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落定
她的這副身子是隨著母親逃到十里坡的，秦小花重病高燒失憶，記不得從前的事了，她成了秦小花之後，自然也只有她後來的記憶，卻不知，她這具身體的親父是何人？
她如今容貌如此艷麗，不知是隨了父親還是母親，但不論是誰，這背後，恐怕都不是一件簡單普通的事情。
第一次，秦九黎對這具身體的身份產生了好奇，同時也產生了憂慮。
同樣擔憂的還有秦顥。
秦顥的目光定定的落在秦九黎臉上，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神情越來越恍惚。
早在第一次見到這張臉，他就覺得，這張臉像極了一位故人。
但……
世上怎可能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可……若當真如此巧合呢？
秦顥心中發緊，面色不由微變，便見君默寧的目光向他看來，忙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收斂心神向陸澄觀焦急問：「這病當真沒有根治的法子嗎？」
「沒有。」陸澄觀倒是沒察覺他方才那片刻的不尋常，搖了搖頭后又極無所謂的一擺手，「其實你們也用不著這麼擔心，且不說秦姑娘自己就是大夫，一定會好好照料自己，就算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這不是還有你嘛。」
他沖著君默寧高高地挑起了眉，笑嘻嘻道：「有你君先生在，誰敢惹秦姑娘犯病？」
君默寧一片冷意的臉色有了幾分融化之勢，頗為讚賞地看他一眼，淡淡道：「確實。」
「……」陸澄觀咂嘴，「真不謙虛！」
君默寧眉頭輕挑，聲音毫無起伏道：「我需要那種東西嗎？」
陸澄觀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不需要。君先生從來不謙虛。」
君默寧看向秦九黎，淺淡的眼眸中盛滿了柔情，彷彿在複述陸澄觀的話。
有他在，沒人敢惹她。
秦九黎竟看懂了，面上掠過幾縷不適的僵硬，撇開臉去。
秦顥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向君默寧問詢：「不知君先生同小女是什麼關係？」
秦九黎面色一僵，乾冷道：「父親。」
君默寧回頭看她，抿唇不語。
秦顥眼中頓時充滿了狐疑和思慮。
陸澄觀將幾人神色收入眼中，饒有興緻地「嘖嘖」一聲，嘴角都要咧到耳後根去了，故意道：「怎麼？秦先生不知道嗎？他二人可是拜過天地的正經夫妻！」
他話說得太快，秦九黎想要阻止的時候，那話音就已經落下了，隨即便聽得她父親驚訝得變了調的聲音問：「夫妻？」
君默寧如水般平靜的眼瞳里涌盪起了一圈一圈的微瀾，但依舊只凝視著秦九黎，沒有開口，好似只要秦九黎不承認他，他便不會主動叫她難堪似的。
秦九黎原本就懟在胸口的一口氣頓時便更沉了沉，掙扎了半天，到底沒有將「不是」二字說出口，只尷尬道：「這件事情況有些複雜，絕不像父親想的那樣，待往後我再同父親詳說。」
她這樣說，聽在旁人眼中或許是她的不承認，然而，秦顥深知秦九黎性子。沒有直接的言語否認，那便是承認了。
他二人，竟真的是……
夫妻？
秦顥心中遽驚，目光「唰」地一下落在君默寧身上。
這人，是同他一樣，死去又活來的人。但不同的是，他雖活著，對某些人來說卻已經毫無威脅，而君默寧……
若當初君氏與長平軍確為冤枉……
秦氏兩百多條命已然壓得他喘息不過，那九萬長平軍的命壓在君默寧的身上……
秦顥瞳孔狠狠一縮，徹夜未眠。
次日。
節后復朝。
因著放了半個來月的節，萬象亟待更新，這日的朝會便開得格外長些，從卯時一刻直至正午時分方才散朝，去年年末時節由吏部上報的中正定品的官吏升遷一事也在新歲的第一日落定。
誰也沒有想到，空缺的戶部尚書一位，在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后，最後竟落到了名不見經傳的靠家族萌蔭而成為工部尚書的商英身上！
秦九黎亦沒有想到，眉頭微蹙著將目光落到對面君默寧沒有表情的臉上。
君默寧眉頭微挑，問：「怎麼這樣看我？」
秦九黎眸色發沉，省了又省，到底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商英是你的人？」
君默寧神色未明，提壺給她面前已經空了的杯子續上茶水，這才悠悠道：「你以為呢？」
秦九黎等了半晌等到這麼個說了像沒說一樣的回答，眉頭不禁皺得深了兩分，不悅道：「當我沒說。」
君默寧眉心跳了一下，原本端起已經送到嘴邊的杯子又放了回去，輕嘆一聲。
那嘆息如輕羽般拂過秦九黎心湖，驀地便叫急躁的心境安寧下來，心中一動，便聽那人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道：「商英乃王孫貴胄之後，身份尊貴，原本便難利誘，此人又無所欲求，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是可以讓他成為我的同盟的方式。」
秦九黎暗暗鬆了半口氣。
君默寧道：「戶部尚書關乎民生社稷，謝如晦必會拽在手中，欲推原戶部侍郎李延上位，而蕭湛和你……」
他眼瞳輕輕收縮了一下，盯住秦九黎的眼睛，略有不滿的訕訕道：「柳靖遠各方面的能力確實不錯，為人也算得上是個君子，戶部尚書一職他倒也可以勝任，只可惜時機不對。」
秦九黎心口一陣猛烈的跳動，自動忽略他這訕訕語氣中的酸意，緊聲道：「為何不是章丘？」
明面上，戶部尚書之位競爭最大的便是章丘和李延，朝議時亦是這兩人的呼聲最高，所有人都以為非此即彼。
君默寧凝眸看她，靜默不語。
秦九黎反應過來，抿唇，輕輕咬了下唇，承認道：「好吧，陛下確實屬意柳靖。」
「是蕭湛屬意，還是九九屬意？」君默寧道。
秦九黎心頭的慌亂情緒盛了幾分，故作平靜道：「自然是陛下屬意，秦昭何德何能可以左右陛下的決定？」
「是嗎？」
君默寧眉頭輕挑，面上雖依舊沒有表情，可秦九黎就是從裡頭看出了幾分似笑非笑，那笑中又夾著幾分冷意和不滿的質問，活像是……抓到妻子同別的男人關係親密的……
秦九黎將那兩字在心間掩去，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是。」
君默寧輕哼一聲，掠過話題，道：「九九聰慧，設計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先讓章丘同李延相爭，待謝如晦盯上章丘，雙方爭個頭破血流，再著人舉薦柳靖遠。那柳靖遠不涉黨派，和謝黨亦沒有齟齬，與其讓章丘上位后處處同謝氏作對，謝如晦定會退而求其次選了柳靖遠。畢竟現如今無黨無派，並不代表以後一直無黨無派，謝如晦向來有這樣的自信。」
計劃被三言兩語的道出，秦九黎已不覺得驚詫，她現如今比較關心的是，商英上位，是巧合，還是背後有人操縱。
若是巧合，這未免也太大巧了些，若不是，那麼除了君默寧和閑王以外，還有什麼人在背後行事？
君默寧抿了口茶，淡淡道：「你這計劃看似可行，只不過……」
秦九黎心口一跳，「不過什麼？」
君默寧道：「不過你還是低估了謝如晦的疑心。」
秦九黎擰眉，心中並不認同，卻也等著他的下文。
君默寧道：「當章丘和李延爭持不下時，柳靖遠這個名字躥出來，謝如晦自然會有所思量，只是，當商英的名字也同時躥了出來，謝如晦立即就會對柳靖遠生疑，疑惑之下，他會選的一定是后一個。蕭湛此時若還極力促成柳靖遠，謝如晦心中的猜疑便得到了證實，便再不會選柳靖遠。原本，若那個被同時舉薦的人不是商英，或還有轉圜的餘地，可偏偏商英比起柳靖遠來，更加無欲無求。」
讓一個知根知底的坐吃等死、無功無過的紈絝子弟上位，其風險程度自然要大大低於一個有所作為的君子。
秦九黎向來知道謝如晦多疑，也算到了他的多疑，她甚至算到了在舉薦柳靖遠的時候也會有人去見其他的人，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會是商英。
正如君默寧所說，若那個人不是商英，或許謝如晦便會選柳靖遠了。
君默寧道：「如今情況依然如此，多思無益，不若想想下一步？」
「下一步？」
秦九黎神情懨懨，這一步還沒有弄清楚，她著實沒什麼心情去想下一步。
君默寧默然看了她片刻，道：「九九的目的，不過是想為秦氏平反，不論是柳靖遠還是商英，他們都不是謝黨，在結果上，於你而言，難道不是一樣？」
秦九黎蹙眉。若單看為秦氏平反，結果的確是一樣，只是，若從長遠去看，柳靖遠對蕭湛的作用要更加大些，他若能堅守本心為國為民，以後必成肱骨。這一點，恬居尚書之位久矣卻毫無作為的商英著實不能比。
剛想及此，耳邊便傳來了君默寧疑惑沉重的聲音：「除非……」
秦九黎回神，心口猛地一跳，「除非什麼？」
君默寧道：「除非，九九的目的，不僅在於為秦氏平反。」
秦九黎內心翻動，面色卻極為平靜，道：「除此之外，你以為還有什麼？」
君默寧隱隱想到了什麼，眉頭輕蹙。
秦九黎心口發緊，努力地穩住了面上的神情同同對視。
須臾，君默寧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種懷疑的目光將秦九黎上下打量了一番，半眯起眼睛道：「聽聞昨夜，蕭湛當著謝如晦的面承認你是他派去謝府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