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夢魂縈繞蒼山遠(一)

第一回 夢魂縈繞蒼山遠(一)

唐未五代,正是中原大亂之際。.kenen.com大強盜朱溫搶了李唐的江山,皇帝倒當了幾天,卻沒落得個善終,竟被自己的兒子弒了。搶來的東西畢竟不能長久,朱氏能搶,孰不能搶?於是沙陀人李克用帶了一幫義子義孫,打了李唐的旗號,也來搶搶江山。朱溫搶別人的江山時罵人家子孫無能,孰料自家子孫更無能,沒過幾天自己的江山又被別人搶了。

李克用算得是梟雄一個,卻留下的依舊是不肖子孫,李嗣源寵信伶官,最終身死伶官之手,為天下笑,而大好的江山,從此也改姓石了。姓石的又當皇帝又當漢奸,找個比自家小上十幾歲的人當乾爹,將燕雲十六州當作拜乾爹的見面禮,送給了「父皇」耶律德光,致使以後的數百年間,中原無一山一河可作屏障,抵禦外來入侵,石敬塘罪莫大焉。

然如此父親,生個兒子,雖無甚才幹,卻有些骨氣,對耶律德光稱孫而不稱臣:稱孫沒法子,誰讓老爹認人家做乾爹呢,此不過屬私人關係,然稱臣則絕無可能,堂堂中原上國天子,豈可向番邦小王稱臣,此事關乎天下,朕一人稱孫子無妨,可不能讓朕的子民們盡皆為奴為婢?只可惜不是子孫不孝,實在是祖宗無能,失去了燕雲十六州,契丹鐵騎橫行天下,誰人能阻?於是大晉江山也被搶了。

不過,這也無妨,胡虜豈能長久,江山被搶了,再搶回來便是。劉知遠終於找著一個搶江山的時機,打胡虜搶江山,即賺名聲又賺皇位,這生意做的,值。於是江山易姓:我大漢朝亡了七百年了,現在要中興了。當然,真是劉邦的子孫抑或本就沙陀種,這都無妨,咱姓劉便是了,還管他那麼多做甚。

可劉知遠皇位沒坐熱呢,又有人來搶。大漢的中興只不過曇花一現,大周皇帝便詔告天下:這江山,終於輪到咱老郭家了。這大周太祖倒挺像那麼回事,能夠正正經經做事,大周的江山也日益穩固。只是,叛臣沒了,逆賊少了,外患小了,可陽壽也跟着盡了。周太祖正雄心勃勃之際,死了。

繼任的不是親兒子,因為壓根就沒有親兒子。乾兒子柴榮上台,整頓軍隊,北逐契丹,南擊南唐,江山正興,閻王下帖,得,又死了。然後兒子繼位。可老子死得太早了,兒子還沒長成,這江山,又沒守住,被人家假惺惺的搶了。

於是大宋朝三百年基業,由此而始。

中原群雄,你爭我奪搶江山玩,大家打得不一樂乎,而在巴蜀之地,卻很難得的有了一塊安寧之地。

《禹貢·九州志》曰:「華陽黑水惟梁州」。梁州,亦即現今的巴蜀之地,自古以來,巴蜀之地就有天府之稱,最是富庶。其中究竟,一半得自於其肥沃富饒的土地,而另一半,則是其獨特的地勢:四周皆大山環抱,地形複雜,易守難攻,因而在中國古代算得上是戰亂較少的地方了。當然,較少並非沒有,因其險要的地理環境和地理位置,巴蜀之地歷來便又是兵家所必爭之地。

因為易守難攻,所以歷朝戰亂之時,巴蜀之地便是避難的好去處,唐朝時玄宗李隆基、僖宗李儇,都曾避難此地,因之而保住了大唐江山,劉備諸葛亮更是藉此福地,以弱小之勢力,三分了一回天下。又因兵家必爭,於是秦滅六國,必取巴蜀,金、元欲滅宋,都視巴蜀為戰略關鍵,只有項羽不識其險要,將他送給了漢高祖,最終也送掉了整個霸王之業。至於公孫述、李特、孟昶之流,割據稱王於此者,就更多了。

王侯將相,視此為王霸之資,而庶民百姓,卻無這份心思,畢竟安居樂業,衣食住行才是他們最要緊的事兒,於是耕種紡織、行商開店,四方商賈雲集,九州物產齊備,成就了巴蜀天府之稱。自秦漢以來,這裏就是一條極為重要的通商要道,漢武帝欲通身毒,遣使間出西南夷,雖未至成功,但後來者相繼於道,開通商路,終竟全功,自成都入滇,到達身毒,為後世所稱之蜀身毒古道,千百年來,商道不絕。

時值五代后蜀明德元年十一月,成都府牢內。

管營吳老七的臉終於有些綠了,口中「龜兒子」的喝罵聲也漸漸有些聲斯力竭,輸紅了的眼瞪着面前的一幫獄吏們,卻無可奈何。這幫龜兒子,平日裏七哥長、七哥短的,好不親熱,可賭起錢來,個個眼尖心黑,六親不認。這幾日手頭拮据,本想着碰點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贏點錢墊補一下,那想道卻輸了個一塌糊塗,心中越想越是憋屈,終究忍不住了,見着一邊王二楞子腰間竟扎了一條紅腰帶,不由得罵道:「***,怪道老子今天這麼背,原來是你個龜兒子。大老爺們扎什麼紅腰帶,真***穢氣。」

王二楞子手氣正沖,聽了吳老七的話也不生氣,笑呵呵地道:「七哥輸紅眼了不是,怎麼怪到兄弟頭上來了。這紅腰帶不是七哥你教兄弟扎得么。說兄弟屬豬,這豬年便應當扎個紅腰帶,圖個吉利嗎。」眾獄吏們便大笑起來,另一人便笑道:「七哥,還是想想回去怎麼跟嫂子交代,你們家那個家法可好久沒動過了,兄弟們還想瞧瞧熱鬧呢。」

吳老七罵道:「瞧,瞧,瞧,瞧**的屁。」說着一把將面前的桌子掀翻,罵道:「不玩了,不玩了,幹活。」

眾人正玩得高興,見他猛推了桌子,證了一聲,便紛紛罵了起來。吳老七雖是管營,便平日裏隨便慣了,說話並無什麼禁忌。王二楞更是氣惱,手氣正好著呢,卻給吳老七攪黃了,罵道:「七哥你個先人板板,幹活幹活,牢裏一個犯人也沒有,幹個屁活。不就輸了錢嗎,又不是把你婆娘輸給了窖子裏,值得你這樣嗎。」眾人正罵着,聽王二楞子這麼一說,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吳老七氣得滿臉漲紅,猛竄過來,一把揪住王二楞子衣襟,喝罵道:「你龜兒子說什麼,再說一遍老子聽聽,小心老子揍死你個龜兒子。」王二楞子不料吳老七居然真動了氣,一時間二愣脾氣也上來了,對罵道:「操你個先人,罵你怎麼啦,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孫子,輸了錢打人,你敢動老子一下試試。」眾人忽見二人翻臉,忙上來勸說。

便此時,外面突然「咚咚咚」傳來敲門的聲音,那聲音甚大,直震得大牢人一陣嗡嗡作響。吳老七大聲罵道:「那裏來的龜兒子,敲什麼敲,報喪啊?」

話音未落,那牢門突然轟得一聲,門板直飛了過來,撞在一獄卒身上,將他撞翻,一時間牢內泥土飛濺。

眾人大驚,紛紛撥出腰刀,喝罵道:「誰,什麼人」,「不好,有人劫獄」,待泥土落盡,眾人卻都傻了眼,一個個急忙將刀入鞘。

門口站着五人,衣衫華麗,臉色陰冷,一望便知是宮廷侍衛。為的一人望望諸人,冷冷道:「剛在誰在這裏大呼小叫。」

吳老七此時滿腔怒氣早化成了灰燼,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的恐懼,望着那侍衛戰戰兢兢道:「屬下該,該死,不,不知是大人駕到……」

話未說完,那侍衛飛起一腳,正中吳老七胸口,口中冷聲道:「知道該死,那便去死吧?」

吳老七隻覺一股巨力撞向自己,身子猛然向倒,撞在後邊的牆上,咽喉音一甜,嘴角泌出一股血絲。

眾人大驚,想要上前扶起吳老七,卻又不敢。只聽那侍衛冷聲道:「管營呢?」王二楞子乍道膽子,指著吳老七道:「回,回大人,他便是管、管營。」

「荒廢職守,便是該死,」那侍衛哼了一聲,將一紙文書拋在桌上,道,「若他沒死的話告訴他一聲,有要犯一名,便關在你們這裏了,叫他小心侍候,若出了半點岔子,小心你們頭上吃飯的傢伙。」

王二楞子拿起文書,只見上寫道:奉刑部令,著犯官南思昭一名,即日羈押候審,便忙道:「回,回侍衛大人,照例,犯律官員當往刑部大牢關押才是。」

那侍衛臉色一寒,喝道:「少給老子羅嗦,讓你關你關了便是,那這麼多廢話。」王二愣子心頭一驚,嚇出一聲冷汗來,忙道:「是,是,小人多嘴,該,該」剛要說該死,又突然想起吳老七便因一句該死招來橫禍,這「死」子便說不出來,只「該」個不停。

後面幾個侍衛見王二塄子如此,俱笑出聲來。那為侍衛臉上竟也擠出一絲笑來,回身一招手,後面幾個侍衛便押了犯人南思昭過來。那人約略五十來歲年紀,三捋長髯,面色甚是白凈,神情安詳。一身布衣,甚為素凈。

那為侍衛一拱手,陰笑道:「南大人,請吧。嘿嘿,可委屈大人啦。」那南思昭淡淡一笑,並不在意,徑直入內。眾侍衛將人犯交割完畢,便即離去。

此時眾人方才急忙去扶起吳老七,只見吳老七面色陰暗,卻說不出話來。王二楞子叫道:「快,快抬進去讓岳公子瞧瞧。」眾人答應着,七手八腳將吳老七抬回牢中。

王二楞子這時方舒了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回過身來。然而看看南思昭,卻又有些犯愁起來:這南思昭雖是犯官,上頭卻並沒有說犯了什麼事,況且府牢中關押朝官,也並沒有過先例,如何處置南思昭卻是間難事。他雖然性子粗倔,但並非白痴,也知道這些所謂犯事的官兒,今天雖下大獄,說不定明天聖旨下來,立馬便可官復原職,最是得罪不得,而且聽說這南思昭是個好官,雖然不知道真假,但看他溫和氣度,那也差不了多少,因而便躬身向南思昭陪笑道:「南大人,您到這裏來,乃是朝廷的旨意,小人只是聽命行事,有不周到處,尚請大人見諒。」南思昭點點頭,道:「無妨,南某身為階下囚,能夠全身保命便是福氣,那敢奢望。」

王二愣子喜道:「那好,小的這便給大人安排。」說着,結身邊一人道:「柱子,將天字型大小臨門最大的那間房鑰匙拿來。」那柱子應了一身,轉身去拿牢門鑰匙。王二愣子向南思昭道:「大人,裏邊請。小人給您帶路。」南思昭點點頭,隨着王二愣子進了大牢。

那監牢甚深,當中一條通道,將大牢南北分開,兩側用木柵隔成大小不等的監房,各房之間也都是用碗口粗的松木分界。

牢中只並無什麼犯人,倒是靠裏間較暗處,眾獄吏圍在一起,屏習凝神,並不出一絲生氣來。南思昭因自外間明亮處進來,一時不甚適應,看不清裏邊的情形,便問王二愣子道:「那是在做什麼?」

王二愣子道:「哦,管營大人受了傷,大家抬來讓岳公子給看看。」南思昭隨口道:「岳公子?郎中嗎,怎麼又稱公子?」

王二愣子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位岳公子並不是郎中,卻是有些法力的。咱們這些人生了病,都不用看郎中的,只給岳公子推拿幾下,保准痊癒。」

南思昭本是隨口問問,聽王二愣子這麼一說,倒有些上心,再細向那邊瞧時,卻見那邊牢房內坐了一人,形狀並不甚清楚,隔着柵欄,將雙掌抵在吳老七後背,一動不動。

王二愣子打開了牢門,道:「大人裏邊請,牢房內氣味不太好聞,可委屈大人啦。」南思昭淡淡一笑,道:「無妨,牢內氣味雖重,比起外面來,卻乾淨多了。」

王二愣子一愣,道:「大人你也說咱們這裏比外邊乾淨嗎?可小得們怎麼也想不清,那有牢房還能比外面乾淨的理。」

南思昭笑笑,他所言乾淨與王二愣子所言乾淨並非同義,倒也不必向他解釋,只道:「還有誰這麼說過嗎?」王二愣子指指裏邊,道:「當日岳公子來時,也是這麼說的。」

南思昭心中暗奇:看來這位岳公子亦必非常人。因問道:「哦,這位岳公子犯了是犯了什麼罪被抓進來的呀?」王二愣子笑道:「這個小得可就不知道了。岳公子還是前朝時進來的,算來快一年了。今上登基大赦天下,這位岳公子也當被赦出獄才是,可岳公子偏賴著不走,還送錢給管營大人。唉,這世道真叫怪,什麼事都有,有花錢買官的,有花錢買地的,居然還有花錢買大獄蹲的,這叫什麼事嗎。」

南思昭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向王二愣子道:「那有什麼好怪的,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嗎。」王二愣子道:「大人這話小得可聽不曉得了。我們管營大人問他為什麼賴著不走,你道他怎麼說,他說什麼遍尋世間,也只這大牢內有一二乾淨處,牢門之外,儘是污穢之地,言語怪誕,說的也都是些不經之談,我們也不當什麼。不過這位公子說話雖怪,待人倒是挺謙和的,時常接濟我們,竟不知他是從哪弄錢來,大夥都說岳公子身懷異術的,但凡我們幾個,得點什麼小病,也不必看郎中,只需要岳公子隨便拍打幾下,便都好了。這不,你看,管營大人似乎活過來了。」

南思昭轉頭向裏面看去,果見那管營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向那岳公子躬身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那岳公子擺擺手,道:「謝什麼,在下住你的吃你的,也沒謝過你。大人不過是被惡狗咬了,小傷一樁,那能談到救命之恩這麼重。吳大人,您內傷雖愈,但折了兩條肋骨,還是要去看看郎中,將骨頭接上,接骨的本事,在下可沒郎中們接得好。在下有點累,可要歇息一會了。」吳老七點點頭,道:「公子請便。」說着帶了人向這邊過來。

南思昭點點頭,心道:「居功不自傲,果真是俠士風範。」

王二愣子見吳老七過來,倒有些惶恐之色:吳老七被侍衛打傷,多少也跟他有點關係,因而這七哥也不敢叫了,紅著臉道:「大,大人,今日之事,我,不,小的,小的。」吳老七見他這般模樣,哈哈大笑道:「龜兒子,老子只不過被狗咬了一口,跟你屁個相干。你要覺著難為情,把贏了老子的錢還回來。哈哈哈。」說着抬腳便踢,豈料用勁過了,牽動着胸口的傷一陣痛岳,禁不住唉喲一聲。王二愣子見吳老七並無怪他的意思,急忙打蛇隨棍上,抱住了吳老七,叫道:「七哥,想揍兄弟也得等你傷好了才是,得,現下我送你去看郎中,這葯錢我墊了還不行嗎?」

吳老七笑道:「龜兒子,這還差不多。」說着,向南思昭拱拱手,道:「南大人,先失陪了,卑職先去看看傷,再來伺候您。」南思昭忙道:「豈敢豈敢。南某現是大人階下囚,伺侯二字如何敢當。」吳老七道:「大人過謙了,卑職雖官小位卑,但也讀過幾年書,明白些事理。依小人看,這大蜀國里,也只有南大人算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了。現如今大人遭小人暗算,才落難至此。不過大人請放心,在下官這裏絕不會讓大人受委屈的。」南思昭笑道:「多謝大人費心。」吳老七告退一聲,同眾獄吏退了下去。

南思昭回過身來,見牆邊鋪了厚厚的干稻草,上面鋪一張草席,當即便坐了下來。扭頭看裏面是時,只見那位岳公子,撫胸而坐,便如僧人入定一般,牢內雖黑煦煦的看不清面容,卻也感覺他年紀並不甚大。南思昭心中暗道:看他方才給管營療傷,多像是江湖豪俠,但卻又如何避世在此呢?心中雖然疑惑著,卻又暗生結交之意,只覺有些不便,便罷了,斂了心氣,閉目養神。

約略過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此時正是秋未冬初,大牢內便微覺得有些寒意。南思昭站起身來,緊緊衣服,獃獃得望着窗外,喃喃道:「若是那邊,天應當還是暖暖的吧,我都快忘記是什麼樣子了。卻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還在人世嗎?」口中自語者,耳邊彷彿響起一熟悉的歌聲來:

「蝴蝶泉邊蝴蝶飛喲喂,

迷上了泉邊小阿妹喲喂,

阿妹啊阿妹啊心中念呀,

阿哥歸不歸啊依喂。」

那歌聲似乎漸漸的清晰,要將他拉向那遙遠的天際,卻不料牢門口一陣鎖鏈的扯動聲卻將他的思緒硬生生拉了回來。南思昭頭泛起一陣惱怒,冷冷的轉頭盯着牢門口,只見進來的是王二愣子,左手中提了一個大大的食盒,右手卻夾了一床被褥。

王二愣子走到南思昭前,道:「大人餓了吧,小的給您弄了點吃的來。」說着,將食盒放下,自中取出幾盤菜並一碗米飯來,菜雖不甚多,卻是暈素皆有。王二愣子道:「管營大人知道南大人並無家眷在此,怕晚上大人凍著,因而命小人給您送床被褥來。雖不好,卻是新的,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南思昭心中一陣感動,卻又為方才自已心中莫名的惱怒感到愧疚,忙道:「這何使得,南某乃是一犯人,豈能如此勞動管營大人,叫南某如何報答。」王二愣子忙道:「大人可別這麼說。大人是好官,好官便不該受苦才是。大人遭人陷害,一時落難,不過大人放心,過不了多久,真相自然大白,大人也定會官復原職的。」南思昭嘆道:「嘿嘿,官復原職?你知道我犯什麼罪嗎,還會官復原職?真相,嘿嘿,最好不用大白,南某怕還能多活幾年的。」王二愣子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過去將床褥鋪好,轉身告辭而出。

南思昭見王二愣子只給自己一人送飯,心中微覺詫異,往裏看時,卻見那牢內空空如也,岳公子早沒了人影,暗道:「莫非這岳公子走了嗎?」心中本欲同這岳公子結交,卻不料無緣,心中暗道可惜。

當下席地而坐,緩緩吃完了飯,方要歇息,忽聽得門外一陣喝罵之聲,接着,便有人向這邊過來,開了牢門,擁進一群人來。前面四人打了燈籠引路,中間一人乃作宦官打扮,趾高氣揚。身後七八名內廷侍衛護持着。一眾人擁著那太監,徑直入內,到南思昭房前立住,看看南思昭,嘎嘎笑了數聲,扯著公鴨嗓子,高聲叫道:「喲喝,南大人看起來好自在呀?」說着一擺手,身後跟着的吳老七忙上前將房門打開。那太監扇了兩下,皺皺眉頭,彎腰進來。後邊兩個小太監抬過一張藤椅過來,那太監咳嗽一聲,坐了下來。

南思昭認得那人乃是宮中右監門將軍太監劉康,便淡淡道:「劉公公說的不錯,南某確實感到比往日自在許多,公公若也想自在些,不如也進來小住數日如何?」那劉太監聽他語含譏剌,臉色一暗,便又笑道:「看來,南大人,哦不,應當稱王子殿下才是。」

南思昭亦道:「公公就如此肯定南某就是公公所言的王子殿下。」劉康仰天打個哈哈,道:「殿下看來還是不肯承認了?哈哈,咱家一個奴才,若無真憑實據,豈敢擅自拘拿朝廷官員。」說着右手一招,身後一名小太監便躬身遞過一封信來。劉康手一擺,那太監便將那信遞給南思昭。南思昭隨手翻翻,哼了一聲,道:「這便如何?」

劉康道:「信上的文字甚是奇怪,咱家一個字也不識。不過南大人學識淵搏,自然識得了,不然也不必將其當成寶物一般,藏在那麼隱秘之處了。」

「就算識得,那不足以證實南某身份吧?」南思昭一揚手,將那信扔在地上,道,「身毒道上的商賈們,認得南詔文字的,也並非少數,難道那些人都是南詔人不成?」

「殿下說得不錯,咱家起初也是這般想,不過這倒不是甚麼難事,既然那些商賈們識得南詔文字,找幾個來認認便是了」劉康笑道,「不料一認之下,倒真吧咱家嚇一大跳,堂堂南詔王子,居然在我大蜀國任個吏部員外郎,嘿嘿,真是太委屈殿下了。況且,大人更名換姓,也當謹慎些才是,南思昭,南思昭,這不擺明了思南詔嗎不是,殿下您說是不是?」

南思昭見事已如此,料來劉康確實已知自己底細,也就不再隱瞞,因道:「公公如此勞心勞力的查明南某的身份,倒真讓南某過意不去。南某區區亡國賤民,至微至賤,有什麼地方值得公公如此勞累。」

劉康道:「那麼殿下是承認了。」南思昭笑道:「認與不認有什麼關係嗎?南某雖是南詔人,只可惜南詔亡國已經快三十年了。怎麼,莫非南某這個空有的王子身份對公公還有什麼用處不成?」

劉康道:「殿下說得沒錯,若非有用,大人做您的員外郎,咱家自在宮中伺候皇上,這井水不犯河水,殿下莫說是南詔王了,便是前朝王氏遺族,咱家也犯不着花這公大氣力不是。」南思昭笑道:「哦,是嗎。那不知對公公有什麼好處啊?」

劉康道:「殿下可能還不知道吧,篡了您南詔天下的大長和國,如今已經亡了。」南思昭全身一震,猛得站起身來,大聲道:「你說什麼?」

劉康彎彎身了,右手一讓,做個驚愕之狀,道:「殿下還真不知道此事。看來三十年的時間,還真讓殿下打消了這復國之志呀。」南思昭身子微顫,道:「你說的可是事實,大長和真的亡了么?」劉康道:「大長和亡國已經兩年多了,不過前些時候蜀中動亂,無人理會此事而已。怎麼,大長和亡國了,殿下不覺得高興嗎?」

南思昭翻身隔窗南望,但是那尺許見方的窗口外,只看丈余遠近,也是一片漆黑而已。南思昭目中含淚,喃喃道:「亡了,終於亡了。」這三十年來,他背離故土,流亡在外,已知故國不可再復,復國之念也漸漸湮滅。但此時突見滅了南詔的大長和也已經亡國,內心深處的亡國之恨突又涌了上來。自已大仇雖不可報,但有生之年,親見大長和亡國,自也可稍有安慰。

移時,南思昭心情漸漸平靜,轉過身來,問道:「滅大長和者是誰?」劉康道:「前年,大長和劍川節度使楊干貞起兵入朝,殺國主鄭隆亶,屠鄭氏,擁立清平官趙善政為帝,改國號曰大天興。一年前,握有兵權的楊干貞賂結諸臣,廢趙善政而自立,大天興國僅存十月而亡。楊干貞自立國號大義寧。」

南思昭聽南詔之亂,方才的激動心情卻突又變冷,冷冷道:「都是些亂臣賊子,相互殘殺罷了。活該如此。」劉康道:「殿下倒也不可如此。楊干貞殺趙善政后,聽聞殿下在國滅時變身外走,曾到處尋訪殿下下落,想擁立殿下復國,只是後來尋訪不得,這才自立為國主的。」

南思昭哼了一聲,道:「這些事不過掩人耳目而已。楊氏立國,南某不見寸功,楊干貞豈有白白將大好江山拱手送人的道理。」劉康道:「話雖如此說,但楊干貞秘訪殿下,直至今日尚不肯放棄,其中自然大有蹊蹺之處。」南思昭道:「哦,是嗎。楊干貞若還在找南某?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劉康道:「前些日楊干貞遣使來朝通好,當時大人正去了巴西公幹,自然不知道了。楊干貞的使者攜帶了大量珍寶,饋贈重臣,咱家不過一奴才而已,卻也有幸收到一份禮物。而那使者送禮的同時,附帶着還送來一些更重要的機密,關於殿下的機密。」

南思昭笑道:「哦,是嗎。南某身上還有什麼秘密不成。」

劉康笑道:「那是自然。三十年前鄭買嗣弒南詔王舜化貞,殺蒙氏親族八百人於五華樓下,然而卻恰好有一人逃脫了性命,此人便是南詔王弟舜化成,也便是殿下您了。」

南思昭渾身如針剌一般,猛然間一顫,三十年前的舊事也隨即泛上心來。陰沉的天色,毫無徵兆的叛亂,數百名親人一日間盡數被殺,而自己,卻在幾名忠心的侍衛的護送下連夜逃出羊苴咩城,躲進蒼山深處。那時候自己不過十來歲年紀,而今卻已是兩鬢斑白,但那日的血腥卻始終如昨日生的一般,常常讓自己在暗夜裏驚醒,驚駭不已。

劉康看着南思昭面色變幻不已,得意的笑道:「看來殿下對那日的事情還是記憶猶新啊。那更好,相信另外的一件事殿下自然記得更清岳了。」

南思昭一驚,喃喃道:「另一件事。」耳邊突又響起那熟悉的歌聲來。

劉康笑道:「不錯,另一件事,看來殿下記的還是很清岳的。鄭買嗣的叛兵攻進羊苴咩城的宮內,卻現,宮內已經是空空如也,包括內庫中南詔諸王歷年積累下來的大批奇珍異寶,竟然神秘的消失了。請問殿下,這些東西去到哪裏去了呢?」

「珍寶?」南思昭聽了劉康的話,有些吃驚,道,「原來你說的是珍寶。我還以為,哈哈,哈哈哈哈。」南思昭只覺得些事有些荒誕,忍不住縱聲長笑起來。

劉康臉色突然一暗,露出一股陰狠之色,卻並不答話,待南思詔笑完了,方道:「殿下覺得很好笑嗎?」

南思昭住了笑,方道:「當日我皇兄大宴群臣,對於鄭逆謀反絲毫不覺,以致於數百親族盡數被殺,哪裏還有什麼機會去藏那些玉石珍寶。南某還倒真以為楊干貞暗中尋訪我,真是想助我復國,卻原來是怕我不死,留下後患,想出這麼個借刀殺人的法子來。劉公公居然會相信這些毫無可能的鬼話。」

劉康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嘿嘿,況且此事未必就是毫無可能。」

南思昭「哦」了一聲,道:「原聞其詳。」

劉康道「前朝永平五年,王建以王宗范、宗播、王宗壽為三招討使,下詔伐大長和,敗其軍於潘倉嶂,斬其酋長趙嵯政等,破其武侯嶺十三寨,斬其軍數萬人,幾滅其國。后因蜀中內亂,乃中途班師。當時殿下似乎便在王宗范的軍中擔任行軍司馬,此事不假吧。」

南思昭道:「那便如何,鄭仁旻趁中原亂世,舉兵犯蜀,前朝高祖方兵反擊。當時南某歸蜀不久,高祖收留南某,並委以重任。南某受此大恩,自當效力。這跟那批珍寶有何關係?」

劉康笑道:「此次戰事之起因,咱家沒必要理會,然而鄭仁旻犯邊之兵力不過萬人,而王建居然兵十餘萬討伐,此事豈不是和常理大大不符。」

南思昭道:「那依公公的意思?」劉康道:「王建父子向以貪財著稱,若是知道南邊藏了珍寶無數,且有人原以此為謝,求出兵復國,王建何樂而不為呢。」

「公公若這麼想,也未嘗不可。南某並無心讓公公失望而歸,但可惜,」南思昭一擺手,「沒法子,只得讓公公失望了。」

劉康身子向前慢慢探出,盯着南思昭,緩緩道:「那麼說,咱家說了這半日算是白費口舌了。」南思昭拱拱手,道:「南某確實無意讓公公空手而歸,得罪了。」

劉康直起腰,復躺進椅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但說話的聲音卻陰冷:「殿下,咱家好言相勸,你又何必執迷不悟。殿下是聰明人,今日情勢殿下也當明白,若是乖乖說出也就罷了,否則,生死不能自主,那又何必呢?」

南思昭一笑,長吸一口氣道:「南某三十年前便當死了,苟活至今,已頗感上蒼眷顧。便多活幾年,想來也不過如此,公公若有心成全,南某倒很感謝公公厚愛。」

「咯咯咯咯,」劉康猛然間一陣尖笑,嗓音尖利,便如暗夜間的魅一般,讓人毛骨悚然,「殿下想得也太美了。死,那自然容易得很,最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哼哼。聽說文人多傲骨,殿下入蜀三十年,隱然是蜀地清流中的柱石,咱家倒想瞧瞧,殿下是不是也是一身傲骨啊。」

說着,右手一揮,尖喝道:「來呀。」身後兩名侍衛應聲而出,捧出一套刑具來。劉康陰笑道:「素聞關中刑罰之酷,天下無出其右,落入關中刑吏之手,便是死人也會開口招供,咱家偏就不信,想來殿下必也不會相信。今天恰好,這幾位侍衛兄弟,以前都是關中刑吏出身,祖傳的手藝很是不凡,現在便請殿下品評一番如何。」

南思昭輕蔑的看看那幾名侍衛,冷笑道:「是么,這麼厲害的刑罰,南某倒真是好奇,試上一試,倒也不枉公公厚愛。」劉康道:「哼哼,殿下口氣倒硬得很,但願骨頭也有這般硬便好了。來呀,給殿下上刑。」

幾各侍衛走上前來,一人便駕起南思昭雙臂,另兩人將一套夾棍套住南思昭十根手指。接着自懷中摸出一隻木匣打開,擺出一排鋼針來。那鋼針在燭為映照下,泛出藍瑩瑩的寒光。

劉康站起身來,獰笑着道:「殿下,來,咱家給你介紹一下。這便是所謂的『氣死閻王』,將這夾棍夾住十指,將這浸了劇毒的鋼針從十指甲縫間慢慢釘入,聽說端的痛苦無比,這毒雖劇,卻不致人死命,據說受了此刑,生死連閻王亦不能斷。當然,到底是否如此,咱家可不敢自己試,勞乏殿下了。」說着,嘎嘎嘎又笑了起來。

突然,劉康只覺膝間一麻,接着那笑聲一滯,如似給人攔腰斫斷一般,然後通的一聲,竟然單腿跪在了南思昭面前。

上夾棍的兩名侍衛忙叫一聲:「公公」,上前去扶。卻不料兩人腰間一麻,竟然一前一後倒了下去,正壓在劉康身上。此時劉康正單膝跪地,哪禁得起這兩個彪形大漢的身子,只聽「咔嚓」聲響,將他一條腿硬生生壓斷。劉康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打着燈籠的幾個太監亦忙衝上去,要扶起三人。忽不知何處一股勁風襲來,竟將燈籠中的蠟燭盡數熄滅,監牢內頓時黑成一團,眾太監侍衛登時靜了下來,只覺著這大牢內一股陰風襲骨。眾人正驚疑間,不知誰在叫了一聲:「有鬼呀!」。一時間,驚叫聲連連,眾人爭先恐後,衝出監牢。

牢房中一時悄無聲息,一縷月光自小窗間射進,使這黑暗的恐怖稍稍減卻。

南思昭雖信佛,卻並不懼鬼怪,但亦覺得方才突然的變故怪異之極。看到地上扔著的燈籠,便撿了來,藉著月光細細查看。只見那燈籠的紙已經破了一個小洞,順着那小洞,扯開燈籠,便見裏邊的蠟燭已經被折成兩截。跌落在燈籠內的那截斷蠟旁,有一塊黑黑的不知是何物。南思昭撿起細看時,才看清是拇指大小的一塊木屑:自然是有人以這木屑打斷了正在燃著的蠟燭,那麼使劉康及兩名侍衛摔倒的,自然也應當是木屑了。

南思昭心下不禁駭然:是誰有如此能耐,能以一塊小小的木屑傷人?忽得想起一事,迴向牢房深處望去,然而那邊卻並無人影。南思昭心中越疑惑起來,低聲自語道:「這便怪了,會是誰呢?」想了半日,終無甚頭緒,因而只得罷了,心道:自己身世已明,自然往後禍連不斷,此人既肯相救,日後定還會露面,也不必急於一時。想着,便和衣躺下。

恍惚間,南思昭眼前變得漸漸清晰,一陣汩汩的泉水流淌的聲音,夾着甜美清脆的笑聲,傳入南思昭耳中。南思昭悚然驚醒,卻見眼前一片蔥綠的大山,山腳下是緩緩冒着的泉水。一群身着白衣的少女正圍着那冒着的泉水嬉戲打鬧。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轉過頭來,露出甜甜的笑來。南思昭心中大喜,想要上前抱那少女,那少女卻突然間消失了。南思昭大急,想要呼喚,卻始終不出聲來,那大山,也突的轟然倒地。南思昭彷彿看見一大群人,被綁了起來,那些人影漸漸清晰,是母親,是王兄,是妹妹,那數百人竟然都是自己的親人。南思昭急忙上前,想要替母親解開繩子,卻怎麼也解不開,便在這時,突得衝過來一隊士兵,那些士兵手中閃亮的鋼刀刷得落下,將他的母親、王兄、妹妹砍倒在地。南思昭衝上前去,想要救母親,卻見一名身貫盔甲的將軍,獰笑,揮起鋼刀向自己頭上砍來。南思昭大叫一聲,轉身便逃,那天便突然間黑了,天的盡頭,一道接着一道的雷電,傾盆的大雨便下了起來。南思昭在大雨中連爬帶滾的逃命,而身後,那柄閃亮的鋼刀,似乎始終不斷的砍向自己。終於,在一座懸崖邊上,南思昭大叫一聲,縱身躍下。

而這一聲大叫,也將南思昭從夢魘中驚醒。南思昭猛地坐了起來,只覺渾身冷汗直流,微微靜一下神,抬頭看時,只見一道陽光自小窗間照了進來。牢房內,散亂著破碎的燈籠、夾棍和泛著藍瑩瑩光芒的毒針。

南思昭擦擦額頭的汗,長呼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舒松一下筋骨。偶爾一瞥間,卻見裏面的牢房內,那位岳公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躺在草席上,酣睡正香。南思昭心中大是懷疑:此人在這牢房中來去自如,毫無聲息,端的是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確是武林高手無異,但昨夜暗中出手相救的是不是真是他,卻也不敢肯定。

正思間,牢門口輕輕一恍,吳老七端了早點進來,見着南思昭,笑道:「大人昨夜受驚了。」

南思昭心念一動,笑道:「受驚倒是無關緊要,南某三十年宦海浮沉,受了驚嚇不在少數。關健的是昨夜受了高人恩惠,卻不知是何方高人,這恩惠無以為報,才是令南某不安所在呀。」說着,盯住了吳老七。

吳老七聽南思昭之語,自然地轉頭去看岳公子,突然現南思昭盯着自己,便忙又轉過頭來,晒晒地笑道:「高人嗎,自然神龍見着不見尾,便是施恩,自也不望報答。」

見吳老七舉止略慌,南思昭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卻也再不說下去,轉了話頭,道:「劉康如何了,吳大人可曾知曉?」吳老七聽他問及,忙左右看看,確信無人偷聽,才道:「大人,此事可有些不妙,今天早晨,突然來了一隊禁軍,將成都府牢圍了個嚴嚴實實,聽說劉康昨夜還未及回府,已經被人殺了,但渾身上下找不出受傷的地方,你說怪不。」

南思昭點點頭,笑道:「看來劉康死了,會有更多人來找我的麻煩,成都府牢只聽會越來越熱鬧,吳大人,你可要小心了。」吳老七嘿嘿一笑,道:「那有什麼,反正也輪不到下官頭上,您說是不是。」

南思昭道:「說的也是。哦,吳大人,南某想換間牢房,您看可以嗎?」吳老七一愣,道:「怎麼,大人覺得這一間住着不習慣嗎?」南思昭道:「那倒不是,你看,昨夜那麼一鬧,這滿地都是毒針之類的,南某雖不怕死,可萬一中了這些毒針,那可死得有些冤了。」吳老七忙道:「是,是,小的馬上給您換一間。」

南思昭道:「那您多費心了,就換到那一間吧。」說着,指指岳公子所關的那間牢房。

「這個」,吳老七面上露出一點為難之色。

南思昭問道:「怎麼,有什麼為難之處嗎?南某關在這牢房裏,實在有些寂寞,想找個人說說話,這日子也好捱過去,看這位岳公子也是終是打坐睡覺,想來也是整日無事,不如和這位公子結交下一下也好。」吳老七道:「不瞞大人,昨日刑部來人說,南大人只准單獨關押,不得與他人同監,所以。。。。。」南思昭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那好,將南某挪到岳公子隔壁總可以吧?」吳老七喜道:「這個無妨,小的馬上給您換。」

說着,便拿出鑰匙,將岳公子隔壁牢門打開,將南思昭移了過去。便此時,外面王二愣子跑了進來,叫道:「七哥,上面來人了,找您回話呢。」吳老七聽了,便忙向南思昭告辭,跟了出來。

南思昭此時看那岳公子時,見他依舊酣睡,只露出半邊臉來,雖只半邊臉,地也看得出他神採風度,異於常人。度其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然溫雅俊朗中卻隱隱透出倦怠之色。南思昭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這位岳公子雖身懷武藝,然看其年紀尚輕,能有多大造詣。自己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昨夜以木屑傷人,絕非一般高手所能做得到的。

正疑惑間,外面吳老七又走了進了,身後卻多了一人,帶了木枷,似是重犯。看吳老七時,面上似乎略帶憂慮,將那人關在了南思昭對面的牢房內,轉過身時,卻朝南思昭略微搖頭示意,並不答話。南思昭點點頭,朝那犯人看去,只見那人神情甚是剽悍,臉色青,前額上泛出一層黑氣,雙目陰沉,有意無意的向他瞟來。南思昭心中一驚,暗道:「看他額頭黑印,怎麼像是南詔烏蠻人。」烏蠻男子慣於以前額頂物,額前常磨出有創疥。

不多時,又有獄吏帶了三名人犯來,並沒有帶枷,這次都關在了南思昭旁邊。南思昭看時,卻是一樣的剽悍神情,但額上卻並無創痕。

如此接二連三,不時有獄吏帶人犯進來,一天下來,竟有二十餘人,各監房內都關了犯人。約略半數帶枷,額頭都有黑印,另一半不帶枷的,俱無印痕。

南思昭心內暗自納悶:看這些人,都是沖自己而來,那是無異,但似乎並非一路人馬。看來除了鄭干貞之外,尚還有人盯上了自己。想着,不覺得自失扡一笑,自已這三十年來,無人過問,卻不料已近暮年,卻突然有這麼多人找了上來,倒真是一件奇事。

三十年來,南思昭流落異國,孑然一人,對這人世早無多大留戀,只是因心中尚存一念,始終縈懷於心,是以偷生至今。今日便是命喪於此,亦算是一種解脫了。因此此時雖然身處險境,南思昭反倒心中平靜下來,徑自坐了下來,權且坐避上觀,。

此時,獄吏又帶進一人,那人方一進牢,便有十餘人站起身來,俱是不帶木枷的一方。那人掃了一眼,徑自走至南思昭身旁一間監房前停了下來。那獄吏不敢怠慢,忙打開那間牢房,急急的退了出去。南思昭看那人時,五短身材,一道傷疤自左眼角橫拉下來,直至下頜,使得他瘦削的臉上平添幾分霸道之氣。

那人入牢之後,向道身邊一人低聲說了問了幾句,然後回過頭來,向南思昭略一致意,便轉身向外道:「格兄,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不如乾脆點如何?」

對面牢中忽地一聲長笑,一人翻起身來,大聲道:「素聞陰陽手為人爽快,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尚兄既然喜歡乾脆,兄弟敢不遵命?」說着,兩手一分,竟將那木枷一自當中裂開,雙手一翻,手中已經多一兩柄短劍,原來那木枷中竟然暗藏兵器。

他屬下諸人見狀,亦各自用力扯裂的木枷,取出當中短劍來。

那姓尚的見對方諸人皆藏有兵器,暗暗吃驚,略一定神,方道:「久聞雙劍門格羅仁乃是南詔國中天地不拘的英雄豪傑,什麼時候竟也會受投靠官府門下。」

格羅仁一揚手中雙劍,道:「尚兄,你們漢人不是常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嗎,哈哈,雙劍門數百門人弟子,總得吃飯不是。尚兄不也如此嗎?」

陰陽手尚天風素稱俠義,但此次迫於形勢為人所驅,心中常覺不快,此時聽格羅仁反唇相譏,面上一熱,只道:「既然咱們彼此各為其主,多說亦是無益。格兄遠來是客,不妨劃下道來。」

格羅仁伸出拇指,贊道:「好,果然快人快語。聽聞尚兄陰陽手號稱南中第一,兄弟不才,想請教一番。若尚兄勝了,格某拍拍屁股走人,絕不含糊,若兄弟僥倖勝得一招半招,還請尚兄行個方便。如何?」

尚天風略一沉吟,心想已方人數雖多,但吃了未帶兵器的虧,若混戰起來,未必能操全勝,且此次之行,非自已所願。烏蠻人雖然剽悍,但素重信譽,若自己真能打贏,免了門下弟子傷亡之慮,倒是一舉兩得之事。心念至此,便即哈哈大笑,道:「如此,尚某豈不佔合宜了。」

格羅仁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雙劍門弟子的性命,豈能當成兒戲。」說着,雙劍微微一閃,那牢前柵欄柱子應聲而斷,朗聲道;「尚兄請。」

「好鋒利的劍,」尚天風心頭暗驚,南詔素來盛產寶劍,果然名不虛傳,當即暗運內力,雙手向前一推,面前一根碗口粗細的柱子,轟然而倒。

格羅仁見尚天風輕描淡間推倒柱子,顯出極高深的內功來,心中亦是暗暗吃驚,口中卻道:「好功夫。」雙劍一劃,一前一後,電一般剌向尚天風雙目。。

尚天風見來勢極快,不敢去接,雙手環繞胸前,潛用內力,猛向外一分。他陰陽手的功夫,一陰一陽,陰著極寒,陽力極熱,這一寒一熱的掌力襲向格羅仁,帶起一股極強的掌風,將格羅仁剌來的雙劍帶開。

格羅仁見自己一招「雙風朝陽」,只使了半招,便被尚天風掌風逼開,心中大驚。又見尚天風雙掌推來,剌骨寒意中卻夾着一股灼熱之意,直撞他前胸,當下只得急向側滑開半尺,不敢強攻。雖避開了尚天風的攻勢,但那一股寒中帶熱的掌風還是括着他面部生疼。

兩人只一個照面,格羅仁雖未能說敗,但不架而走的窘像卻顯露無遺。尚天風屬下諸人便震天價叫出一聲好來。

格羅仁聽這叫聲,暗暗冷笑一聲,雙劍突一交錯,交替向前,真插尚天風胸口。尚天風回掌待要回擊,卻不料格羅仁劍式忽變,雙劍一上一下,上者取尚天風咽喉,下者剌尚天風小腹,這一招變公極為精妙,乃是南詔雙劍門的得意之技,名喚「蒼山分月」,其名得自南詔點蒼山,意為一山將月分成兩片之意。

尚天風見這一招變化極快,亦是暗吃一驚,急向後撤。雙劍門諸弟子見狀,便也猛吼出一聲好來,直震的諸人雙耳目亂鳴。

這兩邊打得激烈異常,那邊南思昭心中也是暗自嘆息。這大蜀國倏立不久,卻毫無昇平氣象。孟昶雖已接位,然一些諸候將領卻並不服其管。衛聖諸軍都指揮使、武信節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將有功,更是心存異志。右監門將軍劉康,雖是太監,卻也是李仁罕的親信死黨。眼前這兩拔人,聽其言語是南詔派來的,但能夠大搖大擺的出入成都府牢,進而明目張膽的在牢中火併,自然在大蜀國朝中亦有權貴暗中支持。自己凜信「大隱隱於朝」,故而來三十年更名改姓,守着蜀國吏部員外郎的小官,希冀平安終老此生。因而,不論是前面的王氏還是後面的孟氏,對自己都未有疑意,卻不料南詔人卻神通廣大,察覺了自己的藏身之處。想至此,南思昭便有些神傷:世間雖大,卻真無南思昭容身之所。

正想着,突然外面眾人一聲驚呼,南思昭看時,乃是格羅仁手中雙劍,竟有一柄脫手,向南思昭這邊疾飛而來。

原來,格、尚二人賭鬥,格羅仁雖劍法精奇,但內功卻較尚天風略遜一籌,因而,起初二人旗鼓相當,格羅仁尚不覺得尚天風內力壓迫,斗得久了,卻覺尚天風這一陰一陽的掌力漸漸已將他雙劍的攻勢封住,左手之劍慢慢變得冰涼,而口手之劍則慢慢炙熱。

格羅仁一身內功,得自南詔無量派,屬陽剛一派,因而對這熱劍倒還可抵擋忍受,而那寒劍卻越來越覺難以握住。格羅仁自知高手比武,若內功為敵所制,那是兇險至極,此時若繼續纏鬥下去,必敗無疑,因而心下一狠,右手短劍猛然衝破尚天風內功圈子,直剌他小腹,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尚天風此時雖佔上風,但亦不好受。他這套陰陽手的功夫,威力雖極大,然也極耗內力,難以持久。格羅仁劍法精奇,若久戰不下,必然有重傷虞。豈料自己正愁時,格羅仁倒先忍不住了,冒險而進,真是求之不得。當下左手回縮,使個絞自訣,讓過格羅仁之劍,正絞住格羅仁手腕,咔的聲身,已經將他手腕絞斷,那柄短劍便脫手飛出。

尚天風不料自己如此輕易便能得手,正自得意,卻不料格羅仁獰笑聲,右手短劍悄無聲息,剌進尚天風前胸「神封」穴。尚天風大驚之下,收胸后挫,格羅仁短劍便只剌進他穴道半分,然而格羅仁這短劍本受尚天風內力所激,奇寒無比,,雖只半分,已令尚天風自身內力突得一滯,頓時流轉不暢,猛然間委頓在地。

而那柄脫手的短劍,正剌向南思昭咽喉,眼看便欲穿喉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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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雪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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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夢魂縈繞蒼山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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