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緣結荔枝灣

第五章 緣結荔枝灣

伍家自伍秉鑒開始,就是廣州第一大戶。伍秉鑒擁有的資產不但在中國屈一指,就是在全世界當時的富豪榜中也位居前列。現在承接浩官之名執掌怡和行的是慧娟的伯父伍兆江。大家庭自然有大家庭的規矩,伍家的男性在廣州、香港、上海縱橫商場,呼風喚雨,但伍家的太太、小姐只能在那座豪華得令人咋舌的大宅子裏享清福。伍慧娟在同輩中排行第九,但她的身份卻十分特別,與在廣州的眾多兄弟姐妹絕然不同。她深受父親的影響,又在英國生活那麼長時間,已形成十分洋化的性格和生活習慣。伍家陽盛陰衰,伍兆江膝下無女,將慧娟視為己出,極為珍愛。對於她這種任性,自然也就聽之任之了。

慧娟回到廣州以後,在伍家大院住了不到兩天已經覺得受不了了。這天一清早,她向一大堆裹着小腳的太婆、太奶奶、大奶奶、少奶奶請過安,又吃了一點早飯便悄悄溜出了大院。

伍家大院在珠江的南岸,著名古剎海橦寺的旁邊,與已在幾年前被一場大火燒毀了的老十三行遙遙相對。慧娟搭乘伍府的小船過了江,上岸后雇了一台小轎,便到泰興行去找文傑了。

泰興行位於西關,慧娟在泰興行門口下了轎,便徑直走了進去。

「小姐,請問你找哪位呢?」一位戴着眼鏡的老先生有點奇怪地打量著身穿素色清裝的慧娟。

「請問你們三少爺回來了嗎?」

「哦,您是伍小姐吧?」老先生臉上馬上堆起了笑容。「請小姐稍等。」說完便進了內屋。

很快,文傑跑了出來,一見是慧娟,他有點驚訝:「慧娟,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連下人也沒帶一個。」

「帶着下人,就出不來了。走,帶我周圍轉轉。我差點不認得路了。「

文傑臉有難事:「慧娟,我馬上要到粵海關去。這樣吧,我派一頂轎子,轎夫都是自己人,他們會帶你四處走走的。」他拿出懷錶看了看。「一個時辰以後,我在英商會館等你。凱森應該在那兒。」

慧娟點點頭:「那好吧!」

西關其實在廣州城的西城牆外,自從十三行成為洋商進入中國的貿易集中地以後,這裏也就成為了商人聚居之地。從這裏要到珠江邊,必須經過太平門。太平門位於廣州主城的西南角,城門外也是商鋪林立。

轎夫十分熟悉這一帶,所以儘管路上人車多,但他們抬着這頂小轎穿街過巷,倒是走得飛快。剛剛經過太平門,慧娟覺得轎子猛地顛了一下,然後便停了下來。接着就聽到轎夫在破口大罵……

原來一個用紅色繡花的背帶背着一個孩子的中午婦女,不知怎麼撞到了正急步行走的轎夫身上,結果被撞開了幾米,倒在了地上。

慧娟皺了皺眉下了轎子,制止了兩個還在罵人的轎夫,走上前想扶起那個婦人。可她的手剛碰到婦人的左肩,婦人便痛得大叫了起來。

「你怎麼了,大姐?」慧娟不知所措了。

「她可能是脫臼了。」路旁一個身穿灰藍長衫的年青男子走了過來,彎下腰十分熟練地檢查了一下婦人的傷勢。「沒錯,右肩脫臼。小姐,請你幫幫忙,扶起她到我鋪子裏去。」

「怎麼扶呀?一碰她就會疼的。」慧娟望着這位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不要緊的,你架着她另一邊胳膊就行了。」

慧娟依照他的指示,把婦人架起,扶到了路旁的一個中藥鋪子。男子像是鋪子的掌柜,他讓夥計搬來凳子給婦人坐下,然後又請慧娟按住婦人的肩膀,接着十分嫻熟而迅地把婦人的左肩輕輕往下一拉,朝上一托……

婦人大叫一聲后,馬上靜了下來。她輕輕活動了一下左肩,連聲道:「好了,沒事了。」

男子走進櫃枱,打開其中一個抽屜,拿出一包中藥,又在貨架上取了一瓶瓷瓶裝的藥水,遞給婦人:「回家煲了這葯,熱敷肩膀,每天早晚兩次,連敷三天。藥水平時有時間便抹一下。記住,這幾天左手不要拿太重的東西。」

慧娟趕緊說:「這葯多少錢?葯錢我來付。」

男子揮揮手:「值不了幾個錢,算了吧!」

慧娟給了一些錢那個婦人,又再三道歉。婦人千恩萬謝地走了。慧娟這才回過頭來,向那年青男子說:「謝謝你幫助。」

「小事一樁,何以為謝呢?」男子笑了笑。

慧娟抬頭看到鋪子正中掛着葫蘆型的金字招牌,上書「譚和堂」三字。

「噢,這裏是譚和堂呀!」

「小姐,從外地來的?」男子倒背着手。

「我剛從不列顛回來。」慧娟點點頭,「先生是掌柜的?」

男子淡淡一笑:「在下譚德軒,表字子鄰。譚和堂是本家的家族生意。大掌柜是家父。」

「噢,原來是譚和堂的少東,失禮了。我叫伍慧娟。」慧娟作了一福。

「你好,伍小姐。」譚德軒拱手道。「現在廣州洋人很多,我們中國人出洋的也不少,但是似乎婦人出洋,還是第一次見。小姐,一定到過不少地方吧?」

「我母親早逝,父親在不列顛經商,所以我一直跟着父親在倫敦生活。」

「哦!」譚德軒點點頭。

伍慧娟想起文傑在英國就是用譚和堂的藥丸醫治過一位貴族夫人頑症,便說:「譚少東家,可以帶我參觀一下貴寶號嗎?」

「樂意之至。」

慧娟把文傑派來的那兩個轎夫打回去,便隨着譚德軒穿過了櫃枱,走進了譚和堂的內院。他們走過又數百個小抽屜組成的大櫃,來到後院。後院有很大一塊空地,麻石鋪地。許多用竹搭成的架子,連成一列排列著。架子上滿是一個個圓形的平底篩子,篩子上晾滿了各種藥材。

「我很喜歡這種味道。」慧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嗎?」譚德軒有些意外。「我還以為這裏的藥味太濃,你會受不了呢!」

「不會。」慧娟搖搖頭。「哎,譚公子。你是個大夫吧?」

「不是,雖然我在藥鋪里長大,耳濡目染,對一些小病小痛的,還可以應付一下。但我並不是大夫。我剛考過鄉試,是一個秀才。」

「哦,原來是秀才爺呀!失敬、失敬!」慧娟微笑道。「那什麼時候考舉人呀?」

「後年吧!現在我正在用功。」

「你就在這兒讀書?」

「如不嫌棄,請小姐到書房一坐。」

「好呀!」

譚德軒引路,帶着慧娟穿過後院,走過一條走廊,來到一個很幽靜的小院。院子不大,但種植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樹木。慧娟剛進院子,便聞到了一股幽香。不由說道:「好香!」

「哦,這是九里香。」譚德軒指著路旁的小灌木。

「就是這些小花嗎?」慧娟側頭看着。

「是呀!」

「這兒真舒服。」

來到書房,譚德軒請慧娟坐下,然後親手泡了一壺上等龍井茶。慧娟邊喝茶邊好奇地看著書房裏的素雅的陳設。突然,她在書桌上現了一本薄薄的小書。書的封面寫着:「不列顛語教義。」

「這是什麼?」她把書拿了起來。

「這是一位朋友送的。現在廣州洋人越來越多了。來我們鋪子的洋人也不少。所以我有時間便學一學洋文。不過太難了。」

慧娟翻開書,裏面主要是一些很簡單的英文問候語,還有一些中文文字註譯。如「早晨——骨摩寧」之類的。她不由笑了起來:「你就靠這個學洋文?」

「是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按照書上所講的跟洋人交談,他們聽半天,才明白。還老是笑。」譚德軒搖搖頭。

「你可以說幾句給我聽聽嗎?」

「行!早晨是『骨摩寧』、你好是『吼肚優肚』、再會是『骨拜』……」

慧娟忍住笑,放下書:「譚公子,你這樣說洋文,難怪人家會笑。這樣吧,如果你不嫌棄,我有空便來教你,好嗎?」

「那太好不過了。」

「不過,作為回報,你要答應教我中醫。」

「這可不行。」譚德軒面有難色。「我自己都還是半桶水呢!怎談得上教人呢?」

「把你那半桶水全教給我,我已經受用非淺了。那就這麼定了,我有空便過來。」慧娟一笑。

凱森到了廣州以後,一直很忙。公司里一大堆事情要他去處理,同時還要去拜訪粵海關等各個官府衙門的大小官員和各個與公司有業務往來的銀號洋行。直到今天,凱森才有時間緩一口氣。早晨起床后,他想起有幾天沒見文傑了,便寫了一封短訊,派了一個下人送到了卓家,約文傑中午在江邊的英商會館吃飯。

凱森的住處在珠江的南岸,這裏是在廣州的洋人們聚居的地方。其實離卓家也並不遠,所以下人一會兒便帶着文傑的回函回來了。凱森喝了一杯咖啡,又看了一會兒剛剛從香港送來的報紙,見時間還早便決定自己先到城裏逛一逛。

凱森對廣州並不陌生,在十四年前他剛滿十歲已隨着父親來到了這裏。當時的一切,現在凱森仍然記得很清楚,因為對於一個從小在澳大利亞悉尼生長,又從未出過遠門的孩子來說,這個古老的國度太神秘太新鮮了。到現在他甚至還很清楚地記得,那個早晨,當公司的旗艦「東方之星」號,劃過籠罩在江面上的水霧,緩緩地沿着珠江行駛,他和父親並排站在船頭,他父親講過的每一句話。當時,肖恩·威廉斯抱着雙手,眯着眼睛看着越來越清晰的廣州城,聲音很輕地對他說:「凱森,記住眼前這一切吧。這裏是夢想家的樂園,只要你有膽識,有毅力,這裏將是你的天下。我們的東方之星就是從這座城市,從這條珠江上開始閃耀的,而你將是這顆東方之星未來的主人。」

十年以後,凱森被父親委任為東方之星公司廣州分行的大班,這真的成為了他的天下。

以後這四年,凱森大部分的時間是這個古老的國家度過的。他用了兩年的時間,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廣東話和中國官話,熟悉了公司的所有運作,並把分行的營業額和利潤都提高了百分之四十。接着,他離開了廣州,與一個英**火商結伴進入了中國內地。他用了十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這趟旅程,其間他到過大清皇朝的都北京,也到過當時太平天國的府天京;他幫太平天國干王洪仁玕購買過軍火,也替圍剿太平軍的「曾帥」曾國藩當過與洋槍隊聯絡的翻譯,還在洋槍隊里當過小隊長……在清軍圍困着天京,與太平軍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凱森回到了英國。

在達文郡那所凱森的祖父買下的家族莊園里,凱森向父親彙報了自己中國十個月的遊歷所見所聞,同時提出雖然太平軍會很快被清軍剿滅,但大清皇朝也命不久矣,中國肯定很快會陷入持久的動亂中,所以公司的大部分資金必須在未來幾年裏調回英國,同時東方之星公司不能停頓於只倚靠中國一個市場,必須開闢新的營運項目和新的市場。

肖恩·威廉斯對兒子在這十個月的遊歷之後,能夠有此收穫感到十分欣慰。其實他一早就有此計劃,準備逐步把公司的展方向轉向航運業。但是他還是覺得不應放棄中國這個龐大的市場,他認為中國混亂對於公司來說倒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只要操作得當,在越亂的地方投資利潤就越大。肖恩同意凱森逐步把資金回籠到英國總公司的建議,但要求凱森同時進一步拓展在中國的業務,並授權他全權負責中國及遠東的一切事務。

也正在這個時候,凱森的好友、廣州泰興洋行的少東卓文傑向凱森提出了合作建立船務公司的意向。凱森覺得這是使東方之星公司走向多元化展的一個契機。於是雙方便開始了有關合作的洽談,現在談判已進入了實質性階段了。凱森知道一旦船務公司建立,東方之星公司的綜合實力將成為在遠東眾多的英國公司中最強的公司之一。那麼,不但中國就是整個遠東、乃至全世界,都將是東方之星公司的勢力範圍了。

「凱森,凱森。」

一個少女的聲音打斷了凱森的思路,凱森回過頭一看,原來是慧娟。他和慧娟是通過文傑認識的,在英國時他們常常一齊到他的家族莊園里打獵遊玩。不過凱森倒是第一次看到慧娟穿着傳統的中國少女的服飾,所以他笑了起來:「哇,瑪格莉特。你穿上這麼一套衣服,我還真不敢認你了。」

慧娟也笑着,同時轉了一個身:「好看嗎?」

凱森點點頭:「好看。下次去舞會你就穿上這麼一套,保證把那一幫老愛標新立異的小姐太太們都看傻了。」

「那是一定的。」慧娟也笑着點點頭。「哎,凱森。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呀?」

「我約了文傑吃午飯,看時間還早便一個人隨便逛逛。你呢?我還以為你會跟文傑一齊呢。」

「他上粵海關去了,我也是一個人隨便逛逛。現在時間還早嘛。」

凱森靈機一動,說道:「瑪格莉特,我帶你去一個你保證沒有去過的地方吧。」

「我沒去過?」慧娟眨眨眼睛。

「別問,跟着我走就是了。」說完,凱森帶着慧娟穿過一條條小巷,跨過一條條小橋,走了一會兒,兩人到了一個小店前。「就是這裏了。」

慧娟抬頭看了看,原來這是一個小酒樓,規模並不大,但是客人很多,看得出來這裏的食客大都是附近的居民和一般的平民百姓。凱森熟練地走進木門,然後沿着樓梯走上二樓。慧娟跟在凱森身後,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凱森來到窗前的一張小桌子前,很紳士地幫慧娟拉開椅子。兩人坐下以後,凱森招手叫過來一個伙記,用流利的廣東話說:「先來一壺6安,再來一籠蝦餃、一籠糯米雞。」

那個伙記聽見一個「番鬼佬」能講如此流利的廣東話,真有點目瞪口呆,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地為他們泡茶。

慧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凱森:「凱森,你很熟這裏嗎?」

凱森一笑:「廣州人把這種店子叫二厘館。別看這兒亂糟糟的,東西好吃極了。」

慧娟指著沿窗的竹竿上掛着一排排鳥籠,對凱森說:「我記得這些鳥籠。小的時候,父親帶我來過。」

周圍的食客看見凱森和慧娟都有點奇怪,雖然廣州城裏外國人不少,但這種二厘館卻很少洋人出現的,所以食客們都用一種很奇特的眼光看着他們。

凱森根本不在乎別人看着他們,待伙記把茶水點心送上來以後,便為慧娟倒茶夾點心。

「凱森,你常來這裏呀?」慧娟問道。

「以前常來,現在少了。沒時間。」凱森喝了一口茶,微笑着。「我在中國轉了整整十個月,什麼古靈精怪的東西都吃過。可還是覺得這種二厘館的東西最好吃。」

兩人正在說着,突然樓梯口方向傳來了一陣吵鬧聲。凱森和慧娟應聲看去,只見一個三大五粗的漢子正揪著一個伙記的衣服破口大罵:「你不去問一問,我高基沙皮什麼時候要等過座位?你個死仔的活得不耐煩了。」說罷把那個伙記猛地往樓梯口一推,那個伙記被推得倒退幾步,順着樓梯摔了下去。

「這是什麼人呀?怎麼這麼凶?」慧娟皺了皺眉。

凱森掏出幾塊銅錢丟在桌面上,見怪不怪地說:「這種地痞流氓哪裏都有,我們還是走吧。」

他們出了二厘館,沿着石板街向珠江邊走去。兩人到達英商會館時,文傑已在餐廳臨窗的一張桌子旁坐着喝咖啡了,他看見慧娟和凱森一起來到頗有些奇怪:「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我們在街上碰到的。剛才凱森帶我到二厘館去了。」慧娟說道。

文傑搖搖頭:「那種地方很亂的,你們到那去幹嗎?」

凱森笑道:「那地方的東西比這兒的好吃多了。」

「就是,不過也真是夠亂的。」慧娟也笑着。

「你伯父要知道你跑到那種地方去,不嚇壞了才怪呢。」文傑也笑了起來。

廣州是大清國最早與西洋通商的口岸,這裏的英商會館也是整個大清國最早建立的外商會館,始建於1714年,後來在1842年的一次火災中被毀。現在的會館是暫時性的,新的會館在前不久才劃為租界的沙面島上,現在還在建設中。以前,英商會館是不讓中國人進入的,不過隨着中英兩國貿易的日益頻繁,也有部分中國的商人和官員經常出入會館。會館里有一個英式的餐廳,餐廳里除了西餐以外還有中菜供應。廚師都是從香港聘請的,手藝相當不錯。

留着辮子卻穿着西服的餐廳領班向他們介紹,有剛剛運到的小牛肉,於是文傑、慧娟和凱森三人都各叫了一客。凱森還點了一瓶法國紅酒和三杯餐前酒。

待侍應把酒送上來以後,凱森舉起酒杯:「來到廣州以後,我們都各忙各的,忽略了瑪格莉特。今天就借這一杯酒向美麗尊貴的小姐賠罪吧。」

「看在二厘館那幾籠點心和這一杯酒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慧娟笑着舉起了酒杯。

「慧娟,你別聽他的。凱森是在騙酒喝呢。」文傑也舉起了酒杯,開玩笑地說。

大家都笑了起來。很快,三份精緻的牛扒送上來了,三人用紅酒就著牛扒,邊吃邊隨便地聊著。餐后喝咖啡的時候,文傑邀請凱森晚上到家中吃飯,並請慧娟作陪。凱森很爽快地答應了,慧娟怕家人擔心,就讓文傑派下人到伍府通知伯父自己在卓家吃飯。

離開了英商會館,三人來到了珠江邊。文傑揚手叫過來一隻被稱為「蝦艇」的小船,掌船的是一對三四十歲的中年夫婦,那名婦女背着一個不到一歲的孩子。三個人下了船,文傑給了那名中年漢子幾枚銅錢,並叫他把船駛到荔枝灣去。中年漢子接過銅錢,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到后艙划槳去了。

小船順着珠江往西而行,經過已劃為租界的沙面島和寬闊的白鵝潭很快轉進了河道縱橫的荔枝灣。

遠溯到漢高祖劉邦時代,漢朝特使6賈就在這裏建立了一座駐兵所用的土城,後來被稱為「6賈城」,到了唐朝末年,割據嶺南的南漢皇劉隱也把他的行宮「昌華苑」建在了這裏,並在苑中大量栽種荔枝樹。明清年間,荔枝灣成為了許多文人騷客遊覽觀光的地方。自從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4年)清政府撤消了海禁政策,開放了廣州為通商口岸以後,靠近荔枝灣的十三行成為了中外客商雲集的地方。不少中國商人為了方便,就把自己的府第建在風景如畫的荔枝灣畔了。逐漸,荔枝灣一帶也就成為了富豪門的聚居之地了。如很多十三行的大商家一樣,卓府也建在荔枝灣旁,而且還有一個自己的碼頭。但此刻小船並沒有直接駛到卓府碼頭,剛進荔枝灣,文傑便叫了停船。大家下了船,文傑領路,三人沿着滿是荔枝樹的河塘堤岸向河灣深處走去。

這時正是初夏,連綿的荔枝樹上果實累累,一串串鮮紅的荔枝壓得樹枝低垂,同時也使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獨特的幽香。有果農正在採摘著成熟的荔枝,幾個小孩在樹下追逐玩耍。輕風吹過,除了送來了那一股幽香還帶來陣陣蟬鳴。

荔枝灣河道縱橫,每條河的河面都不寬,河岸也是如此。河岸上的小路有時僅夠一個人走過,而且常常還隱沒在濃密的荔枝樹之中。文傑和凱森是常常來這裏遊玩的,但慧娟卻是第一次,所以就覺得十分新鮮了。三人邊觀賞景色邊漫步而行。走了好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個幾條小河的交匯處,這裏地勢較高,視野也較為開闊。不遠的地方,在一棵荔枝樹下有一位穿着灰藍長衫的年輕人正邊搖扇子,邊仰頭望着樹上。

慧娟眼利,一眼就認出是早上碰到過的譚和堂少東家譚德軒。她低聲對文傑和凱森說:「那人我認識,他就是譚和堂的少東家,叫譚德軒。」

文傑聽了一愣,心想這位伍家九小姐倒真算神奇,回到廣州就這麼幾天,就與譚和堂的少東家交上了朋友。慧娟似乎知道文傑在想什麼,她向文傑和凱森擠了擠眼,然後向不遠處的譚德軒走去。

「譚公子,你好。」慧娟來到譚德軒身邊,作了一福。

譚德軒正在凝神看着樹上,慧娟這一句問好倒把他嚇了一跳。他回過神,看到慧娟,趕緊拱手:「啊,啊,是伍小姐。失禮、失禮。你好。真巧在這裏碰上。」

「我們有緣分嘛。」慧娟笑道。

德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有笑了笑。

這時候,文傑和凱森也走了過來。慧娟向德軒介紹:「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譚和堂的少東家,譚德軒,譚公子。這位是泰興洋行的卓文傑,卓公子。這位是英國東方之星公司的凱森·威廉斯先生。」

德軒向文傑和凱森拱手,道了一句「久仰」。文傑也拱手回禮。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一種是好象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識的感覺。雙方都愣了一下。

凱森也向德軒拱手,並用廣東話向德軒問好。他在中國闖蕩了幾年,對於古老中國的獨特見面問好方式早就習以為常,而且了拱手的姿勢也十分標準。只是他穿着這麼一身西服拱手行禮,透著幾分滑稽而已。

德軒這幾年接觸的洋人也不少,所以見了凱森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凱森那一口流利的廣東話令他頗為驚奇。

慧娟微笑着向德軒解釋:「威廉斯先生在中國很多年了,他的廣東話和官話都說得很好。」

「失敬,失敬。威廉斯先生。」德軒又向凱森拱了拱手。

「叫我凱森就行了。」凱森向德軒伸出了右手。「行完你們中國的禮,也該行我們英國的禮了。很高興認識你,譚先生。」

德軒落落大方地與凱森握了握手:「很高興認識你,凱森。」

文傑笑道:「我還以為譚公子飽讀聖賢書,不懂洋人這一套呢。」

「文傑,譚公子現在還在學英文呢。你真是枯陋寡聞。」慧娟也笑着。

「那好,以後我們可以用英文聊天了。」凱森說。

德軒有點不好意思:「剛學,現在還沒入門呢。」

「譚公子,你在這裏幹什麼?樹上有什麼好看的嗎?」慧娟問道。

「中午接了一張藥方,需要新鮮的蟬退作藥引。我見店裏沒什麼事,就帶人找了。」德軒回答。

「蟬退?什麼是蟬退?」慧娟十分好奇。

「就是蟬退下來的那一層白色的皮。」德軒解釋道。

這時在樹上的僕人叫了起來:「少爺,找到了。」話沒說完,僕人已捧著幾個白色的蟬退從樹上跳了下來。

德軒接過蟬退,遞向慧娟、文傑和凱森:「這就是蟬退。」

「天,中國人真神奇。就用這種東西做葯。」凱森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文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奇的東西還多著呢,說出來嚇死你。」

「那還是別說的好。」凱森搖搖頭。

大家都笑了起來。

「譚公子,其實我對貴寶號是慕名已久了。」文傑不失時機地把話題引向了自己早已想說的生意上。「所以,我一直想到貴寶號拜訪一下,但又怕太冒昧了。沒想到今天機緣巧合在這裏碰到譚公子,真是太好了。」說完他拱手行了一禮。

德軒連忙也拱手回禮:「卓公子言重了。」

慧娟微皺着眉頭看了文傑一眼,但沒有說話。

文傑繼續說道:「今天見面太倉了,我想過幾天到貴寶號和公子一聚,不知可否?」

德軒沒想到文傑會真的提出登門拜訪,愣了一下,才答道:「卓公子客氣了,那我就恭候大駕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文傑笑着又拱了拱手。「那今天就不妨礙譚兄了,就此別過。我們到時再見。」

「到時見。」德軒與文傑等三人拱手道別。

目送着他們的背影,德軒覺得文傑的笑容中似乎隱藏着什麼,但一下子又說不出來。然而,此刻他、文傑、慧娟和凱森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次荔枝灣頭的偶遇,會改變他們四人一生的命運。

人生常常就是這樣,人的命運也是如此。

慧娟對文傑的性格,十分了解。她和文傑的這門親事是她的父親伍兆和與卓老爺在她不到一歲時訂下的。她三歲那年,母親就去世了。父親伍兆和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對祖輩父輩經營鴉片一事,從來都很有怨言。愛妻去世以後,他便決定帶着年幼的女兒離開中國到英國生活。慧娟是在英國長大的。伍兆和把這個獨生女兒帶在身邊,是希望她能夠不象中國的同齡女孩那樣生活,能夠象男子一樣成就一番事業。到了英國以後,伍兆和開了一家專營中國古董的店子。店子並不大,但是客人卻都是英國的名流。由於有了這些名流朋友,伍兆和也很快成為了倫敦商界的知名人士。慧娟從小就跟着父親出入於英國的交際圈。一個東方的女孩,在十九世紀中頁的英國上流社會中,令人意外地受到了注目和寵愛。

慧娟第一次見到文傑,是在她第一次從倫敦回廣州的時候,那年她十歲。文傑十八歲那年曾被父親送到倫敦住了一年。那時,文傑就借住在慧娟的家中。慧娟當時才十五歲,正在聖瑪利女校讀書。本來那個年紀應該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在中國也是應該準備出嫁了。但慧娟不同,她在一個與中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長大,接受着另一種道德觀念的教育。在她的思想中,根本沒有「指腹為婚」和「父母之命」這回事。另外,她在校規極嚴的教會學校讀書,對男女之事也還是似懂非懂的。所以,她見到文傑也根本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尷尬。在那一年中,她放了學就在家中充當着文傑的英語老師,有時間兩人還常常結伴到處遊玩。

在慧娟心中,文傑是一個很聰明的大哥哥。在到達倫敦後幾個月的時間裏,文傑就學到了一口標準倫敦口音的英語。當然只是一般日常用語而已,但那也很不容易了。同時,慧娟也感覺到了文傑身上有一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商人氣質。文傑到英國是希望與東方之星公司建立一個密切的合作夥伴關係。當時香港的另一家洋行信和行也在爭取與東方之星公司合作的機會,他們也特別派出了一個老資格的買辦到英國,與東方之星公司洽談此事。文傑得知這件事以後,一方面通過伍兆和的關係與東方之星的少東凱森·威廉斯建立友誼,另一方面不動聲色地用錢買通警察,栽贓陷害了信和行的那個買辦。結果那個老買辦被驅逐出境,而文傑則成功地與東方之星公司簽訂了合作協議……慧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這件事也確實使她對文傑有了更深層的認識。對於文傑這種咄咄逼人的營商手法,慧娟並不認同。

此刻,在荔枝灣頭偶然地與譚德軒相遇,文傑就馬上提出要登門拜訪,慧娟自然知道文傑是為了入股譚和堂之事,她覺得文傑這是在利用自己與德軒剛剛建立的友誼,所以待與德軒告別以後,慧娟便不無譏諷地看着文傑說道:「文傑,你可真會把握時機,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你都絕不會放過。」

文傑也知道慧娟不喜歡自己這樣,而他認為一個成功的商人就是應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機賺取最多的金錢。但他也並不願意與慧娟爭論,畢竟她不但是自己的未婚妻,更重要的是她是怡和洋行伍家的九小姐。於是文傑並沒有回應慧娟的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把話題帶過去了。

慧娟也沒有再說什麼了。她只是默默地在文傑和凱森身邊走着,她覺得心緒有點凌亂,但到底為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文傑的家在荔枝灣的東面,原來乘船去是很快就到的,但走路卻要順着彎曲的河岸繞一個大彎。所以,他們到達卓府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之時了。

卓府高高的圍牆繞河堤而建。圍牆是用青磚砌成的,上方還放滿了一個個做工精美的陶制花盆,一叢叢爬山虎、牽牛花之類的綠色植物繁茂地生長著,覆蓋了大半面圍牆。卓府的大門敞開着,管家卓福早就站在門前等候着了,一見文傑他們三人他就急步迎了上來。卓福先向凱森和慧娟請了安,然後對文傑說:「少爺,老太爺和老爺都等急了,其它客人也早到了。」

「其它客人?」文傑有些不解。

「您進去就知道了。」卓福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哦,對了。沙皮來了,在門房等了您好一會兒了。」

文傑點點頭,對卓福說:「福叔,你去把那幾瓶最差的洋酒拿來。」

卓福應了一聲,急急地進門去了。

文傑側身把凱森和慧娟請進了門。

進了大門就是門房,門房的一角站着一個粗壯的漢子。他一見文傑便趕緊彎腰行禮道:「三爺,沙皮給您請安了。」

凱森和慧娟看見此人都不禁一愣,原來此人就是剛才在二厘館里那個流氓。

「沙皮呀,怎麼今天有閑功夫跑到這來呀?」文傑沒有回禮,只是背着手,微笑着。

「三少爺,小的早就應該過來給您請安了。只是想您剛從這個洋國回來,事情多忙不過來,所以現在才敢來。」沙皮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舔著臉笑着。

「什麼洋國呀?」文傑笑出聲來了。「那是英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怎麼樣,近來沒惹什麼事吧?」

「三少爺,看您說的。我沙皮沒您三爺看着,那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呀。」

「行了,行了。」文傑揮揮手。「你沙皮要是這麼一個老實人,我們也不會認識了。」

這時,卓福拿着幾瓶洋酒走了出來。文傑接過酒,隨手遞給了沙皮:「沙皮,今天我還有事。這幾瓶酒拿去和兄弟們喝吧。」

「謝三少爺,謝三少爺。」沙皮看見酒瓶子,雙眼就光。他從文傑手上接過那幾瓶洋酒,緊緊地抱在胸前,點頭哈腰地鞠著躬。

「行了,走吧。我過幾天可能還有事要找你,到時你來一趟。」

「三少爺的事就是我沙皮的事,只要您吩咐一聲。天大的事,我沙皮都搞得掂。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沙皮繼續地鞠著躬。

「行了,哪來那麼多廢話?」文傑不再搭理沙皮了,領着凱森和慧娟向內院走去。

進了內院,慧娟皺着眉問文傑:「文傑,你怎麼認識這種人?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今天我和凱森還在二厘館,看到他在欺負那個伙記呢。」

文傑一笑:「在商人的眼裏,無所謂好人壞人。與人交往,只在乎他有沒有利用價值,他可不可以為你辦得好事情。你說對嗎,凱森?」

凱森聳了聳肩膀笑着:「原則上我同意你的觀點。不過今天不應該談這麼一個話題,你們中國人怎麼說的?有點大剎風景。」

慧娟也被凱森逗笑了:「凱森的中文是越來越好了。再過幾年,也許能考個秀才。」

「是呀,我在江南大營的時候,曾國藩曾大帥也這麼說過。」凱森頗為自得地說。

比起慧娟家來說,卓府的花園並不大,但也不算小。花園是長方形的,中心是一個小池塘,圍繞着池塘是一條長長的迴廊。迴廊是用上好的柚木做的,頂部有雕掇得十分精美的鳥獸圖騰。每隔十來步,都有一幅以《三國演義》為題材的木雕。庭院裏種滿了米籽蘭、九里香一類灌木,幾棵高大的白蘭花和蒲桃、荔枝等果樹點綴其間。

三人沿着迴廊穿過了花園,經過一座青石阪做的小橋,才進了卓府的大廳。

大廳里早就擺好了兩排酸枝木造的方桌,每個方桌上都擺放着筷子、西餐用的刀、叉和湯匙,當然少不了酒杯了。方桌的中間是一盤盤切成薄片的火腿和煮熟的雞蛋,還有葡萄、梨子、蘋果、杏仁、干瓜子等小吃。桌子旁各坐着四個客人,其中有穿着官服的、穿着華麗長衫的中國人,也有穿西裝燕尾服的洋人。卓老爺正堆著滿臉的笑容,招呼著眾多的客人。他一見文傑他們進來,就趕緊迎了上來,拱着手用英文大聲地說:「凱森,你好,好久不見了。」

卓老爺從小跟着父親在洋行里長大,他那一口流利但很蹩腳的英文就是從小這樣練出來的,這也是他覺得值得炫耀的。

可凱森並不買卓老爺的帳,他也拱着手卻用中文說:「卓老爺,您好。好久不見了。」

卓老爺沒辦法,只好也改用中文了:「令尊肖恩·威廉斯先生好嗎?他可有一段時間沒到中國來了。」

「父親身體很好,最近他正在忙着印度市場的事,所以也就少了到遠東來。他也讓我代他向您問好。」

「謝謝,謝謝。」卓老爺捻著下巴的鬍子,點着頭。

這時,慧娟也走上前來,向卓老爺作了一福:「伯父大人好。」

「慧娟,你也來了。好,好。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些朋友。今天,文傑說凱森和你要來吃飯,我就請了一些朋友來,大家熱鬧一下嘛。」說完,卓老爺就領着文傑、凱森和慧娟,走到每一桌前,給每一位客人都介紹了一番。然後,他們才在最前面的桌子旁坐下。

慧娟現客人當中,除了幾個洋人帶了夫人以外,中國人之中並沒有一個女性,正因為如此穿着清裝的她也就顯得格外地引人注目了。

卓老爺舉起酒杯向凱森及其它客人敬酒,大家吃了一點桌上的水果小吃,僕人就把東西撤走了,然後又馬上端上了魚翅、甜脆餅乾、炒腰花拌羊肉。然而這才是整個宴會的序幕。接着的烤乳豬、燒鵝燒雞和灼河蝦、蒸活魚才是正餐。其間,卓老爺和文傑不斷地向客人們敬酒,還有幾個歌女在大廳外唱着小曲。

這頓飯足足吃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在僕人為大家奉上咖啡的時候,卓老爺對慧娟說:「慧娟,你這次回來不準備回英國了吧?」

「我剛剛讀完中學,我想如果有可能就繼續讀大學。」慧娟答道。

「哦,這個大學要讀幾年呀?」卓老爺慢條斯里地喝了一口咖啡。

「三四年吧。」

「慧娟,你今年十八了吧?」

慧娟一怔,點點頭:「回國前剛過完生日。」

「那我看倒不如這一次就把你和文傑的婚事給辦了。」卓老爺放下咖啡杯,看着慧娟。

慧娟和文傑相處得很好,但她總是覺得文傑並不是自己心目中的丈夫,所以她總認為結婚是一件很遙遠的事。這一次回國,慧娟第一次到卓家的時候卓老爺已經旁敲側擊地提到過他們的婚事,當時慧娟只是裝作聽不懂卓老爺的意思。但這次卓老爺直接向慧娟提起了這事,而且又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慧娟不由自主地猶豫了一下:「卓伯父,我父親現在還在倫敦,我看這事應該等他老人家回來再定也不遲。」

「那是應該的。」卓老爺點點頭。「今天晚上我就寫一封信,請兆和兄回來。」

「這……」慧娟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如何對應了,她求助地望向文傑。

文傑對與慧娟成親這件事,倒不象父親那樣着急。這幾年他在外面闖蕩,見的世面不少,也接受了不少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洋人對婚姻及感情的態度。所以,他更嚮往象洋人們一樣地自由地追求愛情。假如慧娟不是伍家的九小姐,假如慧娟不是長得如此漂亮出色,也許文傑早就提出取消家裏在他還不到五歲時就為他定下的這一樁婚事了。此時文傑自然也知道慧娟的用意,但他更知道如果他把慧娟娶過門,那麼對自己家族的生意是大有幫助的。於是,文傑把目光望向了別處……

慧娟不說話了。對於文傑的反應,她覺得十分失望。在餘下的時間裏,慧娟都是心事重重的,她在想着回到家以後如何寫一封信讓父親明白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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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緣結荔枝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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