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低迷隱笑原非笑

第七卷 低迷隱笑原非笑

第七卷

低迷隱笑原非笑

第七十七章蠱蟲

返京之路漫長,齊澈率了大軍一路緊趕慢趕,足足用了兩月才回到京城。一路上顧連城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逃脫,這令她很是不解。想她易容之術精妙無雙,還有人偶秘術足以以假亂真,為何齊澈總能準確無誤地找到她?往日是雲娘,現今又是齊澈,她覺得如同中了邪一般,怎麼也逃脫不了他們的掌控。

到了京中之後,齊澈未急急趕着回府,因為顧連城既挑剔京在驛館不夠整潔不夠舒適,又死活不願隨齊澈回王府住下。齊澈派人四處搜尋,幾番折騰下來,終於在碧衣巷尋到了一處上好的宅子讓她暫住。

她才剛將行李放好,便嚷嚷着要拉他去天香閣尋歡作樂,還央他請了嚮導準備這些日子好好地逛一逛京城。齊澈有些受不了她這般折騰,尚惦記着府中快要臨盆的鄭錦瑟,只能找了個可靠的嚮導帶着她四處玩樂。左右現在他體內有了「母蠱」,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夠找著!

齊澈迫不及待地趕回王府,也不顧一路風塵僕僕,徑直往鄭錦瑟所在的鳴鸞殿趕去。那鄭錦瑟早先便派人打探了齊澈的行蹤,聽聞他平安回到了王府,不由喜出望外,也不顧殿中下人叮囑,急急地裝扮一新,憑由兩名丫鬟攙扶著迎到了正殿。

齊澈見她一身簇新裝扮,如雲的鬢髮間珠釵琳琅,隨着她的走動發出陣陣悅耳聲響。她面色紅潤,較之往日豐腴許多,尤其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令他本就激動的心情更為激越歡欣。

見她腆著肚子正欲施禮,齊澈忙上前扶住了她,也顧不得下人在場,伸頭朝她頸間一吻,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較之顧連城的桀驁,齊澈更愛鄭錦瑟的溫馴柔和,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入內室,輕柔地吻着她秀美的面頰,一隻手緩緩移向她隆起的腹部,卻被她輕輕一掙閃了開來。

「這小傢伙調皮得很,王爺若是動到它,它又要踢我了。」鄭錦瑟斜倚於床頭,抬起手輕輕地捂著高挺的腹部嬌嗔道。

「這半年多來,害你受苦了!」齊澈輕攬着她肩,很是動情地說。

鄭錦瑟上下打量着他,見他較往日消瘦許多,抬起手撫上他俊朗的面頰輕柔地說道:「能為阿澈你誕下子嗣,對我來說不知該有多麼幸福。這半年多來,我日日夜夜盼着你回來,我想與你一起看着我們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直到他出世。」她說着說着,便將頭靠於他肩上,語意越發的柔和溫存。

「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他偏過頭,望着她精緻的五官,忽而覺得這突出奇來的幸福令他如墜夢幻。

居於碧衣巷的顧連城回到京城後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天香閣,如今她香湯沐浴之後,換了身光鮮奢華的衣衫,撇下那一臉窮酸相的嚮導帶着無情優哉游哉踏入了天香閣的大門。昔日常與她打情罵俏的那些姑娘見着了她,一個個忙上前大獻殷勤,而她只是敷衍了幾句后,直截了當地問起了雲霄行蹤。這閣中姑娘除了敏秀其餘人等皆不知內情,顧連城隨手甩了一錠銀子后急急上了樓,盤問之下這才知曉雲霄並未回到京中。她聽后,顯然異常失落,那日她不過是氣極而言,誰知她竟當了真,就這麼撇下她不知所蹤。

悶悶不樂地出了天香閣,尚未走到熱鬧非凡的朱雀街,顧連城突然被人拉住衣袖,嚇得她連聲喚來無情。她見那人與無情廝打時並未帶着凜冽殺意,便抱肩站於一旁細細打量,總覺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附近的人忽見有人廝殺,一個個皆嚇得四下逃竄,不過難免有些好事者圍在一旁觀看。不再熙攘擁擠的街道頓時敞亮寬闊了許多,顧連城在旁看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這才指著那人叫道:「閣下可是數月前返京的趙青?」

那人正與無情打得難分難解,根本無暇答話,後來好不容易得了空,這才連聲答道:「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連城擺擺手制止了無情,這才一臉不耐地答道:「早說不就得了,何必這般鬼鬼祟祟的?」

「可否請公子借一步說話?」頂着一副趙青面孔的楚雲上前拉住她悄聲說道。

二人回到了碧衣巷的宅子后,楚雲迫不及待地讓顧連城施針恢復他原本的面容。顧連城才剛收回銀針,卻聽他腆著臉說道:「稍過幾日我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答不答應?」

「莫非又是為了你妹妹楚雙璧?」顧連城連想都不用想便知是因他妹妹的事,但聽她無奈一嘆,說道:「你對你妹妹的感情,是否有些偏執了?既然她選擇了皇宮內院的複雜生活,你這個做兄長的也早該有了心理準備。」

「公子所言極是,只是我這個做兄長的,並非能像旁人那般冷眼看着自己的親妹妹身陷危機。所以近來我想了個法子,尋個可靠的人扮作她身邊的宮女暗中保護,這樣一來,既能掩人耳目,又能保她無虞。如今宮中局勢不明,若是貿然調換了宮中下人,只怕又要落下話柄!」楚雲因道有求於她,也顧不得她倨傲不悅的神態,便將心中所想全盤托出。

顧連城聽完,一雙烏亮水潤的雙眸輕轉,忍不住挑唇笑道:「看在你們兄妹情深的分,這個忙我倒是可以,不過此前我有個小小的要求,我要你幫我查出雲娘的下落!」

第七十八章藝人

楚雲對齊澈向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自打他回京悄然入宮打探之後,在朝堂上見了他,連打招呼都顯得有些不自然了。先前楚雙璧不慎小產,表面上查出是昭陽宮宮女所為,皇后自此便失了勢,實際倒讓是西宮的鄭錦繡得了好處,前些日子楚雙璧得病卧床,皇上很是頻繁地宿於她的宮中。他本就對這位貌美心毒的貴妃娘娘抱有戒心,幾番查探下來,竟被他發現了驚天的秘密。只是這秘密,他卻不能對任何人言說,特別是對敬王齊澈。

下了朝後,皇帝獨自召見了敬王齊澈,提及了懷身絕藝的連城公子,他很是好奇。雖說先前齊澈說他為人清高倨傲、淡泊名利,對於官場的紛爭很是不屑,但他着實想親眼見一見這位挫敗漳國右相秦仲機關術的年輕公子。

齊澈對此卻是左右推託,他並非不願讓皇帝見到顧連城,只是覺得時機尚未成熟,免得節外生枝,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小心謹慎地敷衍了一番,便急急告退。

前日他請了太醫為錦瑟把脈,說是腹中胎兒胎位不正,只怕是生產時會有些風險。偏巧這兩日她時覺腹痛,今晨上朝前還見她痛得不能入眠,因此這幾日來,他一直於府中悉心照料,也不曾得空去碧衣巷去見顧連城。不過他早已派人每日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就連她在逛了幾間酒樓茶肆,聽了什麼段子、小曲也一清二楚。他知她狡黠機靈,若不派人好生看着她,只怕她又要耍什麼手段逃之夭夭。

這日顧連城閑着無聊,悄然避過齊澈所派之人的耳目,換了裝、易了容到街上溜達。為免被人發覺,她連無情也未曾帶在身邊。她仍舊扮成個俏公子,一路上邊走邊瞧,將她平日愛吃的統統買了些打包帶着。穿過了熱鬧非凡的朱雀街,她來到一向稍顯冷的玉箸巷,竟見不遠處圍着一群人,還不時地拍手叫好。

她素來喜歡新奇的東西,見着這麼多人圍觀,想必定是有人耍什麼新奇好玩的招術,立即緊了緊肩上的包袱,迅速地擠進了人群當中。無奈人群太過擁擠,她並不能瞧清裏面的動靜,只是影影綽綽看到場地中有穿着奇異服裝的人身上掛了條水桶粗似的蟒蛇,頓時嚇得她心驚肉跳。她躬著腰,透過人群的縫隙瞪大眼睛瞧著,見那蟒蛇瞪着銅鈴大的眼睛,時不時還吐出粉紅的信子,心內雖怕,但目光仍是死死地盯着瞧。

想當年她一路由北漠逃到京城,也曾見不過不少雜耍班子,可頭一遭見着這耍蛇的,而且還是令人害怕的巨蟒。

眾人圍成了數圈觀看,有些膽小的,忍不住用手遮了眼睛,悄悄地從指縫中看。待到那伙人中有人拿着竹編的小簸箕收錢時,頓時卻原本熙攘的人群漸漸散去。顧連城向來把銀錢當身外之物,如今見着能滿足她好奇心的戲耍班子,自然會慷慨解囊。

她丟了一塊碎銀正轉身要走,卻見那收錢的人遞過來一個紙包,很不流利地說這是回贈蛇葯,可以解百毒、驅蚊蠅。顧連城半信半疑地拿着藥包,又瞧了瞧他們奇異的裝扮,腦中記起當年師父遠遊回來提起過的南疆居民,據說他們最擅制蠱,可以害人於無形,很是陰險毒辣。她倒是不想害人,只是想儘快擺脫齊澈的掌控,於是上前悄聲問道:「不知你們有沒有一種可以讓人睡上十天半個月怎麼也弄不醒的葯?」

她這話很是直爽,那南疆人不由冷著臉打量了她一番,很是簡短地答了一句:「沒有!」

「那你們有沒有一種香膏或者什麼東西,讓人抹了之後便可不泄露行蹤的?」顧連城一心想要自由,眼見着人群散去,仍是不死心地跟在那人身後追問,很快便引來這戲班其他成員的注意。

「姑娘的意思可是無論你跑到哪裏總會有人輕易地找到你?」她的言語立即引起了這戲班主的注意,他瞧了四周並無可疑之人,便上前問道。

顧連城聞言連連點關,過了半晌才見她驚詫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問:「你怎麼知道我……我並非男子?」

「自然是看出來的!」那身材矮胖、皮膚黝黑的班主說話間又將她打量一番,偶爾湊近說道:「並且我還看出姑娘與常人有所不同,也許這便是有人能輕易找到姑娘的原因……」

「我說方才去府上怎麼沒瞧見公子,原來是在這兒閑逛吶?」那人話未說完,顧連城突然被人拽住了胳膊,轉頭一瞧,竟是幾日未曾現身的齊澈。

顧連城擠出一抹假笑敷衍道:「啊,原來是齊公子,多日未見,在下現今有事要忙,待我有空時自會登門造訪!」

「在下找公子有急事相商,還請公子借一步說話!」齊澈犀利的眼風掃過戲班那幾人,不由分說地扯了顧連城便走。

「喂,喂……過幾日在下還會來捧各位的場!」顧連城拉扯不過,只得伸長了脖子沖那幾人嚷嚷道。她雖然不知他們的底細,但從方才的談話可以看出,這一群來自南疆的人並不簡單。

第七十九章玉碎

顧連城近幾日思來想去,總覺局勢不對,自打雲娘離開之後,她孤身一人隨齊澈到了京城等待皇帝召見,可一連數日也仍未見有什麼動靜。不僅如此,她整日裏被人監視,日子過得很不自在。今日被齊澈強行拉回深宅更令她憤慨,才剛到院內,便聽她喚了聲無情,隨即那無情便與齊澈廝打起來。

「既然你不讓我自在,那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只見她伸出五指往面上比畫幾下,頃刻間便恢復了原來的容貌。

齊澈倒仍是氣定神閑地與無情過招,很快便尋了個漏子繞到了他的後背,食指往他頸部一點,卻被無情反身扭住了胳膊。

顧連城望着動彈不得的齊澈,「唰」的一聲打開手中摺扇,得意揚揚地搖著:「你真當本公子是個傻子?你能輕易放雲娘離開,只怕是得了她什麼好處吧?譬如說能夠制服無情的一些機關?還是無論我怎麼逃都逃不掉的法子?」

說完,她陡然變了臉色,緩緩走到他面前,以扇柄支著自己的下巴冷聲而問:「莫非是王爺要學漳國老將汪延滅了我等身懷奇術的孽障?抑或是想效仿古人的『鳥盡弓藏』之策?」

她離齊澈很近,近得可以讓齊澈看清楚她面部的所有表情。憎恨、憤怒、悲傷以及失望,這幾種感情交織在一起,點燃了她胸中怒火,燃得她連那雙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閃著冷熠之光。

「公子若是這麼想,是否太過低估自己了?」齊澈憑由無情扭着他的胳膊,就那麼彆扭地站着凝望着她的眼眸說道。

「這麼說來,本公子應該還有利用的價值嘍?」顧連城厭惡地瞟了他一眼,隨即偏過頭自嘲地笑着說。

「正如公子所想!」齊澈聽見四周輕微的動靜,腳下迅速一掃,巧妙地掙開了無情的束縛。不待無情上前,卻見數十名戎裝侍衛手持長矛將無情團團圍了住。

顧連城瞟了旁邊受困的無情一眼,隨即唇邊竟綻出了一抹譏諷的微笑,她扔掉手中摺扇負手而立,凝望着離她幾步之遙的齊澈。

夏末的涼風吹過她素白的衣袍,但見廣袖與衣袂隨風而舞,那絕世的風華令院中眾人瞧得幾乎痴了。

「想那世人所艷羨的才藝與我自身存在的價值不過全是在這一雙略顯粗糙的手上,如果沒有了它們,或許我會重獲自由吧?」她倨傲地笑着,手中忽而多了一枚寒光熠熠的短刃,趁著眾人怔忡之際,雙手緊緊握住了雪刃,頓時見殷紅黏稠的鮮血淋漓而落,滴在了素色衣袍,好似冬雪中盛放的紅梅,一簇簇、一團團,紅得刺人眼目。

「連城,快住手!」

齊澈未料她竟會出此下策,忙要上前制止,卻見她迅速地向後退幾了幾步,那一眸染了血色的雙眸帶着絕然的狠戾:「現在我沒了利用的價值,是不是可以放我離開了?」

因她手中緊握著雪刃,想必已然傷了筋脈,齊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踉蹌著出了垂花拱門往院外走去。

顧連城蹣跚走到門邊,見無人追來,這才忍着令人目眩頭暈的痛意拔出了深深切入肉中的利刃。若是往日她沒學得這一身絕妙的技藝,也許她會與雲娘過着平淡似水的祥和日子。

「連城,要不要與我一起回北漠?」她才剛踏入院門,便見眼前突然閃出一個白影,那人上前扶住了她,語意輕柔地問道。

她抬頭定睛一瞧,竟見面前白衣宛然的男子生得如秦仲一般,鳳眸薄唇,仍如當初那般絕麗瀟灑。

「原來……是師兄啊,為何這麼晚才來接我?」她緊咬雙唇,極力地保持清醒,卻見眼前人影晃動不止,隨即聽見沉悶的一聲響后便沒了意識。

這一日,原本僻靜的碧衣巷嘈雜異常,軍靴踏着青石板路的清脆聲、布底皂靴踩在石板上的輕微悶響,還有精巧繡鞋踏過小道踩得乾枯樹枝的碎裂聲。

天才剛擦黑,天邊忽而湧上一層厚厚的濃雲,隨後不久便又狂風大作,須臾功夫便有閃電雷鳴伴着傾盆大雨而至。

齊澈立於室內,看着頻繁被人挑開的湘竹帘子,心中懊悔不已,當初他也曾見着連城與雲娘賭氣以死相逼的那一幕,只是未料她今日故伎重演,狠狠地將了他一軍。倘若白天能心平氣和地跟她交流,也不至於讓她誤會自毀雙手。若是連方才由宮中請來的太醫都保不住她的雙手,只怕他以死都不足以謝罪!

請來的兩位太醫足足忙了大半夜,直到了凌晨雨停才滿頭是汗地出了內室。好在他們來前帶了宮中秘制的傷葯,否則還不知要如何止住汩汩而出的鮮血。至於那雙被利刃割傷的手,也不知能否恢復如初了。

齊澈命人重賞了這二位太醫,又殷勤地遣了兩頂軟轎送他們回府,這時卻見府上的管家張誠恭敬立於正廳門邊。

「你去回了娘娘,就說本王政務纏事,無法回府!」他心知這張誠是奉了錦瑟之命前來尋探,不由緊皺了眉頭上前低聲吩咐道。

見那張誠領命而去,他這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挑開湘竹帘子進了內室。

顧連城渾渾噩噩睡了足有一日,醒來后卻因時斷時續的高燒而神志不清,要麼是拉着前來伺候的丫鬟叫雲娘,要麼就扯著前來診治的太醫叫師父,還時常撕扯著齊澈的袍袖不放,嘴裏面喃喃叫着秦仲。因她時常亂動,雙手的傷口時常開裂,就連太醫也對此束手無策,總不能將她五花大綁令她無法動彈吧?

齊澈深知她性子桀驁難馴,只能處處順着她的意。她躺在床上休養覺得無聊,要聽天香閣挽香唱曲,要看敏秀的舞,餓了要吃朱雀街李家的海棠糕,渴了要喝西街張氏的豆腐花,時不時還惦記着走街串巷叫賣的朱老頭的冰糖葫蘆。總之,整個宅子裏的人被她任意支使,整日忙個不停。

第八十章病中

正是應了那句老話:「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場亂子鬧得不大不小,但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不出一日便傳到了皇帝的耳中。齊澈無可奈何,一時想不住敷衍的法子,也只能稱連城公子被人行刺,受傷卧床,近日無法面聖。

皇帝聞言,難免龍顏大怒,他哪曾料這京中盛地竟有刺客橫行,一方面忙下令京兆尹嚴即刻拿辦刺客,另一方面又派了宮中醫正前去診治,並賜了好些奇珍寶物。顧連城沒料到竟會因禍得福,看着那些身份尊貴的宮人來來往往,又瞧著堆得滿屋子的賞賜之物,自然少不了得意一番。她倒並非在意這些,而是見齊澈這兩日對她唯命是從,讓她出了一口惡氣。

到了第三日清晨,顧連城因手傷痛無法入眠,便命人前去喚齊澈前來給她念話本解悶兒。齊澈不敢有違,挑了些話本來瞧,見其中所述皆是民間香艷故事。什麼才子配佳人,亡國公主落難后被良人相救,更惡俗的便是那些宮中秘事,除卻宮妃明爭暗鬥,還有宮女出牆逃宮之事。對於這些,他很是反感,覺得那些識了幾個字的俗人真是惡趣味。怎奈顧連城執意要他念給她聽,他便挑了本唐朝元稹所撰的《鶯鶯傳》讀了起來:「有頃,寺鐘鳴,天將曉,紅娘促去。崔氏嬌啼婉轉,紅娘又捧之而去……」

「罷了罷了,你讀得好似小兒誦詩,一點兒情感都沒有,比起茶樓里那些說書的差遠了。」顧連城聽了一會,很是不耐煩地搖頭打斷,用裹得如粽子一般的手指了指床尾的迎枕說,「你扶我起來,替我翻書,我自己看!」

齊澈這兩日被她折磨得疲憊不堪,這會天才剛亮便被她挑剔一番,終於綳不住將手中書冊一摔,怒氣沖沖地說道:「顧連城,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切都是你自願的,你覺得像我這般受了重傷卧床不起的人會欺負人嗎?」顧連城朝他翻了個白眼,很是無辜地說道。

齊澈早已領教了她的賴皮,悶聲盯着她瞧了一會兒,才放緩了聲音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讓下人們伺候你洗漱!」

「眼前不正有個人在嗎?何必勞煩你去叫他們來?」顧連城眼皮都不抬一下,陰陽怪氣地說道。

齊澈心知自己有錯在先,只得強忍着怒氣取了熱水來伺候她梳洗。自小到大,他從未做過這等伺候人的活計,就連前幾日在府中陪伴即將臨盆的錦瑟,她仍是溫馴體貼,從不勞煩他動手。如今顧連城雙手無法動彈,齊澈才拿了熱手巾幫她凈了面,她又理直氣壯地吩咐他為她綰髮。

「本王不會!」齊澈將手巾往鎏金面盆中一摔,語氣不悅地答道。

「那就不勞煩王爺了!」顧連城低頭望着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雙手,迅速地扯開結扣。

齊澈哪料到她這般能折騰,忙上前按住她的手,無奈地繳械投降:「你手上有傷,還是我來吧!」

「哼,我可沒逼你!」顧連城斜睨了他一眼,心內卻是萬分得意,左右她被困在這裏覺得無聊,沒事拿他消遣也是應該的。

往日齊澈也曾幫錦瑟綰過發,可如今他是被逼無奈,手下自然不會溫柔。但見他隨意地扯掉了她頭上的束帶,拿起八寶檀木梳梳了起來。顧連城被他粗魯地拉扯著頭髮,疼得不滿地嚷嚷,他瞧見她舉起傷手抗議,不得不輕柔小心起來。

她的頭髮烏亮順滑,如瀑一般披散於腦後,摸上去帶着些涼意,這原本應該高高綰起的雲髻如今卻只能以束帶紮起,令齊澈心生惋惜。他從未見過她著女裝的真實模樣,單從她扮成男子的不凡氣度來瞧,換上女裝后定是位風華絕代的美人。難怪當初那秦仲千方百計地爬上高位想博她歡顏,若是換作這世間任何男子,只怕都不惜一切想要得到她,而他齊澈也不例外!

「嗯,手藝還算不錯!」顧連城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不吝惜地褒獎幾句,卻見鏡中閃過一個人影。

「看來是你家王妃幾日不見想念得緊,現下派人前來請王爺回府了。」顧連城將頭一偏,眼光注視着被高高挑起的湘竹帘子懨懨說道,「本公子也覺得佔用了王爺這麼久的時間不太合適,若是王爺為了在下冷落了妻小,只怕不久便會有不好的傳言。」

「哦,沒想到公子竟這般好心為本王着想,實在是出人意料!」齊澈心裏確是惦念府內的妻小,然而偶見她這麼體貼,心內難免有些疑惑,這簡直不符合她顧連城倨傲狂狷的個性。他有心逗弄她,俯頭湊向她好奇地問道:「不好的傳言?公子指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傳言?」

他貼近她的面龐,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頰,讓她覺得有些不適,忙要偏過頭,誰知他的唇卻迅速地落在她的耳際。

「本王心知公子是為我着想,只是覺得公子多慮了。難道是傷了手后,連腦袋也不靈光了嗎?」齊澈直起身,得意地沖她笑着說道。

顧連城被他調戲一番,不由惱羞成怒,卻怕被他瞧見漲紅的臉頰,只得偏過頭憤憤地咒罵了幾句。

第八十一章側擊

齊澈出了院門,卻未見着管家張誠的身影,然而候在院門邊的卻是面帶淡笑的楚雲。

「你這小子,這些日子都忙什麼去了?近來聽聞宮中很是祥和,你妹妹的病也大好了,這下你總算可以安心了。」齊澈見是多日不見的楚雲,忙上前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楚雲知他不明宮內現狀,這表面上雖是安定祥和,暗地裏卻是暗潮澎湃,西宮的那位貴妃手段極妙,趁着他妹妹病的那段日子重新獲得了皇帝的寵愛,覬覦后位許久的她想必就快要有所舉措了。況且她不僅掌了後宮大局,而且心思也用在了宮外,先是悄悄籠絡朝臣,再是蠱惑其妹鄭錦瑟,可見她所圖非小。

「近來我妹妹一切安好,因此我閑來無事便到了茶樓聽人說書,望仙樓里有個說書的年輕人,不僅說得聲情並茂,而且他所說的段子很是新奇有趣,這不我正想拉你過去聽聽!」楚雲裝出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不由分說便要拽着他往望仙樓走去。

齊澈鮮少見他這般悠閑,心裏覺得有些不同尋常,雖然惦記着府上的錦瑟,卻毫不猶豫地跟着楚雲去了茶樓。

他隨着楚雲到瞭望仙樓,找了個樓上的雅間坐了,楚雲使了銀子命那說書人到雅間設了專場。那說書人瞧上去很是年輕,舉手投足間帶了些文人的儒雅,但見他輕敲牙板,便眉飛色舞地說起那些新奇的段子來。

先聽的是一段講離魂鬼怪的,齊澈聽他所言,倒像是覺得這故事中的鬼怪神魔要比人還良善許多,雖說情節感人,但未免覺得誇張,待那說書人一拍牙板住了口,他便忍不住說道:「故事講得倒是有趣,只是這人比鬼怪還要兇險,實在是有些過了!」

那說書人神秘一笑,答道:「客官有所不知,這人心乃是世上最為險惡的東西,要知道,那些鬼怪也大多經由人變成的。」

接下來他又說了兩三個離奇有趣的段子,最後一段講的卻是前朝文帝的事情。文帝乃是前朝屈指可數的賢明帝王,若是說起他的典故,想必有千千萬。可是那人卻未提及文帝的英明神武,而是說起了他在位時的後宮秘辛。這秘辛也曾在世間流傳許久,齊澈也曾有所耳聞。

這人說的是文帝曾經的皇后鄭琳琅,當年文帝未曾得登基前是位不受待見的皇子,后被人陷害被貶到寒苦偏遠的封地。在他困難的時刻,當地的諸侯鄭某眼光獨到,將最小的女兒琳琅嫁與他為妃,隨着皇帝病危,太子假傳聖旨要治他於死地,他便帶兵殺入京城,救下了被太子控制的父皇,順利地登上了皇位。當年除了鄭氏一族鼎力相助,他身邊還有位謀略過人的小妾。當他繼位后,后位一直懸而未決,他偏愛那名妾室,便放言誰若先懷了龍嗣便可封后。那位被父親寵壞的鄭氏琳琅一向不受寵愛,他的父親聽后,便設了局,悄悄在她宮人養了男寵,數月之後她便懷了身孕,隨後產下了龍子,登上了后位。只可惜後來被文帝識破,那鄭氏族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真是可憐又可悲。

那說書人說完這一段后,得了楚雲一大錠銀子后便退了下去。齊澈向來心思縝密,待室內無人時,他便冷眼瞧著楚雲問道:「今日你在本王面前演了這一出,到底是何用意?」

楚雲瞪着一雙無辜的眼睛,說道:「微臣沒什麼用意,只是覺得王爺連日操勞,也該放鬆放鬆了!」

「哼,多日未見,你的城府倒是越發深沉了,你若是想說什麼,儘管開口直言!」齊澈知他今日之舉劍指何人,頓時見他眸中掠過一道寒光,抬起的右手按於腰間佩劍之上。

「王爺息怒,微臣只是請您來聽人說書解悶而已,只怕您是多慮了!」楚雲見他動了怒,忙站起身來諾諾地退了幾步,逮眼瞥見門外有人經過,忙借口上前招呼之際溜之大吉。

齊澈出瞭望仙樓,一路行得極慢,自打聽了那人說了文帝的故事後,他便忍不住去想那被滿門抄斬的廢后鄭琳琅。當初她是為了后位才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然而楚雲今日劍指鄭錦瑟,卻是說不通。現今府中只她一人,她又何必多此一舉?雖說他心中不願去想,但腦中還是不斷浮現出錦瑟那溫柔絕美的面龐,他的錦瑟,絕不會做出任何背叛他的事情!

被冷落了幾日的鄭錦瑟聽聞齊澈回府,心中又喜又惱,待齊澈踏入鳴鸞殿,她卻命人守在門邊不讓他進屋。直到齊澈說了些好話這才怏怏不樂地將他迎入室內,如今她腹大如鼓,行動很是不便,又時常覺得腹痛,便很少下床走動。

齊澈坐於床前,一隻手探入被中,拉過她的腳輕捏起來:「早聽聞婦人生產前腿腳浮腫,你倒是還幸運得很,不必遭那份罪!」

「想必是老天眷顧吧,王爺一直有要事纏身,若是上天再像你這般冷落我,只怕是太過不公了!」鄭錦瑟縮回腳,抬手輕撫著碩大的肚子嬌嗔道。

齊澈望着她圓鼓鼓的腹部,右手覆上了她的手,伸頭湊近她的腹部說道:「讓我聽聽,他在你肚子裏有沒有調皮搗蛋?」

鄭錦瑟不著痕迹地撇開他的手,面上綻放着明艷的笑容:「急什麼,不出幾日你們父子便可相見!」

「你怎知是個男胎?」見她如此,齊澈仍是厚著臉皮將頭湊到她的腹部,裝模作樣地要撫上她隆起的肚子。

「早先太醫曾診過脈,說是個男胎!」鄭錦瑟仍舊是面不改色,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這笑容突然凝在的雙頰,頃刻間她便捂著肚子痛苦地呻吟起來,直嚷嚷讓請大夫來瞧。

齊澈見狀,頓時也慌了神,忙衝出內室命人去請太醫。

第八十二章重逢

這次來的太醫仍是上幾次來的那位,齊澈雖不知他是哪一位,但來得趟數多了,便總覺得面熟。一番診斷後仍是老生常談,說是什麼胎位不正,要注意安靜休養。太醫走後,鄭錦瑟現出一臉的倦怠,撫著肚子默默地流了會兒淚,片刻之後便陷入了酣眠。

齊澈不忍打擾她休息,取了薄被覆於她身上,坐於床邊凝視了她好一會兒這才離開。

見齊澈走後,鄭錦瑟便緩緩睜開了眼睛,利落地坐起身倚於床頭,表情落寞痛楚。她並非有意欺騙齊澈,當初她也不知為何會受了鄭錦繡的蠱惑,巴巴地命人將喜訊送往邊境。這喜訊一傳到他的耳中,也就意味着她昧著良心騙他一輩子。

當年在漳國的時候,她曾經向上蒼祈求,若是能讓她一輩子待在齊澈身邊,就算是做個小小使女,就算是不被他所愛,她也覺得值了。可一年多前,她重新回到他的懷抱,成為了他的妃子,與他朝夕相處,被他極盡地寵愛呵護著,可她卻沒有原想的那般幸福。她仍舊害怕恐懼,唯恐上天會收回她的幸福,擔心她會失去他的寵愛,因此她才會想要更多,想千方百計地挽留住現在的幸福。

如今走到這一步,已是騎虎難下,她的謊言就要成為現實,她會為他誕下世子,她會得到他更多的寵愛,可是她卻失去了自己的單純,失去了內心的寧靜,甚至一輩子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把握自己的幸福,她所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思及此,她秀眉深鎖,又止不住地哭了起來,如果能夠回到當初那個小亭,當他問她是否願意放下一切跟他走時,她一定會點頭應允!

自齊澈忙於府中事務的這幾日,身居碧衣巷的顧連城倒落得個清閑自在,每日卧床翻看着有趣的民間話本,看累了便於院中樹下的太師椅上品茶觀景。若不是她牽掛着北漠師門,想必日後便可尋一處尋常院落,過這悠閑自在的日子。

夏末的風帶着適切的涼意,院牆上攀爬的那一片片碧藤長勢喜人,顧連城盯着牆角所植的火紅木槿,眼前彷彿被一片血色暈染,彷彿當初懸崖邊秦仲身染的鮮血,就此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

「連城,你可願與我一起回北漠?」

那一日她自毀雙手,尖銳的痛意侵蝕着她的清醒,朦朧中好似見到了秦仲一襲白衣,關切地上前攙扶她。那日手臂上暖暖的體溫似乎還在,至今令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師兄!」她窩於太師椅上假寐,清醒前咕噥了一句,尚未撐起身子,右手腕便被人緊緊握了住。

「我在!」熟悉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頓令她身子一僵,整個人無力地躺於椅上。這一聲輕語,讓她如墜夢幻,如果這真的是夢,她寧願永不醒來。

「連城,是我!」見面前的人閉眸不語,來人輕搖着她的手臂,卻見她仍是不動,抬眼卻見她的眼角有一串晶瑩滑落,頓時止住了動作。

這一刻,院中陷入了一片靜寂,方才還徐徐吹來的微風也不知了去向。仿若經歷了幾世輪迴,顧連城終於撐開了眼皮,怔怔地望着眼前俊朗絕麗的面容,連眼皮都不肯眨一下。

半晌,她拉過他的手,湊過頭狠狠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只聽一聲壓抑的痛呼,她終於破涕為笑:「原來這真不是夢!」

「我自然不會那麼輕易死掉!」他伸手抹去她眼角微熱的淚,難得露出了開懷的笑容。說罷,他湊向她耳邊悄聲道,「往日桀驁的小丫頭片子竟也會哭,那日在墜入崖下時,我竟以為看花了眼!」

顧連城用包裹着素白紗布的手推開他,撐起身子警覺地四處望了望,不由疑惑地看向他道:「你是怎麼進到這院子來的?這裏可是有京營的精兵把守!」

「不過三五精兵,自然難不住我!」秦仲得意一笑,不顧她掙扎,攔腰將她抱進了屋內。

他將她放於窗邊的小榻,抬手擰下窗銷,隨後坐於她的身邊。顧連城歪坐於小榻上,目光正巧落在了他頸后的一道猙獰疤痕上。她心中一痛,毫不顧忌的抬手撫上那如蜈蚣一般的疤痕:「這是落下崖時傷著的?」

秦仲拉下她的手,摸了摸腦後,這才故作輕鬆地笑說:「這不都好了?那萬丈山崖,我能活着來見你已算是萬幸了!」

「師兄!」思及那日他落崖時的情形,顧連城不由紅了眼眶,將頭埋在他懷中低喚,也許這才能讓她感受到他是真實的存在。

他輕撫着她後背,又是心疼又是依戀,這些年一晃而過,他好久都沒見她纏着他撒嬌的模樣了。若不是當初他被姜雲霄的話迷了心竅,也許千機門還如往日那般平和安寧,也許他依然如往日那般守在她身邊……只是那些快活寧和的日子,再也找不回來了!

「連城!」他輕摟着她,將下巴擱在她的肩側,正巧湊在她耳邊低語,「可願隨我回北漠?」

顧連城身子一緊,隨之肋下的那顆心莫名地發酸。如今她這樣的境況很是狼狽,被齊澈軟禁於此,再無當初的驕傲自由,指不定哪日朝中一幫死板無能的朝臣忌憚她的機關之術,最終會讓她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秦仲,我要回北漠,你帶我回北漠!」她攀在他肩膀,語意有些哽咽。留下會失去自由,可是一想到離開,她又覺得心裏某處空了一塊,隱隱泛著痛意。

「若是我帶你離開,你會就此把他忘了嗎?」他輕輕推開她,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俊逸的面容掛滿了不自信。

「會!」她堅決地答道,卻微微偏過頭,不願直視他絕麗的雙眸。

秦仲瞧她這副模樣,心裏頭不由苦笑,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哪裏會料到他心愛的小師妹會為別的男人動心?當年桀驁不馴的她,又怎麼會被情所傷?他心中有些不甘,當年狠心拿連城做交易的齊澈,到底是用了何樣的手段讓她動了心?

「如今距我離京尚有些時日,師妹你還是好好想想,若真是願意與我一道回北漠,我自然會帶你回去!」說話間,秦仲已站起身來,拂了拂衣袍的下擺準備離開。

「我意已決,恨不能即刻啟程!」顧連城迅速地翻下了小榻,開始整理打起包袱來。

秦仲回頭見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由挑唇而笑,上前撫上了她的腦袋:「別急,我還有些事要辦,你再等我幾日!」

第八十三章欺瞞

自那日後,秦仲時常出入顧連城所在的小院,數次來都未曾驚動院中那些守衛。他雖不擅易容,可很會裝模作樣。以往他曾見過楚雲幾面,不知打哪弄來與楚雲相同的官袍、衣衫穿上,遞上了名帖后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入內。那守院的兵士乃是出身京營,又時常輪換值守,自然不識得楚雲是何模樣,他們向來是只認名帖不認人。

對於楚雲接二連三地出入碧衣巷宅子的事齊澈也有所耳聞,他也知楚雲上門造訪的理由,只是覺得他與顧連城來往有些頻繁,讓他心裏頭很不自在。這兩日雖然未曾離府,心裏卻極是惦念那宅子裏的人,但錦瑟這兩日心情欠佳,時常叫喊腹痛,著了太醫來瞧,只說是近兩日便要臨盆,因此他必須要守在她的身邊。

這日午後,他又聽楚雲去了碧衣巷的宅子,心裏頭異常焦躁,到了傍晚實在熬不住便換了常服過去瞧瞧,誰知尚未踏出大門,便聽後院的婆子急急來報,說是錦瑟腹痛不止,想必是要臨盆了。他聽后再也顧不得那宅子裏的人,忙命前去中院的客房請產婆。早在三日前,他便命管家張誠打點好一切,請來了數名產婆在中院客房待命。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鳴鸞殿內室聚了三兩個婆子,其中一位警覺地立於內室門邊,吩咐底下的丫頭婆子跑腿,另兩位則是坐於床邊,一個注視着窗外,一個則是教授鄭錦瑟該如何生產。這三個婆子,皆是事前鄭錦繡安排好了的,另有一名心腹則悄然去接那事先準備好的嬰孩。

「娘娘,這都過了半個時辰啦,想必那邊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那嬰兒才出生不久,到了府中必會啼哭,您如今不必再低聲呻吟,要叫出聲,聲音越大越好。讓外面的人都聽聽,您是經過什麼樣的痛苦才為王爺誕下麟兒的。」坐於錦瑟身旁的長臉的婆子湊到她耳邊悄聲地說。

鄭錦瑟乃出身名門的閨秀,聽她這樣說,不由羞紅了臉低聲道:「王媽媽說得是,只是這……我叫不出來……」

「娘娘,自古來婦人產子要經受常人所難以忍受的巨痛,若是您只是這般呻吟,倒會引人懷疑。娘娘您細細想想,若是您痛得越厲害,王爺可不就越心疼嗎?待您為他誕下小世子,他自會加倍地待您好!」那王婆子輕拍了拍她的手,語氣越發的低微,細長的眼睛裏閃著蠱惑的幽光。

鄭錦瑟想起當初鄭錦繡的叮囑,又瞟了一眼高高隆起的腹部,仍是面露難色地搖搖頭:「王媽媽,我打小從未見婦人生產,也不知到底該如何?」

那王媽媽倒是極有耐心,湊在她耳邊語意森然地說:「那娘娘就想想那些受刑之人,有的被剜目、有的被腰斬、還有的被削去了手足,更有那被千刀萬剮的死囚。聽說他們被一刀刀地割下肉來,直到活活疼死……」

她這一招倒是管用,鄭錦瑟聽了那些駭人聽聞的慘事,頓時嚇得尖叫起來,頃刻間,整個鳴鸞殿內響起她撕心裂肺的叫聲。

有了這產婆的教授與引導,鄭錦瑟很快便把握了呻吟與痛呼的節奏與時機,她心內覺得恥辱與愧疚,卻也懷着希冀,她想緊緊抓住鄭錦繡苦心安排的機會,她想要齊澈寵愛她一生一世。若是丟失了已經得到的東西,那要遠比得不到更令人痛苦!

半個時辰之後,房內的婆子見嬰孩還未送到,難免焦急起來,這讓原本就緊張不已的鄭錦瑟更為擔憂害怕。她的聲音因痛呼驚叫而變得嘶啞,緊緊地握住那王婆子的手問:「怎麼還沒人帶孩子來?會不會半途出了什麼事情?」

「娘娘請放心,想必是有些小事耽擱了,貴妃娘娘做事向來沉穩仔細,想來定不會突生肘腋!」這王婆子早先也曾領教過鄭錦繡的手段,縱然過了交接孩子的時間,但她仍能沉得住氣。

鄭錦瑟聽了她的勸,心裏仍有些緊張,轉念想到當初信誓旦旦的胞姐,便也稍稍放寬了心。不管怎麼樣,她畢竟是她的親姐姐,如今她憑着自己的手段在後宮得勢,這點小事總不會出什麼紕漏。

齊澈在中殿來往徘徊了足有兩個多時辰,時不時聽見後院傳來錦瑟的痛呼尖叫,只覺猶如被鈍刀剜心一般。她痛,他也會跟着心疼!這些年的羈絆,他從傾慕到深愛,從離別再到團聚,經歷了那麼風風雨雨,將深情打磨成剪不斷的愛意親情。她為他保留着單純天真,待他溫柔順從,偶爾還使些無傷大雅的小性子……

又不知過了多久,齊澈覺得他快要將簇新的靴底磨穿,這才聽見鳴鸞殿的使女哭喪著臉來報,說是錦瑟難產,腹中嬰孩久久不能出世,生下來便斷了氣。她這話說出,令齊澈覺得猶如五雷轟頂,頓覺腳下一軟,幸好及時地扶住了廊柱。

「那錦瑟如何了?」緩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緊張地問道。

那丫頭戰戰兢兢地答了話:「娘娘體力不支,已然昏了過去,大夫診治后說是尚無性命之憂!」

她話音未落,便見齊澈一陣風似的奔向了後院。

當時房內那三個產婆等到了凌晨也未見孩子送來,後來又聽聞心腹悄悄來報,只說是原先買好的嬰孩被人劫下,后又四下另尋別的嬰孩,一直奔波多時也未曾尋着。最後無奈,只能想出個胎死腹中的說法先敷衍過去。

當時身心疲憊的鄭錦瑟聽聞這個噩耗,頓時又驚又急,一口氣沒上來便昏死過去。她原想趁著齊澈出征這麼個好時機假裝有孕,算計著待誕下孩兒他才能回京,誰料想事與願違,她苦心經營的一切瞬間崩塌,讓她恨不能一死了之。

第八十四章宮門

自鄭錦瑟生產那日算來,已經過了五日,那時她昏睡了足足一天這才醒來。雖說她是假孕,但受了如此大的刺激后,有些神志不清,嘴裏面時常叨念著孩子。齊澈見狀自然心疼,連日來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卻也發現了些端倪。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前些日子楚雲說的那些話,還有那說書人所講的故事。只是他不願想,卻有人樂意提及。一些小道消息總是無孔不入,比如那三名產婆自出了王府大門便消失得不見蹤影,還有護城河內出現的兩具被人劃得面目全非的婦人屍身……

這一日,久未上朝的齊澈破天荒地早起到了朝堂,見着抱着朝牌隱於角落的楚雲,忍不住上前扯住他問:「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身海青朝服的楚雲瞧了瞧四周眾臣,見並無人注意,這才低聲答道:「不知王爺所言何意?」

齊澈懶得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那說書人,還有護城河的屍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然是有人辦事不利,落得個悲慘下場,若是算起來,應該還少了幾具屍體。王爺不知道嗎?有些人做起這種事來極為順手,不過是殺人滅口而已。只是那人的手段較之往日不夠高明,竟然出現了不大不小的紕漏!」楚雲並不抬眼看他,目光注視着候朝眾臣的一舉一動,嘴裏咕噥道。在旁人看來,他不過像是抱着朝牌倚著朱漆廊柱百無聊賴地掃視着來往眾人一般。

「下朝後咱們望仙樓見!」齊澈見着司禮大太監步入了朝堂,他忙湊於楚雲耳邊悄聲說道。

下了朝後,齊澈出了朝堂,卻見楚雲正候在漢白玉雕砌而成的長廊邊,他忙上前扯了他正要往宮門走去,誰知卻見楚雲掙開他面帶難色地說道:「恐怕今日不能如王爺所願了,待會兒皇上要召見連城公子,著微臣在此引見!」

齊澈聞言,不由面色一白,驚詫地問道:「你說什麼?皇上要召見顧連城?她的手傷還未好!」

「公子手上的傷確未痊癒,用了皇上賞的宮中秘制的傷葯后已好了大半。這幾日他心情頗佳,便爽快地答應入宮覲見。」

楚雲自然不會告訴齊澈那位連城公子的手傷雖未好,但已可施針為人易容了,更不可告訴齊澈那位一向不把皇帝放於眼中的連城公子主動要求面聖。他們私下達成了交易,各取所需,無須別人插足。

「那她現在在哪裏?」齊澈心內湧上一股莫名的恐懼,他覺得依顧連城的個性不會無緣無故地入宮面聖。

「算起來轎子也快到宮門口了!」

望着齊澈急急離去的背影,楚雲心內很是好奇,他實在不知這位敬王有什麼打算。一直將那位連城公子留在京城,卻推脫不讓皇帝召見,難道是真的要偏向鄭氏一族嗎?昔日的君臣摯友,如今卻不知是敵是友,真是令人心生感嘆!

齊澈匆匆趕到宮門,遠遠瞧見一頂藍衣小轎緩緩靠近,心頭竟湧上一股莫名的激越之情。他已有十多日未曾去宅邸見她了,此間聽聞楚雲與她來往很是頻繁,如今皇上又要召見,心中難免擔憂。就算她以男裝示人,仍掩不了那一身絕麗的風華,本朝自然不缺好男風的王公貴胄,只怕見了他,定是傾心不已。

顧連城下了轎,瞥見齊澈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來,施施然向他一禮:「給敬王爺請安!」

齊澈見她著了一件淡青衫袍,腰間玉帶溫潤瑩然,不盈一握的纖腰遮於寬大外袍之中,行走間廣袖翩然,比起朝中那些儒士們更為倜儻風流。

「公子這是要給皇上請安吧?」齊澈走近她,眉宇間不自覺染上了些微的怒意。

「在下承蒙皇上召見,哪有推託不見之禮?」顧連城挑唇而笑,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一雙清澈烏亮的眼眸中再無往日的倨傲狂狷。

齊澈低頭瞧見她手上裹着的素白紗布,這才卸下了滿面怒意,壓低了聲音柔聲問道:「聽楚雲說,你手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

「托皇上與王爺的福,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今後再也拿不起工具製作那些機巧玩意兒了。想我千機門發展延續至今已有千年,誰會料到竟會在我這一輩敗落?若不是秦仲與我摻和這些國家紛爭,也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也許這便是報應吧!」顧連城痛心疾首地說着,直到望見立於宮門口的楚雲,這才恢復了往日平靜倨傲的面色,「王爺府上的事在下也略有耳聞,為此深表遺憾。左右你們來日方長,想必不久之後必有兒女繞膝,享受天倫之樂!」

她說完不再看他一眼,尾隨前來引見的楚雲匆匆而去。

近日敬王府發生的一切,西宮貴妃鄭錦繡已然了如指掌。被半途劫走的嬰孩一直查無所蹤,經她縝密部署殺掉的產婆屍身突然出現於護城河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與她作對。如今皇后失勢,整日閉門禮佛,而那位楚昭容一直深受其兄寵愛,打小養成了單純軟弱的性子,如今失了腹中孩兒,倒也不足為懼,只是她那位兄長,卻是個難纏的主。她原想借鄭錦瑟生子籠絡齊澈,順便拉攏更多的朝臣,加之皇帝生性淡泊,對於朝政之事並不上心,她恰好可以藉機掌握朝局,為她兒子的帝位鋪出一條平順無礙的路來。誰料到現今功敗垂成,丟了那嬰孩不說,還泄露了機密,若是被齊澈知曉,只怕要大事不妙了!

第八十五章密謀

就在皇上召見顧連城之時,鄭錦繡早先便請旨出宮前去探望其妹鄭錦瑟。對於敬王府發生的事情,皇帝也深覺痛心,賞下了好些奇珍藥材讓她一同帶入王府。

鄭錦繡此次出宮並未有多大排場,只一頂紅衣軟轎,外加幾名宮女跟隨,皇上賞賜的那些東西她已命人先行送到王府,順帶着向王府內的鄭錦瑟打了聲招呼。

幾日來一直卧床不起的鄭錦瑟聽聞姐姐來訪,就好似瀕臨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她也顧不得身子虛弱,強撐著起身細細裝扮起來。她自小打心底里佩服鄭錦繡的果敢堅強,卻也怕她認真嚴厲的樣子。她仍記得小時候在園子裏玩耍時摔了一跤,磕破了腿上的皮,她哭得委屈傷心,然後身為長姐的鄭錦繡不但沒有任何安慰的話,反而還嘲笑她不中用。再大一些的時候,她常常被她責罵,說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這些年來,她仍如當初那般,沒有任何長進,她相信那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個性天生如此,這輩子只能這樣了。只是在這當口,她必須得好好地掩飾她的無能無助,否則又要被她罵個狗血噴頭了。

裝扮好后,她心情忐忑地坐於殿中等待鄭錦繡駕臨,既期待,又害怕,更多的卻是對她的依賴。

鄭錦繡在宮人的攙扶下進了內院,拐過一道長廊踏入垂花拱門時,她抬頭瞧著鳴鸞殿的匾額,心內不由一嘆,這鳴鸞殿名字起得不錯,可住在這殿中的那位青鸞就像是啞了一般,她等了這些年,心裏可巴望着她這位柔弱的妹妹能一鳴驚人呢!

尚未踏入殿門,她便見鄭錦瑟裹得如糰子一般在丫鬟的攙扶下上前見禮,這讓她心裏頭覺得很不爽快,然而面上卻帶着笑容上前扶起了她:「妹妹尚在月中,哪裏能下床走動?這些伺候的下人也太不中用了,竟然讓你下地走動,若是吹了風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她邊說邊攙了鄭錦瑟回了內室,在殿中伺候的那幾個丫鬟被她狠狠一瞪,頓時嚇得跪在地上不敢吭聲。

鄭錦瑟被安頓在了暖榻上,身下墊了迎枕斜歪著,見那幾個丫鬟垂首跪着,身子還不停地哆嗦著,不由心生不忍,忙輕言軟語地命她們退了下去。

「妹妹也太過良善了,這些伺候的下人簡直要被你寵上了天!」鄭錦繡不悅地睨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地嗔怪道。

「都是我的不是,她們之前勸我不要起身,我一心盼望早些見着姐姐,便執意要起身梳妝,總不能讓姐姐見着我蒼白憔悴的模樣吧?」鄭錦瑟拉住了她的手,語意柔和地答道。

「我倒不是責怪她們,而是要提醒妹妹你如何馭人,對付下人要恩威並施,你一直待他們好,他們自然不會領你的情。這些事情我也不知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總是記不住!」

鄭錦瑟見她面帶慍色,忙連聲應下,隨後又想起前幾日的鬧劇,頓覺鼻子發酸,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想來是我福薄,命中本該無子,原本好端端的,那孩子竟在半途中丟了!」

「哭什麼,這孩子丟了就丟了,日後有機會再找個來,左右你與王爺來日方長,總會有機會的。」鄭錦繡很不待見她這副柔弱沒主見模樣,雖說惹人憐愛,但時間久了,也會惹人心煩。這女人吶,不僅要會博人同情、惹人憐愛,更要學會把握算計,否則就只是個上不了枱面的劣質花瓶。

「既然姐姐這麼說,想必是有了法子,從今往日,我一切都聽姐姐的!」鄭錦瑟見她說得如此乾脆,心中又湧上了濃濃的希望。

鄭錦繡輕嘆了口氣,拿起絹帕拭乾了她臉上的淚,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都這麼多年了,妹妹也該學着些了,別跟宮裏頭那個楚昭容似的,整日裏懵懂天真。想當初皇后如此偏幫她,誰知她竟無知到了那種地步,只一個小小花招便讓她聲淚懼下地指控皇后害她失去了孩子。這樣的蠢人竟敢入宮為妃,簡直是自尋死路!」

當初鄭錦繡耍的那些伎倆,鄭錦瑟也有所耳聞,雖然覺得這位胞姐手段有些陰狠,但她認為那不過是奪人所愛的楚昭容應得的下場。若是當初她不千方百計地迷惑皇帝,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那我要如何去做?如今齊澈待我極好,算起來我回京已近兩年,即使我幾次旁敲側擊勸他納妾,他一直不曾動過這些心思。這天下,上哪去尋他這樣痴情專一的人去?正因為他如此待我,才令我越發的愧疚難當,倘若他真要納個妾室,我這心裏頭或許能舒坦一些!」思及待她一往情深的齊澈,又想起她做得這些大逆不道之情,鄭錦瑟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的好妹妹,若你真是如此豁達,那我將跟前的蘭兒指給他如何?她是我跟前的人,自不會越過了你的位分,又能在旁多多提點你。」鄭錦繡聞言,不由眯起了鳳眸,定定地瞧着她這位心地善良的胞妹。

鄭錦瑟只是圖個心裏痛快嘴上說說,卻未曾想被她這位胞姐當了真,頓時變了臉色:「姐姐真有此打算?」

「瞧你一臉驚慌失措、醋意大發的模樣,只怕蘭兒還未進門就被你給打發了。得了,見你這副模樣我也就放心了,今兒我來是有一事相告,這些天你仔細盯着齊澈,若是發現他有什麼可疑之處,你便派人知會我一聲。」鄭錦繡心知她並非表面這般豁達,她那點小女兒心思,她這個做姐姐的豈能不懂?不過總算是有所長進,日後再好好調教一番,想必能成些氣候。

「姐姐這是何意?」鄭錦瑟不解其意,忍不住仰頭而問。

「雖說你家王爺待你情深,但他與楚昭容的兄長友情深厚,倘若日後楚雲從中作梗,讓那楚昭容得了勢,只怕你我都會吃不了兜著走。據我所知,他可能知曉你假孕之事,那被劫走的嬰兒或許跟他有關。若是被他得到了證據到齊澈跟前告你一狀,你覺得你家王爺還會待你如此情深嗎?」鄭錦繡說完,便也不再逗留,留下了她宮中的一枚腰牌便翩然而去。

第八十六章心動

一路上,轎子抬着鄭錦繡緩緩而行,行到皇宮正門不遠處,四名轎夫正要往北面拐入貞順門,卻聽轎內傳來一聲曼喝:「前面的轎子可是今日皇上召見貴客用的?」

轎夫忙停了轎,隨轎而行的小太監忙湊到轎簾處悄聲答道:「回主子,聽說今日皇上召見的正是來自在北漠千機門派的連城公子。」

鄭錦繡睨了那小太監一眼,用長長的錯金鑲玉的護甲挑了轎簾瞧向不遠處,但見是一頂不起眼的藍衣小轎,不由凝眉而問:「可是那位破了漳國右相機關之術的連城公子?」

「回娘娘,正是此人!」那小太監忙唯唯諾諾地答了,逮眼瞟見正走出宮門的幾個身影,他眯着眼定定瞧了會兒,這才指著中間那名長身玉立的藍衣身影說道:「娘娘您瞧,中間穿着藍衣的便是那位聞名遐邇的連城公子。」

對於身懷絕藝、相貌出眾的連城公子,鄭錦繡早有耳聞,她撩起帘子探頭一瞧,一眼便望見不遠處著了樸素藍衫的顧連城。只那麼遠遠一望,她便感受到他卓爾不群的身姿氣度,素袍廣袖,卻掩不住他渾然天成的高雅氣質。

「果真是位風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她心內暗嘆,又恐被人瞧見她方才的失態,忙放下轎簾語意慵懶地吩咐道,「回宮吧!」

她坐於轎中,仰頭靠在身後的彈墨軟墊上,心中暗暗打起了算盤。早聞天下雅士風流瀟灑,那位連城公子更是雅士中的翹楚,若是能將身懷絕藝的他拉攏過來,想必以後的路則更為順暢了。

下了朝後,與顧連城寒暄之後的齊澈並未回府,他獨自一人到瞭望仙樓喝了壺茶、聽人說了會兒書。今日說書的是個老者,說得一水兒京腔,故事倒是陳舊乏味,聽得他昏昏欲睡,卻仍舊不肯回府。這幾日來,因失了孩子一直嚶嚶哭泣的鄭錦瑟讓他心生煩躁。看她傷心欲絕,他自是心疼不已,幾日來百般呵護,卻仍未見她好轉。楚雲的話他起初不信,到後來察覺到異樣,他仍然不願去信。他自認不曾虧欠過錦瑟,一直小心地呵護,不曾讓她受半絲委屈,可誰知她竟會做下此等齷齪之事。即使如此,他仍是不忍揭穿,她之所以這樣做,也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一直在茶樓坐到了午後,午飯時用了些小菜點心,眼見着太陽快要落山,這才怏怏不樂地付賬出了茶樓。他原想去碧衣巷瞧顧連城,但思及今日見面的情形,他心內感到莫名的不安,依着她的性子,答應去見皇帝,定是有着什麼打算!估摸著宮內還未到用晚膳的時候,齊澈猶豫了片刻便決定去宮裏探一探口風。

聽聞太監來稟敬王求見的時候,皇帝正獨自一人在澹泊軒賞畫。自打齊澈府上的側妃失子一事以來,齊澈近日鮮少上朝,更別提前來宮中拜望。

請了齊澈入殿後,他命人賜座奉茶,彼此寒暄了一番皇帝才提及近日王府發生的事情。

齊澈來意非此,避重就輕地答了幾句,很快便切入了正題:「聽聞皇上今日召見了連城公子,微臣知他生性倨傲,為人輕狂,不知可曾頂撞了皇上?」

聽他提及那位風度翩翩的連城公子,皇帝眉宇間蕩漾著笑意:「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那位連城公子不僅身懷絕藝,而且生得俊美無雙,只怕是朕這後宮上千佳麗,也無人堪比他絕麗之姿。況且他謙遜有禮,並非如傳聞那般倨傲狂狷。不過依他的驚世之才,就算是狂妄些也無傷大雅!」

皇帝一番誇讚不僅沒令齊澈安心,反而更為焦躁,但心中暗自慶幸顧連城女扮男裝,若真以女裝示人,只怕早就入了皇帝的眼,成為這後宮眾妃之一也未可知。

「哦,不過那位性情古城的公子私底下對臣卻是百般挑剔、恣意指使,今日唯恐他任性妄為惹惱了皇上,因此所急急前來探詢,誰知倒是臣多心了!」齊澈悶聲而答,那抱怨的語氣倒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婦人。

皇帝聽聞,不由哈哈大笑,他倒是真想瞧瞧那位俊雅瀟灑的公子是如何逗弄他這位位高權重的胞弟的。但見他笑罷,取了茶盞飲了一口,說道:「朕今日見到的倒是位風度翩翩、恭敬有禮的雅士,明明身懷驚世之才,卻不追名逐利、不傾慕富貴榮華,真真是個淡泊超然的瀟灑公子!」

齊澈聽着皇帝對顧連城毫不吝惜地誇讚,心頭只覺酸意上涌。往日總見她一副桀驁不馴、乖張倨傲的模樣,他可從未見到過她彬彬有禮、儒雅溫馴的樣子。他倒沒想到這顧連城竟有這麼大的能耐,明明扮作男子模樣,卻將皇帝迷得神魂顛倒。只怕再讓他這位皇兄見上幾次,這宮中也許會出現本朝第一位男寵!

他強自壓抑著心內的醋意與怒氣,面帶淡笑地說道:「如此看來,這位古怪囂張的公子倒很是識實務,想來他未曾在皇上面前說過什麼不中聽的話吧?」

「論起識實務,他確實不太識實務,朕要給他賞賜,卻被他一一拒了。後來推說他的雙手傷及筋脈,業已離開千機門派,一心要歸隱山林,便央朕派人護送他出京。」皇帝不知齊澈是有心盤問,便一五一實地答了。

「想來皇上定是應下了!」齊澈瞧他一臉輕鬆的面色,早已猜出了答案,嘴上卻憤憤說道,「他若想安全離京,只管跟楚雲說一聲便可,何必大費周章地央皇上幫忙?」

「也許這正是他考慮周到之處,前不久他被人刺殺,聽說所居的宅內也有半百的護衛,卻仍舊被刺客傷了雙手。如今他雙手已廢,想要安然出京,必然要更多的人護送才好。說起來他被刺客襲擊,三弟你的責任可不算小啊!」

皇帝這番話頓時讓齊澈面露赧色,他垂首自責了幾句后便匆忙告退。

第八十七章探看

齊澈出了皇宮之後,在碧衣巷附近徘徊了許久也未踏入顧連城所居的宅內。如今時機尚未成熟,他不願貿然揭開她的身份,若是把話挑明,不僅各自立場尷尬,反而會打亂了他的計劃。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耐心地等待。

鄭錦瑟自打一早被其胞姐提點之後,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哭哭啼啼,雖說身子仍是虛弱,但較之往日精神了許多。用完晚膳后,竟也能與齊澈攀談說笑,只是那雙迷人的眼眸內偶然掠過幾絲哀傷,讓人瞧見忍不住心疼。

「前些日子因為臣妾之事使得王爺多日未能早朝,漳國願降之事本由你親自過問,如今拖了這麼久,也不知皇上那邊是否怪罪於你?」服藥后,鄭錦瑟接過他遞上的蜜餞含入口中,一雙杏眸緊盯着他清俊的面龐。鄭錦繡說她往日太過懵懂,如今她為了自己,再也不要做那樣柔弱無知的人。

「我將一切都交由楚雲去辦了,說起來,在本王心目中,還是你比較重要!」齊澈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朝她寵溺一笑。這話對於從不過問政事的她來說顯然有些反常,一早聽聞西宮貴妃來探,想必是沒少加提點,可見楚雲所說,並非虛言。

鄭錦瑟聞言,心內很是欣喜快慰,暗想那楚雲應該還未向他透漏些什麼,正好可趁這機會讓他疏遠楚雲。

「不知王爺聽說沒有,前陣子宮中的昭容娘娘不幸小產,據說是被昭陽宮宮女所害,一向溫和賢良的皇后竟被那位楚昭容攀咬害她小產,若不是姐姐率眾宮妃求情,只怕要被打入冷宮了!」鄭錦瑟說起這些,面上帶着緊張不安,微挑的唇顯示了她的不屑與憤怒。

齊澈向來對於後宮的雜事提不起興趣,平日鄭錦瑟也鮮少關心這些事情,今日見她憤憤不平地說着,心內倒覺得有些奇怪。他耐著性子聽完,淡笑着問道:「往日見你從來不提宮中那些事情,怎麼今日偏說起來了?我瞧你這樣子,倒像是為皇後娘娘抱不平呢!」

鄭錦瑟見他饒有興趣地望向自己,便做出一副憂慮憤慨的模樣說道:「皇後娘娘溫柔賢淑,一向待那楚昭容親如姐妹。倒是那位昭容娘娘恃寵而驕,漸漸地不把眾妃放在眼中,最後害得皇后失寵,自罰閉門思過,如今已有兩月未見她出來主持後宮事務了。」

楚雙璧雖然生性柔弱,但貴家小姐的驕慢性子倒也不曾缺。對於後宮這些事情,齊澈一直心知肚明,再是純真良善的人入了後宮,也會被熏染的面善心黑,不管楚雙璧如何,西宮的那位貴妃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如今聽錦瑟說了這些,他心中自是雪亮一片。今晨鄭錦繡到訪,想必是點撥了不少,只是不知她這位胞妹太過純真懵懂,稍有些急功近利了。

「天色不早了,你身子尚虛,用了葯后早些睡下吧!」齊澈邊說邊扶她躺好,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便匆忙離去。

鄭錦瑟說了半天,見他一直是面色柔和,便也稍稍放了心,若是他真聽楚雲說了些什麼,只怕不會如此平靜。她深知他極寵愛她,但她也知假孕的嚴重後果,就算他待她再是情深,也絕不會允許她犯下這等大錯。

翌日,天邊熹微晨光初現,尚在夢中的齊澈忽聽見窗邊傳來「篤篤」的聲音,他一個激靈由床上坐起,眯眼瞧見一隻灰褐色的木鳥正立在窗枱輕啄著窗欞。夏末的涼風攜著院中花草的清香透著半開的窗子而入,令他頓覺神清氣爽。

這日下了朝後,他不再有任何猶豫,乘了府上的青衣小轎朝碧衣巷行去。他負手踏入院內,正見顧連城著了件素色袍衫,坐於院中那株合歡樹下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他掃了眼院中伺候的下人,抬手一揮,便見他們知趣地悉數退了下去。

多日未見,他覺得她面色紅潤了許多,閉目小憩的模樣顯得柔和安寧,與平日乖張狂狷的她簡直判若兩人。他悄悄地走近,瞧見那散落一地的話本,不由皺眉苦笑,倒是這喜愛世俗八卦的性子從未改過。

「喲,今日太陽是打西邊升起了?敬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啊?」聽見輕微的腳步聲,淺睡的顧連城撐開眼皮,見他一身錦袍金絛,便知是下朝後直接趕了過來。

見她又恢復了刺蝟一般的性格,齊澈有些無奈,每次她見了他,總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叫人又愛又恨。

「自然是過來瞧瞧公子的手傷如何了,昨日皇上召見公子后又將我召入宮中數落一通,說我部下護衛怠慢憊懶,這才讓刺客有了可乘之機。」他笑得無奈,面上帶了幾分委屈,說話間竟不知不覺欺近她身旁,俯頭直視着她。

顧連城只覺面前一暗,便見他那張帶着邪魅笑容的俊顏出現在自己上方,映着合歡樹的濃碧枝葉,竟讓她瞧得有些獃痴。須臾,她終於緩過神來,扯了唇角露出一抹假笑:「看來是王爺因我受了委屈,現今是找我算賬來了。」

「這倒不是,本王哪有這麼小氣,純粹是路過前來探望公子的傷情!」

顧連城着實無法忍受他居高臨下地與她對話,索性起身很是慵懶地靠在了樹榦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聽聞府中王妃失子心傷,您現在最該關心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這些不過是家事,然而公子乃是國之棟樑,被刺客所傷應屬國事,這家事自然比不上國事重要!齊澈站了半天,好似是覺著累了,以手撐著樹榦,恰巧將顧連城圈於懷中。

顧連城原想無視他這無禮的舉動,怎奈他越發貼近,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不由心跳加速。她歪著頭定定地瞧着他,唇角微挑,笑吟吟地說道:「呀,想那話本上說得沒錯,這世上果真有特殊癖好的人呢!」

「公子生得比女子還要美,自然會令人想入非非,昨兒個皇上還誇讚你許久,想來他對公子你很是中意!」齊澈貼近她的面龐,注視着她面上的細微表情,一雙薄唇驀地覆上她的,只是曖昧地輕輕觸碰,很快便偏轉過頭望向別處。

顧連城頓覺心跳更快,就連雙頰也熱得發燙,她伸手拚命一推,令猝不及防的齊澈後退幾步。她見他唇邊掛着玩味的笑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向屋內走去。

第八十八章密信

齊澈剛要去追,卻見前方地上躺着一個已拆了封的信函,他趁顧連城未曾發覺,忙上前撿了起來。他瞧見院中四周無人,索性取出那信一瞧,竟見落款處乃是一塊腰牌大小的印章。他細細端詳著那印章的圖案,面色由晴轉陰,他真是沒料到鄭錦繡的動作真是迅捷,顧連城昨日剛入宮面聖,今日便得到了她的密函。

他手中捏著那封信函,光明正大地進了屋,挑了湘竹帘子往內室一瞧,見顧連城正立於書桌前翻找著東西。

「公子要找的可是這個?」齊澈朝她揚了揚手中信函,唇邊的笑容越發的深邃,「看來公子真是受歡迎啊,竟有貴人為公子做媒,而且所薦之人還都是名門閨秀,近來公子可真是艷福不淺!」

「看來王爺是嫉妒在下了?」顧連城目光緊盯着他手中的那封信,怒極反笑,「若是如此,王爺也可以娶妃納妾,您若是瞧上了哪家小姐卻拉不下臉面,盡可找貴妃娘娘讓她給你說合說合。」

齊澈讚許地點了點頭,將那信函交到了她的手中:「公子的建議倒是不錯,本王一定會好好考慮。可惜本王看中之人卻不在京城,而是遠在他國,早先派了使臣前去求親,想必不日後便可回京復命了!」

「原來王爺是要與他國和親呀,過幾日在下要離開京城,想是等不及討杯喜酒吃了,真真是令人遺憾!」顧連城聞言,心內有些鬱結,卻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答道。

齊澈那日聽聞皇上說她要離京,當時他又驚又氣,好不容易才剋制住內心的衝動沒奔上門找她理論。如今親耳聽見她要離開,心內越發的酸澀難忍,想她倒是灑脫無情,兩年前自打聶城離開便杳無蹤跡,后又女扮男裝將他耍得團團轉,而今輕描淡寫地說要離開,怎讓他能坦然待之?

「公子打算何時離京?」他面色陰沉,冷聲問道。

「十日之後,皇上會派兵護我出京,因我這吸引刺客的身份,在下便不去府上道別了。」顧連城瞥了他一眼,偏過頭望向窗外。到了說離別的時候,她心中竟有幾分不舍,真是天大的諷刺!

「公子可真是這世間難尋的淡泊名利之人,難怪皇上一直對你贊口不絕,甚至肯動用禁軍護你出城。不知公子有沒有想過,出了京城之後,公子便是隻身一人了,到時候沒了護衛,不幸遇上刺客那可如何是好?」齊澈未料想她這麼快便要離開,想她向來心思縝密,必然為自己找好了後路。他只是不明白,如今姜雲霄不在她身邊,除了人偶無情,還會有誰出手幫她?

「這些小事,本公子自有安排,就不勞王爺費心了。」顧連城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至於出京以後的事情,她尚未打算,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總比一直困在這宅子裏強。

齊澈雖說早已有了打算,只是她十日後便要離京,他暗自算了算,顯然跟他的計劃有些出入,兀自想了一想,便匆忙告辭而去。

他一隻腳才剛踏出小院,又不放心地回過頭,正巧撞入那守門的侍衛躲閃的眼睛。他心內覺得蹊蹺,忙轉身低聲盤問了幾句。

他不問倒罷,這一問頓讓他後背起了一層涼意。這守衛竟說那楚雲連日來了不下五次,想那楚雲到底是為何事竟如次頻繁的往來這小院?他暗地裏細細一想,心裏頭越發地覺得不安,便急急地趕到了楚府盤問楚雲。

一番急切的盤問之後,齊澈這才意識到,在他忙着府中事務的這些天裏,小院裏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可他今日瞧見顧連城一如往常,並未有什麼異相。既然那人能自如地進出小院,而且她又身無所傷,想必來人並非殺手之流。可是與「連城公子」有交情的,除了姜雲霄與天香閣的那些人,這京中恐怕再無他人了吧?

齊澈越想越覺得心中忐忑,離開了楚府後,索性又折回了碧衣巷的小院。

他到院中的時候,顧連城正在廳中用膳,紅木膳桌上擺得滿滿當當,皆是她愛吃的小食。她才吃得半飽,見齊澈面帶焦躁之色地踏入廳中,只抬眼瞟了瞟他道:「王爺此來又有何事?」

齊澈心內疑雲重重,見了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這時候若是貿然逼問,只怕會打草驚蛇,可若是不問,他定是寢食難安。略一思忖,他只得旁敲側擊:「聽聞最近公子與楚大人來往甚是密切呀!」

他說話時,顧連城正夾着盤中的爆炒丸子往口中送,誰知手莫名一抖,那丸子便掉落桌上,骨碌碌地滾在了青磚石的地磚上。

「是又如何?敬王爺不也是時常來我這小院晃悠,說起來今兒才一上午便來了兩次,難不成是我這小院風水好?」她索性放下筷子,神情倨傲地說道。

齊澈上下打量着她,心裏頭越發忐忑,先前她篤定地說十日後便可在禁軍的護送下出城,想必這些天她私底下也曾做了什麼手腳,才讓她現今有十足的自信面對他。雖說他體內有了「母蠱」,無論她走到天涯海角他都能將她尋回,只是他仍是止不住地害怕,他怕再也尋不回她的心!

顧連城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一言不發,不由面色發熱,隨手將手中筷子轉動如飛。她心中也有些不安,不知十日後,這齊澈會不會讓她安然離開。自打從邊境回來,她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明明之前答應好戰事完畢便讓她離開,可他卻千里迢迢將她帶回京城軟禁在這小院,真不知他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因聽聞公子要離京,所以不知該送公子什麼餞別之禮,畢竟與漳國之戰,公子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齊澈唯恐她生疑,只得端了笑從容地說道。

顧連城聽他如是說,心裏的石頭也便落了地,但見她眉梢微挑,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本公子不愛那些身外之物,只要王爺能如約履行當初的承諾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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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低迷隱笑原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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