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愛重

這名字實在不怎麼好聽，秦九黎訕訕的「嗯」了一聲。

君先生默了半晌，然後才緩緩呼出一口氣，干聲道：「我還是叫你九九吧。」

他話中嫌棄的意味實在太過濃厚，儘管秦九黎自己也嫌棄，但被別人嫌棄，心頭不免有幾分不愉快，皺著眉頭輕哼了哼，沒好氣道：「秦昭同君先生不過萍水相逢，關係疏淡，君先生還是叫我一聲秦姑娘，或者直接叫我名字得好。」

君先生白皙的臉上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阿狸現下在我門中就學，君某不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秦九黎心中「咯噔」的一聲，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聽君先生道：「你是阿狸的姐姐，關係自然便不能算疏淡，按照輩分，你得要叫我一聲……叔叔？」

見他一本正經的淡淡的

盤算，秦九黎嘴角忍不住地抽搐，斜眼看去，沒好氣道：「你怎麼不幹脆說，我得要叫你一聲爹爹呢？」

君先生輕笑，「若九九喜歡這樣叫，我也無妨。」

秦九黎：「……」

好想踹他一腳！

秦九黎緊咬著牙關憤憤地想：這人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分明已經換上了一副不苟言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模樣，卻依舊說出這樣一番調笑的話來。當真是……白瞎了這樣一副好容顏！

白長了張好臉的人此刻正神情寡淡的看著她，秦九黎又不得不暗嘆：這人做君先生的這副樣子，倒是比做嚴深那時，順眼得多。

如此想著，她便不免多往他臉上看了幾眼。

君先生眉頭輕輕地挑動了一下，緩緩道：「都說女子喜愛俊俏郎君，我原本是不信的，總想著人品和能力才是最要緊的，卻不想，原來九九也是如此。」

秦九黎收回目光，白了他一眼，憤悶道：「女子愛俊俏俊俏，難道男子便不愛妍麗美妻？若我生得奇醜無比……」

「我也愛。」

秦九黎的話還沒有說完，君先生便截斷了她。：

她腦子有一剎那的空白，然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這三個字是什麼。

「我所看重的，本來就是九九的心性和能力，就算九九沒有生得如此絕世容顏，默寧亦敬之、重之、愛之。」

……

風，輕輕拂過。

秦九黎有一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覺得這天地寂靜。

只有寂靜。

然後有她，有他。

唯此而已。

然而，沒等她徹底反應過來剛才都聽到了些什麼，對面那人面上的清冷和真摯卻突然消失，目光驟然鋒銳望向假山之後。

「假山中還有別人？」

秦九黎面色也是一變，「是謝景！」

君先生一把拉過她便要閃躲，卻不料，他剛一運氣，全身經脈卻突然一陣炸裂般的疼。

他體內一直埋藏著的那顆炸彈，竟在這個時候發作了！

君先生本來就雪白的面色又白了一分，秦九黎察覺不對，立即抓了他往假山一側靠去。

剛將兩人的身子隱藏在黑暗中，謝景便從假山中出來了。

秦九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口，方才她的動作實在太大，也不知謝景有沒有瞧見。

她瞧了眼身旁那人按著胸口萬分痛苦的模樣，一時心如擂鼓，卻只能屏住呼吸，努力將身子靠在假山之上，心中企盼謝景並沒有發現他們。

然而，越是怕什麼，就偏偏要來什麼。

腳步聲響起來了。

不是遠去的，而是越來越近的。

秦九黎的心跳驟然一滯，手心出了冷汗。

一步，兩步，三步……

謝景停下了，冷聲道：「出來吧。」

秦九黎閉著眼睛，緩緩的長吸了一口氣，指尖夾好幾枚銀針。

若是出其不意，能不能在謝景沒看清她是誰之前，將其制住？

可惜，這個念頭才剛剛從她腦子裡閃過，下一刻，謝景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沒了冷意，只是平平的一聲——

「阿昭。」

秦九黎豁然睜開眼睛，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平穩的呼吸驟然一沉。

謝景竟然知道是她！

那他……有沒有看見還有一個人？

秦九黎心中劇跳，聽得謝景嘆了口氣又邁動了步子，當下也知自己躲藏不了。

但若是自己出去，或許還能保住嚴深！

嚴深雖然換了面容，但謝景來秦府既然是秘密行事，不論認不認得出他，叫他發現了，必定性命不保。

一念至此，她人已經朝著謝景從陰暗中走了出去。

她盡量往前多走了幾步，好叫某人藏得更深一些。

謝景見她過來，也就停下了步子，目光專註地盯著秦九黎的臉。

秦九黎被他看得頭皮有些發麻，吸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謝景沒有回答，只是盯著她看。

秦九黎心口發緊，她倒是不怕謝景會同她說什麼做什麼，只怕他會發現還有一人的存在。

她心中急切的想要說些什麼好轉移謝景的注意力，可也明白，此時此刻，她越是慌亂貿然出聲，越容易引起謝景的懷疑。

如此只好吊著一顆心強壯鎮定，暗自憂心嚴深此刻情況如何，方才見他那般痛苦的樣子，也不知能不能忍痛到最後，若是中途……

想到此處，她的呼吸不由得又是一沉，卻聽謝景道：「阿昭跟著我進了這荒廢的秦府，怎麼沒有繼續跟下去？」

秦九黎一驚，「你在外頭就發現我了？」

不是在外頭就發現她了，而是，他原本就是跟著她才來到此地的。

這話他自然不會同她說，只淡淡道：「阿昭難道沒發現，自己身上帶著一股冷香嗎？」

秦九黎側頭輕嗅，繼而蹙眉。

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她什麼味道都沒有聞到。

謝景也不多做解釋，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秦九黎想起來了，是那句，為什麼沒有跟他進去密道。

她嘴角不由得輕抿一下，道：「我未曾發現，這裡還有一條密道。」

「是嗎？」謝景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最後輕嘆一聲，「那真是太可惜了。」

秦九黎眉頭皺得深了些，「什麼可惜。」

謝景道：「你若是跟著我進去了，方才說不定能見著一位故人。」

「故人？你說誰？」

謝景不語。

秦九黎明知他是吊著自己，卻只能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急迫的情緒，盡量平穩住聲音道：「明知我跟著你進來的，你卻容我繼續跟著，難道不是想讓我見見你口中的那位『故人』嗎？」

「可你沒有跟進來。」

秦九黎深吸了口氣，「若是當真要見，什麼時候不可以？」

引開謝景，嚴深就安全了吧？

謝景笑了一聲，「阿昭這是有興趣了？」

秦九黎冷聲道：「不是你特意讓我有興趣的嗎？」

謝景沉默片刻，道：「要帶你去見那人也行，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秦九黎頓時戒備起來，「什麼事？」

「別緊張，不會是讓你答應同我在一起，也不是讓你多為難的事。」

見她鬆了口氣的模樣，謝景心中不由一塞，眼底閃過幾分落寞，而後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望天，片刻后悵然道：「待會兒見的人，你不許同他說，阿黎的死訊。」

秦九黎心口驀地是一陣沒來由的縮緊。

「到底是……什麼人？」

謝景道：「進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秦九黎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極其荒謬的猜測。

她屏住呼吸看了謝景片刻，緩緩抬步，朝著假山密道的入口走了進去。

謝景跟了過去，帶了幾分疑惑問：「你就不怕，我要害你？」

秦九黎沒說話，她是真的沒有想過謝景會害她的，至於原因，她不想去多想。

謝景卻笑了，道：「阿昭，你很了解我，也信任我。」

秦九黎毫不猶豫道：「我不信你。」

「那你怎這般篤定，我不會害你？」

秦九黎不說話了，謝景笑了一笑，也不逼她，領著她一路向密道深處走去。

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直到聽不見了，靠在假山背後的人才揪著胸口處的衣裳，痛苦地跪倒在地，將一直憋著的沉重的喘息放出了口。

這該死的蠱，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

身體幾乎冷成一塊冰，他只好放了個信號出去。

不一會兒，一道身影躍入院中。

「公子，您怎麼了？」君羽一眼就看到他家公子跪在地上十分痛苦的模樣，當即反應過來，焦急道：「是那東西又發作了？」

「沒事，先走。」

君羽顧不得多問，忙將他背起，躍出院牆。

君先生疼得全身痙攣，冷汗早打濕了他的頭髮，背心亦是一片冰涼。

這蠱，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沒有規律了。而且，往日發作的時候雖也痛得要命，可近來幾次，卻完全是要將他逼瘋一般的疼。

越來越難以忍受！

方才，若非是怕會給秦九黎帶來麻煩，他早就忍不下去了。

不過……

他伏在君羽背上，一團亂麻的腦子裡卻突然想起了之前聽到的謝景和秦九黎的對話。

謝景竟然說九九了解他，信任他？

君先生本來就皺得死死的眉頭越發死了幾分。

九九竟然沒有反駁！

而且，從這麼久的行徑看來，正如謝景所言，她確實是了解他的，也確實相信謝景不會害她。

憑什麼信任？

他心中有氣，亂成一團的腦子裡又突然的想起來之前她質疑他真名的時候說的話。

——至少我的真名，你是知道的。

她的真名。

在初見的那個林子中，她告訴他，她叫秦九黎。

秦！九！黎！

秦府的秦九黎！

意識朦朧間，他心中竟也生出了這種荒誕到極致的念頭。

這個荒誕的念頭，強烈得崩斷了他腦中最後一根弦，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忽而想起——

他先前，也將自己的名字，告訴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