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潮州篇（十一）
話說幾天前，張徹和陳四叔遭到了海怪的襲擊。
因海怪體型頗為巨大，輕輕一個甩尾，便將小船拍碎成四分五裂。
張徹奮力抱住一塊木板，勉強漂浮在海上。
陳四叔則勇斗海怪，舉起魚叉一刺而下，正中海怪的眼睛。
但鮮鹹的血腥卻引來了更多的海怪。
兩個凡人的力量根本無法與這些海底巨獸抗衡。
張徹驚恐地感受到自己的雙腳被巨齒咬住。
當他即將被海怪吞吃入腹之際，海上突然又颳起了龍捲風。
一道狂暴的龍捲風疾馳而來，掀起驚浪翻滾。
巨獸們聞風逃躥至深海，而張徹和陳四叔則被龍捲風卷到了空中......
*
三十裏外的海島上。
張徹二人被龍捲風拍打到沙灘之上。
他們大口喘著粗氣，慶幸此番大難不死。
陳四叔歪首道：「張公子，經此大難不死，咱們必有後福！」
「陳四叔，謝謝你！」
「張公子，我也謝謝你！多虧你用靈力護住了我們，不然我們早就被龍捲風撕爛了！」
待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和體力，陳四叔從沙灘上爬起來，回望小島道：「公子，好巧！這正是你要找的第三座海島！」
「這麼巧？龍捲風把我們送到了第三座小島上了？」
「是！這個小島我只有小時候遠觀過一次，今天還是第一次上來。」陳四叔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勉強蔽體的破爛衣裳，兩人什麼都沒有了，「公子，咱們的船沒了，我要重新造一艘船。等你找完東西，也儘快回來幫幫忙吧！」
「四叔，現在可需要我幫你抬些木材回來？」
「眼下最緊要的是缺少工具，我的刀鏟都沒了。」
張徹打量了一下自己，除了身上的這套破爛衣裳，還僅存吞金囊和赤霄劍。
因兩個神器有靈，一直伴隨左右，未曾丟失。
張徹痛快地將赤霄劍遞了過去：「來，四叔，你先用這個砍樹磨板吧！」
陳四叔抬起的手有些猶豫：「公子，這寶劍看起來價格不菲，用來造船可惜了。」
「四叔，眼下保命最要緊吶！小命都沒了，我還要這寶劍有何用？」
「好吧，我便暫借一用。不過公子，這個島面積很大，不像之前兩座小島，這裏安靜許多，也沒有糞便。你可千萬要小心女妖出沒。」
「女妖？」
「是，海上的女妖會發出凄厲的哭聲。你若碰見了就捂住耳朵往回跑，否則一旦你激怒了她們，女妖會釋放一種劇毒，令人迷失心智。此毒世間無葯可解。聽老人說，中了女妖之毒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回去的，都是等屍體被海水泡爛了才被漁民打撈上來的。」
張徹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張公子，你快去吧！今天由我負責找吃的。這裏的果子和蘑菇你都不要隨便采，很有可能有毒。今晚我先烤條魚，一切等明天再說。」
「好。」
張徹與陳四叔告辭后，孤身走進小島。
島上風景優美，花草樹木爭奇鬥豔，沒人欣賞的確有些可惜了。
張徹聽從了四叔的建議，眼巴巴地瞧著形色各異的水果，一個也不敢亂摘。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大約來到了小島的中心。
一陣霧氣飄來，前方像是有一片毒瘴。
張徹想起在湘西學的一招解毒之法，僥倖施術通過。
再往前走，腳下散佈着零星耀眼的水晶石。
這些水晶十分漂亮，炫彩奪目，若放在市場上能賣不少錢。但這點錢和金礦比起來，還是微乎其微，無法解救心愛之人。
張徹再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走到小島的另一端海岸線。
就在此時，周圍的靈場發生明顯的變化，眼前的一景一物開始扭曲。
耳邊儘是擾亂心神的雜音。
張徹用力捂住耳朵，試圖向反方向跑去。
可一個女子凄厲的歌聲直刺耳根，令他當場僵在了原處。
只聽女子歌唱：
誰能告訴我
我的愛人在哪？
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
你是虛假的
你的愛是虛假的
唯有我的愛是真的
我想摧毀你
卻不忍心
我想蹂躪你
卻又放棄
我快要被你逼的發狂
可你毫不在意
心裏卻總記掛着別人
既然你無法只和我在一起
那我便拋棄一切
放任你隨風遠去
但你又悄悄回來
訴說着虛假的愛
繼續糾纏不清
我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無法掙脫
感到壓抑又窒息
直到有一天
你被死神扼斷了喉嚨
我終於失去了你
雖然我掙脫了愛情的束縛與枷鎖
可我卻沒有想像中的快樂
反而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為什麼你不能永遠陪在我的身邊？
為什麼你不能永遠陪我走下去？
哪怕只是虛情假意也好
哪怕只是敷衍搪塞也好
我的愛人啊
你為什麼不能愛我？
你為什麼狠心離開我？
連一句騙人的話也不肯說
留我一個人活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裏
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我的愛人啊
我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請你帶我走
永遠離開
不要再回來
......
混亂的思緒中，所有痛苦的回憶對着張徹發動進攻。
他雙手抱住頭顱，精神瀕臨崩潰。
就像歌聲里唱的，他要失去他的愛人了......
他最愛的女人又要嫁給別的男人了......
他最愛的女人不願愛他了......
他活着已經沒有意義了......
死吧......
死吧......
死就解脫了......
哀哭的歌聲撥亂了心弦。
張徹終是被蠱惑了心智，腳下也迷失了方向，任由歌聲驅使著走向海邊，縱身一躍跳入了海水之中，沉沉墜入了無盡的海底......
*
段家上次族會已經正式通過了決議，林瑤青即將成為段家的新女主人。
族會之後，林瑤青從客棧搬到段正坤的一處私宅里，這也是她即將出嫁的地方。
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整個宅院裝飾一新。
族人們一片忙碌，全心全意地籌辦起婚禮。
林瑤青木然地望着一切，覺得諷刺又可笑。
她馬上就要迎來人生的第三場婚禮了。
她不知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會被那麼多的男人想要娶回家中……
林瑤青對段正坤完全沒有感情。
對雪岩哥的只有虧欠。
唯有對張徹，是愛。
她的心中只有張徹一個人。
林瑤青好後悔，明明過去可以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好好去愛他。
她對他千百處的好視而不見，偏偏只盯住他的幾點壞處。
如果還能有重來的機會，她好想放下偏見地愛他一回啊......
可惜，此生沒有機會了。
等下輩子吧......
心底另一個聲音響起。
孤傲的她實在沒有辦法和一個不愛的段正坤廝守到老。
於是她悄悄給自己立下一個計劃。
一個月。
一個月後，等林石回到錦涼城修復了結界后，她就結束自己的生命。
*
出海的兩人一直杳無音訊。
接近一個月的時候，婚期也已然臨近。
林瑤青窩在宅子只覺壓抑，便獨自溜出去散了散心。
潮州地界雖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林瑤青又來到海邊。
咸澀的海風撲面而來。
林瑤青一個人望着廣闊的大海靜靜發獃。
不遠的旁邊，一個男童和女童正在一起玩沙子。
女童好像要走了。
男童挽留道：「別走，再陪我玩一會吧！」
女童道：「不，我要回家了。」
「晚點回家不行嗎？」
「不，阿爹阿娘還有弟弟妹妹都在家等我，我要回家了。」
回家......
林瑤青內心最深處的柔軟被這兩個字戳中了。
她想回家。
她也想回家！
可是她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林姑娘，林姑娘！」
遠處傳來阿美的呼喊聲。
「林姑娘，您怎麼在這？讓奴婢們好找。」
「什麼事？」
「林姑娘，婚服已經做好了，少主正等您回去試試尺寸呢！」
原來婚禮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林瑤青的餘光望了兩個孩童一眼，邁著沉重的步伐跟着丫鬟們回了私宅。
*
兩位綉娘恭敬地展示著婚服，小心服侍林瑤青上身試穿。
這是一身用金線密密縫製的昂貴嫁衣，披在身上極為沉重。
按照潮州的習俗，富貴人家的新娘會戴滿金飾出嫁，以示體面和祝福。
阿珍和阿美幫林瑤青的手臂上戴了一隻又一隻金鐲子，連頸項也配上的粗粗的金項圈。
此套金飾極為沉重，壓得林瑤青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拷上了金色手銬和枷鎖，細想之下，甚至還有些侮辱的意味。
不過段正坤的態度則完全相反。
他望着猶如天女下凡的未婚妻，忍不住唇角上揚。
阿妹終於要嫁給他了！
阿妹終於成了他的新娘！
段正坤走到林瑤青的面前，攬住她的肩膀問道：「阿妹，我可以吻你嗎？」
林瑤青當然不想被他親吻。
可她還沒有拿到蠱童，暫時不能惹怒他。
而且潮州距錦涼城遠隔千里，即便拿到蠱童，也要等一兩個月後才能修復結界，與未婚夫親近只是遲早的事。
竭力隱忍之下，林瑤青才沒有做出反抗的舉動，輕輕點了點頭。
段正坤得到許可，低首緩緩吻向她的唇。
就在即將觸碰的一瞬間，林瑤青卻側臉躲開了。
段正坤原本愉快的心情被一衝而散，臉色略顯難看。
林瑤青道歉：「對不起。」
「阿妹，你還是不願接納我嗎？」
「對不起，我想回家。」
段正坤滿目茫然：「阿妹，你說什麼？」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林瑤青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越發悲痛欲絕。
「對不起，我想回家！！！」
「我一定要回家！！！」
一連說了幾十聲「我想回家」后，林瑤青兩手揪住男子胸前的衣襟哭泣道：「段公子！求求你了，我想去找他！否則我沒辦法和你成婚！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的！我要等他！」
段正坤回攥着她的手，惱怒答道：「他已經死了！」
「只要還沒見到他的屍體我就不甘心！我要去海上找他！」
「海那麼大，你去哪裏找？」
「我去租船！我要把附近的海域全搜一遍！」
「張公子去的小島沒人敢去！」
「那我自己去找！我自己划船去找！」
「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我不能這樣嫁給你，否則一定會更瘋！我要去海上找他！」
段正坤望着情緒失控的林瑤青，眼底儘是哀傷。
阿妹是個重情的人。
阿妹放不下心裏的那個人。
只要阿妹一天還不死心，他們就無法順利走下去。
段正坤不忍苛責，反而問道：「你非去不可嗎？」
「是！我受不了！我的心裏永遠過不去這道坎！我真的沒有辦法和你親近，我真的沒有辦法嫁給你，除非我親眼看見他死了！」
「好，我帶你去！」
林瑤青有些驚訝地回望着男子。
段正坤繼續道：「但如果找不到，你就回來跟我成親可以嗎？」
「好。」
林瑤青脫下幾十隻金鐲，拽下金釵髮飾，一股腦兒塞到了丫鬟懷中。
站在一旁的林石像是早就猜到大小姐的心思，順勢遞上了包袱：「大小姐，屬下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不愧是她最信賴的林石。
林瑤青回報以微笑。
段正坤冷眼望着林氏主僕間的默契，黯然地帶着他們去了海邊。
還是上次那艘豪華大船，艙內備有充足的食物，航行一個月沒有問題。
船員們得到命令，一番忙而不亂的準備過後，便起航駛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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