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304章

儘管袋中人坦姆生相入魔道,五大三粗得離譜、恐怖,猙獰梟獍,叫人見了就會做噩夢,但是它仍然保留著當年BC大學女大學生的單純勁兒。這份單純深埋在它記憶深處,極是容易輕信熟人;這份單純真是要命,始終困擾著坦姆,要不,當年女大學生她豈能落入那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屍的淫賊明之曾的毒手,又豈有喪命后冤魂黏聚成妖怪的袋中人?

環環相扣,命數註定,躲也躲不了,避也莫想避開。等坦姆發覺有關弓影飛的記憶已經被人開啟了,為時已晚,它已然無法再關閉那段最終的記憶、命中注定的記憶。它註定的原是命始於伏羲和女媧的母親古德娜的蔭蔽,終於古德娜之終。無如結束也結束得不痛快,因它重新體驗了一把當初在民宅內被強姦時一樣的感受,它宿命一般感到了無助、絕望,徘徊於「袋子」空間,惶惶不知所措。

高青縱握全局,反客為主,恰此其時,乘機說服它,它在無可奈何之窘境,只好依允了高青提出的、猶如「城下之盟」一樣的要求:它須讓高青操控它的身體和一應兒超能力,全身心地與高青融為一體;籍此換取它避免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之厄。

正因有此一節,袋中人坦姆雖是法力無邊,但也就沒有工夫興風作浪,也就沒有去干擾江楓一家人看完弓影飛的故事。

因有上述之端,致有誰也不能得知的隱情:女大學生死後,尚未成精,孤魂飄搖,離盪於天地清濁二氣之間,惘惘若喪家之犬,獃獃似女媧補天剩下的頑石。它只餘一口清氣在人間,既滿懷割捨不了此世界之情分,又悲戚自憐今生命運舛錯。倘無意外,它不日便會升天去訖。

殊不知,天底下人口泱泱,最毒的就是小人毒舌,女大學生離魂幽幽,日長無所事事,卻將世間人對她的妄擬冷辭,悉數聽入了耳。爭奈那些碎嘴的小人眼饞肚飽,平素連沒縫兒的雞蛋也要下蛆呢,如今有了這個女大學生悲慘下場的因由,小人們恨不得嘴上多長几百個疔、萬千個瘡,造出許多沒天理的污衊話兒。

女學生的靈魂,聽了他們的話,火上澆油,無名火噌噌地竄起九天高,竟然一瞬間就失去了理智,終致驟然變成了袋中人坦姆。拜人類嚼舌頭的劣習、病根兒所賜,才有了《袋中人》的故事,綿延糾葛,又不知坑害了多少無辜的人。

當初,坦姆屠殺明家,克複大仇,大塊朵頤地爽利痛快了一把之後,隨意逞興強佔了高青的意識。它也本無心,只是憑一股子熱勁兒,絕無別的算計,既跟高青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也不是特為刁難高青,那盡系命數使然。

那時它豈能料想得到,當年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孟浪地操控了高青一把。其後的事兒,件件樁樁都似它坦姆在兒戲人間;它戲弄無辜的人們,來彌補自己活著時被人戲弄致死所吃的虧,上了癮似地胡亂向人類報復。終究天道好還,高青施展兩面計、唆騙計,極力慫恿之下,反過來竟然控制了它,令它袋中人不知不覺,一步步深陷下去,最終不可自拔,瀕於滅亡。如今它焦了尾巴梢子了,才悔之不迭又焉是奈何?真是剖腹藏珠,白忙了這一場、徒然辜負了它得來之不易的諸般法術、各色超能力吶。

目今這事兒八下里水落石出了,古月萍心中卻好一陣地亂絞如麻,隱隱作痛。她終於將前前後後之所見所聞,彼此強加推演,互相印證。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她明白了,情知自己的記憶被大段刪除了許多,又被攪混了,然而到底自己真實的身份,當該只是女刑警才對。飯店老闆的身份,以及自從坦姆隨著「袋子」世界一齊消失至今,她和江楓二人所有的經歷,那全都是高青佔有袋中人坦姆之後,人為安排的。

高青想賦予女兒的經歷、想讓女兒看的故事,俱深具苦心,高青時時刻刻都在刻意地給女兒設計出她為人母所希冀的人生——當然,將心比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又有哪個做爹媽的不是這樣的呢!

可是,轉念之間,古月萍又從大腦之中分離出一種假設,她覺得似乎自己過著兩套迥乎不同的人生:做女刑警的人生和燒百家菜、釀萬家酒的女飯店老闆,兩種人生是行於同時、軌於兩個空間維度的。

她妄擬從虛,已搞不清現實與幻覺之間是否仍有界限——她的丈夫究竟是誰,父親又是誰,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她母親自作主張的調度,令她已然失去了敏銳的判斷。她現在感到高青很可怕,她女兒月月也便相跟著可怕了起來。

讀者閱讀至此,在袋中人坦姆無奈而滑稽地臣服於高青女士之際,是否也重影兒地看到高青身子背後,重現了當年初初報得大仇的、那個傲嬌坦姆狂三詐四的形象?

讀者們是否也重影兒地瞧見,刻下眼面前,落得低三下四的袋中人坦姆,它身子背後又重現了女大學生羸弱的身影?這身影向明之曾和胖殺手乞憐活命,好話說了一籮筐,哀求告得天花亂墜,直說講得唇焦舌敝——這番情景,舉世無雙,風吹之不去,雨淋之無果,不隨時光逝,只留人間苦。

愛之一分,恨之百倍,百倍之恨無休無止,肆達於億萬倍的悔意,俱拿來尋根溯源地賴在「愛」之一字之上,徒然銷魂,殊無裨益。

少頃,時已掌燈,屋外天上皓月當空,這本該是迎來一個月色皎潔的靜謐夜晚,但因現代家居燈具亮如白晝,夜晚通明,人們也就容易忽略這般無塵、無雲、無邪的月夜。這樣的月夜,理當殊難興生鬼祟。

月月已非頭一次模仿姥姥的麻利樣兒,行止端方,落落大方有致,趨於成熟,就使古月萍再百般凶她,她小小一個人兒也不輕易動輒淌眼抹淚兒了;高青也已是熟門熟路地佔用外孫女的意識,一行賁臨這陰鬼兒最不易出沒的月夜,一行會晤女兒和女婿。

高青借外孫女兒的眼睛,見女兒女婿像見了鬼似地失魂落魄,知是自己嚇到了她倆,忙籍外孫女之口,語重心長地說:「月萍是女兒家身子,禁不住風霜傷感。記得你看了電影回來,就頭悶目酸,鼻塞聲重,你不說,媽媽卻早已知道了。(參見第十章)幸而未曾傳經,你驚嚇之間,又虧得些鬚髮了點汗,便脈靜身涼了。到底擔了媽媽老多的心,你們要注意身子。

「另則,媽媽須得囑咐囑咐你們,媽所做的一切,為來為去,為的都是希望你們弄明白——當然,我的方式方法,很是拐彎抹角——但是媽媽實是極力想讓你們理解這樣一個道理兒:在一個家庭之中當家立計,成員之間的角色分配,決定了該家庭的幸福度。」

古月萍一對兒漂亮的眼睛之上,睫毛俏皮兒地卷卷翹翹,她啞然失笑地說:「這話說得跟物理老師似的,聽上去像是啥公式、啥定律。」

月月臉上木無表情,口不停地、語意卻緊接著榫兒,說:「該當怎麼講呢,家庭就好比是一艘即將準備出海的船,而婚姻恰是該船起錨的時候所行的一種儀典。男女結了婚、成了家,就有如家庭航船正式地出海了。在海上,家庭之船是萬萬不可出事兒的!

「家庭之舟上頭的其他成員呢,就是除了船長、舵手之外的其他成員,可憑己意,任意選擇該班的角色。想做船上的水手、二副、大副……乃至副船長,悉聽尊便,媽不加干涉,因為誰都可以替代。」月月以誇張的表情,竭盡所能地演繹外祖母的神態,一吐姥姥高青的衷腸。其自身的壓力看來甚是巨大,話說得頭上冒出細密的油汗。

古月萍和江楓,兩人耳中繼續傳入月月掰著口兒說的高青話:「你倆聽真兒了,在家之舟上,有一項規矩,你們必須給我記住嘍:其船長一職,只能由家中女主人擔綱,切記切記,茲事體大,非同小可,差錯不得!你們按我說的做去,這家,包管越過越興旺,日子才會愈來愈紅火;你們謹遵此理,庶是幸福!

「媽媽為了叫你們切身體會、徹底理解這一至關緊要的道理,媽媽處處小心,免再動用『袋中人』坦姆的虛化神功。如此一來,你們呆在異空間,就不再會遇上彼此觸摸不到對方身子的尷尬場面了。自從『袋子』世界消失之後,你們時刻能夠相偎相擁,再也沒經歷彼此穿透來穿透去、摸不到對方的情況了,對是不對?想必你們還道『袋子』世界從此消失,與你們再無瓜葛了,對不對?你們已經安下心了,對了,唉,防你們虛化,這恰恰是媽媽的功勞哩!怎麼樣?你們不再擔驚受怕,就算是在媽媽創造的、嶄新的『袋子』世界之內,你們也處處感到如現實出一轍,你們真真切切地體味著生活給予你們的歡樂,你們是不是能好好地理解媽媽的用意?」

江楓早已料到身子重入「袋子」的情況似幻實真,但聽女兒口中說出來,仍然全身一震。依她之言,「袋子」異空間和現實世界,其兩個維度已經無縫對接上了,擬想之下,他除了震驚之外,越想越害怕。

月月說到這兒,轉而笑吟吟地獨對著江楓說:「小楓,你適才做的夢,對,有關那些刺客、俠士們生關死劫的夢境和影像,那些全都是媽媽安排的!媽不來告訴你們不行,媽尋思著不得不點醒小楓,小楓,你須學那些刺客俠士,他們不是建功立業之人,就是饒口謀衣之輩,可是他們即使身陷了危境和囹圄,依然勇氣百倍地顧全大局。啊呀,該咋說得清呢,媽的意思說難不難,也挺簡單,就是你在家庭生活之中,須得秉持一種把家庭生活視為監獄或奔赴某種難關的覺悟!方方面面兒,你,媽媽的好女婿、好兒子,小楓,著實地聽媽的話吧,你在家中得俯就著月萍,須得甘心受困、勇於負氣,赤心相護她。時間久了,你自然就領會得了媽媽的良苦之意了,你照式樣謹慎地按這心態去過日子,一準兒日子就要過得鼎盛起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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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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