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誰予流年寄相思（28）

距離姚小姚離開海城已經半年有餘，距離他把那個像極了她的年輕女人趕出家門也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月里，他離開過海城，又回去。輾轉反側中他夜不能寐，天還沒亮便定了機票來這裏。

布簾掀開，聶榮麒一楞。

「來看病……」話都沒有說完，待看清面前的男人一身品牌高級定製，確實不像是來看病的，聶榮麒立刻話鋒一轉，「你找誰？」

視線穿過布簾，再穿過擋在身前的男人，霍澤曦的目光在偌大的醫療室里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葯架前，和正低頭在葯架上翻找着什麼的女人。

姚小姚此刻穿着從鄉鎮衛生站帶過來的護士服，洗得有些發黃但絕對乾淨的護士服。

醫療室正中的病床上，躺着個正在哭泣的半大的孩子。

姚小姚一邊找葯一邊轉頭對那孩子說：「你不想吃藥那就得打針，想想哪個會更痛吧！是不是吃藥好受多了？」

她拿着葯回身又去寬慰那孩子，「聶醫生給你開的都是好吃的葯呢！這個是酸的，這個是甜的，全都不苦，你吃完很快就能好起來……」

孩子咿咿呀呀說了些什麼，姚小姚傾身抱了抱他，才將他還給他的母親，起身準備送他們走。

這一起身，正好與門口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聶榮麒一頓，「我去送送他們。」說完即轉身出去，把偌大的空間都留給他們。

一簾之隔，他聽見姚小姚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那個男人說了些什麼，聶榮麒沒有聽見，他只覺得本來就沉重的右腿，這下更抬不起來了。

姚小姚在後院炒菜做飯，聶榮麒便和霍澤曦在前院坐着。

前院的水泥地上放着一張矮桌和三張小凳，霍澤曦隨意挑了一張坐下，卻感覺全身都不舒服。先不論這周圍的環境，單是這張凳子的高度就讓他的長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擺。

他低頭研究了半天，聶榮麒趕忙杵著拐杖進屋給他尋了條長凳來。

聶榮麒出來的時候，姚小姚正好端著盤菜從後院過來，一見他拿着個凳子，趕忙上前將他扶住，「你拿凳子做什麼？」

「給你的朋友坐。」

「他不坐，他待會兒就要走了，你才是，忙了一天都沒休息一會兒，趕緊去那邊坐坐。」

姚小姚扶著聶榮麒在霍澤曦身邊落座，才把她手裏的菜放到桌上。

霍澤曦低頭去看，那是一盤最簡單不過的炒蘑菇，但她加了蒜粒和韭菜，舟車勞頓之後聞着，確實是挺香的。

姚小姚轉進後院之後只添了兩碗飯出來，往她跟聶榮麒的跟前一擺，才抬眸去看霍澤曦，他還坐在那張讓他全身都不舒服的矮凳上。

「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做飯。」他搶白。

「你什麼時候回去？」她看着他，把問題再問一遍。

「你呢？你什麼時候回去？」霍澤曦看着姚小姚的眼睛。

「這裏是我的家，我要回哪去？」

她目光澄澈，簡單地說着「家」這個字的時候，兩個男人的動作都頓住了。

在到這裏來之前，霍澤曦找人查過姚小姚。他與她一起多年，從未想過了解她的過去也不關心她的現在，那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兩人到不了以後。可是，偏偏是這次，在他到這裏來之前，他莫名地想要知道更多與她有關的東西。

所以，他知道了聶榮麒。

也知道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

想笑笑不出來，霍澤曦只點了下頭便伸手去拿她面前的碗。

姚小姚伸手去擋，可哪裏有他的速度快。他端起她的飯碗又搶了她手裏的筷子便開始自顧自地吃飯。

他邊吃邊嫌棄她炒的菜，三個人吃飯怎麼就只有一盤菜？怎麼沒有肉呢？還有鹽太淡。

他邊吃邊吐槽，姚小姚差點就要發火了，還好聶榮麒及時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聶榮麒這一握，姚小姚的火氣頓消。

到是霍澤曦，突然便有些吃不下了。

暮色深沉之後還是爆發了一次爭吵。

因為霍澤曦非要留下來住，也因為姚小姚非要趕他走。

「這裏總共就只有一張床，你看還有你能睡的地方嗎？」

醫療室的背後是間只有幾個平方的休息室，休息室靠窗的地方擺放着一張破舊的小床，小床的床腳立着個木架，架子上放着一個鐵盆，鐵盆上搭著一塊洗臉毛巾，除此之外，這裏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放不下。

很難想像，曾經住過幾百平的大房子的她，現在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姚小姚進門，將霍澤曦擋在門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但是你看到了，這裏確實沒你住的地方。」

「他也睡這嗎？」

「誰？」

「我問你，他跟你睡一張床嗎？」霍澤曦低下頭來。

姚小姚有些窘迫，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堪，不想再看到他，她說：「那跟你有關嗎？」

「我就想知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你學醫是因為他，到雲省來也是因為他，你給他炒菜做飯……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我、我不想跟你說，這裏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趕緊走吧！」

她說着，開始將他往門外推。

她一推就被他扣住小手帶進懷裏。

他說：「不是我該來的……那你就該來嗎？」

「霍澤曦，我以為我們好聚好散，你這樣算什麼啊？」

「我管它算什麼！」

「我們說好的……」

「我跟你說好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有說！」

「霍澤曦，你不能這樣耍無賴！」

「我就耍了怎麼樣，你跟我說你愛他嗎？你愛他那樣的嗎？」

「霍澤曦！」姚小姚瞪大了眼睛，不准他再說聶榮麒，殘缺不是聶榮麒的錯，是她的。

如果不是認識了他，他就不會聽她說起雲城，並來到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就不會失去大好的前途還有那條腿，他本來應該擁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跑來這裏，但是你走吧！我跟你已經無關了！」姚小姚有些心力交瘁。

「你為了一個瘸子不要我嗎？」

「霍澤曦！」姚小姚再次大叫，已是怒不可遏。使了大力將他推出門去，她已不願再見他了。

那夜疾風驟雨、電閃雷鳴。

姚小姚一夜未眠，晨起開門，沒有想到霍澤曦就在門邊。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可就是固執地坐在門口，一身狼狽。

這是她認識他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以這樣的形象出現。他總是高高在上的，不管做什麼都比別人體面精緻。可偏偏是這次，他看上去異常疲憊。

她狠心不管不顧，從他身邊邁步離開之後開始一天的工作。

聶榮麒默契的什麼都不去問，直到夜晚降臨，他才忍不住提醒姚小姚道：「他的濕衣服穿了一天，你要不找件我的乾衣服給他換吧！」

「不用，他不會穿你的衣服。」

話說完了，姚小姚才意識到這句話有些硬，於是立刻補充道：「他待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他了，不用擔心。」

「可我看他昨晚就一直坐在你的門口，而且他一天沒吃東西了，我怕他的身體撐不住。」

姚小姚收拾葯架的動作頓了一頓，霍澤曦之所以一天都沒吃東西，是因為她壓根兒就沒叫過他吃飯。

因為沒有叫他吃飯，所以他便真沒來吃，就保持着昨晚坐在她門口的樣子，持續到現在。

聶榮麒想開口勸她回去，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他與姚小姚一別經年，但也始終記得這個姑娘有多麼要強，但凡她決定的事情任何人都左右不了，所以勸也無用。她要留，他自然歡喜亦會盡全力地對她好；她要走，他雖心痛但也不會挽留，因為她是他眼裏最好的姑娘，她值得更好的。

入夜以後姚小姚先照顧聶榮麒就寢，其實這幾年的獨立生活，他已經完全能夠妥善安排自己的生活，用不着誰的照顧，可她就是固執的，非要把他安排好了自己才會去睡。

從聶榮麒的房裏出來，繞到自己的小屋前，遠遠就見霍澤曦還坐在那裏，大抵因為昨夜淋了雨的緣故，他的面色蒼白。

她看着他，他也那樣看着她，不言夜不語。

姚小姚想了想，還是轉身去了廚房。很快，她從廚房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出來，遞到他跟前的時候說：「給你，吃吧！」

他盯着那碗麵條看了半天，卻並沒有要伸手接過的意思。

姚小姚又道：「吃完你就快走吧！」

他嗤笑一聲，轉過頭去，索性連麵條也不要了，就保持原來的姿勢在那坐着。

姚小姚突然有些生氣，也有些苦悶，把麵條往他面前的地上一放，聲音都拔高了，「你什麼意思？非要我不好過你才甘心嗎？」

他突然從地上起來，抓住她的手臂迎視她的目光，「你怎麼不好過了，因為我嗎？」

她被逼紅了眼睛，想掙扎卻怎麼也掙不開。

他的身體冰冷，周身都是寒氣，可偏偏握着她的手心燙熱到了極點。

她想再生出些罵他的話，最好是能把他給罵走了，罵出她的生命去。可他似乎沒給她這樣的機會，在她準備破口大罵之時，突然捧住她的臉頰，傾身吻了上來。

那夜真真是混亂。

姚小姚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讓他進了屋，也不明白怎麼就讓他上了床，可當他的雙唇覆上她的時候，她還是感覺到了久別的熟悉與溫暖。

天亮時分她開始懊惱，不只是懊惱，還有難堪和悔恨。

他從來就不是她的，她也不是他的，可從相遇的時候開始，他們就在以對方無法察覺的速度和方式浸染彼此。只要一個眼神，或是一個輕輕的碰觸，她會為他俯首，他會為她稱臣——他們渴望彼此，卻拒絕承認這是愛情。

姚小姚坐起身便開始趕人。

這一刻的憤怒遠比昨夜更甚，甚至已經到了他再不離開她就會跟他拼個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說：「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離開。」

「你憑什麼？」她激動到大口喘息，「你憑什麼來擾亂我的生活？你以為你是誰啊？是不是你幫過我我這輩子都要對你感恩？」

他很想說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恩，可他又說不出自己到底想要她的什麼。

長這麼大他就沒有試過這樣的感覺，對一個女人失控，對一段感情失控。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格外心慌，彷彿踩在雲端，心被懸著吊著，又痛又難過。

霍澤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面對姚小姚的瘋狂，他只能緊緊將她的手腕抓住。

她開始哭，哭着推他打他——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也是特別的。

他發現自己認識她這麼長時間，好像真沒見過她怎麼哭。西城初遇的時候，好幾次她差點死去她也沒有哭，還有那麼多的人說她詆毀她，她的背脊也挺得直直的，包括那個孩子離開之後她大出血，她都沒有在他的面前哭過。

可是現在她卻真真地在他面前哭了。

她越哭他就越高興，彷彿這就要擁有真實的她了。

姚小姚突然使了大力將他推開，也令自己慣性向後摔向門板——他立刻伸手將她的胳膊拽住，哪怕最危險的時候他想得最多的也是不能把她給傷了。

姚小姚又踢又踹，還是被他一把攬抱入懷。

他說：「我們回家吧！」

聲音呢喃，哄她，也是哄自己呢！

姚小姚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說：「我們有家嗎？你覺得我是你的誰呢？」

「……」

「算了吧！好嗎，霍澤曦？我跟你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

「你要我怎樣？」

「什麼？」

「你要我怎樣才會跟我變成一路人？」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把這些天的痛苦和難過說出來。

她突然狠了心，「我要你放棄霍家的生活，我要你一無所有隻能有我，你做得到嗎？」

他的身形一顫，隔了好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卻突然輕笑出聲。

他說：「這算什麼？你覺得只有放棄一切才能跟你成為一路人，就像他嗎？」

姚小姚點了點頭，「他為我放棄陽城的生活，為我來到雲省，還為我失去了一條腿，你除了一再的逼我和傷害我之外又為我做過什麼？」

「他之所以輕易放棄那是因為他本來就沒擁有過什麼！」霍澤曦的音調拔高，顯然也激動起來。

「所以了！你擁有那麼多還要我幹什麼？」姚小姚怔怔將他望着，「你有錢有身份有地位，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想讓她們陪你玩什麼樣的遊戲不行？可是他呢？聶榮麒，他就只有我了啊！」

姚小姚說完即刻轉身，不願意再看他，也不想再面對有他的生活。

這一刻她真是鐵了心也寒了心，不論霍澤曦再做什麼，她都不願再理會。

霍澤曦狼狽地在這小屋裏又待了一天，直到接到霍夫人的電話，才不得不離開。

霍夫人在電話里說，霍堅知道他在項目做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撂挑子走人，也知道他既不在公司也不在項目上，而是去找女人。霍堅很生氣，霍老婦人也氣到不行。她說他們都知道他是去了什麼地方和找什麼人，她又說那樣的女人有什麼值得他浪費時間和精力的？

霍澤曦氣上心來，沒等霍夫人把話說完便將電話掛斷。

沒過一會兒霍夫人的信息又來，無非是提醒他這許多年的苦心經營，距離那個最高的位置只差一步了，千萬別把一切都毀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他心情沉重，大腦也一片混亂。

還是決定離開以前，他交代自己的助理留下來。

他說：「你幫我守着她，照顧好她，等我回來。」

到他轉身，消失得無影無蹤，姚小姚都沒有再理過他。

立冬之後就是年關，年關之後開春，姚小姚越來越適應鄉鎮上的生活，整個人也開始微微的發胖。

入夏之後，她胖的速度開始加快，連帶貪吃和嗜睡，這一切都被聶榮麒看在了眼裏。

她陪他去做理療，從交通極度不便的鄉鎮到市裏，兩人一路顛簸，他坐得難受，她也比他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