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臨街坐著的一位年輕人的耳目。.此人正是連夜從利州趕回成都的趙少弘。

原來,自打那晚夜探潘宅之後,趙少弘就落下一塊心病。他最擔心的事便是西蜀朝廷與他國暗通款曲,那樣恐怕等不到重陽節,那件物事便已不在成都了。因此,他一方面暗中讓馮掌柜在成都散布謠言,同時他自己匆匆趕往利州。利州鎮守使昌王王宗鐬與趙少弘是舊識,他曾買通昌王走私過井鹽。待把利州的一切安排妥當,已是臨近中秋。

今日便是中秋,他本打算下半晌趕回成都。不想,昨日突然接到馮掌柜的飛鴿傳書。馮掌柜依照自己的吩咐派人沿江打探惠王一行的消息,卻沒料到昨日忽然得知惠王棄舟登岸已由陸路提前抵達成都,眼下正下榻巨鹿王府。是以,他星夜快馬往回趕,天方蒙蒙亮就進了成都城。

將至枇杷巷,他見時辰尚早,不想打擾家人。加之連夜趕路腹中早已飢腸轆轆,便將馬匹拴在孫記茶坊外,自己信步進了茶館。

他臨街坐了,要了些早點。原本只想歇歇腳,填飽肚子,不想卻意外聽到了眾人的議論。

「朝庭上對這件事俱是三緘其口忌諱莫深,哪裡料到此事早成了街傳巷議的談資。」他不禁有些感慨,「看來真是沒有不透風的牆啊!不過,這沈七話中水分很大。他縱然知道點內情,多半也所知不詳。至於重霄樓什麼的,更是無稽之談。然而,他提到白菊花也來了,卻不知僅是信口胡謅還是當真聽到些消息?」

想起白菊花,趙少弘眼前不禁浮現出那晚在潘宅遭遇的那個黑衣人的身影,「如若白菊花果真來了的話,自己倒是多了一個勁敵。白菊花出道雖晚,但其名頭早已傳遍大江南北,聲勢甚至直逼自己師徒。從自己掌握的情況來看,白菊花出道較自己還早,只是自己遵師囑繼承了師父的名號,外人還以為自己師徒是一人罷了。但不知那黑衣人是否便是白菊花?」

正想著,趙少弘忽地察覺到身後有一人走進了茶館。本來茶館中進進出出的人不少,走進一個茶客不至於引起他的注意。但此人一進茶館,趙少弘馬上就本能地發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

耳聽著那人進了大堂,在自己側後方落了座,趙少弘能夠感覺到那人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

趙少弘不動聲色,眼見得穿行於茶桌之間的茶博士到了自己的身後,這才迴轉身喚住了提著大茶壺的茶博士。借著轉身之機,他犀利的目光飛快地一掃,已看清了那人的相貌。而那人也在他轉身之際迅速將目光自他身上挪開。

雖然那人穿著並無特異之處,但趙少弘憑著多年來浸淫此道的經驗,只一眼便已看出此人竟是自己的同行。

趙少弘不禁啞然失笑,「主意竟然打到祖師爺頭上來了!這不是魯班門前扯大鋸,關公面前耍大刀嗎!」正在琢磨如何想個法子整治整治這小子,一旁的茶博士已經在他的茶碗中注滿了開水,站在一旁問他是否還需要添點什麼。

轉眼之間,他又改變了主意,「煩勞小哥給準備一下筆墨。」說著,扔了幾個小錢在桌上。

茶博士手只在桌上一抹,小錢便都滑進了衣袋。茶博士一面道謝,一面收拾了桌上的空盤,轉身去尋筆墨。

其時蜀中文風鼎盛,一般茶館皆備有文房四寶以應不時之需。是以,只候了片刻,茶博士就已拿了筆墨回來。

茶博士先將茶碗移至桌角,又用抹布將桌面擦凈,這才把筆墨紙硯一一擺放停當。然後,打開硯匣,替他研好了墨,立在一旁伺候。

趙少弘看了看面前筆架上的那管羊毫大抓筆和幾乎蓋住了大半個桌面的宣紙,便知道茶博士會錯了意。

「也好,正好藉此掩飾一下自己的意圖。」他心念轉動之際,扭頭低聲吩咐茶博士,「麻煩小哥再去尋一管狼毫和數張信箋來。」

此時,眾茶客聞聽有人要即興揮毫,俱都圍攏過來。那老孫頭就站在桌旁看他準備寫些什麼。

他靜坐了片刻,見茶博士業已擠進人群來至桌旁,便站起身來。只見他左手托住右手衣袖,右手自筆架上操起筆管,在硯池中舔好了墨,然後一面在筆掭上順了順筆鋒,一面若有所思。眼角餘光卻留意到盯著自己的那小子也擠在人群中,只是打量自己的目光卻與眾不同。

他不再理會,提起筆來,筆走龍蛇,時而遒媚勁健,時而漫若遊絲,不一刻書就『陶性居』三個大字。

「『兀兀寄形群動內,陶陶任性一生間。

自拋官后春多夢,不讀書來老更閑。』字好意更佳!」桌旁一老者捻著鬍鬚搖頭晃腦地贊道,「老孫頭,這位公子給你的茶樓起了個好名字哩!」

老孫頭這才恍然,忙口不迭地稱謝。

趙少弘只是微微一笑,換了狼毫,在末尾落了款,又用了印。這才轉身對老孫頭言道,「老丈若是覺著在下這幾筆塗鴉還看得過去,便請笑納。」

「趙公子過謙啰!得蒙公子賜字,小店當真棚壁生輝!」老孫頭樂得合不攏嘴,又轉身叫道,「小順子!小順子!」一面叫,一面踮腳探頭向人叢外張望。

「老爹,我在這裡。」那茶博士急忙應道。

老孫頭一楞,問道,「你小子不去伺候客人,啥子時候溜到這裡來啰?」

「呵呵,這文房四寶就是小的給公子取來的。」茶博士頗為自得。

「你小子啥子時候學的乖巧起來!好,好,一會兒有賞。快把公子的字小心收藏起來。你小子仔細著點,莫要污了墨跡。桂三,煩勞你走一趟,把東門裡的『板兒張』給我請來,就說我要做匾。」

那胖子桂三應了一聲,撒腳如飛跑了。老孫頭突又意識到自己冷落了趙少弘,急忙補報,「趙公子恕罪,小老兒失禮了。公子厚贈,小老兒無以為報。」說著,看了看趙少弘華麗的衣著,知道人家並非圖財,「這樣子嗦,今日公子茶食免費,算小老兒請客。」又對圍觀眾人道,「小店今日免費供應茶水,諸位這可是沾了這位趙公子的光喲!」

一時間,大堂中喜氣洋洋。

「這老孫頭倒也會做人。」趙少弘見眾人散去,便又坐下飲茶。暗中察看,見盯著自己的那小子也坐了回去,這才鋪開信箋,拿起自己特意讓老孫頭留下的狼毫,不假思索提筆寫了一封信。待墨跡稍干,拿起信箋復又吹了吹,方折好放入懷中。

又稍坐了片刻,趙少弘站起身來,有意伸手自懷裡摸出一把銅錢丟在桌上,然後不緊不慢地踱出門去。

出了店堂,趙少弘從拴馬樁上解下坐騎,牽著馬沿著街邊向北走去,一面走,一面隨意打量街景。

不多時,便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人重重地撞在自己身上,撞得自己一個趔趄。然後,便見著適才在茶肆中盯著自己的那人跟自己道了聲對不住,又匆匆忙忙地向前趕去,好像有什麼急事。

望著消失在前面不遠處小巷中的身影,趙少弘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這小子手腳還算麻利。但願人也足夠聰明,能夠領會信中的涵義,不至於拿了錢便把信丟了。」

眼見枇杷巷就在前面,趙少弘正準備牽馬過街,忽聽身後有人喊道,「趙公子?」

趙少弘不由地一怔,轉頭向身後望去。見街邊有幾人正忙著手中的活計,唯獨一位老者坐在道旁,正用試探的目光望著自己。

「老丈可是呼喚在下?」趙少弘打量了一下老者,卻不認得。

老者見他應聲,忙站起身來,拾起地上的馬扎,來到趙少弘近前。趙少弘這才看清這老者的衣著打扮象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公子可是貴姓趙,從打廣陵來?」那老者問道。

「不錯。還未請教老伯如何稱呼,恕我眼拙,在下好像並不識得老伯。」

「那就錯不了啦!老僕姓薛,是我家公子差老僕來請您的。」老者一邊說著,一邊自袖中取出一封燙金的請柬。

趙少弘接過請柬,將其展開,只見上面寫道,「趙兄少弘台鑒:久慕兄之鴻才,無緣拜會。今冒昧致書,翹企駕臨寒舍,以求教誨。務祈垂許。高誼厚愛,銘感不已。弟昭蘊頓首。」信末卻沒有日期。

「這位公子是誰?此人好生奇怪,此處距枇杷巷不過數步之遙,既然要請自己,為何不將請柬送至自己住處?若說不知自己落腳之處,又如何差人在此守候?」趙少弘不由地暗生疑竇,「看信上沒有日期,或許這老僕在此守候也不只一日了。信中言辭謙恭,莫非此人別有所圖?」

心中雖然疑惑,面子上卻十分客氣,「承蒙你家公子厚意,在下自當前去拜訪。卻不知貴府上所在何處?」

誰知那老僕卻用手向後一指,言道,「我家公子已經備好車馬,請趙公子隨老僕一同前去便是。」

趙少弘順他所指向他身後一看,果然見到一副華麗的車駕便在街邊。

趙少弘面色一沉,將請柬退還給老者,「煩請轉告貴公子,趙某事務繁忙,無暇抽身。若是貴公子有興光臨敝下處,趙某歡迎之至。」說完,不待老者作何反應,轉身牽馬徑自去了。只留下老者目瞪口呆地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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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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