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思歸架著苻祁在採藥人走出的山間小徑上艱難行進,陛下的衣袍上有不少血跡,看著有些狼狽,攬住思歸的肩頭,老實不客氣地扶著她借力而行。

思歸覺得肩上壓著的分量還真不輕,累得喘息不已,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費力走著一邊恨恨道,「早知道南疆夷人包藏了如此深沉險惡的禍心,就不該聽朝中那伙老臣的話去敷衍款待鑫赫這該死的傢伙,還不如在京城時就直接把他抓起來扣做人質為好!或者前些日我洗澡的時候順手宰了也行。」

苻祁被蜜桃貼身緊密扶著,走得還算輕鬆,看著眼前青翠欲滴的崇山峻岭,嗅著山間的草木清香,倒是沒有思歸那麼氣惱,撐著思歸肩膀抬頭遠眺后,一指對面山坳,「那裡好像有間屋子,不知是不是山民的住處,咱們過去看看。」

思歸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遙遙望去,費了點勁兒才勉強看見對面山坳間掩映著的茅屋一角輪廓,頓時有些腿軟。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從這裡走到那邊只怕得費老勁了!

早些時候,他們為了躲避毒霧往山上走,沒跑幾步就劈頭又遇到了一夥百夷人,把他們再逼了下去。

百夷眾武士應該事先在身上塗抹了藥物,只捂住了口鼻就能在毒霧中挺進,因此局勢雖然對他們來說也有些失控,但打鬥起來總比思歸的數個武毅營兵士與陛下帶來的侍衛們要從容些。

苻祁帶的侍衛雖說人數眾多,但山道狹窄,上到山上來的並不多,後面的人急忙之間上不來,無法相助。

一時間竹林前亂成一團!

苻祁這邊有限的人手要護住主子還要躲避毒霧與百夷武士的襲擊;從山上下來的一隊百夷武士要衝過他們去和鑫赫大王子匯合,而鑫赫大王子身邊的人正護住了他要往山下沖!

一番亂到不能再亂的混戰之後,陛下受了點傷,與眾侍衛被衝散了,只剩思歸在身邊。思歸發現有幾個百夷武士悍不畏死,端著有些漏氣的毒霧噴筒朝他們的方向窮追不捨,只好扶著苻祁不停退避。

這個時候自然是陛下的安危最為重要,一時間也顧不上其它人,只架著苻祁在山間疾行躲避,越走越遠,行了大半日,累得腿腳酸軟,才將後面追著的人甩掉。

甩掉之後就放下心來,這種時候百夷人定然不敢在陸茗山多逗留,追丟了目標后他們應該就會立刻退回去隨著鑫赫大王子撤走。

此時苻祁和思歸所處之地已經遠遠偏離了遊人上山時會走的正路,進到了深山之中。陸茗山綿延廣闊,十分容易迷路,沒有當地人引導最好是不要自己亂闖,應當留在原地等著陛下的侍衛們搜尋過來才是。

不過山中到底陰涼,苻祁又受了傷,毋須在天黑前找個像樣的棲身之處。

思歸看看那處堪稱『遙遠』的茅屋只得咬咬牙,一手抱扶著苻祁柔韌的腰身,一手抓著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兩隻手上都再加把力,「走!我們過去那裡。」

苻祁走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思歸剛才說的話有點奇怪,問道,「你剛說什麼?什麼洗澡的時候順手宰了?殺鑫赫王子與你洗澡有什麼關係?」

思歸正在悶頭堅持走路,估計這事說出來陛下九成不愛聽,實在沒精神多講,含糊道,「我那日洗完澡后正好和他起了一點小衝突,便動了手,取巧制住了他。可惜那時候還想著要敷衍好百夷人,所以沒下重手,教訓一頓就放了。」

苻祁皺眉不信,覺得肯定沒這般簡單,其中必然還有點和洗澡有什麼關係的事情被思歸隱瞞了,又問,「剛才打鬥時,鑫赫沖你喊他之前的提議還作數,讓你扔下兵刃隨他回南疆是什麼意思?」

思歸繼續含糊道,「沒什麼,他大概是想勸臣投降吧。」撇清道,「簡直異想天開!臣才不會答應這種事!」

苻祁加重語氣,「莫,提,督!」心裡不滿,暗道:你難道覺得朕就這麼好騙?

思歸垮下肩膀,心道我這兒累得半死,氣都快喘不勻了,您怎麼還不停刨根問底,竟追問些沒要緊的事情。

怎奈苻祁落在臉畔的目光十分灼灼,讓人想忽略都難。

只得耐心答道,「上山時他忽然來和臣說害死了他兩名愛妾的仇怨可以算了,不必我抵命,只是——」

苻祁追問,「只是怎麼?」

思歸撇撇嘴,不情不願答道,「得臣用自己去賠,隨他一起回南疆才行。」

苻祁果然一聽便怒道,「豈有此理!!」忽然生疑,「他為什麼要你一個宦官去頂那兩個愛妾,這怎麼個頂法兒?難道他知道了?——」有些明白過來,站住腳沉聲道,「是你洗澡時被他看到?!所以才教訓他——你,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洗澡時怎不命人在外護衛!!」

思歸不願對他多說就是估計著這事說出來陛下大概要生氣,這時見苻祁果然火了,只得認命解釋,「蠻族之人不太講究禮數避嫌,鑫赫王子在臣洗澡的時候忽然想起要和臣商議一下行程,不耐煩等,就硬闖了進來。不過臣也沒吃虧!」心道我把他的衣服也扒光了。

苻祁還是站著不肯走,皺眉沉思,暗自琢磨等明日廖勇帶人找過來后是否來得及下一道格殺令,命他派人追下去,趁鑫赫還在大擎境內殺起來方便,乾脆宰了算了!

轉念想想又覺得不妥,這樣一來會打亂了原先的布局安排,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暫時還不能殺他。

硬忍了忍,還是覺得心中氣得夠嗆,氣悶問思歸道,「你怎麼沒吃虧了?」

思歸看他半天不動地方,乾脆鬆手放開他,往一塊大石上一坐,錘著腿,喘息道,「哎呦,再走腿要斷了,讓臣歇會兒吧。」至於具體怎麼沒吃虧,說出來不雅,對著苻祁不大好出口,還是不說了。

苻祁一愣,「朕覺得還行啊,不過就走了小半日,你怎麼就累成這樣了?」

思歸無語,心道,您就算身姿俊俏挺拔,一點不胖,那也是大男人的身材,一路都壓在我身上,我能不累嗎?!

不好直說是被他累得,只好婉轉道,「臣體力不如您,而且剛才多少吸了點毒霧進去,身上不是很舒服。」

苻祁有點擔心,從身邊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玉瓶遞給她,「你怎不早說,朕這裡有兩顆白虎丹,能解百毒。」他自己因一直被眾人護衛在後面倒是一點毒霧都沒碰到。

思歸知道陛下出來身上帶的必然是極品好東西,他說能解百毒那隻怕是有奇效的,接過來看看又遞了回去,「這東西能派急用的,您先留著吧,臣不要緊,有解藥。」

說著抽出一塊一直別在腰間的灰濛濛帕子捂在口鼻上使勁吸了兩口,一股刺鼻辛辣的葯氣吸進胸腹後頭腦瞬間為之一清。

苻祁,「你怎麼會有解藥?」

這塊浸了解藥的帕子是方才混戰中思歸和葛俊卿錯身而過的時候,葛俊卿忽然塞給她的,雖沒來得及說話但回眸間卻目光殷殷,彷彿是有什麼要囑咐…………

思歸沉默片刻后答道,「是臣從一個百夷人手裡搶來的。」

苻祁一笑,他但凡聽到蜜桃幹了什麼橫行霸道,搶人東西之類的事情都會覺得挺不錯,此心情較為微妙,不必深究,所以也就沒多吭聲。

思歸再坐一會兒便起身,「接著走吧。」伸手要去扶苻祁。

苻祁卻道,「你不是累了嗎,不用扶著朕了。」

思歸搖頭,「臣沒事,您身上有傷,我怎能不管您?」有些擔憂上下看看他,「您到底傷在哪裡了?要緊嗎?」

苻祁低頭看看身上,對衣服上的血跡有些嫌棄,微一皺眉,再輕輕活動一下左肩,然後道,「不要緊,就是左邊肩膀被撞了一下。」

思歸急道,「不對啊,我明明看到您腰間被百夷人的兵刃傷到了!」

苻祁,「朕裡面穿了金絲軟甲,擋住了。」

思歸,「那您這一身血跡?」

苻祁,「廖統領適才在朕旁邊砍翻了兩個人時濺上的。」

思歸差點暈倒,鬧半天您沒受傷啊!!!那一路都結結實實壓在我身上是不是過分了點!!!

想起在京城時毓王就曾半揶揄半提醒的讓她來項郡后將金絲軟甲多套上兩件,看來他們家人都有出門就在衣服底下套護甲的習慣。

又想起在金陵與陛下和元辰初相遇時,他就是半路遇襲,受了傷,也許這習慣是從那時養起的也說不定。

總的來說,是個好習慣。

但是!

明明沒受傷,被人摟抱扶持著走了大半日卻不肯主動明言,這習慣大大的不好!!!

看著陛下玉顏上神情坦蕩,毫無愧疚之意,思歸只好深吸兩口氣,硬把就要衝口而出的斥責咽了回去。心道:氣大傷身,氣大傷身!陛下再怎麼說都是辛苦來救我的,這點小事就別和他計較了!

接下來的路程輕快了許多,總算在天黑前走到了對面山坳里的那間破舊茅屋。

進去一看,發現運氣還不錯,這不知是哪個山民上山打獵的臨時住處,裡面有竹床毯子,屋後有條清淺小溪,甚至在簡陋的灶台下還有小半缸被封得嚴嚴實實的糙米,湊合一晚應該沒什麼問題。

苻祁做太子時也經常會帶人外出,出門在外就難免會遇到些錯過了宿頭之類的特殊情況,因此也頗有些露宿野外的經歷。

只不過每次都隨從眾多,他的馬車又奢華寬敞,休息時自有侍從們給燒水做飯,有時還能打點野味來烤,伺候得妥妥貼貼,他連洗漱換衣都不耽誤,只在馬車上湊合睡一晚就好。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自己身邊只跟了一人,且什麼東西都沒帶,只能借住一間看似馬上就要廢棄的破茅屋的經歷。

在破屋裡轉了一圈,很有些手腳沒處放,不知該幹什麼的感覺,心道這怎麼住?!

好在思歸也沒指望他,只求陛下別又裝傷添亂就行了。

房前屋后仔細查看了一圈,心中就有計較,對苻祁說,「陛下您先歇會兒,臣先給咱們弄點吃的,然後再修修床。」

苻祁一愣,「還要修床?」

走到那張破竹床邊仔細一看,便知道思歸為什麼說要修床了,只見那竹床的四隻腿都是向外撇著的,稍一壓就顫巍巍的吱呀做響,已經很不牢靠,是個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散架的樣子,要是不管不顧的睡上去很有半夜將床壓塌的危險。

對著竹床傻了半天,心裡萬分努力的在思考:床搖晃了該怎麼修????

這對陛下來說,不啻於是個天大的難題,他這輩子也沒見過會搖晃的床,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領,屋裡也沒個椅子凳子的可以坐坐,只好跟著去看看思歸在幹什麼。

思歸走到哪兒都是動手能力很強的實幹型人物,思路一貫的清晰有條理,該幹什麼幹什麼,十分的穩妥務實。簡而言之就是女人最願意嫁,丈母娘最看得上的那一類人。與這人在一起很有能靠得住的感覺,勤於動手,家裡家外什麼活兒都會。

看看這會兒天色就要暗下來,自己和陛下連打鬥帶趕路折騰了一天,都是餓得前心貼後背,思歸便準備先吃飯然後再解決其它。

拎起牆角一把生了銹的柴刀去砍了兩段兩頭都有節的竹子回來,在每段上面挖下一塊三指寬的竹片,去溪水裡將竹筒裡面的竹屑沖洗乾淨,再加米和水進去,看到屋裡一個破破爛爛的筐中還剩有一點晾乾的竹筍和菌子,便也洗乾淨幾個,撕撕碎,放進去,再把剛才挖下來的兩片竹子封回原處,削兩根細竹籤,卡在縫隙里,就封口卡嚴實了,確保裡面的水和米不會漏出來,然後把兩段竹子放到火上去烤。

她不會用那個很簡陋的灶台,乾脆在外面生一堆火,把竹筒架在石頭上烤。

苻祁看稀罕一樣看了半天,「這是在做竹筒飯?你還會這個?」

思歸從屋裡拿出兩塊破毯子來墊在石頭上,讓苻祁坐下,然後才道,「以前和朋友出去踏青,在野外自己做著玩的。」那是十分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不過在金陵葛府的時候,實在悶得無聊時思歸也動手給葛俊卿的那一堆美貌姨娘們做過,當時為了讓眾美人吃得高興,還專門研究了一下竹筒要烤到什麼成色,裡面的飯才能熟得恰到好處。

思歸這人素來把對美女獻殷勤當成一種樂趣,因此當時給諸位美貌姨娘做竹筒飯時興緻勃勃,毫無負擔。這時因為面前半個美女也沒有,所以動力不夠大,看看身邊的陛下,只好自己苦中作樂,心道這也是個大美人,且若是單從相貌的賞心悅目程度來考慮的話,這位比自己從前殷勤對待過的所有美人都更美,伺候伺候他也無妨。

不停地翻動竹筒,待到竹筒外殼焦黃偏軟后裡面的飯便熟了,剖開一根遞給苻祁,再給他一個竹片做勺子,「陛下嘗嘗,沒有油鹽調味,恐怕不太好吃,您得湊合些。」

苻祁接過去便有一股清香撲鼻,微微一笑,垂下眼帘斯斯文文吃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餓了,雖然沒有油鹽調味,卻覺得這飯香甜可口,是難得吃到的美味,賽過了宮中御廚精心烹飪的諸多珍饈。

正安靜品味著難得吃到的『美食』,忽聽思歸低聲道,「陛下何須如此涉險,您這趟來得實在是——實在是有些不,不………………」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形容,只是心情複雜的看著苻祁那完美似斧削刀刻般的側臉,這人連席地而坐吃個竹筒飯都姿勢端正,十分矜持。

混戰趕路的時候思歸還不覺得什麼,坐在火堆前靜下來后這麼細細一想才發覺陛下為自己做的實在是有點太多了,想要裝糊塗忽視其中的深意都不行。

苻祁咽下口中清香的米飯,側頭看她一眼,「怎麼?朕好心好意來救你,你還不樂意了?」

思歸道,「那自然不是,臣的意思是您隨便派個將軍帶隊人馬過來就足可以了,何必親身犯險呢。方才您要不是幫我擋了一下,也不會被百夷人的兵器砍到,幸虧沒受什麼傷,不然臣可要成大擎的罪人了。」

苻祁有點僵硬,「你少在那兒臭美,方才那般混亂朕難道站著不動手么?怎麼和人打了兩下就成替你擋著了!」

思歸怕他惱羞成怒,「行,行,是臣在臭美。」站起身來,「我看見屋裡有個盆子,應該是陶的,能放在火上燒,我去刷刷燒點水來,晚上能喝點熱水,還能洗臉洗腳。」

苻祁一想到那盆子燒了水后竟能派如此多的用場,既能洗臉還能洗腳,頓時犯噁心,「朕才不要喝那種東西煮出來的水。」

思歸早有準備,遞給他一個裝了清水的竹筒,「那您喝涼的吧,反正也沒吃什麼油膩東西,應該不要緊。」

燒上水,又回去房中修床,將竹床仔細研究了一番之後,就找到關竅,將四個床腳都對好了榫卯,乒乒乓乓敲結實,再用麻繩牢牢捆住,那床便又變得穩穩噹噹了。

大功告成后拍拍手直起腰,「行了,雖不敢說有多牢固,但是睡一晚肯定沒問題。」

苻祁看得目瞪口呆,差點要驚佩,「這個你也會?!!以前難道連木匠活兒都學過?」

思歸道,「沒有,其實沒什麼難的,一般木器連接都是這種榫卯結構,大同小異,多看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被人誇獎后也有點小得意,「臣會的東西多著呢,所以說,誰跟我過日子都不會吃虧,我定然能將她照顧得妥妥貼貼。」

這是思歸很早以前和人吹牛時會說的話,這時順口又說了出來,句子中那個她其實還是女旁的她,但聽在苻祁耳朵里就自動給換成了『他』,眼神有些閃爍,從後面輕輕圈住了思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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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一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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