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四)

暴雪(四)

風雪隨著房子的傾塌而驟停了片刻,過了一會又席捲著北風呼嘯而過。

大片的雪花結著雪粒往下墜,打在了柳氏頭頂的油紙傘上,同時也划落在乙兒的臉頰上。

這還是柳氏第一次成了孫夫人之後被人這麼指著鼻子問,你懂嗎?

氣極反笑,仔細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娃娃,精緻的容貌不諳世事的神情以及無神木訥的雙眼。

「你是誰?竟敢這般同我說話?怎麼,你們姑娘就是這麼□□丫頭的?」

誰知乙兒也不理柳氏發怒的話語,眼珠子滾動了兩下,像是露了個一個明了了的表情,「你,不懂。」

柳氏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這個古怪的丫頭是在嘲笑她嗎?

柳氏家世單薄,從小就未正經的念過《女則》以外的書,可就算她沒學問是續弦,那她也是正正經經的知府夫人!她一個小丫頭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嘲笑她!

這下真真的是戳了柳氏的痛楚了。

春蘭看到乙兒走過去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趕緊把孫佳玉交到旁邊丫頭的手裡,小跑到柳氏跟前,伏低做小。

「夫人莫動怒,這丫頭腦子不太好,是前幾日姑娘出門省親救回來的,醒來后一直胡言亂語的大傢伙都知道。您大人有大量萬不可和個傻子動氣。」

柳氏倒是聽說了孫佳玉出趟門撿了個傻子回來,原來就是她啊。

天底下會有這麼漂亮的傻子嗎?而且傻子還懂得和人抬杠?她若是真的信了他們的話,她才是那個傻子呢!

反正她是不信,孫佳玉怎麼會有這麼好心救個不知身份的丫頭回來,而且還長得這般樣貌,別是存了什麼腌臢的心思。

柳氏剛打算要趁機好好懲治一下這丫頭,順便也收拾了孫佳玉跟前這個煩人的春蘭,孫勤和就迎著風雪帶著下人風風火火的趕了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孫勤和是聽了下人的消息,從衙門直接跑回來了,此時的聲音里威嚴又帶著幾分慌亂。

突得的暴雪讓他心裡有些惴惴不安,剛準備讓衙役加緊城內的巡邏,就聽到一聲巨響,聲音還是從自家府里傳出來了,他這才不得不放下了公務趕緊跑回來。

他在太原知府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七年,若是運道來了,也是時候該挪挪位置了。

可誰曾想到今年先是罕見的下了半個多月的小雪,他就怕在管轄的境內遭了災,好不容易盼著天晴,鬆了口氣想著總算是沒事了。突然之間又天地變色下起了暴雪,還不等他對雪災進行戒備,沒成想竟是他自己的府上先遭了難。

「老爺,您這會怎麼有空回來了。」柳氏一見孫勤和回來,一改剛剛兇悍的樣子,柔柔弱弱的露了一個笑容迎了上去。

沒想到卻是觸了孫勤和的眉頭,他兢兢業業的在衙門裡就是怕哪裡出了禍遭了災,他的夫人卻連個小小的家都管不好!

心底第一次有了對柳氏的不滿,到現在連個兒子也沒有,還成天只會和小妾爭寵,一點都沒當家主母的風範,若是秦氏還在,又何至於他連府上的事都要如此處處操心的地步。

「我若是再不回來,這家裡都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屋子怎麼會突然塌了,玉娘呢,可有傷著人?」

春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下意識的隱瞞了乙兒提前知道暴雪和房子會塌的事情,好像直覺告訴她說了會有很多的麻煩。

把呆在原地的乙兒往身後一擋,朝孫勤和行了個禮,再站直身體就剛好巧妙的遮住了乙兒的身體。

「回老爺,是房裡的樑柱常年受蟻蟲侵蝕只剩下空殼,剛剛暴雪突然壓頂,才導致了房屋坍塌。好在沒人受傷,只是姑娘本就在病著這會受了些驚嚇正昏迷著。」

孫勤和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安慰自己,原來是柱子被蟻蟲侵蝕了,不是真的天降災禍與孫家,這就好這就好。

他卻沒敢再想,為何之前都沒有出事,偏偏在此時房屋會頃刻之間坍塌,到底是巧合還是天降橫禍。

「既是沒有傷到人那就好,一群人還杵在這做什麼?玉娘受了驚嚇還不趕快安置了住處叫大夫來瞧瞧。」

說完瞥了柳氏一眼,語氣里頗有些埋怨在裡頭,他這個夫人雖是好相貌卻總有些鄉下人家的小家子氣,總愛刁難玉娘,好在他對這個懂事不討喜大女兒也沒什麼偏袒的心思,平時就由著她去了。

但她名頭上總是佔了一個嫡母的名頭吧,面子上的關心總還是要做做樣子的,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再不來,她是不是打算讓玉娘就住這破院子里了,這要是傳出去背了個虐待長女的惡名,他孫知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柳氏被這一句重話說的有些懵,平時她對玉娘不理不睬的時候老爺可從來沒有插手過,今日這是怎麼了?

她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但這麼多年的枕邊陪伴總是摸透了孫勤和的脾氣,馬上伏低做小。

「都是妾身不好,一時沒見過如此陣仗慌了手腳,你們還不快把玉娘送去沅娘院子里,老爺放心沅娘最是會照顧人的。」

孫勤和一聽到沅娘的名字才心情舒坦了一些,二女兒雖然年歲尚小但可愛討喜,從小琴棋書畫知書達理,讓她們兩多相處也好,能讓玉娘也學學妹妹的乖巧懂事。

「夫人能如此安排甚好,院內一片狼藉就多辛苦夫人勞心了,為夫還有公事要忙先回衙門去了。」

柳氏雖然不甘心,但又怕真的惹惱了孫勤和,毀了她苦心經營的賢妻良母形象,還是指揮著丫鬟把孫佳玉送到了女兒沅娘的院子里,安排坍塌後續的修葺工作,連帶著把得罪了她的乙兒也給拋到了腦後。

等再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數日之後了。

乙兒懷裡抱著鳥籠楞在原地,就被春蘭揪著一同往二姑娘孫佳沅的院子去。

雪還在一直不停的下,乙兒回頭看了一眼風雪中已經坍塌成為一片廢墟的房屋,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底萌生。

天象頻生異常,世道艱難,接下來還有什麼在等著她呢?

孫佳沅的院子較大些,但也住不下這麼多人,最大的房間給了孫佳玉,春蘭是孫佳玉的大丫頭,自然是要在孫佳玉跟前伺候的,又要帶著乙兒,最後還是兩人擠一間小房子。

其他丫頭都以住不下為由發配到別的院子去,裡面就有心有不甘的雲燕。

等所有人都安頓了下來,孫佳玉已經用了葯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孫佳沅今年剛滿十歲,生的有些像孫勤和般清秀全無柳氏的嬌美,聽說孫佳玉要住進她的院子一開始很是歡喜,總算能有人陪她玩了,可過了一會又生起了悶氣來。

「冬清,你說大姐姐來了我院里,吃住都算我的嗎?娘親每次給的月錢,我都攢著買頭花了,若是下個月蘇四娘又戴了新簪子來尋我玩,我沒有新鮮玩意豈不是白被她笑話了。」

冬清趕緊安撫著小祖宗,「姑娘別著急,夫人既是這麼安排了一定會優著咱們的,老爺又是最疼愛姑娘的,怎麼會少了姑娘半分呢。」

小姑娘的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想想有道理等到孫佳玉醒來又纏到她跟前去說話了。

而這頭春蘭帶著乙兒收拾新屋子,乙兒本身就沒什麼東西好理的,衣服全是春蘭的舊衣裳改小的,全無心事的坐在椅子上抖著鳥兒玩。

等春蘭收拾好兩人的床褥,轉頭就看到了乙兒動作遲緩一副呆木的樣子,還是不敢相信,這個傻子真的是剛剛救了她和姑娘的人嗎?

猶豫著坐到了她的跟前,「傻丫頭,我問你,你怎麼知道天會下暴雪,屋子會塌的呢?是有人告訴你的嗎?」

鳥籠里的乙鳥啾啾的叫喚了兩聲,乙兒面無表情的看著春蘭,然後張了張嘴巴。

「是乙兒。」

春蘭愣了一下,有點沒有聽明白,乙兒是指籠子里的乙鳥嗎?不解的指了指籠子,「你給鳥兒取了名字叫乙兒?」

僵硬的隨著身體搖了搖腦袋,只見她伸手指向了自己,「乙兒。」

春蘭這才有些明白過來,她的意思是她不叫小傻子叫乙兒?咽了咽口水試探的張口喊了一句,「乙兒。」

乙兒的嘴角果然慢慢的上揚,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表情,春蘭知道這是猜對了,小傻子每次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就說明她很高興。

難道是小傻子已經想起來了?

「我知道了,以後就喊你乙兒,你已經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了!那你記得自己姓什麼嗎?家在何處?」

乙兒原本揚起的嘴角又遲緩的落了下來,眼珠子直愣愣的轉動了起來。心底有些苦惱。

姓?家?

春蘭一看就知道不好,小傻子若是再這麼想下去肯定又該犯病了,趕緊打斷了。

「是我問錯了,你快別想了,乙兒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今天會下暴雪,而且屋子會塌的,是有人告訴你的嗎?」

她思來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乙兒在哪裡聽到別人說起,不然怎麼能解釋一個失憶的傻子,能說中連司天監都算不準的事。

乙兒習慣性的歪了腦袋,像是在思考的樣子,為什麼會知道?

她也很奇怪,明明一眼就能發現的事情,她們為什麼好像都不明白的樣子呢。

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乙兒的耳邊好像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停的在來回的重複著:「此等術數與世人方可稱之為術,而吾姜氏一門承天地而生,如此小技不足為術矣。」

「如此小技不足為術矣……」

只聽她帶著絲鼻音的低聲喃喃,說完眼珠子一轉不轉的傻傻坐著,一臉的失神。

她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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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卜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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