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團圓（下）
看着面前這個老人，長年的病痛已然毀了他的身形，他看起來比趙鈺還要年老許多。
這就是她的父親，她從未謀面，愛了、想了她和她先去的母親的半輩子的父親。可是縱使知道了那些過往，多年的分離之下，她也沒有辦法如尋常人家女兒那樣面對他。只是他希望他們還有以後，以後她還有機會照顧他，盡一份孝心。
而另一邊是曹氏，這個辛苦將她養大的老婦人，對她好，不全是出自祖孫之情，更多的是寄望於她實現當年的未竟之業。可是曹氏畢竟養大了她，沒有曹氏，就沒有今時今日的許嘉彤。
「祖母，父親，我來遲了。」許嘉彤看向二人，又轉而面對吳王后，「娘娘，您這麼做，是何意？臣女雖然得了王上和殿下寵愛，可說到底，臣女也不過是一個沒落的后族後嗣，這份臣女給臣女，便給了，收回去，也是眨眨眼的事兒。」
「難不成娘娘還以為，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單憑臣女的幾句話，王上就會改變主意吧？」許嘉彤道。
吳王后忽然笑了，手中的金簪劃過曹氏的頸項：「兩個兒子都不是本宮親生，本宮知道沒有回頭路走了，可就算是死，本宮也要拉幾個人陪葬。」
曹氏鎮定地道：「嘉彤，不必管我，我本就不是你的親祖母，就算是，我一個孤老婆子，活也活夠了，死了不可惜。你快離開這兒，去殿下身邊。」
「祖母，您別急……」許嘉彤想告訴曹氏，她永遠是她的祖母，可卻被吳王后打斷了。
「好一場祖孫情深，許嘉彤，曹太夫人早就知道你的身世，她不過是王上安排在你身邊的一步棋子。這大同的國後果然都不是好命的，那個女人佔有了王上半輩子，卻在冊封前死了。本宮當了二十年的國后，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
吳王后鋒利的目光掃了過去：「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看看你現在，身邊的人有誰是真心對你好的？就是趙元慎那個從小和本宮做對的東西，若沒有王上的苦心安排，又哪裏會對你動心。沒想到本宮最終還是輸給了戴家的女人，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吳王后宣洩著情緒，不自覺地放鬆了手上的動作。許嘉彤趁機撲了上去，指縫裏藏着的綉針陡然拍向吳王后的手背。
然而事出突然，她之前並沒有多少對敵力拚的經驗，這時的情形也不過是在腦海里想過幾遍罷了。吳王后一日之間徹底沒有了指望，整個人猶如剛剛失去了小獸的母獸，儘管已不在年輕，這時候也只是在覺察出手背刺痛之後的一刻就立刻反撲了過來。
吳王後手中的簪子眼看就要戳到許嘉彤臉上，周書啟忽然含糊地「嗷」地一聲低吼了出來，多年卧病的他，竟然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就要撞過去，可一時的心氣畢竟難撐體力，只是站起來的功夫，他就重重地摔倒下去，喘著粗氣、紅着眼不甘地看着吳王后。
許嘉彤敵不過吳王后的力氣，無力地閉上眼睛，這一下子下去，她這張臉估計是不能要了，不過只要能活着就好。
當不當大同國后也沒什麼所謂，能看他一眼，看到他好好的，也就沒什麼可惋惜的了……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降臨，下一刻吳王后被推裝到了鳳座上，而她被一雙熟悉的手臂扶了起來。她倚在那熟悉的懷抱里，滿是依戀。
趙棋允帶人沖了進來，命人扶起曹氏和周書啟，帶到側宮休養上藥。一眾人等很快安置妥當，吳王后也被人看押起來。
「你們……本宮還是大同國后，還不把你們的臟手拿開。」吳王后怒道。
趙元慎抬了手，示意那二人放開她：「母后，只要父王一日未下旨，您就是兒臣的母后。這麼多年了，您與兒臣之間諸多恩怨，可平心而論，您對兒臣不薄。事已至此，還望母后能遵從父王之命，退居廢宮。」
這究竟是趙鈺還是趙元慎的意思還不得而知，這或許是仁慈，又或許是最大的殘忍……廢宮，那是陳暖玉被迫了卻一生的地方。
吳王后瘋狂地大笑起來：「廢宮？本宮竟要和那個賤人一樣，王上，您殺了臣妾吧，您為何要這般折辱臣妾，連最後的一點尊嚴都不給我……」
「兒臣告退。」趙元慎最後對她行了一禮，扶著許嘉彤出了儷凰殿。
此時的宮道已然被清理乾淨，比往日平添了肅殺之氣，卻看不出更多的異樣，彷彿這一日只是比往日有那麼一點點不同而已。
西都仍然是西都，王城依然是王城……
許嘉彤鎮定下來，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仰頭看着他。他臉龐的線條更為剛毅瘦削，在北疆風沙的洗禮下，他略顯滄桑，可也添了君王之氣。這種感覺讓她更為踏實，也更添敬畏。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在北疆遇到兇險之後，可還算順遂？」許嘉彤緊張地問道。
趙元慎顯然不想讓他擔心，沒有多說，只是笑道：「沙場之上自然兇險，可將士用命，無論處境如何險惡，也都能化解。有一次是兇險了些，可我一想到你還在西都等我，許多事便不再覺得兇險，如果那時我回不來了，豈不是要留你一人面對這宮中……」
「不要說了，你怎麼會回不來，這樣的日子還要胡說。」許嘉彤心驚肉跳地道，「回來了就好，這樣的話以後不許說了，也不許你不顧惜自己。明明可以緩上兩日，等待援兵，偏偏要兵行險招。」
「都說不說了，你又說起來了。」趙元慎笑了一下，將她擁入懷中，「北疆也好，南疆也罷，都是男人的天地，如果還要讓你們這些婦孺擔驚受怕，我這個盛王和監國也不必做了。」
中原動蕩，戰事頻起，天底下有那麼多的人都在擔驚受怕，世間婦孺又怎能免俗，他這番話不過是說給她聽的罷了。
許嘉彤心裏暖暖的，將柔荑放入他的掌心，感受着久別重逢的溫暖。
「父王還等著，咱們過去。」趙元慎鄭重地道。
「好。」許嘉彤亦鄭重頷首。
他們彼此知道，此時的趙鈺也將鄭重地交託給自己的決定，而這日之後，一切也將擁有新的方向。
而在這之後，她也將與他一同走下去，守望、守護這大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