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古今情報局

第118章 古今情報局

利貞十二年,蘇相於府中遇刺,首身分離。

利貞十四年,三皇子宮變失敗,流亡於民間,同年皇帝崩,太子繼位。

利貞十五年,叛軍李成蹊以「貪狼」為號自邊塞起事,麾下一無名軍師屢出妙計,大軍直攻皇城而去。

利貞十六年,叛軍攻佔瀛朝大半江山,勢力浩大。

利貞十七年,李成蹊攻入瀛朝王城,新帝赴池於玉殿,一朝王氣黯然收,新王登基,改國號,創新朝。

「死在歷史里的人……」

秦漠看着陸少川整理翻譯出來的文件,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無名軍師」身上,那無名軍師,自然是假死在利貞十二年的蘇鷓。

蘇鷓不會死在古代,否則就不會有現代的鴻懷古。

原來如此,他忽然明白這個人費盡心機要改變什麼了。

不是改變,是扭轉。

秦漠靜靜地看着利貞十七年往後的記載,竟與課本史書上別無二般,或許說,歷史本該就是這樣。

就像是蘇鷓這個名字,以及他的後代,本應該是什麼樣的人物。卻因為冒然闖入的現代人,一切都改變了。

蘇鷓……原來是他,他本就是史書上的一員,只不過穿越者將他震往另一種命運。

「老秦,老秦?」陸少川的聲音將他拉回來,有些焦急,「局裏要怎麼辦?是趕緊把歷史扭轉回來還是……」

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忽然席捲上了秦漠的全身。

莫非他們所想的一直是錯的?是該繼續,還是該就此放下?

倒轉歷史的目標已經實現了,接下來,這個男人又該做什麼呢?

來自局裏的驚呼聲驚醒了秦漠,他錯愕地猛一抬頭,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陸少川的高喝在旁邊響起:「老秦,局裏系統癱瘓了,有人入侵了!」

「走,去看看。」

秦漠從抽屜里拎出手槍,尋着驚呼聲傳來的方向往辦公室外走去,不知誰點起了應急燈,時而亮起,時而熄滅。間斷的畫面里,秦漠持槍匆匆穿過安保門,徑自往放玉盤的主控室而去。

胖子到底遲了一步,局裏系統已經完全癱瘓了,如果說鴻懷古除了改變歷史之外還有什麼心愿未了,那麼一定是毀掉玉盤,阻止現代人再穿越到古代!擾亂他的計劃!

白熾燈忽滅,整個主控室屏幕流淌著崩潰的亂碼。

「住手!」

秦漠抬起手槍,在黑暗裏一聲高喝。

一聲低沉的輕笑在漆黑里響起,對面清脆「咔嚓」一聲響。

白熾燈忽明。

眼前瘦高的男人正是鴻懷古,在正對面與他四目相對,也朝着他舉起了搶。

鴻懷古身邊正是持轉椅朝着玉盤砸下的重明。

秦漠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只見玉屑飛散,碎了一地。從未有過的衝動忽然席捲了他的腦海,化作指尖衝動地往回一勾。在秦漠下一刻冷靜下來之前,他發現自己已經扣響了扳機。

「大人!」重明驚呼。

明滅閃爍的白熾燈里,鴻懷古靜靜地注視着秦漠,他甚至笑意如常,甚至沒有絲毫的閃避。

如此算來,距離自己服下張潯的葯,正是一千年。

如同彈指一揮間。

而一枚子彈的距離有多長?

漫長過史書歷經千年。

短暫過不過一剎間。

利貞十七年,整個京城如同褪了色的畫卷,萬里的烽火已經燒了連年,終於蔓延到了王朝的心臟。

吱呀——

隨着固守的北城門寸寸攀上裂痕,終於被攻城兵手裏的木柱一舉攻破,明晃晃的刀尖在百姓們的眼裏閃爍。無數人馬吶喊著湧入,最前頭的正是那位曾經囚禁於幽宮之中的李成蹊。

「殺!隨我往前殺,復興李家山河!」

「復興山河!」……

瀛朝的兵早已潰不成軍,在婦孺們抱團躲在窗下,瑟瑟發抖的注視里,這些叛軍秋毫無犯,直直地朝着皇宮攻去。

皇宮外殺聲震天,皇宮內又是一派蕭條景象。宮女太監全都跑了個乾淨,年輕的新帝失了華蓋與隨從,與寥寥幾個誓死效忠的下人一同倚在秋廊下,聽着伶人的唱曲。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老太監面朝著北方,神色凄涼,哀哀道:「陛下,他們攻進皇宮了。」

「嗯。」新帝應了聲,卻只是望着那伶人婀娜的身姿,一張口,滿是亡國的哀聲。

倘若是他的父皇,恐怕不論是否亡國,都命人殺之,維護那點僅存的王氣。

可他不同於他的父皇,殺人,他向來下不了狠心,就連他知道貪狼竟是他失蹤的長兄時,他甚至都不忍心責備。

如何責備這位長兄呢?不同父不同母,被久禁幽宮裝瘋賣傻二十年的人,終於在今天回來了。

待樂伶唱完那潺潺的一曲,年輕的帝王平靜地開口,語氣毫無煞氣與悲苦,近乎似少年:「你不逃命么?」

樂伶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便不逃了。」

「你不回家鄉?」

「自從亂世以來,奴家四海為家。」

新帝沉默一下:「你和朕一樣,你會死在刀下。」

「人活着,便四海為家,人死了,便天地為家。」

新帝着實未料到區區一個樂伶能說出如此見解,他愣了一會兒,忽然撫掌大笑個不停,笑出眼淚。旁邊老太監與宮人們互相對視一眼,聽着遠方隱隱傳來的殺聲,也笑,笑聲似哭。

半晌,秋風裏笑聲一收,新帝正抬袖拭淚,忽然聽老太監乾澀的聲音復而響起。

「殿下,他們攻來後宮了。」

「好。」

新帝立刻應了聲,卻是怔怔坐在原位,過了一會兒,才又喃喃重複了一遍:「好。」

「你們既然留下,便備好了么?」

四周宮人微微垂目,幾個宮女卻是忍不住一邊垂淚,一邊在淚眼模糊中偷偷抬起了頭,見前不久還是太子殿下的年輕男子,見他穿着枯黃如秋的龍袍,正了正頭冠,徑自朝着清池去了。

殺聲漸近,淹沒了身軀墜入水花的聲音。

宮人們站在秋風裏。

他們的袖中都藏着一把自刎的刀。

利貞十七年,貪狼攜兵馬攻入皇宮,擇日登基,百官齊賀。

傳聞陛下活至中年,臨崩前始終念念不忘某個人——那隨他一同打下江山的軍師,卻是辭了官,朝着京城一作揖,歸入了青山秀水間。

王朝更迭,然後又是下一個王朝,一代代的王朝如被狂風翻閱的書頁,最後定格在現代,那忽明忽滅的燈光中。

子彈的軌跡凝固,隨後如同脆弱的紙張,被歷史的狂風寸寸吹散,也吹散了秦漠面前那男人的身姿。

千年前多了個心無牽掛的遠遊客,千年後再無鴻懷古與他的情報局。

又是新的一天,照常上班下班。

「喂,老秦,老秦?你咋了?」

秦漠被同事用力地搖醒,他迷迷糊糊地從桌上抬起頭,還掛着滿面淚痕,把對方嚇了一跳。

「這怎麼睡着睡着還痛哭流涕的?!」

「痛哭流涕?我啥時候……咦?」秦漠用力擦了擦臉,滿手的眼淚,他稀奇地叫出聲,「咋回事?!」

自己自從當特工以來,可從來沒這麼哭過。

難道積壓的情感太重,在夢裏一下爆發了?

屏幕上正播報著最新的新聞:「近日,我國北方山村意外發現古墓群,墓主為某朝皇室,初步判斷為投水自殺身亡,朝代未知,推測與先前挖掘出的魏子陽是同一批。」

「而魏子陽墓內挖掘出的白玉盤,近日已被人為破壞,有關小組正在立案調查,嚴懲不貸……」

「夢見什麼了?」

秦漠從短暫的愣神中抬起頭,看見同事正笑着問他。

「嗯……」秦漠納悶地抓了抓頭髮,指著屏幕里的新聞,「夢見這些了,你信不?還夢見我終於跳槽了,以穿越為正經事業,真的。」

「胡扯吧你,電視劇看多了。哎,今天有新人過來呢,別睡了,去迎新。」

秦漠不情願地打了個哈欠,應了聲:「每次都是我,上次接小白也是我,咋不是老孟呢?行了,新人叫啥?」

「忘了。」同事好不負責地推了推黑墨鏡,笑着推了他一把,「快去,你見着他就知道他該叫啥了,特神奇。」

「什麼鬼……」

秦漠嘟嘟囔囔地往前走,他在七月的烈日下微微眯起眼,終於看清了新人是什麼模樣。這胖小哥其貌不揚,戴了副黑框眼鏡,眯眯眼,體重嚴重超標,跑起來有種驚心動魄的沉重感,彷彿保齡球直直向秦漠滾下來。

他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跟秦漠握手:「您好您好,哇,不愧是特工局的人,有模有樣。我叫……」

「你……你叫胖子,死宅?」秦漠愣愣地先出聲。

「啊?」胖子也呆愣了一秒鐘,隨後好似看見了老鄉般,激動地抓着他的雙手出聲,「哎呀媽呀,緣分啊,他們都這麼叫我!行了,你別甭管我叫啥了,我看你就有種親切感,你就叫我胖子吧!」

兩人在烈日下快步走進局裏。

有些人註定會相遇,有些人不會。

城郊墓地。

萬里無雲,天空清朗。

少年穿着黑西服,靜靜地站在一方墓碑前,將一束玫瑰花輕輕地放下。

「一千年……過得這樣快。」少年難得地露出些冰山之外的表情,嘆息一聲,「果然如你所料,千年前的你自由了,千年後的你也不必當什麼局長,活得這樣累。」

「或許這就是你千年來一直想要的吧,蘇大人。」

隨着玫瑰花一同放下的,還有一封被壓在石頭下的信,字跡娟秀。

「這是她給你的信。」重明頓了頓,「你知不知道,咱們好不容易把她救回千年後,她只是去麵攤吃了碗西紅柿面,又主動要求回古代去了?」

「我想,她到底是在某個小村落過了一輩子吧。」

蘇公子見信好:

所經歷的這一切,如今想來都像是一場漫長又短暫的夢。

我便將我所目睹的一切,都簡要與您說一說吧,也算彌補了千年前未能說完的話。

我叫封雁,原來是距離公子千年後的人。現代的某天,魏子陽墓被挖掘的那天,我與教授為了拿到第一手資料,冒冒失失地闖入了那古墓,見到了那白玉盤。

我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在那一刻有天翻地覆的變化。

按著現代人的話說,我穿越到了千年前。

當時那裏還不叫瀛朝,那裏還是按著正常的歷史走向來進展的。我穿越到亂世,現代裝束極扎眼,當時正經歷過一場戰亂,我扒了死人堆里某個千金小姐的衣服和信物玉佩,這才得以在亂世倉皇地苟活下去。

也正是隨着難民一同流落的時候,我認識了公子,公子也正家道中落,卻願意在夜雨中為我讓出一席之地,讓我投宿小住。我感激之餘,在料定穿越必定不如小說里那般愉快的同時,也終於體會到了亂世中的人情味。

公子可曾記得我提過的西紅柿面?記得那天夜雨雷霆,我與公子守着孤燈相對寒顫,卻聊了個歡暢,公子於飢餓中對那一碗面極其嚮往,不知千年後可否品嘗過了?記得我母親做的面最為暖胃,公子一定要去嘗嘗。

當日辭別公子之後,我便繼續隨流民一路奔波,卻意外因信物玉佩被收入雁郡雁家,他們誤以為我是失散多年的小女兒,與我相擁哭泣。我便也未曾多辯解,心虛地住下。雁家是當地的大戶人家,連蒙塵的帝王與侍衛衡遠等人都投宿於此,還帶着個叫李成蹊的嬰兒。

但我那家主「爹爹」似乎總有不可說的秘密,他野心勃勃。

例如玉佛。

例如迷惑人心的草藥。

例如水下的密室,那菩薩是雁家堆積草藥的地方。

這些是歷史,都不是我能插手的,但就在雁家,我偷偷拾回了一個難民,他是當年和我一同潛入墓室的教授。原來他也穿越在此,卻比我活得更慘些。

那天我倆相對大哭,悔不當初。

我堅信歷史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到最後親手改變歷史的卻也是我們。就在皇帝投宿我府中的某天夜裏,我奉爹爹之名去給陛下送飯菜,見陛下已七竅流血,死在了床榻上。

或許是數日奔波讓他染了病,或許是更多原因。

但我知道,雁家與我,少不了滿門抄斬。

我發現皇帝與教授的相貌竟極其相似,於是連忙找來教授,商量著先披上皇帝的衣服,暫且冒充一下,日後再尋辦法。至於皇帝的屍身,交換服裝之後我們將他悄悄丟在了密室內。

教授惶恐地冒充起皇帝來,所幸還有雁家迷惑人心的玉佛生效,除了侍衛衡遠等人起疑心之外,剩下的官員並未有懷疑,實乃萬幸,也是不幸。

我們未想到官員催得這樣急切,連我那野心勃勃的爹爹都沒能找到下手叛亂的好時機,教授便匆匆與官員一同返回京城,臨走前與我約定,他日定回來尋我。

可他沒有回來。

後來我又遇見了公子,公子依然是個失意文人,流亡半路身染重疾,困頓於此。

怎會如此?記載里公子的世家應是鐘鳴鼎食,公子的命運應是一帆風順,憑着才氣在史書落下痕迹。其實在見到公子的那一瞬間,我便料定公子是史冊里那驚才絕艷的某人。

然而公子告訴我,家道中落,又因新帝登基掀起的風波,終於傾塌。

這時候我才明白,教授不是不來找我,而是沉淪在九五之尊的自豪中,正如我與公子所說,歷史已經被他胡亂改變,落難的大才又何止公子一人!

這一切都錯了,就像我與公子所約定的,教授與教授的兩個孩子都不是歷史選中的皇帝,李成蹊才是。而教授並不願將帝位交還給李成蹊,他要用自己的骨肉顛覆歷史。

而我在教授心中,恐怕早已成了最深的陰影,教授時刻恐懼着我會在某天忽然出現,撕碎他當年所有的謊言。

於是在雁家沒落之際,教授在比鄰間的京城,遲遲未出兵。

於是在我淪落歌樓之際,教授充耳不聞。

最後還是我與公子合謀,得以借易安居士之詞,讓我順利入皇宮,見到了李成蹊那孩子。那孩子聰慧,早已知曉教授並非他的親生父皇,整日以裝瘋賣傻活命,看了令人心疼。

我要做的只是在宮裏將撫養李成蹊撫養大,時刻告訴他,這江山本是你們李家的。而公子要做的則辛苦許多,不僅要在千年前聯合貪狼軍,還要在千年後修改戰敗的歷史,讓這歷史修正,往正確的方向走。

公子如今早已做到當初之約了吧?

那我便可在千年前瞑目了。

公子一心送我回鄉,我心領了,殊不知我早已無法適應千年後的社會,感覺處處像個異鄉人,身邊母親與師友皆老去,不再識得我。

世間心酸莫過於此,這是歲月對我的懲罰。

那便……

君埋骨千年後,妾葬在千年前吧。

唯願下一世仍各自安好。

現代。

煙火氣十足的蒼蠅攤里熙熙攘攘,門簾忽然被人掀開,見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中年女人緩緩走進來。攤主大娘連忙拿着抹布過去,熱情笑道:「妹妹,來點兒啥?」

封雁愣愣地望着大娘,張了張嘴,一句「媽」始終沒有說出口,眼淚先流下來。

「哎呦,有啥事過不去啊?」大娘一見,想必又是有什麼苦心事,連忙引對方入座,塞了厚厚一摞餐巾紙在對方手裏,「擦擦眼淚,啊,一眨眼就都過去了。」

封雁擦著淚水,在淚眼朦朧中看着母親。

媽,你認不出我嗎……

一句話如噎在喉,說不出口。

母親還是和記憶里一樣,永遠那麼熱情,永遠那麼慈祥,母親沒有老。

老的是女兒。

母親怎麼可能認出自己?

「吃點啥啊,妹妹?」

「一碗……」封雁勉強勾了勾唇角,生怕自己再哭出來,輕著嗓音開口,「一碗西紅柿面……」

「好好,你等一會兒,大娘馬上就做好端上來。」

攤主大娘拿着抹布看她的臉,嘴裏應着,卻沒有立刻走。

半晌。

封雁聽見一聲笑。

「妹妹,你長得真像我女兒。」

攤主大娘悄悄地抹了抹眼睛,笑了下,連忙到后廚忙活去了。

淚水再次模糊了封雁的雙眼,她用任何人都聽不見的音量,喃喃將夢魂縈繞的那句話說出口:「媽,我……回來了……」

小攤里煙火氣十足,連着招牌與骯髒的門簾,一切都沾著油污。

唯獨門口那印着尋人啟事的打印紙。

白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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