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畫像
西秦皇宮不似大晉奢華，處處透著冷意。便是宮人的衣著，也儘是深色，抑得人喘息不急。
君默寧垂手立在漱玉殿正中央，目光平靜地同坐在上位微眯著眼睛看著他2的西秦皇帝陛下姬焱對視。
太子承椒站在一旁，看看君默寧，又看看他父皇，想要打破這壓抑的安靜，然卻又找不到言辭，只好乾瞪著眼睛，目光來回在二人身上逡巡。
許久，空闊的大殿中才響起姬焱陰沉肅冷的聲音：「朕若沒有聽錯，君先生方才是說，要我西秦自承罪狀，助那大晉的前相秦顥洗刷叛國謀逆的冤屈？」
君默寧面色平靜，道：「正是。」
姬焱笑了，繼而「啪」的一掌重重拍在身前案几上，虎目怒睜，「簡直荒唐！」
承椒嚇得一抖，訥訥張了張嘴，「父皇……」
沒人理他。
君默寧彷彿感受不到帝王之怒般，氣都沒有多喘一口，淡淡道：「陛下息怒。」
姬焱面色鐵青，「我西秦奉先生為太子師，可不是讓先生一心想著別國來的。君先生為他國如此盡心儘力，你且說說，朕該要如何才能息怒。」
「陛下誤會了。」君默寧拱手一禮，「君某此計，非為大晉，卻是對陛下和西秦有利。」
姬焱道：「何利？」
君默寧道：「大晉如今情勢，君弱臣強，軍權和政權皆為寧國侯謝如晦一人所把持，若陛下能助秦氏平反，便有人能與謝氏分庭抗禮，謝氏手中的軍政大權必然分散旁落，對陛下和西秦來說，難道算不得好事？」
姬焱「呵」的一聲冷笑，「君先生去了大晉半年，卻似乎對大晉的情勢不甚了解？謝如晦既能把持大晉朝政多年，想要分庭抗禮？若是那前丞相秦顥還活著，或有幾分可能，但如今，只怕還找不出這麼個人來！」
君默寧嘴角輕輕地向上牽扯出一個弧度，躬身道：「陛下英明。」
「英明？」姬焱被他氣笑了，扯著皮肉冷冷道，「依朕看來，君先生莫不是昨晚沒有睡好腦子不清楚了，若是如此，不如回去蒙頭睡……」
他本是想要嘲諷斥責君默寧的，然而話未說完，不經意的轉眸，對上君默寧那雙冷靜篤定的眼眸的一瞬，譏諷的話驀地就中斷了。
姬焱的眼瞳微微地眯了眯，凌厲的目光落在階下.身姿玉立的男子身上。
君默寧坦然同他對視，雪白的面上沒有絲毫慌張。
久久，姬焱艱難開口：「你方才的意思，是說……秦顥？還活著？」
君默寧道：「是。」
姬焱倒吸了一口涼氣，依舊難以置信，「秦顥還活著？」
「不錯。」
「秦氏以謀逆罪滿門抄斬，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君默寧眉睫輕動。
他也沒想到，謝景竟會在謝如晦的眼皮子底下保秦顥一命。
只是可惜，本是個惡人，又何必做那些妄圖人原諒的事？他即便保住了秦顥，又怎抵消得了秦氏滿門的血債！
秦九黎絕不會原諒他。
君默寧徐徐吸了口氣，收攏思緒。
「秦顥如何死裡逃生君某亦沒能查得明白，只不過秦顥卻是真真切切的或者。如此，秦氏一朝沉冤得雪，秦顥必要向謝如晦討滅門絕族的血海深仇，晉帝為收攬皇權，自會站在秦氏一邊，如此對峙，晉庭必然大亂。到時陛下可趁機出兵，打開東出之門。」
「東出？」姬焱瞳孔驟然緊縮，目光如炬地盯著君默寧，「先生從何處聽來？」
君默寧淡然道：「並無人同在下說過，只是陛下雄才，有天下之志，西秦國力強盛，東出乃必然之舉。」
姬焱的目光在君默寧的臉上停駐大量了許久，才似笑非笑道：「君卿大才。」
聽他換了「卿」的稱呼，君默寧垂眼，再一禮道：「陛下謬讚。」
一語即畢，大殿中再度安靜了下來。
太子承椒見狀，不禁暗暗咬著牙跺了跺腳後跟。
今日實不該帶先生前來，父皇心情不佳，先生白白受了這無妄之怒，該要想個什麼法子叫先生脫身才好！
正琢磨著，一轉眼，便見內侍捧了茶水上前，承椒眼睛不由得一亮，喜滋滋道：「父皇、先生，說了這麼久，喝口茶水潤潤喉吧！」
話才說完，小孩兒手中端起的那茶便倒在了君默寧身上。
君默寧：「……」
「呀！」太子承椒驚呼一聲，面色驚恐道：「先生！您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姬焱黑著臉冷哼一聲。
你要不是故意的，老子跟你姓！
太子失禮，自然要找個地兒解決，最好的法子便是揮手叫人回去，然而，看著小孩兒鬆口氣的模樣，姬焱一揮手，道：「太子無狀，君卿到偏殿換身衣裳吧。」
「不用了不用了！」承椒連忙擺手，「兒臣陪先生回家去換就成，不打擾父皇處理政事。」
「太子！」姬焱故意瞪眼斥道：「不知禮數。」
承椒面色僵了僵，還想再努力一下，君默寧已出聲道了謝，由著內侍引著去了偏殿。
偏殿與正殿之間就隔著幾層帷簾和一道屏風，乃是帝王平日處理政務勞累后的小憩之地。
君默寧被請進這個地方，侍候的宮人便愈發恭謹了幾分。
君默寧被伺候著換了新衣，正要出去謝恩，眼角的餘光卻驀地被一道帘子后掛著的一副仕女圖定住。
內侍等了片刻，見君默寧動也不動，眼睛都沒眨一下的盯著那幅畫，只好小心提醒：「君先生？」
君默寧回過神來，目光卻依舊沒有離開那畫中的女子。
「這是……」
內侍道：「這是姬玉長公主，這幅畫像乃陛下親手所畫。」
君默寧心中一震。
內侍察言觀色，疑惑道：「君先生可是有什麼……？」
君默寧暗暗吸了一口氣，面色恢復平靜，「沒什麼，只是覺得……似有幾分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
內侍面面相覷，不敢答話。
所幸君默寧也沒再說什麼，又看了那幅畫幾眼，抬步繞過屏風，去了正殿。
姬焱正跟太子承椒說著什麼，見了他出來，斜睨著上下打量了幾眼，冷哼一聲道：「丞相的衣裳，你穿著倒是合身。」
君默寧心口又是一跳，眼中閃過幾分複雜的神色，還未回話，承椒已跳著攀住了他的胳膊，急急同姬焱道：「父皇，沒什麼別的旨意的話，兒臣便同先生先行告退了。」
姬焱瞪他兩眼，揮手讓人回去了，隨即便召了丞相蘇偃入宮，商討方才君默寧若言之事。
……
才出了漱玉殿，承椒便拍著胸口大大的喘了幾口氣，誇張道：「總算是脫離虎口了。」
從前他作如此模樣，君默寧總要搭兩句話的，然而這次，他等了半晌卻沒聽見任何聲音，不由得抬頭疑惑看去。
君默寧面上一片清冷，眉頭輕蹙，薄唇微抿，目光雖直視著前方，可心思卻不知飛到了哪裡。
「先生在想什麼？」承椒道。
君默寧恍若未聞。
承椒腳步一頓，張嘴就想叫「先生！」然而話未出口，君默寧已錯開他，目不斜視地向前方走去了。
承椒眼睜睜看著，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無視了，氣惱得臉色漲紅，咬著下唇狠狠地跺了跺腳。
君默寧是真的沒反應過來承椒已然被他落在了身後，他此刻腦中滿是那偏殿中掛著的那副畫。
他先前不曾見過這位名動朝野的姬玉公主的畫像，竟不知，她竟同秦九黎如今的樣貌，如此相似。
或許……
一個念頭自他心間浮出，君默寧不由加快了腳步，等出了內宮宮牆，見到相府的侍從時，這才想起方才走得太快，太子承椒沒能跟上。
君默寧等了片刻，見宮道上依舊沒有承椒的人影，心中不由閃過一陣焦躁，又等了片刻，還不見人，君默寧已然等不下去，乾脆便牽了侍衛的馬，先行一步了。
他本是往長公主府去，結果才出外圍宮牆，本該待在暗處的君羽卻現了身，急急喚了他一聲「公子。」
君默寧一驚，勒韁駐馬道：「你怎在此？」
君羽道：「嚴二夫人難產，夫人已經同明叔去了那邊。」
君默寧面色一寒，當即打馬同君羽往君家去。
嚴深對他、對長平軍有大恩，他答應過要護住他的家人，如今嚴義成已然因他而不知所蹤，趙雪喬腹中的孩子，萬不可再出事！
……
君家。
秦九黎剛給匕首消了毒，房門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嚴母尖銳潑辣的聲音隔著一道門板格外吵人：「我要孩子！保小的！要是我孫子沒了，我、我也不活了！你們放我進去！我要看著我孫子！」
「我說了保大人就保大人！」嚴父厲聲道，「你不要再吵吵了！」
嚴母哭嚎著：「你個死老頭子，你們嚴家要絕後啦你還不著急！」
「嚴老夫人！」君明使勁兒將人攔下，心中雖有惱意，卻還是耐心勸道：「既然嚴老爺已經做了決定，您就不要再鬧了，裡頭還在忙著，嚴二夫人情況危急，要是擾了救治，怕是……」
「啊呸呸呸！」嚴母猙獰著一張臉怒瞪君明，「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孫子才不會出事呢！」
她話音剛落，房門「哐當」的一聲從裡邊兒打開了。
秦九黎鐵青著臉站在門口，目光鋒銳地盯住嚴母，「你鬧夠了嗎？」
嚴母本來就瞪得老大的眼瞳一下睜得更大了！
她旁邊，君明和嚴父等人亦是一臉驚愕地看著她。
君明道：「你、你是……」
嚴父不確定道：「……秦、秦姑娘？」
秦九黎一怔，這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