柔地安慰着她:「你放心,我有朋友在這所醫院,到時候我會托他多多關照的。你蔣叔是個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吳敏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見林天恩的情緒慢慢平穩下來,這才鬆了口氣。

「蔣國華家屬是哪位?」

不一會兒,急診室的門被推開,出來個拿着記錄板的護士朝着等候區喊道。

「在!」林天恩聽見蔣國華三個字,立即站起身朝她揮手。

吳敏見狀,忙扯了扯她的衣服說:「天恩啊,還是我去吧,你先在這等著。」

吳敏聽醫生介紹了大概情況,又為蔣國華辦了住院手續,託人給找到了單獨的病房。雖然目前還沒有確診,但她已大概了解了他的病情,初步估計應是肝癌,而且應該是中晚期,待做進一步的檢查后便可確診。

「媽,蔣叔的情況怎麼樣了?」林天恩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著,看見吳敏從急診室出來,忙上前問道。

「嗯,現在經過搶救情況穩定下來了,不過他還沒醒,現在要送到普通病房待進一步檢查。」

「那蔣叔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林天恩抱着樂觀的心態問。

吳敏看着眼前比她還高出一些的林天恩,不由關切地說:「天恩啊,你別太擔心,一切都有媽呢!等你蔣叔轉到普通病房你就去看看他,然後趕緊回去吧。」

「不,我要留在這照顧他,蔣叔他在這也沒什麼親人,我不在這照顧誰照顧?」

林天恩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眶,想着蔣國華這十來年為了資助他們這些學生,每天努力地工作接審計項目,至今還孑然一身,她怎麼能不心疼?

「你的心情媽能理解,可是你一個女孩怎麼能照顧好他?你放心,蔣叔是對你有恩的人,那麼他也算是媽的恩人,我會給他找個手腳勤快人又老實的護工照料。況且我在這醫院有熟人,托他們多多關照也就一兩句話的事。」

吳敏並非沒領教過林天恩的固執,暫時她不想讓林天恩知曉蔣國華的病情,眼下唯有好言相勸。

三天後,蔣國華經過一番周密的檢查,最終確診為肝癌晚期。雖然吳敏並非腫瘤科出身的醫生,但從業多年,她還是知曉這病的嚴重性。像他這樣的病人已失去手術治療的機會,主治醫生給的建議是針對腹水進行腹腔熱灌注治療,再配合肝部腫瘤超聲刀熱療,同時在治療期間輔助使用抗癌的中藥,盡量通過綜合治療,最大程度地控制病情,緩解癥狀。

確診后,吳敏跟醫院的熟人打了招呼,暫時讓他們把這事對林天恩保密。這兩天她有空也會過來看看,畢竟她與蔣國華是舊識,而他又資助林天恩這麼多年,於情於理,她都該幫他。

蔣國華就這樣住院有近半個月,林天恩還不知道他的真實病情。每次問起,吳敏總是說病情不重,之所以一直住院是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對此,深知自己親媽是醫生的林天恩深信不疑,也沒再像剛開始那麼緊張擔憂地每天都前來探看。

對於蔣國華的病情,吳敏並沒有對他本人隱瞞,反而是在確診之後便跟他說了。因為治療需要病人的配合,而且他年近五十的人,這種事就算想瞞也瞞不住。

年後的天氣漸暖,醫院花園裏種的迎春已漸漸地抽出柔嫩的枝條長出一簇簇黃燦燦的花朵。這日午後,吳敏確定林天恩沒空過來,便應了蔣國華的要求,推他到住院部樓下走走。

為了怕他着涼,她在他病服外套了件寬鬆的毛衣,又加了件短襖,後來不放心,又找了條毯子給他蓋上。

「一晃眼竟然過了這麼多年了,想起當年那些事,還覺得像昨天剛發生一樣。」

近來難得遇上這麼煦暖的陽光,蔣國華微眯雙目,瞧著那一園春色不由自主地感嘆道。

「我倒是沒想到你在這裏安了家,這麼些年了,你還是一個人,早該找個人好好照顧你了。」

吳敏並不願回想當年,那些事情都是過眼煙雲,說散就散了。如今蔣國華孑然一身,倒讓她心裏湧上些愧疚之意。

「唉,一個人過習慣啦,有個人在跟前覺得嘮叨,還是一個人清凈自在些。」蔣國華髮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面帶笑容地說道。

聽了他這番話,吳敏沉默了半晌才開了口:「我們家天恩,這些年多虧了你。當年我沒能照顧好她,讓她走丟了,若不是你這些年來資助她上學,或許我這輩子都找不着她。」

「呵呵,其實也沒什麼。當年我同事平素喜歡助人為樂,後來我也受了他的感染,也就跟着他捐助學校,資助學生。說來也是巧合,這陰差陽錯的,哪料到天恩竟然是你走失多年的女兒。」

蔣國華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完,他的眼光落在了地面被人扔掉的迎春花花環上,心裏卻是有如鼓擂。當年的事情,他就算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而今更沒有勇氣跟吳敏說。

「唉,也許是天意吧!不管怎麼樣,我必須得感謝你。所以你就在醫院安安心心地養病,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

吳敏確實是打心眼裏感激他,她推着他緩緩地走着,看着院內來來往往的人,心頭湧上無限感慨。她不喜歡欠人家的情,尤其是他的。

「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平常要是忙着的話,你就別過來了。還有也跟天恩說說,讓她也少往這邊跑,都馬上都要畢業找工作了,得把心思花在做實在事上。」

剛才吳敏那番話,頓時讓蔣國華羞愧得無地自容。吳敏對他心懷感激,林天恩更是熱心重情,這母女倆的性格確實相像,只是她們的情,他實在是承不起。

「她呀,這倔脾氣也許是遺傳了她父親,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我要是這麼勸她,估計她都能跟我翻臉。在她心裏面,還是你這個蔣叔最重要!」

吳敏想起了林天恩的種種,除了覺得向琳芳跟她說的事外,她對她這個大女兒還是比較滿意的。過段時間,她是得把她接回家來住,母女三人好好地過日子。

「天恩是個好孩子,以後要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話未說完,他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看我說的是什麼話,你是她親媽,當然會好好照顧她。」

「別這麼說,你有資格這麼說,當年是我這當媽的粗心,不小心讓女兒走丟了,害她吃了這麼多苦,要不是你……唉,最對不起她的人應該是我……」

說到動情處,吳敏有些哽咽,她迎著煦暖卻不刺眼的陽光看着天空,極力抑制着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唉……」

蔣國華不用看便知道她已哽咽不能語,壓抑在心中多年的包袱重如千斤。他以為他能以他的方式來贖罪,可誰知上天卻不再給他機會。也許是他罪孽深重,所以他才會得這樣的不治之症,也許這便是所謂的惡報吧,這樣的下場是他該得的,上天的確是再公平不過的!

此時,蔣國華低垂著頭,從遠處看如同一個認罪的囚徒。事到如今,他還是沒有勇氣跟吳敏說起當年的一切,或許到死的那天,他都不敢跟她說清楚。這世界上,他最對不起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吳敏,另一個便是林天恩!

林天恩得知蔣國華得了肝癌的消息還是在他入院一個多月後,四月初正是春意盎然、生機勃勃的好季節,可當聽到這消息時,她卻如墜寒潭。

得了癌症這事是蔣國華親口告訴她的,雖然覺得她一時可能會接受不了,但總會有知道的一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先有個心理準備。而且他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興許哪一天就這麼走了。

蔣國華跟林天恩說完自己的病情后見她情緒有些激動,安慰了她一陣后感嘆地說道:「孩子啊,轉眼你已經快大學畢業了,蔣叔我也算功德圓滿了。當年見到你時,你還是又瘦又黑的小丫頭片子,現在已經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林天恩只是低頭坐在床邊,腦袋裏一片空白。剛才蔣國華說的那些寬慰的話語並未傳入她的耳中。她只是一個勁地在想,為什麼這麼好的人會得了這樣的病?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為什麼像他這麼好的人,卻要得癌症呢?

「丫頭啊,這做人呢,凡事都得想開些。蔣叔我年輕的時候啊就是喜歡認死理,遇到事情很容易鑽牛角尖。我看你這孩子也是個執拗的人,以後為人處事啊,要圓融通達,記住了沒?」

蔣國華從吳敏那得知了林天恩沒有跟養父母言明她找到親生父母的事,心想着趁他現今還在,能勸就先勸勸。畢竟他也是打心眼裏希望林天恩能夠回到她真正的家。她成長在林家那樣的貧苦家庭,註定是不會幸福的。

過了半天,林天恩終於緩過神來,她淚眼矇矓看着他點了點頭。

「嗯,記住了就好。說實話,你媽媽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實在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這都過了二十多年她仍在堅持尋找你。現在你們終於母女相認,是不是該像家人那樣生活啦?」

「蔣叔,你的話我明白,只是暫時我不想這樣,等老家那邊能有個妥善的安排我再考慮考慮。」林天恩依舊是固執己見,一來是因為老家的養父母,二來是因為趙安寧。

蔣國華也了解林天恩的性子,見一時半會兒勸不動她,也只能先打消了念頭。他對不起吳敏與林天恩,原本想着活着時能夠好好贖罪,然而事與願違,他已是命不久矣。

好不容易有個兩人都空閑的周末,舒哲與林天恩約好了傍晚在市水景公園見面。當他興緻勃勃地迎向朝他緩緩走來的林天恩時,卻發現她面色不太好。她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馬尾高束,而是長發披肩,前面劉海梳得齊整,恰好遮住了她一雙秀眉。

「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舒哲上前扳住她雙肩關切地問。

之前了解到蔣叔病情的林天恩原本是想遮掩,誰知還是沒能騙過舒哲。聽着他關切而溫柔的聲音,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的悲傷瞬間崩塌。

見林天恩一直低垂著頭,厚厚的劉海遮住了她悲傷的表情,舒哲覺得很不對勁。他將林天恩拉向公園的角落,盡量剋制內心的焦急問:「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一直憋在心裏對身體不好。要是有什麼難處的話,你盡量跟我說,我一定會全力幫忙。」

林天恩聽到他溫柔的話語,內心的堅強瞬間被悲傷擊得潰不成軍。這些年來,蔣叔不僅慷慨地資助了她上學,還成了她人生道路上的導師,現在她即將失去依賴多年的人,感覺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

她張開雙臂環住了舒哲的後背,將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任淚水恣意流淌。

她這突然其來的舉動讓舒哲一驚,直到清楚地聽到她壓抑的嗚咽聲,他這才心疼地摟住她。他低頭吻着她散發着芳香的柔順烏髮,抬手輕拍着她的後背。雖然不了解她悲傷的原因,但她悲傷的情緒卻傳染了他。她傷心,他也跟着傷心,只是他比她還要多了一種心情,叫作心疼!

充滿文藝氣息的咖啡館內播放着慵懶的音樂,舒哲找到了偏僻幽靜的角落,聽林天恩講了事情始末,也不由得為蔣國華得病而感到惋惜。

「我媽這為事也找熟識的專家問了,蔣叔的病已是晚期,目前並沒有治療方法,現在只能採取延命措施。」林天恩的情緒漸漸緩和,漸漸止住了哭泣,紅着眼眶向舒哲傾訴道。

「既然這樣,那你平常就少做些兼職,多抽點時間去陪陪他吧。」舒哲雖然不能感同深受,但心裏也明白,這些年來,那位蔣叔一定是給予了林天恩父親般的愛。

「嗯,不久就要開始做畢業設計、論文答辯了,我也打算推掉些兼職安心學習。現在蔣叔這樣,我必須得把計劃提前了。他活着的這些日子,我能多陪他就多陪陪他。」

「之前看你去人才市場找工作,不知道現在找得怎麼樣了?你媽媽不是說要給你介紹實習單位的嗎?」舒哲想着她既然認了條件這麼好的親媽,應該不用像以前那麼辛苦了。

「這事我不想麻煩她,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去找工作,雖然現在就業狀況不太好,但想想有那麼多離家在外的學生,他們沒有家裏的幫助,只能依靠自己走出校門在社會上立足。既然他們能行,那為什麼我不行?

「其實我發現你有時候太過固執了,家人是什麼?就是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依靠的人。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就不能坦然接受?」對於林天恩的冥頑不靈,舒哲感到很是無語。不過,他也同樣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人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見了陌生的人,總要去花一段時間熟識。現在的家對我來說,還是有些陌生,就算我表面上接受,但內心卻未必坦然。我不想虛偽地過活,我只想做我自己!」

林天恩說完,抬眼直視着舒哲,見他勾唇而笑,也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嘴角。她與舒哲在某方面有着一定的默契,那是之前她與別人從未有過的,所以她註定會喜歡上舒哲。

日子就是這樣,你越是期盼它慢一些,可是一晃眼便又過了一個多月。四月的天氣在午後已有些微熱,近來林天恩跑醫院跑得特別勤,有時候吳敏都得掐準時間悄悄前去探望蔣國華。看着蔣國華的身體每況愈下,吳敏便覺得心裏不忍。畢竟與他認識多年,當時也曾跟他好過,只是彼此有緣無分。時隔多年,她因林天恩而與他重逢,說起來也許是天意。

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病重的蔣國華變得越發消瘦,不過手腳卻時常浮腫。他每日進食極少,肝部的疼痛也時不時地折磨着他,偶爾還會陷入昏迷狀態。

這日天氣有些陰沉,前來探望的吳敏特意在車裏備了把傘。她心知蔣國華的情況越來越差,怕林天恩瞧見傷心,有時候便托醫院的醫生找借口不讓她探望。不過這幾日,她自己倒是來得頻繁。並非是她還對他存着舊情,而是為了還他對林天恩的恩情。

吳敏前去病房前,特意跟蔣國華的主治醫生攀談了一番,大致了解了他目前的狀況。當主治醫生說他沒有多長時間的時候,她竟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其實聽聞他這些年一直是一個人時,她心頭有些愧疚。她知道他是個痴情的人,最後還是狠心跟他分了手,只是未曾想到,他竟一輩子未娶。

吳敏懷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了病房門口,她在門邊整理了一下心情,這才面帶微笑地拉開房門而入。

此時的蔣國華正半卧在床上,目光迷離地瞧著窗外。他知道他沒多少時日可活了,而且每天被病痛折磨得寢食難安。不過這些生理上的折磨沒什麼,令他更為痛苦的是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近來偶爾淺眠時,他總是能夢到當年那些事情,那時林天恩還不叫林天恩,而是叫趙安心,才剛滿兩歲的娃娃長得玉雪可愛,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咦,怎麼沒睡會兒?」吳敏推開門時見他如老僧入定一般看着窗外,邊說邊走到床邊,將一束康乃馨插到床頭的花瓶中。

蔣國華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緩緩地轉過頭,費力地扯出一抹笑。他現在瘦得不成樣子,雙目渾濁,眼窩深陷,笑起來樣子有些嚇人。

「要不我把床搖下一些,你睡一會兒?」吳敏不忍看他這副模樣,俯身輕聲問道。

「不用啦,睡不着!」蔣國華本想朝她擺擺手,卻發現他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那你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也不知天恩今天過不過來,昨天我昏睡的時候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蔣國華邊說邊低頭瞧了瞧病床邊的椅子,又抬眼看了看吳敏。

吳敏立即會意,將皮包放在床邊的柜子上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你說天恩啊,昨天是有來過,聽說你正睡着便沒有打擾。今天下午她有個兼職要做,估計要晚些過來了。」

「唉,天恩這孩子!」蔣國華現在想起林天恩來,存於心內的罪惡感越發濃郁。他抬眼看了看保養得當的吳敏,暗想着當年她的選擇是對的,也許她跟着他,也不會過上現在這樣的日子。

「也許她一個人獨立習慣了,她有她的主見,也有她自己的打算,雖然認了我這個親媽,但卻一點也不依賴。我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很苦,總想着認回她多少能彌補一些,可誰知……唉,當年是我的錯,要是我能看好她,也不至於會這樣……」低微的一聲嘆息后,她便住了口,反正現在說什麼也都晚了。

她並不知她這番話竟像鈍刀一樣來回地割著蔣國華的心房。積存在心裏多年的罪惡與愧疚真的是無時不刻地在折磨着他。之所以養成了煙不離身的習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用渾濁的雙眼打量著吳敏,隨後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

「本來有些話我想會隨着我一起入土,可是我仔細想了想,總覺得還是跟你說出來的好。這是我一生的罪孽,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天恩那孩子。要是我現在不說,興許以後便再沒機會了。」

吳敏抬頭看着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他要說出些石破天驚的話來。可是因為好奇心使然,她還是充滿期許地看着他。

「這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錯,也許你聽后恨不得能殺了我,可是現在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也不值得髒了你的手。」蔣國華現在說話已有些口齒不清,每說完一句話都要喘上幾下。

聽了他這些話,吳敏頓時眉頭緊鎖、眼眶發紅,之前她對他也有懷疑,只是被他巧妙地敷衍過去。現在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些,聰明如她,已大致了解他要說些什麼了。不過她並不想先發制人,她只是想聽聽他鑄下大錯的緣由。其實若真說有錯,那麼她本身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蔣國華並不敢看吳敏的眼神,他只想着能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傾倒而出。他眼光又轉向窗外,發現在外面已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那時你返城後跟我分了手,我這心裏頭滿滿的都是不甘。那時我想我怎麼着也是高中畢業,為了爭口氣,一年後我便到了這所你在的城市。當年找工作並不像現在這麼容易,等我在這座城市立足后,轉眼已過了兩年。那時我手頭有了積蓄,我便到處打聽你的下落。後來聽說你早就結婚生子了,心中忿忿不平……」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蔣國華輕咳了幾聲,垂著頭喘了好一會兒。

吳敏聽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恨急切地質問道:「那你就抱走了我的女兒安心嗎?你這麼做是為了報復我嗎?」

蔣國華喘了好一會兒,才接上她的話:「也許是吧,當時我也是頭腦一熱。那時候從小一起長大的翠萍到這邊打零工,她知道我還惦記着你,便替我抱不平……她知道我找到了你,便非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後來我們便在你家附近的小賣部看到了你帶着女兒買東西。那時候天恩白白胖胖的非常可愛,眉眼長得極像你。翠萍看了心裏喜歡……就在天恩跑開你身邊的時候把她抱了過來,說實話,當時也只是想嚇唬你一下……誰知道當你發動左鄰右舍四處找孩子時,我們想交出孩子也不太敢了……」

「你們就算再恨我,也不能這麼對孩子啊?安心她那麼小,一家人把她當成寶貝捧在手心裏,可是你們卻把她送到了那樣窮苦的家庭!你們真是太狠心了,再怎麼說孩子也是無辜的!」

說到這裏,吳敏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明明是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與悲傷,可眼淚卻不爭氣地汩汩流出。

「唉……當時我也沒想到會鬧到那一步,當時我們並沒有將安心抱走,只是看這邊鬧得有些大,後來連警察都來了,所以我們一時害怕,本打算先抱着孩子躲開,等到稍有平息后再把孩子悄悄地送回來……結果……」

蔣國華又是重重一嘆,渾濁的雙眼有液體滑落而出。

「因為當時碰巧遇上了查辦拐賣兒童的案子,我們害怕撞槍口上,於是想將孩子多留幾天……誰知道那案子越鬧越大,然後無知的我們為了防止惹火上身,就讓翠萍把她抱鄉下去躲一陣子,結果沒多久,她就自己一個人回老家了……後來我回去找她跟孩子,誰知她絕口不提孩子的事情……直到多年後,我這才輾轉打聽到孩子的消息……」

吳敏聽后,情緒有些激動,她抬手用力地捶打着病床,嗚咽著說道:「你說你怎麼這麼混賬啊?孩子那麼小,你們把她送到那樣的家庭,這些年她得吃多少苦?但凡當年你向我們透露點孩子的行蹤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樣……安心哪,我可憐的女兒……」

蔣國華眼光直直地盯着窗外,半點兒也不敢看向吳敏。他亦是愧疚悲傷,淚水自他蠟黃枯瘦的面頰流下,最後竟抑制不住哭出了聲。

就這時,只聽「嘩啦」一聲門響,隨即響起了急促的腳步。

「可能是天恩來了……」

吳敏心中咯噔一下,抬手抹了抹淚起身追出門去。可等她急匆匆地追出去的時候,只見空蕩的走廊里並沒有林天恩的身影。她略一遲疑,還是拔腿追了過去。

在醫院找了一圈后,心情忐忑的吳敏撥通了林天恩的手機,一連數通都是無人接聽狀態,再後來便是關機狀態。吳敏越想越怕,越想越慌,她握着手機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口中下意識地念叨著天恩的名字。

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吳敏撥通了所有可能與林天恩聯繫的人的號碼,結果可想而知。她急吼吼地開車去學校找她,又託了輔導員幫助聯繫,可依舊無法與她聯繫上。她急得簡直快要發瘋,後來實在無計可施,突然就想到了舒哲,之前她聽趙安寧提起過舒哲與林天恩的關係不錯。

吳敏坐在車裏,哆哆嗦嗦地撥打着舒哲的電話,才剛接通便迫不及待地問:「舒哲啊,你有沒有看見我家天恩啊?或者下午有沒有跟她聯繫過啊?」

「吳……阿姨是吧?我下午上班呢,一直沒跟林天恩聯繫……」

一頭霧水的舒哲話還沒說完,便被慌裏慌張的吳敏打斷:「那要是天恩跟你聯繫了,你趕緊告訴我啊,告訴我她在哪裏啊,拜託你啦!」

正在設計院實習的舒哲現在已經可以上手做一些簡單的繪圖工作,他一下午都泡在繪圖軟件里練手。臨近下班前突然接到了吳敏的電話后,他便沒了工作的心思。

從電話里能聽得出來,吳敏的語氣焦急而慌張,雖然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但感覺有些不妙。他反覆撥打着林天恩的手機,卻一直是關機狀態,這顯得有些不尋常。因為林天恩平常要做一些兼職,所以她像有強迫症一般隨便保持手機暢通,像現在這樣的情況,舒哲還是第一次碰見。

「會不會是蔣叔病情加重了?」舒哲暗自想了想,不由自言自語地說。

「什麼加重了?這邊是要用雙實線來畫,你怎麼用單實線了?」見舒哲咕噥了一句,指導他的老同事捧著個水杯走過來指著電腦屏幕說道。

舒哲先是一愣,隨即忙拿起滑鼠照着圖紙快速地用雙實線畫出了半個圓弧。

「嗯,不錯,學得挺快的。時候不早了,可以下班了!」老同事誇了誇他,抬腕看了看錶,見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提醒了舒哲一句后便忙回到座位上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舒哲又撥打了數遍林天恩的手機,可一直是關機狀態。他心裏越發地不安,準備回公寓拿車鑰匙開車出門找她。

可當他走到住處時,發現有門口有團黑影。恰巧這兩天樓梯口的燈壞了,他心內狐疑,緩緩走上前一瞧,見有個人抱膝坐在門口。那人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就連坐着的地方也有水跡暈開,在昏暗的天色下瞧著,倒像是宣紙上暈開的墨漬。

「林天恩……是你吧……」

雖然門口坐着的人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中,可是舒哲還是認出了她。他蹲下身,抬手撫着她濕噠噠的頭髮,柔聲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有什麼話咱們先進屋說,好不好?」一陣沉默后,舒哲將手搭在她瘦削的肩上哄勸道。

可是回應他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舒哲眼瞅著也不是辦法,只好掏出鑰匙打開門,隨即轉身出門打算抱她進屋。出乎意料的是,他抱起她時,她並沒有反抗,一聲不吭地由他抱着進了屋。她比他想像的要輕一些,整個人縮在他懷裏,像一個偌大的玩偶。

他幫她脫下鞋子,將她放到了沙發上,又取了干毛巾來給她擦頭髮。她一動不動地縮坐在沙發上,憑由他擺弄。

「林天恩,你看你衣服都濕透了,你這樣下去會着涼的。」舒哲把她的頭髮擦得半干,這才發現她冷得渾身微顫:「我去給你放熱水,你先洗個澡換身乾衣服,好不好?」

回應他的還是一陣沉默,現在的林天恩就像個木雕泥塑,無論舒哲跟她說什麼,她都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舒哲見狀,有些手足無措,無奈之下,他只能拿起手機給她母親吳敏打電話。

「喂,是吳阿姨嗎?」

舒哲撥通了電話后,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正要跟她講林天恩的情況,孰料剛才還蜷縮在沙發上的林天恩忽地起身衝到他跟前,一把搶過他的手機緊攥在手中,沖着他尖叫道:「不準跟她說話,不准你告訴她我在這!」

舒哲顯然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不知所措,他看著錶情扭曲的可怕的林天恩,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好,好,我不跟她說話,我不告訴任何人你在這裏,我去給你放熱水,你好好沖個澡行不行?」舒哲邊說邊靠近她,盡量語氣溫柔,不觸到她的怒點。

林天恩眼睛哭得紅腫,半乾的頭皮披散在肩側,再配上凍得慘白的面容,簡直就像個女鬼。

正當舒哲慢慢靠近她的時候,她忽然往下一蹲,雙手抱臂委屈地哭了起來。她壓抑的抽噎聲傳入舒哲的耳膜,刺激着他每一根神經。若說她剛剛像個瘋狂的女瘋子,那麼現在就像個迷途無助的孩童。

舒哲在她面前蹲下,張開雙臂將她抱入懷中,他湊頭在她耳邊喃喃細語:「有什麼委屈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你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在這裏,你只管在這待着,想待多久待多久。」

林天恩像是得到了鼓勵的孩子,伏在他懷中痛哭不止。緊攥在她手心的手機滑落在地,來電鈴音不斷地響着。

不知過了多久,林天恩哭聲漸止,冰冷的濕衣服讓她冷得直發抖。舒哲忙將她抱到了洗手間,打開熱水器放了滿滿一浴池的熱水。趁著林天恩泡澡的工夫,舒哲給吳敏打了個電話,向她講明了林天恩的情況,又托她帶些衣物過來。

當林天恩洗完澡穿了舒哲寬鬆的T恤裹着被子依舊冷得發抖的時候,急匆匆趕來的吳敏按響了舒哲家的門鈴。

當時舒哲正要將一杯沖好的板藍根遞給林天恩,她聽見門鈴響時,警覺地看了看舒哲,也不去接他遞過來的水杯。

「有人敲門,我去看看!」舒哲見她目光凌厲,心中暗叫不妙。剛才看她還萎靡得像個小綿羊,現在卻瞪着眼睛惡狠狠地像個紅太狼。

「我知道是誰來了,我不想見她,我不准你讓她進來!」

林天恩平常看着蠻通情達理,可一旦倔起來,卻有些不可理喻。下午蔣國華與吳敏的話被她實實在在地聽在了耳中,不過是一會兒工夫,她心目中形象高大的蔣叔突然就變成了為了報復昔日情人而偷走她孩子的惡人。還有吳敏溫柔體貼的中國式好母親形象也瞬間崩潰坍塌,她雖不知她與蔣國華髮生過什麼糾葛,可不能把感情處理乾脆還連累了自己女兒的母親也不是好母親!

「那好,我不讓她進來,我出去招呼一下然後就讓她離開好嗎?」舒哲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現在她這個樣子,也只能好好地哄著。她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他可不想做任何可能刺激到她的事。

聽他說完,林天恩裹着被子默不作聲。

舒哲見她沒有反對,只當她是默許了,但為了讓她安心,走出房門前他又啰唆了一句:「你放心,既然你不願意見她,那就不見!」

舒哲才剛開門出去,便聽身後傳來鎖門的聲音,他轉身看了看那扇門,繼而無奈地搖了搖頭。

舒哲為吳敏開了門,並沒有立即讓她進屋,而是小聲地向她交代道:「吳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而且堅決不願見您。」

「這孩子,唉……怪我啊……」吳敏也沒急着進屋,將手中提袋往舒哲手中一塞,紅着眼眶說道:「這是她的衣服,等下拿去給她換上。」

「阿姨,林天恩她到底出什麼事了?」舒哲見她眼眶泛紅,心裏明知不該問,仍是忍不住發問。

「她現在怎麼樣了?」吳敏避而不答,卻極力想知道林天恩的情況。

對事情沒有任何了解的舒哲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他覺得杵在門口這麼說也不太好,便將她請到了客廳沙發上坐了,又給她倒了杯熱水。

「阿姨,我就實話跟您說了吧,我今天下班回家的時候,林天恩就已經渾身濕透地蹲我家門口了。她之前可從沒來過這兒,不知怎麼就摸到這了。無論我問什麼,她都不開口,後來就是哭,一身濕衣服凍得她直打哆嗦。好不容易哄她去泡了個熱水澡,現在正裹着被子休息呢。」

舒哲給吳敏倒好了水,就勢往沙發上一坐,表情認真地說道。

「那我能去看看她,跟她說說話嗎?」吳敏覺得這件事還是當面跟林天恩談談才好。她並不奢望林天恩能夠原諒她與蔣國華,但至少想親口向她解釋當年的事情。

舒哲為難地朝她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說道:「剛剛聽見您敲門,我剛出來給您開門,她便把卧房的門給鎖上了。」

「唉,這孩子……」

她話音剛落,便聽包里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接通了一聽,是醫院那邊打來的,說是蔣國華病情加重陷入了深度昏迷。她心頭煩亂,一時又顧不了兩頭,只能打算先回醫院。

「舒哲啊,我這邊還有急事,天恩就拜託你照顧。她性子有些倔,麻煩你多擔待一些。」

現在的吳敏完全無暇理會林天恩為什麼會到舒哲的家裏,交代完舒哲便匆匆地離開。

聽着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道中,舒哲這才關上了大門,現在的他完全沉浸在吳敏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中。她將林天恩拜託給他,那是不是就代表同意了他們交往?他這麼想着,突然就覺得有點兒小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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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烏雲烏雲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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